《我见国师多有病》作者:冬月、 文案: 受尽国师欺负的弱鸡逆袭, 兄弟之情感天动地。 第1章 纹一个顺应潮流的身 永嘉二十二年,长安,正值春末夏初。 杏花春雨酒楼二楼的一处雅间里,李澄晞正歪在小榻上,往嘴里扔了几颗西域进贡来的冰葡萄,却一个也没有接中,噼里啪啦砸了一脸后,落在地上。 这时候,门口有人诚惶诚恐地喊了一声“老板”。 这声音便是出自杏花春雨楼的掌柜。 李澄晞没有理会他,而是懒洋洋地伸手去捞地上的葡萄。 掌柜的叫他,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事情的,要么是有人醉酒闹事,要么是官府过来催缴税金,他也不想想,这些都是他能处理的事情么? 他的还没有捞着冰葡萄,忽然有一双皂靴踩在葡萄上,险些踩到他的手指。 葡萄发出“噗”的一声轻微爆裂,汁液四溢。 “葡萄好吃吗?” 李澄晞抬头,看见来人的脸,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懒懒笑道:“原来是三哥大驾光临,我因为诸事繁忙,有失远迎,看来三哥是生了我的气了?” 此人正是兄弟几个中最为得宠的三皇子李澄云。李澄云恃宠而骄,仗着自己的母亲是正宫皇后,平日里任谁见着都得让他三分。并且他似乎从小便看李澄晞不大顺眼,素来和李澄晞不对付。两人年幼尚没有分府的时候,李澄云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集结一群小太监找他的麻烦。 但李澄晞也算是个又臭又硬的茅坑石,从来没有叫他爽快过。 李澄云没有回答,去他盘子里拎出一串葡萄,猛的抖了几下,葡萄便骨碌碌落了一地。 李澄晞并没有在意,笑了一声,坐在当下,翘起腿来:“三哥,你刚刚问我葡萄好吃不好吃,莫非这东西连我都分到了,你这个嫡皇子却没有?哎呀呀,是不是你的风头现在全被太子爷抢了?” 李澄云怒瞪了他一眼:“这冰葡萄本来是父皇赏赐给国师的,国师却要转赠给你,你的面子不小。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去蛊惑了国师?” 李澄晞大笑:“李儒风玄术天下第一,我要是能蛊惑得了他,这国师的宝座,该让给我才是。” 李澄云阴测测地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没有变呀,六弟。只是如今可不比宫中,你也没法子像以前那么狂了。”他说着挥了挥手,两个小厮便走进来。 李澄晞站起身,却立即被那两个小厮按住。他有些意外:“李澄云,你要做什么?” “对国师不敬,目无兄长,我让他们教你念念道德经罢。”李澄云嘴角勾起,合上了房门。 李澄晞不甘示弱,骂道:“呸,你要是有点学识……”他正说着,口鼻当即被两个小厮捂上,挣扎了两下没有人理会,险些背过气儿去。 他嘴里发乎唔唔的声音,对着掌柜的指手画脚,掌柜的讪讪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他气得朝掌柜的虚虚踢了两脚,掌柜的才勉强上前,想阻止李澄云关门,李澄云笑哈哈的去推他:“别急别急,我和六弟开个玩笑而已,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掌柜的平素身强体壮,可在这个节骨眼,忒不顶事儿,一下就被推得摔倒在地上,急忙给吓呆的小二使眼色。小二发完呆,才哆哆嗦嗦的用慢动作往楼下跑去。 李澄晞望着这两人,默默留下了泪水。 李澄云早就等在一旁,看准时机,从他身后一脚踹去,小二叽里咕噜滚了下去,动了动,再也没能爬起来。 “没有看见你,实在抱歉。我倒是好奇,你们能搬来什么救兵?” 不一会儿,雅间里传来李澄晞撕心裂肺的大喊声。 “今儿个,好热闹。”楼下忽然传来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 李澄云一个激灵,抬眼往楼下看去,只见一袭黑色长袍迤逦在地,他重重地咳了咳,里面仍然是阵阵惨叫,他正焦心如何是好,下一瞬,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现在他面前。 李澄云吓了一头的冷汗,站直身子拱手一拜:“不知师父大驾光临,徒儿有失远迎,还望师父恕罪。” “三皇子言重,我不过是教了你一招半式,哪里敢称是你的师父?还是叫我国师吧。”李儒风缓缓开口,他面色苍白,眸子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叫人心神一颤,他的目光扫过李澄云的连,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微微一笑,“我叫六皇子给我留了个雅间,现在是什么人占去了?” “不……不知。” 李儒风朝着门前走去,门在他接近的时候自行打开。 李澄晞正被人按在小榻上,右脸朝上,腮帮上冒出了一个针尖大小的血点,见到有人进来,也不管是谁,当即发出杀猪似的惨叫:“救——命——啊——” 李儒风手腕一转,李澄晞脸上的血污被除去,李儒风仔细看了看,才勉强找到了那个微小的伤痕。 那两个作乱的小厮见到李儒风大驾光临,吓得丢了东西,急忙跪在地上。 李儒风笑了一声:“六皇子这是在玩什么?” 李澄晞受到这样的惊吓,已经有些失神,听见李儒风发问,立马被吓得回了神,坐起身:“你、你怎么过来了。” 李儒风一眼瞥见桌上的书名,自顾自地揣测:“我知道了,我朝崇尚玄术,你是想顺应潮流,在脸上纹个道德经?” 李澄云担心李澄晞说出真相,急忙赶过来,瞥了他一眼,笑道:“六弟,你这样不智,道德经全文五千字,你哪里能刻下?况且六弟你容貌俊美,毁了岂不可惜。” “我呸……”李澄晞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猜能刻下的,”李儒风淡淡打断李澄晞的话,“只是这两个师傅的技艺不行,字儿刻大了。” 他说着打了个响指,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厮登时被定在原地,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紧跟着,他一挥手,一道白光打过去,两个人的脸上同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如蚁血字,趁着还未渗出血时看去,当真刻的是道德经。 两个小厮疼得龇牙咧嘴,齐齐痛哭出声。 李儒风笑了笑,看向李澄云:“不过么,这两个狗奴才,怎么配得上道德经呢,三皇子,人就交给你处置了。” 李澄云如蒙大赦,暗暗擦了擦汗:“是。” “皮要剥下来裱好,可别毁了字,就算是我送给三皇子的礼物罢。我改日去府上拜访,观摩这幅字。”他说着,从案上拿起半盏磨好的墨,兜头浇在其中一人身上。 墨色在伤口上凝结,血肉之上笔画凝练,透着诡异。 好容易定了点神的李澄晞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国师大人他……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 第2章 墙头草一般的得力助手 李澄云被吓得落荒而逃。 李儒风却没有半点异样的神色,李澄云一走,掌柜的这才活过来,狗腿地递上一盏热茶来。李儒风从容接了掌柜的奉的茶,坐在掌柜的搬来的软座上,撇了撇茶叶沫子:“怎么样,快意么?” 李澄晞顿了顿,翻了个白眼:“喂,我觉得你有点过了。” “呵,”李儒风搁下茶碗,“要是我晚点过来,一脸字儿的可就是你了。” 李澄晞猛然察觉出不妥来,往后退了一步,讪笑:“对了,国师大人,还没请教你找我什么事?” 李儒风看了他一眼:“上次你我不是约定好了?”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嗯?是不是在这酒楼里鱼龙混杂,说话不方便?没关系,就去我府上吧。” 李澄晞情急之下,想不到什么好借口搪塞他,这时候脸上刺痛传来,他灵机一动:“哈,对了,我的脸——实在是有碍观瞻,我要在这里养病,直到好了,才能去国师大人的府上拜访呢。” “给我看看。” 李澄晞不情愿地挪了挪步子,李儒风嫌弃他走得太慢,腾地站起身,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右脸。 右脸上的血迹刚刚才被擦干净,现在又开始往外冒血,凝了指尖大的一小滴。 李儒风一抬手,桌上的东西便落在他手里,李澄晞见了,吓得大喊:“喂喂,你给我住……” 他还没说完,李儒风手里的酒就泼了他一脸,甚至有几滴溅在他眼里,他眼痛脸痛,目盲一样胡乱摸索了几下,咬牙切齿道:“李儒风!” 掌柜的哭喊道:“老板,你不能这样对国师大人不敬啊!” “呸,你给我滚!” 李儒风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把自己的眼睛揉利落、睁开了,才坦然道:“不过是为了给你消毒罢了,我要是想对你怎样,犯得着给你小鞋穿?” 李澄晞寻摸一番,他说得仿佛有几分道理,咽下这口气,疼得丝丝哈哈,正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手背被人用力打开。他大声“啊”了一身,心疼地吹了吹自己手背上的一副手掌印。这个李儒风真是心狠手辣,用这么大的力气打人,可怜了他洁白如玉的小手。 他痛得去捂手,脸却被李儒风摸了一把,李澄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本是要抬手,和李儒风一较高下,却感觉到脸上清清凉凉的,格外舒服。 李澄晞看了眼李儒风,见到对方手里的酒坛子,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瓶白瓷小药瓶,他正颇为秀气地将瓶塞塞上。他盘算一番,李儒风玄学天下无双,炼丹制药怕也是一把好手,如今他得了李儒风的药,估计这张脸起码是保住了,不晓得还有没有驻颜的功效。 “你那伤口,我压根都看不见。药也上了,现在可以走了?” 李澄晞刚把气吐出一半,听了这话,又梗起身:“那个……我受到了严重的惊吓,需要休息几天冷静冷静。” “那是不是还要本座哄你几日?”李儒风半眯着眼看他,“三皇子说你容貌俊美,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半点。不过么,我私以为你脸上要是真的刻了道德经,应该会更好看。” 李澄晞垂头丧气地弱弱开口:“国师大人,我觉得我又被吓好了……” “嗯,马车在下头。”李儒风说着起身,一挥袍袖,往楼下走去。 李儒风现在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光景,却因他玄术天下第一,被圣上尊为国师,位高权重,在胤朝就连圣上也要让他三分,文武百官更是不敢招惹他这号人物。而且李儒风脾气阴晴不定,素来凶狠嗜杀,而且媚上欺下的功夫了得,恶名在外,极为可怖。 不管是熙熙攘攘的集市,还是花枝招展的青楼,只要有人大喊一声“国师大人来了”,保管闲杂群众立马逃散,只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谄媚狗官。 和这样的人为伍,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澄晞的喉结惨淡地上下抽动了两下,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一边违心地喊着“国师莫要抛下我”,一边慢吞吞的跟在李儒风身后,打算趁着李儒风走远了,借机逃跑。 李儒风大概知道他的小算盘,刻意放慢了步伐。李澄晞无奈之下只好快步追了过去,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国师疾步如风,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扯住手腕,扔进了轿子里。 李儒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六皇子身份高贵,他的轿子在前头走,本座的轿子在后头才是。” 几个轿夫纷纷应了声“是”。 如果在后头,他偷跑了还可以抵赖,说是有人把他劫走。现在李儒风就在后头盯着,他若是在李儒风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就是他父皇亲自出面恐怕也化不成什么小事。况且像他这样的罪妃之子,他父皇应该是不怎么愿意出面的。 李澄晞只好认命,乖乖的坐在轿子里。 这四个轿夫很是老练,配合得十分默契,李澄晞坐在轿子里,就像坐在云朵上似的,漂浮着行走,不带半点颠簸。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轿子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澄晞掀起帘子,见着国师府巨大的牌匾,禁不住流下了面条宽的一行清泪:他从小在宫廷长大,又不受什么重视,而今来到这样富贵的府邸,却要小命不保。 正在他百感交集的时候,李儒风站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笑了声,说了句“今儿个天不错”,尔后绕过他,径直走进了府邸。 李澄晞霎时间觉得一阵阴风吹来,明明受了春风照拂,却在李儒风的笑声中,眼泪鼻涕一齐冻住,嘴巴也不受控制似的,大喊了一声“国师大人说的对”,惶惶迈进门里去。 他一介皇子,出身尊贵,却偏偏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受尽兄弟欺负,原本已经十分落魄了,他颇以为苦,认为世界上最惨的人莫过于自己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遇见李儒风之后,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落魄成这个德性。 第3章 国师叮当响 李澄晞走进国师府,意外的发现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甚至有些清寒了。 他颇为诧异地偷偷看了看李儒风,没想到李儒风这个惊世佞臣的皮囊之下,竟然还是一个清官?屋里光线好得很,他更进一步注意到,李儒风脸色较旁人苍白许多,总是恹恹的,像是有病。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打消了这样的揣测。如果说剽悍恐怖的李儒风真的有什么病的话,那一定是……狂犬病。 他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就听着李儒风淡淡的声音传来:“关于方渊的秘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澄晞一个激灵:“国师大人,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不认得什么方渊。” “没关系,”李儒风嘴角噙起淡淡的笑容,“关于玲珑高阁的也可以。” 李澄晞想起上回,和李儒风初次见面的时候,李儒风问他关于玲珑高阁的事情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不知道”,险些叫李儒风出手杀了自己。 他只好竭力掩饰住自己眼底的迷惑,清了清嗓子:“国师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和玲珑高阁有牵扯的?” “因为你和玲珑塔有关。” 李澄晞眸光一紧。他旁的不知道,关于玲珑塔的事,他却也是在一路追查。 他母妃如妃娘娘当年就是因为玲珑塔的事情,才开罪他父皇,被打入冷宫的。 事关一场宫闱秘辛,他也是后来多方探听才知道始末:据说是皇上醉酒后,将宝物玲珑塔赏赐给如妃,而如妃生性骄纵,仗着皇上对她的宠爱,竟然不慎将玲珑塔遗失。皇上大怒之下,把如妃打入冷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如妃便薨了。 李澄晞攥紧了拳头,显然这些事情李儒风也已经探听得一清二楚了。 “说话。”李儒风话语里带了一丝冷意。 李澄晞无视他的威胁,笑嘻嘻的说道:“我倒是见过玲珑塔几回。” 李儒风盯着他,略略眯起眼睛。 “不过那会儿我才五六岁的样子,你也晓得我失宠都有十来年了。玲珑塔是宫廷里的秘宝,连国师大人都没有见过,哪里是我这样一个失宠的皇子能够时时见到的?” 李儒风原本离他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听了他的话,身形猛地一闪,骤然间出现在他近旁,手指一收,便扣住了他的喉咙:“六皇子殿下,你可不要戏弄本座。玲珑塔失踪一案,和你,和如妃,都有莫大的牵扯。” 李澄晞眼里流光潋滟,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是啊,国师大人说的不错——现在我母妃已死,知道当年玲珑塔真相的,就只有我一人了。” 李儒风的瞳子微微一缩,手下发力,把他甩到一旁,嘴角斜斜一挑:“李澄晞,你是想要威胁我?” 李澄晞被他摔得龇牙咧嘴,听见这话,赶紧收敛了表情,学着他,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形容,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国师大人,我可没有这么说,也没有这个胆子。我只是担心,我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您不把我的小命放在心上。” “你掐得很准,我为了找方渊,是不会伤你性命的,”李儒风缓步走过去,朝着他递去一只手,“不过,你也许不知道,在我这里,死并不恐怖。” 李澄晞看见他眸底的笑意,又想起他之前对付那两个小厮的手段,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但还是把手递去他掌心:“国师救了我,又给我医了伤,这么宅心仁厚的人,想必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高帽子戴得多了,多戴几顶压着也不累。”李儒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李澄晞暗暗啐了一口,跟着他一并去了一间茶室。他还没有坐稳,就有小厮过来向李儒风通报,说是有什么人求见。 李儒风尚未表态,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给国师大人请安,听说国师请六弟过来小聚,我想着好久不见六弟,也过来凑凑热闹。不晓得国师大人介意不介意?” “太子殿下请。” 李澄晞只好从座位上站起,朝着李澄澈拱手。 李澄澈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李儒风身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起了闲话。李澄晞颇觉无聊,和这两人都没有什么感情,便顺边儿溜出茶室。 外头有两个侍女正在侍弄花草,李澄晞见到花草通体幽碧,不像是寻常所能见到的,晓得八成是李儒风为了玄术所育,来了点儿兴趣,凑上去问:“这蓝盈盈的,是什么草呀?” 其中嘴巴小一些的那个侍女,见了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不敢吱声。另外一个眼睛大一些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小声说:“是引魂草。” “引魂草?给死人用的吗?” 他这句问,却没有人理会了,两个人都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的侍弄着眼前的蓝色草叶。 李澄晞回过头,看见李儒风正站在庭下。一阵风吹过,浓黑色的衣袂连同漆黑的发丝一并翻飞,仿佛要无边无际地缱绻到九天之上。 李澄晞讪讪笑道:“国师大人怎么撇下太子殿下一个人过来了?” “他走了。” 李澄晞笑着点头,恍恍惚惚的走到李儒风身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许多冷汗。 “刚刚在说什么?” 李澄晞怔了怔,见着他脸上神色平静,大着胆子问:“引魂草是什么?” 李儒风轻笑一声:“当然是引魂用的了。” 李澄晞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时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却在停顿的时候,被那连绵不绝的轻颤带得万分难过:“你一直在找方渊,莫非他……” 李儒风抬起眸子,眸底是一片苍苍茫茫的黑色:“不错,我怀疑方渊早已死去。” 他这个揣测并非没有道理,他权倾天下许多年,连当年的宫闱秘事都打探到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方渊的下落。方渊这个人依旧存活在世上的几率已经是微乎其微。李澄晞陡然生出一丝错觉——也许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喜欢什么权势,也并不记挂什么苍生,他只是为了方便寻找,才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找他?这样做最后只能得到一副白骨,有什么意义吗?”他一方面是为对方感到不值,一方面是希望他能想通,自己也就可以脱困。 “就算是一副白骨,对我来说也是有意义的。”李儒风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案几上,嘴边挂起一抹轻笑,将手掌搭在他头顶,轻轻摩挲,动作轻柔,反而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玲珑塔的秘密,告诉我。” 第4章 哪有什么玲珑塔 李澄晞被泡在水牢里,昏昏欲睡。水一直没到他的鼻子,他若是想呼吸,就要踮一踮脚尖,这样一来,睡觉就成了奢望。 李澄晞再次从牙缝里暗骂李儒风变态,他又不是那种表里不一诡计多端的人,要是知道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玲珑塔在哪里,以他的性格,早在一开始就说了,还用得着这么折腾么? 牢房的门被打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李澄晞睁开眼,看见是之前摆弄引魂草并同他搭话的少女,这么看来,她还挺漂亮的嘛。 他当即露出大大的笑脸:“嗨,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公子送饭。”少女低声回答,按了按某个机关,水牢里的水一下子降下去一半。 李澄晞并不饿,只想睡会儿,但看着对方殷勤难却,只好接过食盒,一边吃一边主动套起近乎:“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桃。”少女还有一些羞怯。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李澄晞违心地赞美了一句,恋恋不舍地将食盒递还出去,恳求道,“小桃,我困得要命,你能不能晚一点把水放上来?就当我吃饭多吃了会儿。” 小桃慎重思索了一下,露出醉人的微笑,同时摇了摇头。 李澄晞捂住胸口,眼睁睁的看着水再次漫上了鼻梁。正当他伤心之时,小桃忽然将食盒丢了进来。 李澄晞心领神会,朝着小桃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他将食盒灌上水,放在自己脚下,这样他踩着食盒,就可以将整个头露出水面,便可以歇息一会儿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拿脚踢了他两下,他才悠悠醒转过来,一抬头,看着李儒风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睡眼朦胧地朝他挥了挥手:“国师大人,我真的没有骗你。玲珑塔现在还在皇宫里,不在我这。” 李儒风俯身,勾起他的下巴:“六皇子,我实话告诉你,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便知道玲珑塔就在你那里,只是不知你藏在何处。” 他的目光里是暗黑色的流光,李澄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并不想看见他那对眼睛,却被禁锢得死死的,只得被迫看向那对瞳子深处。 李澄晞叹了口气:“国师大人,这么多年,我也在找玲珑塔。要是就在我这里,我何必还四处去寻?你要是想要玲珑塔,尽可以去我的杏花春雨楼里搜。” 李儒风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来回逡巡,大约是找不出什么破绽,他松开手,任李澄晞往水底沉了沉。 李澄晞猝不及防,唯恐被水淹没口鼻,赶紧站直了身,踩回那个食盒上,冷不丁想起李儒风还在这里,赶紧又往下缩了缩。 “呵,才一会不见,六皇子竟然又窜了窜个子?”李儒风一边嘴角挑起,一把将水牢的门打开,等到李澄晞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儒风已经跳入了水中,衣袂招展着浮在水面上,极为华丽。 他在水中行走,步伐也甚是稳健。 李澄晞看得目瞪口呆,开始胡思乱想,怀疑他是不是夜叉之类的水怪化的,否则怎么能在水里也如履平地?可李儒风的相貌又是好看,应当不是夜叉才对。他正在考虑李儒风的品种问题,李儒风已经走到近前,他才想起自己要将那食盒藏起,可脚稍微一挪开,便觉得那木质的食盒晃晃悠悠的,像是要浮上去一样。 “国师大人啊,你刚刚……可能是看错了,我踮脚尖来着。”李澄晞咬了咬牙,重新站稳在食盒上头,只是微微屈了屈膝,不叫李儒风看出端倪来。 “哦?是吗?”李儒风身量比他高一些,水不过刚刚没到他的下巴,既不耽误说话,也不耽误喘气儿,真是叫人嫉妒。 李澄晞笑眯眯地点点头,还没来及说话,脚下一颤,整个人栽进水里,呛了一大口水。该死的李儒风竟然在他脚下猛地踢了一下,把食盒踢了出去,害他摔倒。 他在水里龇牙咧嘴地扑腾了两下,思绪翻飞,一篇问候李儒风的千字长文顷刻而就,他再浮上来时,已经换了一副违心的笑脸:“那个,国师大人啊……” 李儒风看了一眼浮在水面上的食盒,语气冷凝:“你现在踩着的是我的脚。” “抱歉抱歉,”李澄晞挪开脚,又往水里沉了沉,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这个食盒是我偷来的,你可莫要乱朝旁人发疯。” 李儒风并不理会他,没有半句回应,拔步往水牢外走去。 李澄晞看着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谁承想,他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停住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仿佛还带了个人。 李澄晞见到李儒风身后跟着小桃,张了张嘴,握紧了拳头。 李儒风紧紧盯着他,笑了笑:“这丫头把食盒弄丢了,六皇子觉得我要如何惩罚她才好呢?” 李澄晞赶紧把食盒顺着送饭的小口塞出去:“现在食盒找到了,不用惩罚了。” 李儒风蹲下身,眼里的黑色凝聚,叫人有些害怕:“我们来做个交换如何?你说出玲珑塔的下落,我放了她。” 李澄晞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冷:“我真的不知道玲珑塔在哪里。” 李儒风点点头,不再啰嗦,一把扼住了小桃的脖子,眼看着他的手一点点的收拢,小桃的挣扎也越来越弱。 李澄晞大吼:“我保证我一旦找到玲珑,就把它交给你!” 不管李澄晞如何嘶吼,李儒风都没有半点反应,末了,他松手,小桃坠落在地上,胸口再没有半点起伏。 李儒风嘴角是淡淡的微笑:“我不要什么承诺,我只要方渊的下落。”他说着一挥手,水牢的门缓缓打开。 “疯子,疯子!”李澄晞踉踉跄跄从水里爬上来,还没有站稳脚跟,就飞奔过去探小桃的鼻息,却发现她一动不动的,已经死了。 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并没有妨碍到李儒风一星半点儿,他竟然为了威胁他、要出关于玲珑塔的消息,随随便便就将她杀了? 人命在李儒风眼里,究竟轻贱到了何等地步? 李澄晞只觉得不可思议,抬起头,憎恨地看着李儒风的背影,一字一顿的说道:“李儒风,你不要承诺是吗?我偏要承诺!有朝一日,只要让我找到玲珑塔,我会亲手毁掉它,让你永远也无法找到那个什么方渊!” 李儒风微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现出癫狂的笑意:“你可以走了,去找玲珑塔,去毁掉它。” 李澄晞攥紧双拳——李儒风现在认定了玲珑塔就在他那里,他的一举一动李儒风都会密切监视。李儒风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如果他找到了玲珑塔,李儒风一定会在他毁掉之前,得到它。 第5章 夜半焚尸毁灭罪证 李澄晞雇了两个人,将小桃的棺材带回了杏花春雨。 掌柜的和小二正在忙着招徕客人,李澄晞忽然闯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棺材。两个抬棺材的大汉把棺材“砰”地一声搁在酒楼正中央,便抬着手管李澄晞要钱。 满堂食客都吓得跑出门去。 李澄晞垂头丧气,朝着柜台指了指,那两个大汉还没有迈开步子,掌柜的便着急忙慌地将银子递给两人,等两人走了,小二赶紧把门关上,小声问:“老板,你杀人啦?竟然舍得为一个死人花钱,而且连跑单的客人都不管了?” 掌柜的则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儿,推了推,啧啧叹息:“这好像是个姑娘。” “而且还是先那个后那个?”小二睁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掌柜的在他身后捣了捣他的后心:“瞎说什么呢……老板你不会真的做了这种事吧?我们现在要不要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可千万不要殃及到我们这样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正经人啊。” 李澄晞这才蔫蔫地抬起头,将小桃的遭遇同这两人说了,小二一边抹眼泪,一边抽着鼻子:“这个小桃真是忠肝义胆的好女孩,老板,咱们得给她找块好地方厚葬了。” 相比之下,掌柜的则要冷静了许多,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拍着大腿道:“大白天儿的,您把她的棺材从大门抬进来,咱们杏花春雨的生意以后不要做啦……不要做啦……对了,这个月的工资您还发的起么?” 李澄晞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小二说得对,咱们给她找块好地儿。” 掌柜的走到柜台后头,哗啦啦开始翻册子。 两个人耐心等了会儿,终于还是不耐烦了:“找到了吗?” “快了、快了。”掌柜的忽然用食指往流水一般飞快翻动的书页上一按,“有了,这上面记载的是我近些年买的墓地,现在市价已经翻了三倍,老板快来挑个好的,我按照市价给你打八折。” 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你没事买什么墓地?” 掌柜的回忆了一下,乐滋滋地说:“这还要归功于三年前的那个从关外过来的客人……” “利落点!” “我发现墓地涨价比较快嘛。” 李澄晞沉吟一下:“那就给我挑块好的,从我账上支。” 掌柜的叹了口气:“咱们去年欠的酒钱还没结呢。您账上是空的。” 李澄晞脸色一沉,严肃斥责道:“这位小桃姑娘这么可怜,你手上有那么多资产,现在却连块墓地都不肯拿出来,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六皇子殿下在吗?” 李澄晞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却没有见着人,一翻眼睛,又将门合上了。 “老板,”小二神秘兮兮地唤了一句,“在你身后。” 李澄晞回过头,见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正背对着他,上下观摩那棺材,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孩,你找我么?” 小孩转过身,朝着他作了个揖,他的脸圆圆的,五官也生的水灵,叫人心生喜爱。李澄晞见了,也忘记追究他是怎么进来的,舒了口气,对着他笑了笑。 小孩也眯眼笑了笑:“六皇子,你摆一具空棺材在这里做什么?想升官发财么?” 李澄晞瞪大眼睛看着他,却不想,小孩的声音忽然化成了李儒风的声音,清清冷冷,叫人听了后脊发凉:“李澄晞,你不必管小桃,她和这个小孩一样,都是我折的纸人罢了。你真是……傻得可怜。” 话音刚落,小孩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薄薄的纸落在地上,当真是个小纸人。 难怪刚刚门没有开,这个小孩却跑了进来……他只是一片小破纸,当然可以顺着门缝进来了…… 李澄晞头皮发麻,看着眼前筛糠似的掌柜和小二:“喂,你们别愣着了,快去把棺材打开。” 两人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李澄晞再三催促也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去推那棺盖。 时下玄术盛行,衍生出来教派无数。有的教派脑筋很歪,便在玄学的基础之上,发明了许多邪术,控尸、偷尸不在话下。民众丧葬的时候,只好把棺材盖做得又厚又重,为的就是防止尸身被邪术所控,尸体从棺材中跑出来。 李澄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棺盖推开,出了一身的汗,叹了口气,对着掌柜的严肃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帮忙,就再给我拿一钱银子。我去请人开棺。” 不多时,棺材铺的小哥过来,吹着口哨,用扳子将棺盖上的木楔子一个个都启了下来,李澄晞脸色僵硬,一面给他钱,一面说道:“那个……我力气比较小,你能不能帮我打开?” “好说好说,”小哥伸出一只手指,点在棺盖上,那棺盖便被他轻轻松松地推开了,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李老板,你这个棺材多少钱买的?盖子这么薄,是不是上当了哟。下次来我这边买,咱们都是做生意的,自己人,我让我们家掌柜的给你打九折啦。” 他见着李澄晞脸色不善,赶紧收好钱跑了。 滚!谁要买棺材!谁要你打九折!谁跟你是自己人! 李澄晞愤愤往棺材里头看了看,果然也只有一张小纸人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小桃。 李儒风这个变态,竟然演了这样一出戏给他看!害得他因为小桃之死哭天抢地,万念俱灰险些生出厌世情结,后来又被人坑了,花了整整一两银子买了不包售后的劣质棺材! 他的心真的好痛。 眼看着这个棺材没有什么用处,又占地方,李澄晞只好伙同小二和掌柜的,一道趁着夜色,去酒楼后头的柳堤将棺材焚毁。 这件事原本是十分隐秘的,但却不晓得被什么人看见了,再加上白天的事情,长安城开始传起风言风语,说六皇子带着城北某女私奔,被当场抓获,六皇子见事情败露,当即把某女残忍杀害,夜半焚尸毁灭罪证…… 这消息越传越真,长安府尹也亲自来请李澄晞去衙门喝茶。这回却不像以往讨要税钱那样开门见山,长安府尹绕了无数个圈子,茶水都续了许多巡。 李澄晞明知对方为的是什么事,可对方偏偏不提,认认真真地兜圈子,李澄晞也就没有解释澄清的机会。 又喝了两个时辰的茶,府尹还殷勤地要给他续茶,他气不过,站起身来暴喝一声:“大人啊!我不认识某女,我也没杀人!!!” 府尹捻了捻胡子,笑眯眯地点头:“六皇子快请坐,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可长安城的风言风语,到处乱传可不太好啊。要不这样,下官就收你一点点保洁费,也算是下官调查过此案了嘛!” 李澄晞跌坐在椅子上:“收多少?” “不多不多,五十两银子。” 李澄晞呆了呆,弱弱问:“大人,能抵税钱吗?” “理论上是不行的,不过不要收据的话,”府尹悄声凑过来,竖起两根手指头,“我暗中操作一下,给你折二成抵税钱。” 第6章 甜得掉牙的凉拌大葱 李澄晞伏在桌面上,饿得饥肠辘辘。小二坐在他对面,也是差不多的形容。 掌柜的忽而哼着小曲从两人面前晃悠过去,李澄晞盯着他油光锃亮的大脸看了看,忽然挺起身,暴喝:“刚刚的油炸花生米是你背着我们偷偷做的吧?” 掌柜的心虚了一下,笑眯眯道:“老板,还剩下几粒坏的。” 李澄晞朝着小二递去一个眼神,小二痛哭流涕地抱住他的手臂,道:“老板,咱们还是要保留一点节操的。您毕竟是个皇子,他吃剩下的东西您怎么能吃?” “呸,谁要吃了?我让你打他!” 掌柜的往后退了退,从怀里掏出两文钱,递给小二,苦巴巴地说:“老板啊,不是我说您,您也活得太清白了。” 李澄晞额角青筋跳了跳,什么叫活得太清白了,难道要让他死得不清不白吗? “您交了府尹五十两银子的罚金,为什么还要收据?如果不开收据的话,他还返给您十两银子,也不至于紧跟着又来催税钱。” 李澄晞抹了抹眼角,含泪道:“我以为他是想试探我,哪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三个人齐齐发出一声叹息,忽然,被拴上的大门被人拍得山响,李澄晞眼里的泪光被惊吓了回去,一把抱住小二,小声问:“这人来势汹汹,难不成是李儒风?” 小二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说:“国师大人哪里会做敲门这么温柔的事情?” 李澄晞觉得他说得有理,当即挺直腰板,冷漠说道:“去,给我把门打开。” 小二闻言,急忙捂着胸口,弱弱倒在一边。掌柜的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吃过东西的,脚步尚且稳健,只好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 他刚刚靠近门边,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李澄晞眼前一花,再仔细看了看,才看出进来的是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绚烂的紫色衣裳,头上簪着一头金玉,煞是醒目。 李澄晞揉了揉眼睛,叹息道:“姑娘,你这样一身打扮突然出现,是不是有点辣眼睛?” “我饿了,好酒好菜统统端上来!”那姑娘并不理会他的话,大步朝着门里走来。 “巧了,我这里好酒好菜都有,就是有一条不好,要先结账。” 那姑娘的样貌很好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闻言忽然瞪圆:“这是从哪里来的规矩?” 李澄晞看得醉心,笑眯眯道:“这是杏花春雨的规矩。这样风雅的地方,当然要有点不同寻常的规矩才够风雅。” 小二在一旁插嘴:“姑娘你别误会,其实是我们后厨什么食材都没有了。老板没钱买菜,大伙都饿着呢。” 姑娘也是个好说话的,点点头:“没想到你们混得这么可怜。既然如此,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小二,报菜名!” “好嘞,有甜得掉牙的凉拌大葱。” “啊?” “有香飘十里的花生油。” “嗯?” “还有又酸又甜的糖拌醋。” 姑娘额角青筋跳了跳,忽然飞快地撸起两边袖子,暴怒道:“你敢耍我?姑奶奶今天要不揍你,我就不叫易寻烟。” 小二被吓了一跳,躲在李澄晞身后,李澄晞扭了扭身子,自己像一只人形盾牌一样,被小二紧紧抓在前头,躲闪不及,眼看着雨点般的拳头就要落在身上,颇为无助。 一声虚弱的呻吟从门后传来。 叫做易寻烟的姑娘忽然停下脚步,警惕起来:“好啊,你们还留了一手,在门后藏了人?万万想不到,你们竟然是一家黑店,我要让我哥哥来端了你们!” 她的性格这么剽悍,看着又像是暴发户出身,天知道她哥哥是响马还是盗匪,是采花大盗还是食人狂魔。 李澄晞大惊失色,赶紧解释:“哎呀,易姑娘,你不说我们都忘记了。我们听见你砸门,本来么,是想让掌柜的去给你开门的,不过你既然自助了,也就用不到他了,他被你砸到门后的墙上,你把门关上看看,还能不能把他抠下来?” 易寻烟寻摸了一下,猛地将摔在墙上的门拉开,掌柜的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流下两行鼻血。 李澄晞掩面,做不忍直视状。 易寻烟弯下身,在掌柜的脸上拍了两下:“喂,胖子,你还好吗?” 掌柜的仍然躺在地上,并未动弹。 易寻烟又踢了他两脚,他还是像一条死鱼一样。 “难不成……他死了?” “不会不会,”李澄晞走到跟前,看了看掌柜的伤势,叹了口气,“姑娘,你看看他,都见血了,要不你赔点银子?” “一两?” 李澄晞耐心观察掌柜的反应,摇了摇头。 “十两?” 掌柜的眼皮跳了跳,还是没有睁开眼。李澄晞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五十两!” 李澄晞伏在掌柜的耳边喊道:“起来了,有人给你五十两啊。” 掌柜的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五十两,在哪呢?” 易寻烟十分嫌弃地看了看两个人:“加上饭钱,凑个整一百两,赶紧去给我做饭。” 李澄晞当即朝着掌柜的招了招手:“听见没有,快点去招待易姑娘。”他压低声音,“菜钱先从你那边支,她给了钱,你分七十两,我分三十两,怎么样?” 掌柜的不太乐意,李澄晞威胁他如果不掏钱,一百两一个子都拿不到,他才无奈地打开小金库,将钱交给了小二。 小二东市买牛肉,西市买烧鹅,很快提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切好盘摆在易寻烟面前。 易寻烟非常满意,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口齿不清地夸赞:“太好次了,我要给里们多加五十两!” 李澄晞和掌柜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易寻烟抬手去倒酒的空当,李澄晞敏锐地注意到易寻烟的袖口有一根细细的抽丝。 他怔了怔,一个健步冲过去,刚要拉住易寻烟的袖子,易寻烟忽然指着头顶大喊一声:“快看那边。” 一个小小的烟花爆开,李澄晞再低头时,易寻烟已经不见了。 掌柜的呆了呆:“跑……跑单?” 李澄晞往外追了两步,哪里还有易寻烟的影子,悻悻折了回来:“你的七十两和我的三十两都没了。” 掌柜的一下子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第7章 没有人愿意供应大葱 自打易寻烟跑单事件之后,李澄晞原本是要过上许多天吃糠喝稀的日子的,可不知为何,杏花春雨的客人忽然多了起来,且都是出手阔绰的达官贵人,吃菜的同时,都要客客气气地和李澄晞叙上一叙。 连长安府尹也过来,将五十两清洁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李澄晞,还说保卫长安的美好环境,是他应尽的义务,之前只是和李澄晞开了个玩笑云云。 李澄晞眨眼之间,赚得盆满钵满,觉得好运气来的莫名其妙——原来凉拌大葱也可以成为热销爆款。 眨眼间,店里积压的大葱就要见底,李澄晞暗搓搓地让掌柜的将凉拌大葱的菜价提升了三成,凉拌大葱依然出现供不应求的场面,菜农也趁机涨价。 直到李澄晞让小二把凉拌大葱偷偷换成凉拌野草,大家依然吃得欢快的时候,李澄晞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多方调查,最后终于从长安府尹的口中,听见了一丝端倪。原来那天宫宴,皇上问李儒风喜欢吃什么菜色时,李儒风回答说:“臣以为,杏花春雨楼的招牌菜最是不错。” 大家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当然知道,国师大人意有所指,重点不是凉拌大葱,而是杏花春雨楼,事后蜂拥而至。 李澄晞捂住胸口,只觉得万念俱灰:一方面他是不知道李儒风又要玩什么花样,另一方面,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变态国师的脑残粉这——么——多?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公平正义了? 就在这时,后厨传来了小二的呼唤,李澄晞心烦意乱地探头进去询问,小二无奈道:“老板,真大葱和假大葱都没了。” “好好,我去找找有没有愿意供应大葱的老农。”李澄晞颇为烦躁,只好挥了挥手,去马厩牵了匹马,往城外去了。 李澄晞刚刚找到一片葱地,一边正在浇水的老农便眼睛一亮,跑到他跟前,问道:“你是六皇子殿下吗?” 李澄晞想不到自己在民间的呼声竟然这么高,连忙从马上下来,和老农双手叠握,偷偷理了理发型,谦虚一笑:“是我。” 老农微微一笑:“大葱一两银子一斤,长得像葱的野草也是一样。” 李澄晞嘴角一僵,老农再次露出了暧昧的笑容:“不议价。” 李澄晞喉头一腥,差点吐了口血出来,讪讪去了隔壁田地问了问,也是一样的价格。据说城郊的村落,已经达成共识,统一价格,如果他想买到便宜的大葱,就要走一百里路,去隔壁城。 李澄晞眼看着到了最后一块地头,看守的是位美貌如花的姑娘,朝着他动人一笑。他心念一动,策马奔了过去,把地里的大葱踩得一塌糊涂。 姑娘呆呆地看着他,李澄晞邪邪一笑:“大葱多少钱?贵了我可走了。” 李澄晞扛着一麻袋烂大葱凯旋归城,留下了一个哭成泪人的美貌姑娘。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一点点热了起来,是该换上薄衫的时节。长安城中多种柳树,护城河畔的一干垂柳,被热气一烘,缠缠绵绵飞起阳春白雪,整条河堤都浸在成片成片的柳絮里,如梦似幻,反倒有些不太真实了。这排柳堤,到了某处忽而断裂开来,被一排杏花林续上,杏花林旁边便是一座酒家,便是李澄晞的杏花春雨楼。 杏花春雨楼今日里却安静得出奇,三层小楼里,统共便只有二楼临窗坐了两个人:一人着黑袍、戴玉冠,一人着青袍,以簪束发。都是二十多岁的光景。 青袍往楼下看了一眼,笑道:“国师大人特地邀我来杏花春雨楼看六皇子,出门时大概没有推卦,我看今天时候不早,他压根儿就不会过来了。” 穿黑袍的正是李儒风,他呷了口酒,狭长的眸间光韵流转,微微翘了翘嘴角:“既然易庄主等得无聊,我们不妨来打个赌?” 青袍当即来了兴趣,胳膊抵在酒桌上,倾着身子问道:“什么赌?” “时下各家不是流行较量玄兽么?咱们也来玩一玩。”李儒风将酒杯“嗒”地一声搁在桌上,单手支颐,他脸色较常人苍白一些,如今这幅闲散的模样里,透着一股叫人难以觉察的浅淡倦意,和他兴味十足的声音形成对比,“你我各化出一只玄兽,看哪只先跑到朱雀门。” “好!”青袍一抚掌,答应下来,看见对方笑容暧昧,恍然明白过来,这场比试远非赛跑那样容易,登时有些懊恼,又不好再反悔,只得硬着头皮盯着李儒风。 “那就开始吧。”李儒风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懒懒将酒杯一歪,清亮的酒水便流淌到桌上,他蘸取了一滴,往窗外弹去,紧接着,一声尖锐的鹤鸣传来,他弹去的那滴水,竟然化成了一只白鹤。 青袍也不甘示弱,略一动脑筋,从怀里掏出一副打火石来,两块一碰,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他掌风一带,那些火星便被带着飘去了楼下,刹那间变成一只浑身赤红的火狮子,紧随着白鹤而去。 “易庄主,你仿佛很想赢我。玄学第一的位置,让给你如何?”李儒风淡淡笑了笑,重新拾起酒杯,抬手要去拿酒坛子,青袍连忙拿了替他斟满酒,摆出满脸的笑容来:“哪里哪里,国师的玄学天下无双,我哪里敢和国师大人相比?” “哈。”李儒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一道拔步,凭栏往下看去。 两只玄兽已经在长安干道上奔驰,直朝着朱雀门跑去。 往朱雀门去的一路上正是集市,人群熙熙攘攘,一开始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两只异兽,直到两只玄兽跑近,才渐渐起了骚动。许多人尖叫着往一旁让去,不少人在骚乱中被推搡在地,许多躲闪不及的,或是被玄兽撞倒,或是被旁人踩伤,场面一派混乱。 “哈哈哈,有意思。”青袍见了,抚掌大笑起来。 李儒风脸上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他的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在身前,在前的那只手的食指,略微勾了勾,白鹤忽然长唳一声,猛地朝下扑去,啄向火狮子的眼睛。 青袍脸色一变,手腕一转,火狮子堪堪躲开了白鹤的攻击。青袍看向李儒风,后者一脸坦然道:“只是赛跑,有何意思?” 事已至此,青袍也只有硬着头皮朝他拱手:“是。” 第8章 两兽相争 这时,朱雀门外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匹五花马飞快奔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他微微伏着身子,看不清面孔,只能见着他身姿俊逸,他骑马的姿势很好看。 “你看,六皇子李澄晞,这不是来了?”李儒风信手一指那匹五花马,眼里神光闪动,淡淡一笑,转身回了桌边。 “那玄兽……会不会伤了六皇子?”青袍依然朝下紧盯着,有些紧张。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浑不在意:“这小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就是伤了又如何?” 青袍当下不说话了,讪讪立在一旁,眼睛却在不断打量着李儒风。这样轻狂的话语,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这位大国师敢说了。 李澄晞哪里知道李儒风在自己的地盘上,他策马前行,刚过了朱雀门,就有一团火焰扑过来,他当即勒马,查看了一下形势。不禁摇了摇头:胤朝自打大国师李儒风把持朝政,民间也日益崇尚玄术,光天化日下,用玄术争强斗狠的情况屡有发生。 他虽然是个皇子,但生性没什么责任感——这种事他才不管。 火狮子被白鹤所扰,终于怒吼一声,喷出火焰来,白鹤灵活闪过,朝着火狮子俯冲下来……两只玄兽都是拼劲全力地打斗,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激烈。无人注意到,火狮子脚下踩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李澄晞调转马头,预备绕路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湛儿,快回来!”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朝着那火狮子奔去,她前方,离火狮子更加近的地方,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他脸上神色明灭,尚有迟疑的痕迹,手下却猛地一拉缰绳,策马朝着那女孩奔去。 就在火狮子即将踩到小女孩的时候,少年咬破手指,朝着火狮子弹去,那火狮子被他的血打中,登时凝固一般,保持着高高抬起前爪的姿势,半晌也未落下。 李儒风在杏花春雨楼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李澄晞,竟然也懂点玄术。怎么样,易庄主,他用血制住了你的火狮子呢。” 青袍压着怒意,跟着强笑道:“血本来就有驱邪的作用。他是龙嗣,气血纯阳,就是不会玄术,用了血也能起一星半点的作用。”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火狮子有些不受控制,明白八成是李儒风捣鬼。他不知道李儒风和那六皇子有什么冤仇,李儒风想借了他的手除掉六皇子。他当然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背上这么一个大锅,暗地里咬牙切齿,和李儒风斗起法来,却没能重新操纵火狮子分毫。 李儒风的道法实在是太高深了。 李澄晞探身,护住小女孩,将她从巨爪下救出,送去年轻妇人身旁,小女孩嚎啕大哭,嚷嚷着要布娃娃。李澄晞和她几次三番交涉无果,碍于父老乡亲的指指点点,无奈之下,只好好人当到底,又折回火狮子爪下,将那脏兮兮的布娃娃捡了起来。 就在这时,火狮子紧跟着踏爪下来,他往前一闪,躲开了要害,身法还是不够快,没有躲避完全,后背的衣襟被利爪撕下去了一大片,露出雪白的皮肉,伴着三道深深的血痕。 正在楼上观望的李儒风微微眯了眯眼。 那火狮子暴怒非常,不顾白鹤的叨扰,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李澄晞咬去。 李澄晞眼看就要被咬中,情急之下,抽了匕首出来抵挡,但匕首从那玄兽的身体穿过,没有半点作用。如此高下立见,李澄晞顷刻间便被火狮子压在身下。 忽然两滴水从杏花春雨楼上弹了出来,李澄晞看见那两滴水,分别落在两头玄兽身上,那两只猛兽登时化成了一片烟气,统统消散不见了。 李澄晞站在下头,看不见出手相助之人的面目,只朝楼上点头致谢,重新捡起布娃娃,站起身,朝着正吓得大哭的小女孩走去。 那娃娃里面是稻草充的,隔着一层薄薄的旧布料,李澄晞拿在手里,只觉得扎手。他将布娃娃随手扔给那小女孩,那妇人张了张口,李澄晞也不等她道谢,折身上马,直奔着杏花春雨楼去了。 酒楼前立了一个今日歇业的牌子,李澄晞往里走了几步,便见着掌柜和小二筛糠似的躲在柜台后头。 掌柜小心翼翼往二楼瞥了一眼:“国师大人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李澄晞难得当了回英雄,此时正在兴头上,一听见这个名号,且还带了个帮手,当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抖了抖,往后退了两步。 小二哭哭啼啼地抱住他的大腿:“老板,您可不能这样啊,您要是跑路了,国师大人非得把我们咔嚓了。” 李澄晞想了想,试探道:“不然咱们一起跑了吧?” “六皇子腿脚仿佛很好。”一阵阴恻恻的风吹了过来,李澄晞后脊一凉,回头看去,只见李儒风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李澄晞牙齿打颤,急忙说:“我的腿脚……不是很好。” 李儒风笑得更加瘆人,还微微眯了眯眼:“不好的话,我帮你治治。”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袍子的人从二楼跟着走了下来,站在李儒风身旁。 在李澄晞看见李儒风身旁的年轻人的相貌时,长期压抑在他心中的小宇宙忽然爆发。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撕住了青袍子的脸:“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我万万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女装骗人!” 这个男子和那天跑单的易寻烟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从表面上看,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他李澄晞英明一世,会被表象迷惑吗?这俩铁定是同一个人好不好。 李儒风沉沉一笑:“怎么,六皇子你被人欺骗了感情么?你对一个姑娘死心塌地,末了发现那姑娘是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李澄晞痛心疾首,不方便将那天跑单的丢人事情说出,只好支支吾吾掩饰了一下,并不成功。李儒风的兴致仿佛很好,那青袍也遭到了李儒风的嘲笑:“都说现在流行女装,想不到易庄主也有这种癖好么?” 什么鬼……这个变态。 李澄晞有苦难言,只有目不转睛地瞪着青袍子。青袍子脸上被他揪得通红,又遭到李儒风的奚落,寒着一张脸,也瞪着他。 忽然,青袍子眼里精光一现,一边揉着自己的脸,一边问:“六皇子你莫要这么看着我,你是不是见到了一个相貌十分出众,身段十分窈窕,举止十分……” “说重点!” 青袍噎了噎,半晌才接上来:“那个女孩子,她吃了你的菜,没给钱?” 第9章 我为国师做盘菜 呸,什么那个女孩子,明明就是你。 李澄晞想不到赖账还有这种操作,自觉他和青袍不是一个段位的,讨债困难,禁不住痛哭流涕:“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还来问我?” 青袍朝着李儒风拱了拱手:“国师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还有一个妹妹,相貌同我长得十分相似,她前几日偷偷跑出家门,至今还没有找到。想必六皇子遭遇的正是我妹妹。” 李澄晞仍然不太相信,问道:“你叫什么?” “易寻情。” 易寻情、易寻烟,亏他想得出来。李澄晞倒抽了一口气,默默看向李儒风。 却没有想到,他实在是太高看李儒风了,此人没有半点正义感,并没有要给他主持公道的意思,只是偏着头要看他的热闹。他万念俱灰,眼前一黑,扶住一旁的桌子,缓缓坐了下来。 李儒风往李澄晞肩头看去,仿佛那目光可以穿透他的身体,看见背后的境况似的,他薄凉一笑:“你的衣服破了,受了不轻的伤吧?” 李澄晞垂头,悲伤地摆了摆手。 易寻情则抖开扇子,扇了两下,语调里多有不屑,阴阳怪气道:“就是被火狮子抓了一下而已,算不得什么。不过六皇子身娇肉贵,记得上些药,多养几天伤。” “我帮你上药吧。”李儒风上前一步,携住了李澄晞的手腕,“你为玄兽所伤,普通伤药怕是没有什么功效。” 易寻情颇感意外:国师李儒风向来拒人千里,从不轻易触碰旁人,现下竟然主动上前握住六皇子的手腕,两人的感情必定非同寻常。而最关键的是,操纵玄兽伤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儒风啊! 他又一寻摸,忽然想到近日关于李儒风和李澄晞的传闻,当即闻见了阴谋的味道。当即嘴角挑了挑,面上不免露出轻薄的神色,却垂头,拱起手遮在面前掩去:“忽然想起山庄里还有些事情,就不奉陪了。国师、六皇子,在下告辞。” 李澄晞面上颇不自在,再加上易寻情鬼鬼祟祟的离去,他不免有些局促,拧了一下手腕,想挣脱李儒风的束缚。可李儒风下手又稳又狠,容不得他分辨,便将他往内室拉去。 李澄晞怒道:“李儒风,你身为一朝国师,更该自重!”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甩到床铺上。他这人素来喜欢舒适,床榻上头铺了许多层丝缎软被,又滑又凉,他才一躺上去,便软绵绵地陷入下去,触碰到背上的伤口,当即痛得龇牙咧嘴。 李儒风垂眸看着他,一双眸子上,睫毛纤长细密,因为脸色太苍白,反倒透出一丝莫名的柔弱,和他平日里落在旁人口中那阴狠毒辣的形象相去甚远。 李澄晞收起自己失态的表情,冷着脸要坐起身,李儒风淡淡开口:“李澄晞,你的几位兄长中,尚没有你这样直呼我名讳的。” 他当即停滞在原处,看了李儒风一眼,见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眸色淡淡,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浑不在意。 李儒风是除却皇上,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人,他精通玄术,堪称胤朝第一。他几乎可以想到,若是他因为违逆李儒风,被李儒风被玄术折磨致死,该是什么样的结果——他父皇还等着李儒风的丹药续命,早已不问国事多年,对李儒风言听计从,俨然一副傀儡。而他,不过是罪妃之子,父皇对他的死,怕是顶多道一句“小儿无知,国师莫要介怀”。 他还要为母妃洗清冤屈,若是现在死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他要想继续活下去,就不能太过得罪李儒风。他呼吸滞了滞,流下了屈辱的泪水,翻身趴好。 李儒风踱步过来,将他破开的外袍撕开了一些,紧跟着,把清凉的东西,均匀涂在他背上。 不多时,李儒风停下了动作,李澄晞只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背上来回审视,看得自己颇不自在,却又不敢乱动。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对方偶偶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 可李儒风没有半点觉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涂药用的竹片“啪嗒”一声扔在一旁的柜子上,将药瓶收入怀中,才闲闲开口:“你背上的刺青是从哪来的?” 李澄晞怔了一下,语调有些生硬:“我娘给我刻的。” 他从记事起就带着这个刺青,就算李儒风再恐怖,也不能把他婴儿时期的记忆给激发出来。如此情境下,他回答得干净利落,干脆简洁,甚至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骄傲。 就是这么回事,你能咋。 李儒风大概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当下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只是口气里似有轻蔑:“哦?姬夜如还会这个?” 他娘亲曾经却也是宠冠后宫、名正言顺的娘娘,是有品阶的宫妃,他李儒风再是权势滔天,也终究是臣子,竟然这样直接称呼他娘亲的名讳,反过来不许他堂堂皇子喊他的名字,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李澄晞暗暗咬了回牙,深深呼了口气。 他的这副形容悉数落在李儒风眼里,他轻轻笑了一声,情绪不明:“起来吧。” 李澄晞坐起身,看了他两眼,对方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不晓得他打得什么算盘,心中正隐隐不安,却听得李儒风说道:“我听说你酒楼里,最近有一种菜色卖的火爆?” 他话语里带着兴味,李澄晞当即预感到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想到那一麻袋被他马蹄践踏的大葱,他心中不由得暗爽,表面上却很是平静,认真看向李儒风,带着从容的笑意,问道:“我刚去城郊取来的新鲜蔬菜,菜品现在做出来,想必口味极佳。国师大人感兴趣的话,我让他们做一盘送上来?” 李儒风眼里神光一转,点点头。 李澄晞大喜,亲自去把马上挂着的麻袋取下来,暗搓搓拿到后厨打开,小二看见惨不忍睹的大葱,惊讶道:“老板,咱们就做这个?是不是太无良、太奸商了一点?” 李澄晞大手一挥:“别怕,只管放胆去干!怎么恶心怎么做!” 第10章 大胤朝第一美背 不多时,一盘凉拌烂大葱被李澄晞亲自端了上来。 李儒风早已等在桌边,单手支颐,眸中带笑,目视着战战兢兢的李澄晞。 李澄晞虽然是个无所畏惧的废柴,但从未这么无所畏惧过。他名声不咋地,却顶多是跟旁人拌拌嘴,扯扯皮,认认真真地去做害人的事情,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越兴奋,手越抖。 小二从李儒风看不见的角落里探出头,朝着李澄晞做了一个加油必胜的手势,李澄晞受到了鼓舞,深吸一口气,把盘子搁在李儒风的面前。 “国师大人,这一道便是我店里独一无二的菜品,估摸着全长安只我一家。国师大人请慢用,我……” “坐。” 李澄晞忐忑看了李儒风一眼,见着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不禁有些不安:要知道,他挑战的可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变态之一,不成功便成仁。 李澄晞慢吞吞的坐在李儒风的对面,忽然想起拿来的筷子还攥在自己的手里,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赶紧恭恭敬敬地把筷子摆在李儒风面前,露出大大的笑脸:“那个……” 李儒风拿起筷子,看了看,推回李澄晞面前:“我看你吃。” 李澄晞看着他,张大了嘴。 李儒风嘴角微微一翘,语调竟然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刚刚被玄兽所伤,是得补充一点营养了。” 他受伤,难道不应该吃人参燕窝鲍鱼海参补补吗?为什么是大葱?还是凉拌的? 李儒风不管这么多,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锐利,示意他赶快吃。李澄晞自然不敢怠慢他,只得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看起来很好吃。”李儒风闲闲说道。 李澄晞连连点头,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当然很好吃了,芬芳的泥土的气息中,掺杂着天然的马粪味。 李儒风微微叹了口气:“怎么哭了?” 李澄晞抹了抹眼角,一边吸鼻子,一边哽咽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任谁吃了都会感动的。况且国师大人待我实在不薄,我却没能帮得上国师大人一星半点儿,有愧于国师大人!” 李儒风惋惜道:“你这么一说,本座倒真的有点想尝尝。” 李澄晞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手忙脚乱地把盘子往李儒风面前推,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儒风却紧跟着继续惋惜:“不过你只拿了一双筷子,难不成我要用你的筷子?” 这么变态的? 李澄晞抱紧了自己的筷子,往后退了退,瞪圆了眼睛。 李儒风一笑,站起身,掸了掸衣襟:“这次就不尝了。时候不早,本座该走了。” 李澄晞这才松了口气,亟不可待站起身:“国师好走。” 李儒风眼风扫过来,嘴角微微一翘:“改日再来拜访。” 李澄晞呆了半晌,急忙说道:“那个……我这里不是很方便,你……” 再抬头,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李澄晞回到房里,走到铜镜前,背过身去,将外袍和中衣缓缓脱下,露出背上的伤口。上头似乎涂了一层透明的药膏,将血止住,也并不觉得太疼了。药膏下头,覆盖着一排符咒似的刺青。 难怪李儒风的态度会如此奇怪——方才玄兽撕破李澄晞的衣袍,露出了背上的刺青,他才会出手相助吧?后来又借口上药,好好看了一番。 这刺青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澄晞拧着脖子看了许久,陷入沉思。刺青他是没有看出个一二,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后背线条利落,没有半点赘肉,看上去还挺美的。 估计全大胤朝,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背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国师大人的再次光顾,给李澄晞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文武官员,只要得了空子,都会来杏花春雨楼小坐一阵,还有源源不断的珍宝,悄摸摸往李澄晞怀里塞。 李澄晞穷惯了,忽然暴富,反而愈发不安起来,他们送来的东西,他能推就推,能拒就拒。但他身板子实在不怎么强,偶尔遇上几个力大无穷的武将,推拒不过的,就只好收下,却不敢用,好端端的锁在库房里。 他当然再清楚不过,李儒风只不过是看上了他的玲珑塔,对他这个人没有半点青眼。这些人全部都会错了意,胡乱巴结,到时候那些莽夫连本带利的找他要回来,可怎么办哟。 李澄晞这些行为,反而传出了贤德的好名声,在长安百姓中广为传颂。 小二买菜回来,喜滋滋地将买菜的见闻告诉李澄晞:“老板,城东的魏老伯,他卖菜从来不肯给人少一文钱,今天见了我,先是对你好一番歌功颂德,又是偷偷多塞了两瓣大蒜给我。当然——他还是没有给我少一文钱。” 李澄晞听了,默默放下手里油腻腻的大鸡腿子,伸出袖子擦了擦脸,痛苦地捂住了胸口:他一个游手好闲的废材皇子,文不成武不就,竟然被夸贤德,百姓们已经愚昧到了这种地步吗?看来他还要再努力一点,以正视听。 “六弟。” 门口传来温和的呼声,李澄晞抖了抖,扔下鸡腿子,就要往门里跑,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后领,虚虚跑了几步,还在原地,只好不情不愿地回过身。 只见太子带着两个昆仑奴侍从,潇潇洒洒地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正抓着他的衣领。 “不准对六皇子不敬。”太子的语调忽然严厉起来,昆仑奴赶紧松开手。 李澄晞松了口气,回身朝着太子拱手:“不知太子殿下驾临……” “六弟,你刚刚跑什么?”太子凤眸轻眯,一脸的笑意。 太子张口闭口“六弟”、“六弟”叫得亲切,以前可没有这样的表现,可见太子在他身上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李澄晞怔了怔,往后退了一步:“哈哈哈哈,那个,我……我以为是三哥。上回和三哥打吊牌,输了,我欠了他点钱。太子殿下也知道,弟弟我一穷二白,哪里有钱还他?” 太子闻言,将手搁在他肩头,俨然一位可亲的大哥模样:“六弟,欠债还钱,可不是逃避就可以的。不过么,打吊牌可不是什么正经事情,我和澄云说说,这种钱,不准再来找你讨要。六弟下次莫要再玩了,我日后还是需要六弟来辅佐的。” 我勒个去,太子眼也瞎了? 第11章 天机不可说 太子殿下驾临,李澄晞这次难得大方了一点,没有上什么凉拌大葱,而是叫小二卤了两个猪蹄子,烫了壶酒送上来。 李澄晞含泪道:“太子殿下,我过得甚是清贫,平日里压根儿见不到什么鲍鱼海参之类,这两个猪蹄已是难得,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嫌弃。”他说着,给太子斟了酒,拿起一只猪蹄子,下嘴就是一大口,“太子殿下,吃!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这时候,一个虬髯客走进来,将一锭银子甩在柜台上,大喊道:“来一盘凉拌大葱!俺要尝尝这么贵的大葱有多好吃!” 太子却没有什么吃猪蹄子的意思,目光定定地看着柜台上的银子,思索了一番,问道:“六弟,你店里一两银子只能买一盘大葱?” 李澄晞噎了噎,半晌,才“咕嘟”一声把猪蹄咽了下去,见着太子如此认真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是啊。” 太子腾地一声站起身,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李澄晞吓了一跳,赶紧也陪着站起身。他脑补了无数种太子在皇上面前编排打击他的形容,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 ???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太子便衣出来,衣着虽然朴素,但……身上的玉佩啊,金冠啊,还是一件不少的。莫非太子殿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两个猪蹄都买不起? 李澄晞看着周围围上来的一圈食客,禁不住腿脚一软,险些就要跪倒在地,只能勉强扶住桌子,才站稳了身:太子大哥要不要这样啊,太子要是想设计陷害、打小报告什么的,他都能承受得了,毕竟从小到大,他都不缺这些东西。可是太子怎么还哭起来了啊?他虽然是个奸商,但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太子的事情,这两个猪蹄真的不要钱! 太子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当即收起手帕,红着眼圈道:“六弟,你别误会,为兄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感受到了民间的疾苦:六弟这么清廉的人,还是皇亲国戚,店里的大葱都要卖一两银子一盘,可见菜价之贵,官府苛捐杂税之重!” 李澄晞呆了呆,终于明白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并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娘亲,而是他不同凡响的操作。 太子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六弟放心,我现在就去长安府尹为你讨个公道。明日早朝,我还要上奏父皇,但凡粮食蔬菜,都要统一价格,坐地起价者斩无赦!” 李澄晞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总觉得“坐地起价”的大帽子恐怕第一个就要扣到自己头上,赔着笑说道:“我朝开放商贸,本来就是允许……” “六弟真是太心善了,你受到这些人的剥削,仍然为他们考虑,为兄羞愧!可断不能叫这帮人残害忠良!”太子心意更加坚定,站起身,又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走了。 李澄晞风中凌乱,回头看了一眼小二,指着自己的下巴,讪讪问:“他说的忠良,难不成是指我?” 小二也是一副如遭雷轰的表情,讷讷道:“太子殿下话里话外没有提到旁的人,大概就是指老板您了。” 李澄晞的心情反而不好起来。他虽然是一个废柴,但也是一个有尊严的废柴,这帮人想踩他就踩他,想捧他就捧他,叫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他瞥见桌上还没有动过的那壶酒,当即坐回去,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先把太子剩下的那杯喝了,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刚凑到嘴边,酒杯被人一把顺了过去,一滴都没洒出来。 这人的身法很好,恐怕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但李澄晞现在地位不同以往,自然也就不怕他,“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你想干什么!赔我酒钱!”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黑袍子的人,眉目冷冷清清,正端着酒杯,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李澄晞怂了怂,坐回位置上,也不敢看他,弱弱道:“国师大人早上好。” “不早了。” 李儒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搁在桌子上,抬手要去拿酒壶,李澄晞猛地站起身,抢过酒壶,给他斟满了酒。 “呵,”李儒风又是一杯酒下肚,“众星捧月的感觉如何?” 李澄晞猛然醒悟:“你想捧杀我?” “你倒是不傻。” 李澄晞掩面长泣: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从小到大,好事什么时候落在他头上过? 李儒风微微一笑:“不过你若是肯为我所用,我保证你没有摔死的那一天。” 李澄晞眼睛骨碌一转,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李儒风以为他是傻的哦?他文不成武不就,每天除了吃就是玩,他有啥用?李儒风找他,无非就是想借着他找方渊和玲珑塔,绝对是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他跟了李儒风,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冲在最前头,还不如一下子摔死来得爽。 “那我给国师大人当小弟,要做些什么日常工作?”李澄晞微妙一笑。 李儒风稍稍思量一番,皱了皱眉:“仿佛也没什么可做的。” 李澄晞懒懒看着他:“国师大人,你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随着他这句话,空气忽然安静起来。四周的食客眼巴巴地看着李澄晞,李澄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着一群人缓缓起身,继而逃难似的跑了出去。 “发生什么了?”李澄晞伸手,没能抓住身旁溜走的小二,手腕一把被李儒风握住,扔了回来。他猝不及防,自己的手砸在自己的身上,“咕咚”一声,真的是……疼得紧。 他这才明白过来,李儒风这是生气了。李儒风气场太强,把他的客人都吓了出去,可他却不自知。 他见着李儒风正低着头,便蹑手蹑脚往边上侧了侧,正要撒腿,李儒风一抬眸,眼里是冷冽的神色:“李澄晞,你说得不错。我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来这里,就是要找方渊的。” “方渊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儒风默了默:“他是我朋友。” 这可真是感天动地的友情啊。 李澄晞点了点头,脑子里灵光一闪,笑眯眯道:“我听说有一个门派,能帮你找到方渊,不过里面的人有点凶恶。国师大人既然是大胤朝第一玄学大师,想必对付那些人,易如反掌啦。” 胤朝有一个神秘的机构,叫“天机不可说”,里面的人擅长推演和炼丹,人脉极广,天下事,几乎没有“天机不可说”不晓得的,号称“江湖百晓”。但据说里头的人嗜杀成性,都是一等一的变态。 李澄晞得意洋洋,李儒风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正常人。如果李儒风冒冒失失去找“天机不可说”,没准一言不合,他就会被某位能人异士一刀咔嚓。这样李澄晞也算是摆脱了这个大魔头。 李儒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可是‘天机不可说’?” 李澄晞咧了咧嘴,总觉得李儒风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我就是‘天机不可说’的门主。” 第12章 六皇子脱贫致富 李澄晞望着面前喝着喝着,兴致上来,又拿起一只猪蹄啃的李儒风,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年少时,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充满着爱与正义的。可如今看来,他真的好傻好天真哦! 李儒风的人生恍若开挂——自己位高权重,玄术在胤朝排行第一,还是天机不可说的主人? 而且……而且就连他啃猪蹄的样子,都是这么优雅好看? 窗前有两个小丫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已经是第五百八十一次偷看李儒风吃猪蹄了。李澄晞心如死灰,将一腔不甘全部发泄到那两个吃瓜小丫头身上:“你们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李儒风抬眸,看向那两个小丫头。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冷漠的气质,那两个小丫头虽然喜欢看他吃猪蹄,但并不意味着喜欢和他直视,都受到了惊吓,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李澄晞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 这时候,李儒风朝着那两个小丫头微微笑了一下,又换回了一阵“哇——”的欣喜惊呼声。 李澄晞扶额,凑到李儒风身旁,问:“国师大人,这猪蹄如果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多准备几个,给您捎带回去。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要考虑一下打道回府的……” 李儒风眸子一抬,他睫毛很长,这一个动作可以说是无限风情了。他用手支起自己的头,叹息道:“本座仿佛喝醉了。” 李澄晞瞪大眼睛,好容易抚平自己的心跳,讪讪问道:“您家住哪,我给您送回去。放心吧,送回醉酒的客人是小店应尽的义务,只要您不发酒疯怎么都成。” 李儒风嘴角微微一翘:“忘了。” 天哪!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要!留!宿!啦? 李澄晞扳住桌子,才没有栽倒过去。 不带这么玩的。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把拉住李儒风的手腕,用力将他往酒楼外拖。 拖了一半,他迎头撞上长安府尹,急忙顿住脚步。 长安府尹笑眯眯地弯腰拱手,亲手将一个包袱递了上来,李澄晞看他笑得贼兮兮的,怀疑是火药之类的东西,便只看着他,没有伸手。 小二却十分狗腿,冲上去双手接了下来。 “六皇子,这是国师大人的换洗衣物,下官受了国师嘱托,特地送过来的。” 什么喝醉了?李儒风连换洗衣服都预备好送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就是李儒风的一场有预谋的犯罪。他要是有一点脑子,就应该把李儒风送出去,送得远远的。 李澄晞痛不欲生,当着府尹的面,开始表演胸口碎大石。 “六皇子啊,被国师大人看重可是福分,您可千万别这样,如果受了伤,国师大人他会伤心的,”长安府尹说着说着,看见被李澄晞拽着的国师,眯缝眼忽然变成了铜铃眼,“这、这……” 李澄晞讪讪一笑,连忙松开手,李儒风便斜斜要摔倒。 长安府尹急忙过去扶住李儒风,目光却一直黏在李澄晞身上,仿佛在揣度李澄晞究竟对国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 李澄晞惨然笑道:“国师大人改变主意,要回府上了。劳烦府尹大人送他回去。” 府尹深表同情,李澄晞的惨然微笑,在他眼里变成了另外一种惋惜的意思,他眼睛转了转,觉得送国师回府几乎算得上是一件美差使,当即同意下来。 就在李澄晞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李儒风忽然站稳了身子,慢腾腾挪去了一旁的空座位上,倒头就睡。 府尹再度瞪大眼睛,道了句“告辞”,飞奔而去了。 李澄晞只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走到李儒风跟前,虔诚认错:“国师大人,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啊?” 李儒风慢慢抬头:“我要教你玄术。” 李澄晞倒抽一口气,态度也是坚决,一屁股坐在他面前,说道:“不学。” 李儒风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易寻情说,你是个废柴皇子,他最讨厌废柴,才会操纵玄兽扑咬你。” 长安城里,但凡有点身份的,哪个没变着法子欺负过他?玄兽扑咬什么的,小意思好吗。 李澄晞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腿。 “也是因为你没什么本事,他才指使易寻烟来吃你的霸王餐。对了,你那一次亏了多少银子?” 李澄晞喉结缓缓抽动了一下,两腮肌肉徐徐绷紧,终于耐不住性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道:“岂有此理!我亏了足足二十两银子啊!” “这世间,原本就是恃强凌弱的道理。你若是不学玄术,在大胤永远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李儒风顿了顿,用了蛊惑的语调,轻声说,“你亏的银钱,会越来越多。” “啊啊啊!”李澄晞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半晌,抬起头,望着李儒风,说道:“不学。” 开玩笑,欺负他最厉害的人就是李儒风,有了李儒风矢志不渝地欺负他,以前欺负过他的人,都恨不得马上跪在他面前叫他欺负回去。 他的玄术是从李儒风那里学来的,肯定打不过李儒风,最后千辛万苦,还不是被李儒风欺负? 既然结局是一样的,他为啥不能选择一条轻松一些的路? 李儒风一笑,也不强求,站起身,径自去了二楼。 李澄晞不知道他的意思,在原地愣了愣,跟着也上了二楼。等他找到李儒风时,只见李儒风正躺在他软乎乎暖和和的被衾里,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李澄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一时间有些不忍心。上次去李儒风家中溜达了一圈,里面破破烂烂的,一点也不像是国师该有的规格。佣人也是纸糊的,真是太可怜了。 再联想国师大人疯狂吃猪蹄的举动,李澄晞心中一阵心酸:面露菜色的国师大人多半和他发迹前一样,是个吃不起猪蹄子的营养不良的少年。 他叹了口气,将盖在国师身上的被子统统揭了下来,铺在地上,为自己打了个地铺——贫苦出身的少年都是十分耐冻的,他现在已经脱贫致富,自然不同于往日,还是让国师大人去挨冻吧。 第13章 国师大人宿醉不归 到了半夜,李澄晞辗转了一下,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一脚将身上的被子踹了出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阵冷风吹来,李澄晞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梦见了自己在皇宫的日子,母妃被褫夺位份、他被兄弟欺凌……一切都历历在目。直到他十六岁分府出去,寒酸得连个府邸的赏赐都没有,长安位置好一些的商铺也早已被他兄弟几个瓜分完了,他就只好在堤坝边上强行圈了块地,用来开酒楼勉强维持生计。 就是这么丁大点儿的事儿,也被长安府尹报去了皇上那里,皇上这会儿才记起还有这么个儿子,想想还觉得有些丢人,便大手一挥,说是给六皇子的赏赐,只是忘记颁布旨意罢了。 于是这长安柳堤才名正言顺的缺了一角。 这么多年,他一点点挺过来,真是太不容易了。眼看就要能过上好日子…… 李澄晞趁着夜色,恶狠狠地往床上看去。什么时候能把那个玲珑塔找回来就好了,他就可以打发走李儒风,继续过他安安稳稳的日子。 李儒风睡得很安稳,面朝着里头,微微蜷缩,大概是觉得冷吧。 李澄晞微微一笑:活该。 他理了理被褥,正要继续睡下,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箱颇瓢烂盆。 李儒风认定了玲珑塔在他这里,会不会在那堆破烂里头? 他犹豫了一下,偷偷爬起身,凑近看了会儿李儒风。 李儒风的脸很白,白日里看了,只觉得苍白得可怕,但在夜色朦胧下,又是一种无暇的莹白,玉石一般,光亮温润。 李澄晞安下心,溜去了储物室。 这里放了许多大葱、生猪蹄之类的东西,气味很微妙。 李澄晞不敢点灯,抹黑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口大箱子,箱子是鎏金的,上头的唐草花纹描摹细致,一看就是宫里骄奢淫逸的典型。 李澄晞打开箱子,里头的东西不过寥寥,最醒目的一件,便是他小时候玩过的羊皮拨浪鼓。 李澄晞手腕转了转,拨浪鼓发出“咚咚”的脆响,他陶醉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李澄晞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只见门口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浑身发麻,缓了半晌,才认出那是李儒风。 他急忙将箱子合上,抖着声音说:“没、没什么。” 李儒风信步走过来,一把拿过他手里的拨浪鼓,摇了两下,嘴角一挑。拨浪鼓在李儒风手里,摇身一变,成了催命鼓。李澄晞心惊胆战,腿上一软,坐倒在地上。 “六皇子夜里难眠,在这里摇拨浪鼓哄自己入眠么?要不要本座替你摇会儿?”李儒风略一俯身,凑到他面前,在黑暗中,李澄晞看不见旁的,只能看见李儒风眼底星星点点的光亮流转。 这双眸子,如果安在别人脸上,是美玉,是皎珠,是无边风月下的点点星火。 但是不巧,它却生在李儒风脸上。 李澄晞只觉得它像是幽幽的狼目,下一瞬就要将他拆食入腹。 “你仿佛很不情愿。”李儒风忽然站直了身。 李澄晞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连连点头。 “那本座看看有没有别的宝贝可以哄你入睡。”李儒风大袖一挥,李澄晞面前的大箱子“砰”的一声被打开,露出了里头的“宝物”。 李儒风点了点,除了一双虎头鞋外,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李儒风失望之外,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李澄晞。 李澄晞艰难地解释:“那……是我小时候的东西。” 李儒风“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忽然看见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只拨浪鼓,随手扔给了李澄晞,说道:“那你先忙,本座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澄晞醒来,往床上瞥了一眼,心情瞬间便得无比美妙——李儒风走了。 他饱含着笑意起身,刚刚披上外袍,就见着李儒风正站在门口,默然注视着自己。 李澄晞“啊”地大叫一声,李儒风却面色自如:“本座在你这里住了一宿,竟然得了风寒。” 风……风寒?他的意思是要赔钱咯? 李澄晞急忙打了个大喷嚏,幽怨地看着李儒风,说道:“真的吗?国师大人,我好像也被你传染了呢。” “是吗?”李儒风缓步走到近处,看着他,轻轻挑了挑眉。 李澄晞现在万分后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他为什么非要用生命解决。 李儒风忽而轻笑了一声,凑近了他的脸,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是怎么传染的?” 他的气息拂在李澄晞脸颊上,在外人看来,是脸红心跳的暧昧。但李澄晞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豺狼虎豹在咬死猎物之前,脸也是凑得很近的好不好? 就在李澄晞即将被豺狼虎豹咬死时,忽然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国师大人原来在这里啊,您让老奴好找。皇上早朝没有见着您,甚是牵挂。您身子如何了?” 原来是他的父皇救了他!李澄晞擦了擦眼角,父皇对他还是不错的。 李儒风回眸一瞥,淡淡道:“有劳魏公公。皇上是不是有事找本座?” 魏公公讪讪笑着,和李儒风耳语了几句,李儒风面无表情道:“本座和你一道过去。” 两人说着说着,便一起离开了,全程无视李澄晞。 李澄晞气愤不已:有急事闯进旁人房间不打招呼就算了,走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弥补性地打个招呼吗? 在他愤怒的时候,外头忽然又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 李澄晞的脾气马上没了,急忙跑了出去,还不等他把门打开,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今回来的人却不是李儒风。 还是原来的面孔,还是原来的操作。 李澄晞望着对方,略微怔了一下,忽然暴喝一声,朝着那个人扑了过去。 易寻烟,欠了饭钱就算了,还让她哥哥回来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用火狮子打他、羞辱他? 吃霸王餐不可以,恃强凌弱也不可以! 第14章 飞来绿帽 就在李澄晞做好和易寻烟同归于尽的准备时,忽然一柄折扇戳了出来,正正好好点在他的脑门上。 李澄晞受了这样的会心一击,当时扑倒在地。 易寻烟担忧的声音传来:“这位少侠,你仗义出手的样子简直太帅了。不过你打的可是当今国师大人最为青睐的六皇子哦。据说他文不成武不就,就连身子骨都是弱不禁风的,这一下会不会把他这个废柴给打死了?” “呵,”轻狂不羁的声音传来,“六皇子?我打的就是他。听说他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上个月公然杀了一位姑娘毁尸灭迹,前几天还践踏了一位姑娘赖以为生的大葱地,现在又不让姑娘你进来……这种人只会欺负美貌女子的人,不给他点教训可怎么好?我打的就是他!” 易寻烟呱唧呱唧鼓起掌来,害羞地捂了捂脸,问:“所以……这位少侠,你在意的是行侠仗义还是美貌女子?” “嗯,都在意吧。”少侠“唰”地一声抖开折扇,搁在胸前快快扇了两下。 “请,请。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女孩子家适合掺和的,给您让道。”易寻烟往边上让了让,客气地和他保持了远远一段距离。 李澄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鼻血,十分冷淡地看了那位少侠一眼。 “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姜子禄,行侠仗义的姜子禄。” 姜子禄说完,嘴角一翘,李澄晞直觉不好,上前去拦,却被他一把推到一边。 李澄晞朝着姜子禄的后背长长伸出手去,撕心裂肺地大喊:“小二!护——酒——!” 小二急忙冲上来,看见气势汹汹的姜子禄,连忙往边上闪了闪,嘿嘿笑道:“大爷您请。”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李澄晞吓呆了,痛苦地捂住胸口,蹲在地上。这可是他赊来的酒水啊,这么大一缸,就这么给这混小子砸了? “哎,哎,”站在一旁的易寻烟踢了踢他,讪讪问道,“六皇子啊,你没事吧。是心脏病犯了还是心绞痛呀?我给你找个大夫要不要?” “滚!”李澄晞回手捞了一把,易寻烟灵敏地跳起来,落下时踩到了李澄晞的手指,感觉脚下不对,又急忙跳到了一处,却踩到了另外一根手指。 “啊,对不起对不起,六皇子,我不是故意的。” 李澄晞的脸色惨白惨白,擦了擦额头汩汩涌出的冷汗,气若游丝地问:“易姑娘啊,所以你是来干什么了?” “我哥让我还你饭钱啊,你放心,我们家可是很讲道理的。吃霸王餐?不存在的。”易寻烟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锭巨大的银子,看着李澄晞神色木讷,没有要接的意思,又见着他的手搁在地上,便把银子扔在了他的手上。 李澄晞泪流满面,表情狰狞。 易寻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只是比较有素质而已,不值得你这么感动的。” 李澄晞将目光递向自己的手,咬牙切齿地说:“一百两银子,你就砸在我负伤的手指上……你……” 易寻烟压根儿没理会李澄晞的话,她看着李澄晞身后,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间,李澄晞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脚冷不丁踏在他背上。 “姜少侠啊……你为什么要踩六皇子。” 姜子禄一脸疑惑,问道:“行侠仗义之后,难道不都是要摆一个这样的姿势吗?” 啊啊啊易寻烟!这混世魔王要不是你找来的,我打死也不信! 易寻烟默契地领会到李澄晞怨恨的眼神,叹了口气,一把把姜子禄从李澄晞背上捞了过来,咧嘴一笑:“哥们儿,咱们耍帅也要适度,你看看,这样也差不多了,咱们快跑保、平、安。” 紧跟着,不等姜子禄反应过来,易寻烟先一溜烟跑了。 她刚刚跑到门口,便有一把飞刀射了过来,险险划过她的发丝。易寻烟揉了揉脸皮,叹了声“好险”,见着外头的场景,竟然是空无一人。 她回头怒瞪李澄晞:“是不是你想暗杀老娘?” 李澄晞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这回姜子禄良心发现,仗义执言:“易姑娘,不是他,他刚刚没有动,我看见了的。而且他要是偷袭你,也是偷袭你的后脑勺,怎么能偷袭到你的面门?” 易寻烟思索一番,勉强点了点头,投来一个“暂时信了你的邪”的眼神。 李澄晞禁不住揉了揉额角:她是白痴吗? 他再将手放下的时候,手背上多了一把绿油油的飞刀。 “哈哈哈哈,六皇子,原来他们是要偷袭你啊?我差点就被你连累死了。”易寻烟抚掌大笑。 姜子禄一把拔下李澄晞手背上的飞刀,审视一番,潇洒道:“这飞刀上面绿油油的,好像有剧毒呢。” 废话哦。李澄晞正要说话,却见着自己的手腕连同手臂都开始慢慢发绿。他吓了一跳,飞快爬起身,胡乱去拉姜子禄的衣袖。 姜子禄飞快挥手去打落他的手,直到撞到了李澄晞哀怨的目光,才顿了顿,讷讷道:“没想到你这样的恶霸,还有人来暗杀你。我还以为你是只手遮天的万恶之源。” 滚哦,李儒风才是正儿八经的万恶之源,你怎么不去打他?你就是个捡软柿子捏的辣鸡好吗? 姜子禄大概也是有些愧疚的,想了想,一拍手掌:“我知道了,这毒叫做‘绿帽’,中毒之后,毒素蔓延,人浑身都会慢慢变绿。等到中毒之人的头发也变成绿色,就算是绿透了快死了。所以才有这样可怕的名字。” 李澄晞翻了翻眼睛,并不想说话,朝着门口爬去。他打定主意,不管李儒风再怎么变态,他也要求李儒风救他。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在世间孤苦伶仃,可谓是没有任何留恋。可死在绿帽下,是不是有点太苦了? 李儒风坐在案前,正在看书信。忽然,他蹙了蹙眉,抬手掩了一下心口。 痛如刀扎,不同寻常。他从袖中拿出三枚骨骰,随手洒在盘子里,骨骰在盘子里转了好些时候,终于落定。 他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打开另外一封书信,只见上头写了一行字:祸患当除。 第15章 弱鸡永不屈服 一股一股的蒸汽撩上人的脸庞,水汽氤氲,格外舒服。 李澄晞在水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睁开眼,又赶紧闭上了。 李儒风单手支颐,坐在木桶旁边,淡淡道:“本座有这么可怕么?” 李澄晞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弱弱道:“国师大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全大胤朝青少年的楷模。是你的光芒太耀眼……” 他见着李儒风脸上的表情不变,唯恐李儒风一个不耐烦要他小命,急忙收住了话头。他看着坐在浴桶里泡澡的自己,若有所思地问:“国师大人,为什么我泡澡还穿着衣服?” 桶外看他泡澡的国师大人闲闲道:“你想让本座为你宽衣解带?” “不敢不敢。” 李澄晞在李儒风的审视下,急忙收了收自己的领口,想起自己之前中毒的事情,摸了摸头发,忍痛揪下来一根,见着是黑色的,才默默出了口气。 “我帮你解毒,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李澄晞偷偷看了他两眼,万万没想到,李儒风竟然还会特地过来救他。他长这么大,特地来欺负他的人不少,可特地来救他的,李儒风算是独一份了。 这么美妙浪漫的事情,为什么要发生他和一个大魔头之间?换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好吗?就是易寻烟也比……算了。 他见着李儒风神色如常,心里又开始打起小算盘:李儒风又不是什么好人,赶来得这么及时,天知道是不是李儒风派人来暗杀的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帮他解毒,提出条件……他李儒风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有一个天机不可说,要人有人,啥也不缺。而他什么都缺啊,能给他啥? 李澄晞抖了抖,往水底下缩了缩:“难不成你想让我以身相许?” 李儒风闻言,微微偏了头看他:“你觉得呢?” 啊啊啊是真的?这个死变态,他是不会屈服的! 李澄晞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国师大人,我李澄晞文不成武不就,能得到您的青睐,真是太惊——喜了。万万没想到您的口味是这么的特殊啊……” “我对废柴不感兴趣,我要玲珑塔。”李儒风一如既往的冷淡。 李澄晞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什么国师什么李儒风,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坚决不伺候了!他登时鼓起勇气,嗫嚅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探讨过?我真的没有玲珑塔啊。” 李儒风缓步,想绕到他背后,李澄晞唯恐他从后面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吃掉,自然不肯让他得逞,李儒风动一步,他就挪一挪,李儒风再动一步,他就再挪一挪。 两人一直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节奏。 李儒风打了个响指,李澄晞被定住,再也挪不动了。 李儒风见状,嘴角翘了翘,漫步绕到他身后去,站了半晌,都没有什么动作,仿佛他人压根不在他背后一样。越是如此,李澄晞就越是不安,在极度的恐惧中,害怕战胜了理智。 李澄晞决定求一个痛快,大喊道:“李儒风!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是男的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变态!” 忽然,李儒风微凉的手指碰到了李澄晞后心的位置,李澄晞汗毛立起。 什么,真的要掏他的心?他也就是想想而已,没有真的做好被掏心的觉悟啊。 “玲珑塔在这里。”李儒风说着,手指还在他背后画了两下。 李澄晞终于明白李儒风在说什么了,原来是刺青? 李儒风解除了对他的禁锢,李澄晞豪迈地一挥手臂:“什么啊,不就是一块刺青么?” 湿漉漉的袍袖扬起到半空中,溅了李儒风一袍子水渍。 他瞬间怂了,佝偻着偷偷瞥了李儒风一眼,见着李儒风脸上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神色,壮着胆子问:“国师大人不是喜欢收集人皮吗?我、我把这块带着刺青的皮割下来给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一命吧!我决不把您的变态癖好往外说。” 李儒风闻言,竟然一反常态,轻笑了一声。在李澄晞筛糠一般的抖动中,他轻轻问:“你不怕疼么?” 李澄晞做出一副壮士扼腕的姿态,坚定道:“为了国师大人,我不怕!一块皮而已,没有了还能再长出来。”和李儒风在一起,他的小命岌岌可危,头掉了可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朋友,讲点江湖道义,拿了皮别再来找他了。 “我很感动,”李儒风继续笑,脸上却没有半点感动的痕迹,“可惜了,你这不是普通的刺青,是玲珑塔化成的符箓,玲珑塔已经和你的小命连接在一起。你死了,玲珑塔符箓也会消失,我拿不走的。” 他……是在逗他的吧? 李澄晞往后一仰,险些晕倒在浴桶里,李儒风抬手一扣,托住了他的领口,单手把他从浴桶里拎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李澄晞觉得自己像个破抹布,很没有面子。 “你怎么了,莫不是晕澡?” 李澄晞摇了摇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形容,缓缓站起身,看着李儒风,怔怔问:“国师大人,那个方渊是你朋友还是你仇人啊?你为什么费劲千辛万苦一定要找他?” 嗯,李儒风这种人,能有什么朋友,八成是仇人了! 李儒风目光微敛,里面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是很重要的人。” 李澄晞呆了呆,李儒风他……仿佛也是有点人情味的? 就在这时,下面传来了凄惨的呼声,叫得李澄晞头皮发麻。 李澄晞愣愣地看向李儒风,讪讪道:“您在我店里……做了啥?” 他话到嘴边,临时修饰了一下,讲得很僵硬。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李儒风你又造了什么孽??? “给你泡了坛酒。” 李澄晞顾不上许多,推开李儒风,就往楼下跑去,发现楼下也有个大木桶,里头的人正被两个小纸人按着,强行泡在桶里,不停垂死挣扎。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子禄,行侠仗义的姜子禄。 一股股浓郁的酒味传来,李澄晞深吸了一口气,脏话险些标出来。 用人泡酒,亏李儒风想得出来,祝愿他天天把别人的洗澡水当酒喝! 第16章 美人,来,一起喝 姜子禄脸上两坨红晕,双目无神,不晓得之前受了什么酷刑,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涣散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虽然李澄晞前不久还在默默问候他的祖辈,但现在还是决定把他从酒桶里捞出来。毕竟他还抱着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是李儒风肯这么替他出头,没准他能找姜子禄讨要到砸酒的赔偿金。 可如果姜子禄被李儒风搞死了,他的酒就白被砸了。 李澄晞定了定神,朝着那两个卖力干坏事的小纸人招了招手,笑容竭力温和。说来也奇怪,李澄晞一靠近大木桶,那两个小纸人便停了下来,站在一边。 李澄晞同情地拍了拍姜子禄,用施舍的口气说道:“兄弟,算你命大,遇到了我这么一个通情达理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主,你如果答应赔我钱,我就勉为其难地把你捞出来好了。” 姜子禄抬起迷离的眼神,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大着舌头说:“美人,来,一起喝!” 合着什么两坨红晕,什么双目无神,什么精神涣散,都是因为他喝多了? 李澄晞一方面只觉得生无可恋,一方面为了保住小命还要拼命挣扎,简直不要太分裂。 无奈姜子禄力气太大,抱着他的脑袋就往酒里按,李澄晞呛了好几口酒,终于趁着姜子禄松懈的间隙,稍微往上浮了浮,口鼻得以脱离水面,弱弱喊道:“救——命——啊……” 一旁的两个小纸人听见,七手八脚过来帮忙。 不过他俩的纸脑子可能有什么要不得的问题,只知道把姜子禄使劲往下按,而姜子禄正抱着他的脑袋,因此在一番努力营救下,最倒霉的还是李澄晞。 李澄晞眼看就要不好了,楼梯上才传来慢腾腾的脚步声,李澄晞现在只想哭:李儒风啊李儒风,你时时刻刻不忘了你的国师风度,可现在除了你以外,压根就没什么活人能看到你的样子,你……你能不能走快点? 经过一个世纪的等待,李儒风终于揪住了李澄晞的后衣领,把他提了出来扔在地上。 李澄晞吐了好几口酒出来,李儒风便在一边默默看着。李澄晞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做出什么“俯身送上一张手帕”、“我为少年擦擦脸”之类的情节,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袖着手,淡淡说了句“有碍观瞻”,正眼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李澄晞默默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只小纸人。他俩在李澄晞的目光中,相互对视一眼,飞快窜了出去,跟上李儒风的步伐。 什么叫有碍观瞻啊,他被搞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不是他李儒风害的? 这时候,角落里传出低低的、细声细气的呼唤声:“李澄晞!六皇子!” 贼兮兮的,听不出来是什么人。 李澄晞走过去,见着楼梯下头狭小的缝隙里,躲了三个脑袋,分别是掌柜的、小二和……易寻烟。 李澄晞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这三个人,信手指了指姜子禄,问道:“这哥们遭受这么可怕的酷刑,你们……就这么躲着看吗?” 三人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李澄晞热泪盈眶:“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他刚刚差点被淹死,这三个人也是躲着看热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易寻烟面对李澄晞的指责,气定神闲,一脚把掌柜和小二踢了出去,走出来,握紧李澄晞的手,叹息道:“六皇子,你是不知道国师有多恐怖,要不是我提前一点感应到他要过来,你家掌柜和小二都得完蛋。” 李澄晞淡淡一笑:“所以我还得感谢你了?” 易寻烟嘿声:“不敢不敢。” 姜子禄在一旁呻吟了一声,李澄晞怕真的把他泡死了,再给他无端招惹来什么杀人的罪名,只好让掌柜和小二去把姜子禄捞出来。 易寻烟则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桌子旁嗑起瓜子来。在一阵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瓜子片落了一地,还有几片溅到了李澄晞的鞋面上。这就是易寻情提到的,那个汇集贤良淑德于一身的妹妹? 对于她这样的吃瓜群众,李澄晞一向是无视之、容忍之。可今天,他对易寻烟见死不救的行径很不满意,吃瓜也是要有点限度的好不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易寻烟,决定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李澄晞拎过一边的茶壶,往易寻烟杯子里倒了点茶水,温和道:“少女,嘴干不?喝点水。” 易寻烟眼睛骨碌碌一转,皮笑肉不笑地将茶水往身后一泼,笑吟吟道:“少年,你是不是想害我啊?你以为我易寻烟第一天在江湖上闯荡么?我跟你说,姐可是老江湖。” 李澄晞急忙安抚说:“我哪里会下毒,我又不是开黑店的。” 易寻烟笑了笑,表示并不相信。 “你刚刚说,你感应到了李儒风过来,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我哥和他好像还有点熟的样子吧,”易寻烟揉了揉鼻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是没见过他,不过听说此事工于心计,心狠手辣,十分变态。” 李澄晞点点头,跟着重复说:“是啊,十分变态。” 两人沉默了一下,易寻烟继续嗑起瓜子来。 李澄晞心中乐开了花,表面却甚是正经,道:“李儒风的玄术在大胤朝排行第一,你感应到了李儒风,他难不成就感应不到你?” 噼里啪啦的声音停了停。 易寻烟僵硬了半天,慢慢别过头,看了李澄晞一眼,傻傻地说:“对哦?” “而且他这么变态的人,向来以折磨旁人为乐。要么是在你以为你安全的时候,忽然给你一刀,要么是在你身临险境的时候,拉你一把再给你一刀。” 他正说着,易寻烟忽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冷冷道:“左右都是一刀,还是老娘自己来比较痛快!” 李澄晞呆了呆,劈手去抢他的匕首。 他并没有什么行侠仗义的精神,也不会见义勇为,易寻烟想寻短见就寻了,关他什么事哦? 可是这里是他的店啊!她若是忽然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他就完了! 易寻烟态度坚决,两人周旋了半晌,易寻烟流下感动的泪水,说道:“李澄晞,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 什么鬼? 李澄晞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滚,别瞎扯!” “啊啊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六皇子殿下你住手,放开那个姑娘!有什么话放下武器好好说!下官保你平安无事!” 李澄晞回头,看见长安府尹正站在门口,一脸的痛心疾首,对着他连连摆手。他身后,跟着四个便衣捕快,见此情形,都纷纷往腰间摸去——只不过都没有佩刀,四个人都只是虚虚做了个动作。 ??? 第17章 厉害了我的二 李澄晞和易寻烟见了这样的架势,都同时放开手,匕首被远远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扎在长安府尹的脚面上。 而他身后那四名捕快,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 李澄晞和易寻烟呆了呆,末了,还是易寻烟反应得快,“哧溜”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李澄晞见状不好,也想跑,却被满头冷汗的长安府尹一把抓住了后襟,他被李澄晞气得浑身发抖,又带了那么一点儿委屈。 “六皇子,本官好心来看望你和国师大人,你、你先是预谋持刀杀人,后是一言不合袭击朝廷命官,现在还想跑路……” 李澄晞气得浑身发抖,但看在他身后还带了保镖的份上,勉强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人,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第一,不是我要杀易寻烟,而是她想自尽,我在救她;第二,我没有袭击你,是匕首自己飞过去的,纯属误伤,纯属误伤;第三……” 府尹皮笑肉不笑道:“六皇子,你莫不是要说,第三,你并非是要跑路,而是想去把那个真正跑路的罪魁祸首追回来?” 李澄晞眼睛一亮,朝着府尹投去一个“你懂我”的眼神。 府尹叹了口气,跛着脚走过来,重重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说道:“六皇子,不是本官不信任你,只是按照你的说法,这天底下的好人都给你一个人当了,你羞愧不羞愧?” 什么?这是事实啊!有什么好羞愧的! 李澄晞气得暴跳如雷,他虽然是个弱鸡,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是不,他正要再度和府尹理论,那边传来弱弱的声音。 “王大人怎么在这里?” 李澄晞一回头,没见着旁的人,就只是一个姜子禄,他面前放着盆一样的大碗,碗底还剩了一层醒酒汤。 小二咧嘴,朝着李澄晞比了个大拇指。 合着他给姜子禄灌了这么多醒酒汤,硬生生地把姜子禄给灌醒了?厉害了我的二。 姜子禄捧着肚子,慢吞吞地走过来,府尹见着,眼睛越睁越大,原本挺得浑圆的肚子不知道怎么就收了回去,身子往前拱了拱,讪讪笑道:“姜小爷,你怎么来了?” 姜子禄幽怨地看了看李澄晞,半晌不说话,末了,幽怨地叹了口气,道:“我喝多了,一直都在。” “嗨呀,”府尹赔着笑,看了他一眼,道,“听说姜相正找你呢,玩够了,就赶紧回家吧。” 姜子禄苦着一张脸点点头,大概是被李儒风欺负了,深觉江湖险恶,还是在家里做掌心上的小公主比较安逸。他想了想,回头去看李澄晞,李澄晞唯恐他联合着府尹再欺负自己一遭,急忙将胳膊架在面前,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王大人,能不能借点钱?我喝多了,把六皇子的酒缸给打破了,现在身上没钱,你帮我赔了。等我回家了叫我爹还给你。” 府尹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将姜子禄往边上拉了拉,悄声说道:“姜小爷,你还是抽了空,赔给他酒吧。这样多有诚意呀?要知道,国师大人可是分外看重六皇子的,如果咱们把六皇子给得罪得狠了,他去找国师大人告状,您不是给姜相添堵么?” 姜子禄听了,颇没面子,恶狠狠道:“上次找你借的钱,我也会让我爹一并还给王大人的!请你相信我!” 府尹啧啧叹息,望天道:“下官为官清廉,俸禄微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我刚刚听你说,是来找李儒风的?” 府尹浑身一抖,颤了颤,道:“没有没有,最近来了几个新捕快,我在带他们熟悉地形,这里可是六皇子的所在,当然要把他们特地带过来,好好叮嘱他们一通了。姜小爷,我对姜相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姜子禄掩面,叹息道:“王大人,你也别找六皇子的麻烦了,他的确是清白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别以为抓了他的小辫子再在李儒风那边卖好,能让李儒风感激你。李儒风这种人,可不是你能轻易拿捏的。” 府尹脸上一白,仔细审视了一番姜子禄,从怀里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他手中,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姜子禄一边招手,一边喊道:“王大人慢走,明日早朝我让我爹把钱给你捎过去啊!” 等府尹走得不见了踪影,姜子禄才若有所思地把银子扔给李澄晞。 “兄弟,对不住了,我真以为你是攀附李儒风的坏人。小二刚刚都同我说了,想不到你因为要救我,那个李儒风连你也要一起溺死。李儒风这种人,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真是太可恨了!这个是赔你的酒钱。” 李澄晞慢吞吞地将银子收好,看了看姜子禄,问道:“你别急着走,‘绿帽’是什么东西,咱俩掰扯掰扯?” 姜子禄后退一步,连连摆手,结结巴巴说:“这不关我事……” 李澄晞嘴角一挑,邪邪一笑,道:“不关你事?我这酒馆开了也快有十年了,从来没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想要谋害我。你一来,绿帽就也跟着来了,紧跟着,你态度又来个大反转,显然是内心愧疚所致。你说关不关你的事?” 姜子禄有些为难,叹息道:“这绿帽之毒的确是出自我家,可我没有拿来害你,也没有叫人暗杀你。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狠毒……” 李澄晞刚刚一直听府尹“姜相”、“姜相”地称呼姜子禄他爹,而朝中只有姜佑一位丞相,他爹不是姜佑还能是谁?他当即决定深入挖掘一下,好从姜子禄身上得到更多利益。 “你家是谁家?” 姜子禄看了看周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哎呀我的头好疼啊,”李澄晞扶住额头,往一边倒去,道,“可能我的毒还没有解完全,躺枪、背锅真的好痛苦。这世间大概没有好人的活路了。” “哎哎,你不要这样子嘛。”姜子禄扶住李澄晞,无奈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古往今来,多少秘辛都是在“你可别告诉别人”的叮嘱中传出去的,姜子禄既然这么叮嘱了,他李澄晞又怎么会辜负? 李澄晞翘了翘嘴角:小崽子,你砸酒的时候,可料想过会被抓住小辫子? 第18章 偷看别人泡花瓣澡的蟊贼 姜子禄有些害羞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何处相思’?我是里面的少主。我推测了一下,可能是她们以为你欺负我,才用了‘绿帽’之毒来对付你。我原本是有解药的,可是李儒风把我给绑起来了,只要一说话就灌酒,所以……我就只能看着你毒发了。” 李澄晞缓缓捂住了胸口。 何处相思谁不知道?那是长安的地下组织,和天机不可说齐名。何处相思里面都是一帮绝色佳人,就是有点凶。许多贪官污吏都是死在何处相思手下,除此之外,碍于身份,许多逃脱官府治罪的皇亲国戚,多半也逃不过何处相思的制裁。 现在姜子禄把这么大一桩事告诉了他,绿帽毒可能离他也就不远了。 面对李澄晞如此幽怨的目光,姜子禄更加不好意思起来,给李澄晞顺了顺毛,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不管是谁欺负你,何处相思都会为你报仇的!” 李澄晞呵呵一笑,说:“李儒风。” 李儒风此时正坐在国师府的书房里看书,轻轻打了个喷嚏,不咸不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房梁上响起了吃吃的笑声,眨眼间,一个蝴蝶似的身影翩然落在地上,来人是个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容貌生得秀丽,一双眼睛眼波流转,对视之下叫人觉得不很舒服。 李儒风变换了一下姿势,他眉脚微微垂着,脸色苍白,似乎很疲倦。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是放在书卷上。 “莫非是来找死的?” “国师大人,你果然是变心了呢,从前对我可没有这么凶恶。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李儒风淡淡抬眸,看向她的眼睛,冷冷说:“韩秋思,幻瞳对我不起作用,你再试一万次也是如此。”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道:“真是扫兴,那我去找六皇子殿下试一试好了。” 她说着闪身要走,动作极快,如同鬼魅一般,李儒风缓缓搁下书卷,下一瞬,挡在了韩秋思面前。 “李澄晞谁都不能动。” 韩秋思眯了眯眼,道:“李澄晞我管不着,今天我毒了李澄晞,你也回敬了我们少主,咱们算是扯平了。不过你打着玲珑高阁的主意,想要独吞,可是万万不行。” 在她说话间,李儒风竟然侧过身去,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和我报备,我还是刚刚的话,李澄晞谁都不能动。” “还以为方渊对于国师大人有多重要,如今还不是轻而易举地被代替了。” 她话音刚落,看似病弱的李儒风忽然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韩秋思挣扎了一下,左手做了一个起手式,一柄朱砂色的匕首幻化出来,眨眼间就要扎到李儒风的后腰。 李儒风仿佛无知无觉,就在匕首近身的刹那,一只小纸人挡在匕首前,碰触间,匕首和小纸人一并碎裂开来,消失不见了。 韩秋思见状,抬腿要去踢李儒风,李儒风避开,一松手将她扔在地上,漠然转身离去。   “方渊之死和姜佑有很大关系,你还敢在我面前提方渊?你回去给姜佑带个话,如果李儒风掌握了他杀死方渊的确凿证据,翻天覆地,也要跟姜相讨个公道。” 姜子禄这人果然有点侠义心肠,在李澄晞养病期间,他每天都带着猪蹄汤来探望李澄晞,生生把李澄晞喂得圆润了一圈儿,颇为受用,反过来又将姜子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好好赞美了一番。姜子禄为此视李澄晞为知己,结下了一段酒肉情谊。 不过李澄晞心中一直有些疑惑,自打姜子禄无端出现在杏花春雨楼,他不论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嗯,上厕所的时候除外……都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很不美好。 他将这事告诉了酒肉朋友姜子禄,行侠仗义的姜子禄认为,怕是那天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有什么变态闻风而动,盯上了李澄晞。 李澄晞颇为懊丧:为什么盯上他的总是变态?李儒风就不必说了,大胤朝第一变态;姜子禄也不必说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而易寻烟一眼看过去,大概能给人一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的误会,可内里还是个暴虐狂。 能不能来个好人? 姜子禄深刻理解他的忧愁,偷偷摸摸教了他一招。 那日,他在愉快地泡澡的时候,这种诡异的感觉再度袭来。 太过分了,竟然偷看别人泡花瓣澡、玩小黄鸭,他就不觉得自己很羞耻吗? 李澄晞愤怒之下,环顾了一圈,发现窗户上被人挖了一个小孔,他当即决定使用姜子禄的法子,把那个变态揪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从澡盆里捞出小黄鸭,想了想,好像有点过分,于是将小黄鸭放下,换成了一朵花瓣,心中默默念动姜子禄教他的口诀,将花瓣打了出去。 花瓣化成了一道粉粉的光芒,看上去还有点点好看哎。 李澄晞情不自禁为自己鼓起掌来,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声,他呆了呆,瞬间石化。 为什么呼喊的是个姑娘啊? 李澄晞急忙披了衣服出来,发现地上果真躺着一个姑娘,穿着黑漆漆的夜行衣……好了,现在她穿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花似玉的脑门上,贴了一片花瓣,正是他打出去的那一片。 李澄晞颤抖着手,想把花瓣从她脑门上揭下来,却没有成功,那花瓣像是一道纹身一眼,已经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了。 李澄晞脑补了一下,如果这个姑娘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他毁容了,该是如何的场景?他记得前些年,长安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那个被毁容的男子得到了一大笔银子,到现在仍然过得是花天酒地的生活,银子一花光了,就说自己要去看病,事主只能再给他继续打款子。这桩事情李澄晞私下和小二他们讨论过,一致认为那男子毁容后,好吃好喝地供着,皮肤白皙细腻了许多,比没毁容时还好看。但那毕竟是被毁容了不是……赔偿也是必须的…… 这还是不甚看重容貌的男子,他面前的可是女子,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赔不起人家。 为什么全天下的倒霉事都落到了他头上? 第19章 弱鸡也能欺负人 李澄晞迅速想到两个方案:第一,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女子给咔嚓了;第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女子给咔嚓了。 他着急忙慌地去找刀,发现他店里统共就只有这么一把切菜的刀子。这刀子,平日里又切肉又切菜,还兼着切果盘,已经很不卫生了。现在再拿来抹人脖子,是不是有点太奸商了?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放弃用刀子的计划,改用绳子勒好了。 他在储物间找了良久,终于找到一大捆粗壮的麻绳,这麻绳他在长安府尹组织的“长安商户防火防盗防土匪大型演习活动”中见过,一般土匪抢劫杀人都是用的这种东西,这么大一捆,往肩膀上一抗,一看就虎虎生威。 他拽着巨沉的绳子走了几步,一个不留神,被拖在地上的绳头绊倒,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认为方案二也不是很可行。现在只剩下一条路——陪人家姑娘毁容损失。 李澄晞抹了抹眼角,暗自庆幸自己当时的一丝善念救了自己,还好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他选择扔出去的是花瓣,而不是小黄鸭。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女子动了动,李澄晞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见着那女子忽地坐起身,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如果是易寻烟这样性格的女子,他的后半生…… 想不到,那女子规规矩矩地站起身,颇为不好意思地说:“主人。” 李澄晞呆了呆,原来姜子禄的玄术这么厉害,在给人烫个纹身的同时,还能把人家的脑子也给打坏? “是我。”李澄晞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这辈子都是受人欺负,从来干不成什么坏事,忽然从天而降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不好好利用一下,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他的美梦还没做完,那女子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把拽住他,喜滋滋道:“你同意了?那咱们回去吧!” 同意啥了啊,这美人果然脑子坏掉了。不过她的力气好大哦。 李澄晞忘记了之前被偷窥洗澡的不快经历,安然将手搁在美人的肩头,温煦地笑道:“既然我是你的主人,那就让我给你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就‘小桃’了,怎么样?” 却不想,“小桃”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么土的名字,主人,你的品位堪忧啊。我叫绿桃。” …… 绿桃说完,又恢复了快乐的神情,一把拉住李澄晞,就蹭蹭往外跑。 李澄晞被她扯得简直要飞起来了,拼命呼喊,直到跑到走廊尽头,绿桃要带着他跳楼的紧要关头,姜子禄才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两人一个急刹车,没有刹住,三个人一并从二楼的窗子跳了出去。 这种一个情愿两个不情愿的事情,发生了之后,除了悲剧结局以外,没有什么好讲的。 姜子禄在地上瘫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一口气,弱弱看向躺在自己肚皮上的李澄晞和绿桃,泪目道:“你们……殉情为什么要拉上我?” 绿桃见了他,一脸严肃地将李澄晞往边上拉了拉,小声道:“这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女里女气的,主人你千万不要跟他混在一起。” 李澄晞潇洒不羁地握住绿桃的手,微笑道:“好的呢,我以后就要常常跟你这样的女汉子在一起。不过,绿桃,你的力气为什么这么大,我们两个人都拦不住你。” 绿桃羞怯一笑,道:“我是男的啊。只是喜欢打扮成女子的模样而已,方便潜伏。” ??? 李澄晞蓦地松开手,用力捶了捶胸口——“呕”,紧跟着,泪眼朦胧地拉起了姜子禄,挡在自己身前。 到底谁更女里女气一点? 绿桃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把将重伤的姜子禄按回地上,一把又把躲在后头的李澄晞拽了过来。 “你答应做我们玲珑高阁的主人了,为什么不跟我走?” 玲珑高阁又是什么啊,愁死了。 李澄晞一念闪过,忽然想起玲珑塔的事情来,悄声问:“是不是有了玲珑塔的人就是你们玲珑高阁的主人?” 绿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这么没有节操的门派,他不要! 绿桃大概看出他心中所想,遗憾道:“你要是不想当我们的主人,也可以,把玲珑塔叫出来。我们感应到,玲珑塔就在你身上,我盯了你好几天,洗澡也看睡觉也看,愣是没看出来你藏哪了?” 他的眼神暧昧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李澄晞忍无可忍,一拳打在绿桃脸上,大骂道;“滚开,你这个死变态!” 绿桃流下两行鼻血,他捏着鼻子,顽强地爬起身,不依不饶地拉住李澄晞,威胁道:“玲珑塔和主人,我必须带回去一样。你刚刚打了我,我毁容了,你要么给我玲珑塔作为补偿,要么同意当我们的主人。你是主人,我就不敢追究你的责任了。” 李儒风说过,玲珑塔化作符箓变成了他背上的刺青,和他的性命相连,他当然是不可能把命交给绿桃的。 害人毁容的赔偿真是可怕啊,不但要付出金钱,还要付出青春和热血…… “我当你们的主人。” 就在李澄晞认命的时候,地上的姜子禄喃喃道:“玲珑高阁?这个门派不是已经消失了很久了么?” 绿桃嘿声道:“是啊,不过我们又没有解散,还一直存在着,等着我们的主人来统领大家开创新未来。少年,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还在这里了。” 他说着拿出一把短刀,那刀在月光下一闪,寒光叫人胆寒。 李澄晞买猪肉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看过这样的刀子,寒光一闪,然后肉沫骨渣四溅,叫人又怕又兴奋。 想不到今天案几上的肥猪肉要换成姜子禄了? 他认真对比了自己和绿桃的实力:他没有武器,绿桃有武器;他没有力气,绿桃有力气;他不像女子,绿桃像女子…… “喂!”姜子禄怒道,“李澄晞,你不是他的主人吗,你为什么不制止他!” 对哦? 李澄晞讪讪道:“绿桃!” “是!” “把刀收起来!” …… “蹲下,双手抱头!” …… “打滚!” …… 姜子禄实在看不过眼,开口求情道:“李澄晞,差不多行了,你看看他,简直不要太可怜啊。” 李澄晞的嘴咧得像瓢一样,他梦想着欺负别人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第20章 求国师收了绿桃吧! 第二天一早,在李澄晞的疯狂阻挠下,绿桃还是看到了镜子。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花瓣似的东西,先是怔了怔,后是两手托腮,惊喜道:“主人,这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为我画的桃花妆吗?”他的眼波在李澄晞身上来回溜达,啧啧叹息起来,“真是没想到啊……” 滚,死人妖,恶心不恶心! 姜子禄一边洒脱地摇着扇子,一边偷偷摸摸地嘲笑李澄晞,让李澄晞感到十分不爽,他甚至回想起了洗澡时被绿桃偷看的恐惧。 “绿桃,我命令你照看好国之栋梁姜子禄少侠,以后要寸步不离地守护他,洗澡的时候也不能例外!” 谁承想,绿桃一脸嫌弃地看了看姜子禄,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可是,他是男的啊。” ??? 李澄晞一句问憋在心中:“那你为什么要偷看我洗澡?” 他担心绿桃做出什么让他疯狂的回答,只好生生将梗在喉咙里的这块大石咽了下去。 姜子禄见他没有什么事情,和绿桃也不大对付,便要求回去相府,和李澄晞辞行。 李澄晞不愿意独自面对绿桃,小二和掌柜的要料理生意,没空给他结尾,他很想挽留姜子禄,无奈绿桃一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受到了挑衅,眼一闭,心一横,大手一挥。 “姜子禄你走好!” 以后别再回来找我了,你这个灾星! 姜子禄继续摇着扇子,潇洒不羁地离开了。 姜子禄一走,李澄晞给绿桃下达指示,让他也立即消失不见,可绿桃旁的事情都很听话,一提到姜子禄和滚蛋,就立马失控。 无奈之下,李澄晞坚决不再理会绿桃,绿桃便也去了一楼,帮小二和掌柜的端菜上茶。他深感无聊,环顾四周,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打牙祭,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一阵轻轻的咳嗽声,顺着窗户缝飘了上来。 李澄晞背后的汗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往楼下看去,只见着一角黑色的衣摆——李儒风怎么来了? 还不等他站起身,就听着下头绿桃黏黏腻腻的声音传来:“哎哟~这位客官,您吃点什么呀?” 拜托,大哥,他开的这是酒肆,不是春楼啊!要是被长安府尹听见了,肯定要说他作风有问题,叫风尘女子来端茶送酒也就算了,还叫的是【伪】风尘女子啊啊啊!他再不济,好歹也是个皇子,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他的哥哥,他的爸爸,他的后娘们,到时候都该怎么看他? 更要命的是,他听见李儒风问道:“新来的?” 光听声音,他都能想出李儒风脸上要笑不笑的那幅诡异样子。他就知道,李儒风这样的变态一定会对别的变态产生浓厚的兴趣。而绿桃,又是个信口开河的变态,他表面看上去很平和,其实流言中伤对人的危害更大更暴力好吗? 思及此,他再也不能忍受,赶在绿桃张嘴之前,蹭蹭蹭地跑下楼梯。 绿桃正要回答李儒风的问题,见着李澄晞下来,亲昵地上前一步,挽住李澄晞的胳膊,头一个劲儿地要往李澄晞的肩膀上靠。 李澄晞嘴角剧烈抽搐了两下,使劲推绿桃的脑袋,可绿桃的力气真的很大啊!他为了自己的节操,只好猛地往边上一闪,绿桃的头就“咣”地一声靠在了柱子上。 李儒风轻笑了一声,又开始咳嗽起来。 李澄晞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关切道:“国师大人,您身子抱恙,还是快点回府歇息吧。今天就别四处乱跑体察民生了,我们都知道您的好,快点回府歇息吧。” “有了漂亮姑娘,反而晓得关心人了。” 绿桃听了这话,两手捧住自己的脸,害羞地笑了。他似乎……嗯……也很喜欢李儒风? 李澄晞倒抽了一口凉气,本能地去捂自己的胸口,忽然心生一计,又赶忙放下了手,摆出一副笑脸,说道:“国师大人,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姑娘,所以把他招来,实际上就是想献给国师大人的。” 李儒风目光凉凉瞥过来,在李澄晞脸上扫过,淡淡道:“我看你们这幅形容,这姑娘仿佛已经被你染指。我对旁人的东西不感兴趣。” 什么鬼,别说得这么含蓄这么恶心好不好啊? 李澄晞压抑住胸口滚滚翻腾冒泡的气血,露出了虔诚的微笑,一把甩开了绿桃正抱着他胳膊的爪子,温和道:“国师大人,我和绿桃不过是兄妹之情,我正是喜欢这丫头,觉得他很……可爱,才打算把她送给国师的。国师大人不!要!吃!醋!” 李儒风略微思索了一下,忽而微笑道:“绿桃,你要跟我走?” 他的脸很温和,他的笑容也很温和,可眼神为什么……这么恐怖的?李澄晞不断去捣绿桃,想逼迫绿桃同意,可绿桃也不是傻的,一眼看出了李儒风的变态本质,当即连连摇头,道:“不不,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主人。” 试问除了花痴,谁会想不开,为了接近一张好看的脸,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在李澄晞深感沮丧的空当,李儒风忽然上前一步,手在李澄晞的肩头扶了一把,淡然道:“我有事问你,借一步说话。” 李澄晞眼前一亮,当即乐颠颠地跟了上去。李儒风八成是要给他出一个解决绿桃的万全之策吧? 两人一并进了小间,李儒风将门带上,低声道:“你动了玲珑塔符箓?” 李澄晞呆了呆,连连摇头。 李儒风略微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学了玄术?” 李澄晞忽然想起绿桃脑门上那花瓣痕迹的来源,但为了姜子禄的小命,他决定按下不表,继续摇头。 李儒风“呵”了一声,脸上表情叫人难以参透,不再追问,只叮嘱道:“你莫要胡乱学习玄术,当心触动玲珑塔符箓,将你自己反噬。” 从懵懂孩提到青葱年少,从深宫禁地到杏花春雨,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关心他、保护他,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屡屡出现在他的身边耐心教导。 李澄晞只觉得感动,又很辛酸,毕竟……李儒风他关心的是他背后的符箓,而不是他啊! 饶是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小声问道:“李儒风,你关心的到底是我还是玲珑塔?” “自然是你。”李儒风回答得极其爽快。 第21章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李澄晞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的头脑都嗡嗡作响。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即便李儒风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但好歹也是个人——他能被人关心的感觉就是很好很美妙的啊! “玲珑塔符箓寄生在你身上,你若是有损,玲珑塔也将不保,不能舍本求末,这一点本座还是晓得的。”他的语调淡淡的,如同一支阴险的冷箭,嗖嗖地戳在他的心尖子上。 哦,李儒风讲得太文艺了,不太好理解。打个比方,李儒风想要吃蘑菇,而李澄晞就是长蘑菇的木墩子。李儒风的意思是,当然先要好好关心他这个木墩子,才能让蘑菇在他身上更好地生长,继而达到自己吃蘑菇的目的。 可恨他为什么是个木墩子,而不是蘑菇? 李澄晞蔫蔫地看了他一眼,李儒风一抬手,在他头上漫不经心地揉了一把,轻轻道:“不要再尝试别人胡乱教给你的玄术了。没有下一次。” 威胁就威胁,要不要这么温温柔柔的啊,知不知道这样很变态、很违和?李儒风也知道,玲珑塔就在他背上,跟他的小命挂钩,呵呵,没有下一次?他倒是 李澄晞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要多凶恶就多凶恶。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极其有力量的,紧跟着,他将这口气缓缓吐出,怨毒的话语便顺着这口气,随风飘散了。 “好嘞。” 李儒风嘴角翘了翘,忽而俯身,笑道:“我早就有心叫你玄术,你偏生不肯,却要去学那些旁门左道。你若是愿意,只管来我府上找我便是,我吩咐了那些纸人,你过来便会好好招待你。” 招待? 李澄晞脑子里登时蹦出了大胤十八大酷刑。什么老虎凳、辣椒水,都不在话下,更可怕的是,他听说李儒风是一个极其有才能的全才,精于玄术,喜欢发明创造。李儒风这么看重他,说不定会一时兴起,为了他……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谢谢您了呐,国师大人。” “别客气。” 李儒风抬手,在他背后看似随意地拍了拍。他支棱着寒毛,清晰地感觉到,李儒风落手的地方,恰恰是玲珑塔符箓所在的那块皮肉。他的鸡皮疙瘩登时从头到脚起了一身。他真的很苦啊,为什么打小,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要背负着这么凶恶的东西?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宁愿去背一个王八壳啊。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绿桃妖娆的呼唤声。 李澄晞被那一声声带着妩媚颤音的“主人”摧得心肝疼,哀哀望向李儒风。 “说吧。” “李儒风,你能不能……把绿桃打发走。” “能。” “那个,还有个请求。” “嗯。” “可不可以不要闹出人命官司,每次都是我背锅,我不想再背了……” 李儒风笑了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因为绿桃推开了门,“主人”、“主人”说个没完,他脑子都是嗡嗡作响的,张大嘴去问李儒风,李儒风却不稀得再重复给他听,推了他一把,将他从门里推了出去。 紧跟着,门关上了。 李澄晞只觉得耳根清净,忽然想起什么,这才意识到,李儒风把绿桃一并关起来了。一想到李儒风和绿桃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李澄晞身上的鸡皮疙瘩更加厉害了。 他之前要把绿桃送给李儒风,李儒风啥表现来着?答应了!!! 现在他这么热情主动地把绿桃留在房里,会不会对绿桃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啊? 一想到这里,李澄晞有些揪心,在门前张望来张望去。这门是李澄云当年庆贺他开业送的,目的是羞辱他,但东西还是好东西,没给李澄云跌份儿,做工精湛,严丝合缝——他扒门扒了半晌,愣是没从门缝里看到任何情境。 现在,要想看到门里的情况,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很好用,但是……太奢侈了! 李澄晞屏住呼吸,思索了半晌,最终下定决心,飞快舔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朝着窗户纸点去。心里一边想着,这一指头下去,后头就要换一张窗户纸,十文钱可就没了! 他的手指落在窗户上,用了点力气,戳了戳,窗户纸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他差点忘了,这门是他哥送的,窗户纸自然也是出自他哥,质量过关,没毛病。 哥啊,我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咣咣撞大墙。 李澄晞只好把耳朵贴紧了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不晓得绿桃遭遇了什么,难不成……舌头已经被拔了? 在李澄晞担心的空当,绿桃早已和李儒风过了百八十招,不过李儒风用了玄术,声音没有半点传出去的。 最后,绿桃发现自己无论用了什么法子,如何偷袭,也打不过李儒风,累得瘫倒在地上。李儒风便随手将一旁的椅子提了过来,拿绿桃当做脚踏,悠然道:“如果不是六皇子看重你,我早已不耐烦和你浪费时间。” 绿桃抹了抹眼角,感激涕零道:“主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背上的脚踩得用力了几分,一口气险些没有换上来。 “你若是还想见着六皇子,我问你话,你照实说。” 绿桃在他脚下蔫蔫的不动了。 “玲珑高阁找六皇子什么事?” “当主人啊。”绿桃瞥了李儒风一眼,一脸不屑。 “前十几年,你们去哪了。” “李儒风,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不就只关心我们前主人方渊的下落么?” 李儒风微微顿了顿,坦然一笑。 “不错,我只关心方渊。不过,当初陷害方渊的人,我也一概不会放过。” 绿桃脸上神色缓和了一点,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目光,连连摇头道:“嗨呀,方渊已经有了方夫人了;而且吧,你是邪道,方渊是正道;再者吧,方渊他啊……总之方渊不会喜欢你。” 他磨磨唧唧说了半天,实则重点只有最后七个字。 李儒风“呵”了一声,神色没有半点变化,缓缓问道:“方夫人可好?” 绿桃大约是很喜欢那位方夫人的,一听李儒风提起她,当即眼睛一亮,道:“当然好啊,前主人死后,我们在方夫人的带领下,避世去了海上的一处蓬莱小岛,现在听说玲珑塔现世,方夫人特地让我来找下一任玲珑高阁的主人。” 李儒风听了,眼里黯然,坚持道:“方渊没死。” 第22章 国师乃是真抠门 绿桃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纠结,还是问道:“你说前主人没死,那他在哪里?” “不知道。” 绿桃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讥诮,却听见李儒风补充道:“我能感觉到,他没死。” “好吧好吧,随便你了。你能让我起来说话吗?” 绿桃在李儒风脚底挣扎了一下,李儒风挪开脚,他骨碌一下爬了起来,不停地掸着自己的自己的衣袖,掸完衣袖,又将自己的后背凑到李儒风面前。 “你能不能帮我掸掸灰?” 李儒风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淡淡道:“你回去捎信儿给方夫人,让她不要再打李澄晞的主意,也不要派任何人来接近李澄晞。如果她不肯,我将亲自拜访她。” 绿桃僵了僵,默默地看了一眼李儒风,忽然一甩袖子,将黑色的外衫脱了下来,怒气勃勃道:“你不帮我掸拉倒,我自己掸。” 他刚刚将衣服高高扬起,预备用力往下抖一抖,衣服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忽然一股强大的劲道打在他腰上,将他连人带衣服从门里打了出去,跌倒在走廊上。 绿桃登时摔了个狗啃泥,十分不体面。 绿桃错愕回首,又惊又怒,张大了嘴,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屋里便飘飘悠悠地传来李儒风的声音。 “抱歉,本座肺不好,见不得扬尘。” 绿桃气得抓紧了地板,却觉得手下是软乎乎的。 “绿桃……他的确……有肺病……”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绿桃回过头,却见着李澄晞面目狰狞,紧跟着,他的手被李澄晞一把握住。 原来他被摔出来的时候,正巧拉了正在门口偷听的李澄晞做垫背,而他恨恨抓手的地方,便是李澄晞的肉。 绿桃当即换了一脸春风过境般的微笑,含情脉脉地看向李澄晞。 他虽然看上去是个女的,但是他实际是个男的,李澄晞给他做垫背,没有任何幸福的感觉,只有胃里,如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时候,他注意到绿桃手里的东西,忍了忍,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八卦之魂,弱弱问道:“怎么连衣服都脱了。” 绿桃当即愤愤起身,将外袍一把扔在地上,还流出了愤怒的泪水,面朝着李澄晞,哭得梨花带雨。 “主人,他欺负我!” …… 李澄晞继续弱弱问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把脚踩在我背上!” “很疼吧?” “不,他拿我当脚踏!” 李澄晞听了,抬手掩面,心中对绿桃同情不已。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绿桃这么一个活泼聪明机灵可爱……呸……绿桃虽然有点不太正常,但好歹也是个人,是人就要给人应有的尊严,李儒风把绿桃当脚踏,分明就是没有把绿桃当人看,这种行为对绿桃的伤害也太大了!所以……绿桃应该不愿意再纠缠他,乖乖回那个玲珑高阁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李澄晞忍了忍,才将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压了下去,面上保持着应有的肃然和悲痛,看着绿桃,又看了看缓缓走过来的李儒风,偷偷朝着李儒风比了一个大拇指。 国师大人终于做了一件深得民心的事情! 李儒风却仿佛没看到一般,脸上的神色依然是冷淡至极的,他走到绿桃身边时,脚下顿了顿,抬袖掩口,轻轻咳了两声。 绿桃听见,头也不敢回,就像是刚刚从虎口脱险的空当,忽然再度听见了深山猛虎的咆哮声一样,筛糠似的颤栗。 “主人,我要回去和夫人汇报一下今天的见闻,不多奉陪了,主人,你要照顾好自己每天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绿桃一句话越说越快,说完就溜。 李澄晞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忍。绿桃临行前对他这么多的嘱托,想必是打心眼里敬爱他这么个主人的,他的语速有多快,就代表他有多不舍、有多关心。 可他却偷偷让李儒风把他赶跑,他真的是太残忍了。他从小受人欺凌,过早地体会到了这个社会的邪恶,发誓要做一个惩恶扬善的人。万万想不到,等到他长大了,竟然也被不良的社会风气熏陶渐染,学会了恃强凌弱这一套。 这不是他想要的。 李澄晞深沉抬头,幻想了一下绿桃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再度摇了摇头:李儒风应该下手再重一点,就踩了两脚,能威慑得了绿桃这种人?他要问问李儒风包不包售后,万一绿桃再回来,他该找谁解决? 他的艰难挣扎刚刚得出定论,便听李儒风淡笑道:“大老远过来一趟,原本是来吃饭的,却被这些事情耽搁了。六皇子,你不请本座吃一顿?” 李澄晞抬头看他,微微一笑。 “国师大人,我当然可以陪你在这里吃一顿的,不过得你请。” 李儒风颔首,径自朝着楼梯走去,李澄晞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幸福感油然而生——他这一顿有多好就要吃多少,国师大人请客哎,不宰白不宰。 他紧跟在李儒风身后下了楼,发现楼下的客人早已被李儒风赶走,只剩下一桌桌狼藉。 他怔了怔,来不及细问,便见着掌柜的和小二站在柜台前,毕恭毕敬地问:“国师大人,可以上菜了吗?” 李儒风点了下头,两人同时往后厨跑去。 这股子殷勤劲儿,是李澄晞从未见过的。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世间最好的,莫过于钱了,比钱更好的,大概就是权势。 不多时,小二端着一盘豆芽菜走了上来,而掌柜的则捧着一大盆酱猪蹄。 两道菜落在桌上,两人又回到了柜台前站着。 李澄晞瞪了两人一眼,没有一个理会他的,他只好又去问李儒风,道:“你好不容易请我吃一顿饭,就吃这俩?” 李儒风拾起筷子,夹了一根豆芽菜,送入口中。 不得不承认,他吃饭的样子真是……优雅。 “荤素搭配。如果不是你喜欢吃猪蹄,我只要这一盘。” 李澄晞莫名有些心疼李儒风:他生得这么瘦,个子又高,长得就像一根豆芽菜,还喜欢吃豆芽菜……这也太清贫了。其实他可以长得贪污一点的,这样更有利于维护自己凶狠毒辣的形象。 第23章 和国师大人一起啃猪蹄 想到这里,李澄晞对李儒风的印象再次好了不少。他捡起桌上的筷子,略略觉得有些温暖——这样平平静静地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仿佛一家子似的,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 如果李儒风能一直这么平和下去就好了。这样,下回过年的时候,长安府尹再来问他幸福不幸福,他再也不翻白眼给人家看了。他要大声地说,他——幸—— “李澄晞!!!六皇子!!!”外面忽然传来的大呼声,强行打断了李澄晞美好的畅想。 李澄晞噎了噎,一偏头,朝着门口看去,眼里忽然唰唰迸溅出火花来。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炙热,引起的空气太波动,引起了李儒风的注意,李儒风也随着他的目光一道看了过去。 只见易寻烟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落在李澄晞和李儒风两人……之间的酱猪蹄子上。 李澄晞默了默,一抬手,从筷笼里抄起一把筷子,平平铺在白瓷盆上,将酱猪蹄子盖了个严严实实。尔后,得意洋洋地看了易寻烟一眼,冷哼了一声,宣示自己现在至高无上的地位。 辣鸡,易寻烟来他这里两次,一次是在他最贫穷的时候吃了饭不给钱,另外一次是搞事情险些把他搞进官府大牢。第三次来,还觊觎他的酱猪蹄子,这能忍? “你就是易寻烟吧?” 李儒风清清凉凉的声音传来,易寻烟显然清醒了许多,看着李儒风,一副羞羞怯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头小声道:“国师大人,是我,易寻情是我兄长。” 李儒风淡淡笑道:“本座耳力一般,你可以大声点。” 易寻烟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澄晞不得不佩服,易寻烟绝对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她当即大吼出声:“国师大人,是我,易寻情是我兄长!” 随着她的话语,一阵狂风翻江倒海地吹了过去,李澄晞好不容易用筷子盖住的酱猪蹄都被这阵劲风吹到桌面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李澄晞呆了呆,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见着李儒风的嘴唇又动了动,他却没能听见一个字,只好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想把刚刚遭受的伤害拍出来。 李儒风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让易寻烟这样的女汉子大声说话?他耳朵得有多聋? 在他耳朵稍稍有些恢复的时候,易寻烟已经做到了他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正望着李儒风。 “吃吧。” 易寻烟听了,十分高兴,撸起袖子,一把抄起一块猪脚,张大了嘴巴,正欲狠狠咬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又将猪脚搁回白瓷盆里,换了筷子去夹。 她夹又偏生夹不好,酱猪蹄又是个很滑很滑的东西,然后——猪蹄子从她筷子间优美地滑落,在桌子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噗”的一下,落在了李澄晞的衣襟上。 李澄晞脸上保持着微笑,看着自己衣服上兜着的酱猪蹄,温声问道:“易姑娘,这猪蹄,你还吃吗?” 易寻烟讪讪摆了摆手,嘿嘿说道:“不吃了,六皇子,你的衣服看起来吧,好像不是那么的干净。你要是有兴趣,你可以吃?” 李澄晞在心中默念了一万句“易寻烟她哥和李儒风是好朋友我不能不给易寻烟面子”,终于平和了一些,一把抄起衣服上的酱猪肘,凶狠地往窗户外头扔去。 易寻烟!你如猪蹄,猪蹄是你!去死吧! 今天风大,向来开着保持通风的窗户没有开。 酱猪肘怒气冲冲地砸中了紧闭的窗户框,凭借着里头高含量的胶原蛋白,又怒气冲冲地反弹了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李澄晞的脸上。 四周一片谜之寂静。 李澄晞抹了抹脸,冷静道:“在下去换身衣服,失陪。” 在他华丽转身的刹那,四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因此,李澄晞的心情十分不好。 为了能让自己的心情愉快一些,他换了自己心仪的紫袍子出来,并且不断安慰自己,也许这样,穿上美美的袍子,就能顺利度过水逆了呢。 他坐回位置,之间李儒风和易寻烟一人手里拿着一只酱猪蹄,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禁不住用崇拜的目光多打量了李儒风几眼,李儒风手里虽然拿着酱猪蹄,却丝毫不影响浑身冷淡的气质,他又盯着酱猪蹄看了几眼,叹了口气——他真的骗不了自己了,李儒风拿着酱猪蹄,真是太违和了,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接地气的举动,让他有一种也拿起酱猪蹄的冲动。 在他打量李儒风的空当,李儒风也在打量着他。李澄晞淡淡笑了笑,拾起筷子,夹了一根豆芽菜。 “六皇子这一身,仿佛和易寻烟很配。” 他正在往下咽豆芽菜,听了这话,呛了呛,平复了半天,才抑制住,没有让豆芽菜从鼻孔出来。 李儒风,你既聋且瞎,既邪且恶! 他生气的时候,飞快地瞥了易寻烟一眼,发现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淡紫色的衣服。而他,身上穿的是他心爱的明紫色啊!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想和易寻烟穿情侣衣服啊,还好两人穿的不是大红色。 在他十分无助的时候,易寻烟拉下面孔,冷笑道:“就是,你为什么巴巴地回去,换了一身和我这么般配的衣服?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兴趣。” 李澄晞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当即拱手道:“多谢多谢,千万不要对我有兴趣。你难道不知道,我朝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穿得都是大红大紫的,而你,一个小丫头,为什么要和我穿得这么般配?” 在两人拌嘴的时候,李儒风单手支颐,仿佛听得十分无聊。 易寻烟也觉无趣,撇下李澄晞不再理会,转而对李儒风道:“国师大人,听说你和我哥哥斗法赢了。” 李儒风脸上十分温和,问道:“你哥哥怎么说?” 易寻烟眼睛骨碌一转,狡黠道:“我哥哥说,国师大人虽然能够赢他,却未必就真的比他强,至少他做不到的事情,国师大人也未必就能做到。” 李儒风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腾腾地抿了半晌。 易寻烟见他也不追问,不由得有些着急,道:“国师大人,你就不关心是什么事情吗?” 李儒风仍然是带着微微笑意的形容,顺水推舟问道:“哦?是什么事情。” 第24章 李儒风,一个十分不要脸的男人 易寻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套路成功,歪着嘴笑了笑,还是厚着脸说了。 “我天生经脉虚弱,我哥替我打通经脉却失败了。因此我家禁止我学习玄术,说我学了也没有什么成就。而我又是个勤奋上进的人,不能容忍自己一生碌碌无为……” 易寻烟讲得滔滔不绝,李儒风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拾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吃豆芽菜,李澄晞却是来了兴趣,听得津津有味,末了,不忘热心发问道:“所以你也是个废柴咯?” 易寻烟瞪了李澄晞一眼,一把抄起筷子,叉了只猪蹄子,猛地戳进李澄晞的嘴里,一边又擦了擦眼角,问道:“国师大人,我哥说,如果找一个玄术盖世的人,说不定能帮我打通经脉的。大胤朝上下五千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人才,你是不是那个能帮我打通经脉的人?” 大胤朝自从开国,也不过二百来年的时间,现在朝政一多半被大国师李儒风把持,一小半被丞相姜佑把持,朝中党派林立,局势十分动荡,还不知道能往下传几代呢,哪来的上下五千年。 李澄晞讥诮一笑,嘴上说不出话,心里干着急,只有每只手各竖起两根手指,挥舞着双手,朝着易寻烟示意,是二百年不是五千年。 易寻烟朝他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目光,作势要抄起筷子,他只得“呜呜”了两声,飞快收回了手。 “谁告诉你经脉虚弱就不能学玄术?” 李儒风缓缓抬起眸,看着易寻烟。李澄晞只觉得他这一眼有些不同寻常,笑中带着几分冷淡,冷淡中又有几分戏谑,他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听李儒风继续说道:“本座教你两手。” 李澄晞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易寻烟却眼睛一亮,傻乎乎地问道:“国师大人,这是真的吗!太好了。” 李儒风做了一个手势,让易寻烟模仿,一边说道:“你把手抬起,念……” “国师大人!!!” 门外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正是易寻情。李澄晞不太喜欢易寻情,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国师大人,使不得!” 易寻情冲过来,顾不上许多,一把握紧了李儒风正抬着的那只手,又一转身,一把拍落易寻烟的手,这才松了口气似的。 李儒风淡淡一瞥,道:“易庄主既然早就来了,为什么偷偷摸摸的,不早一些进来?” 易寻情脖子红了红,表情还算如常,讪讪一笑,道:“国师大人有所不知,我妹妹她生性顽劣,我躲起来,看看她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好及时出手,严加管教她。” 所以上次他口中那个温柔贤惠的易寻烟……是她妹妹的替身吧? 李澄晞禁不住啧啧赞叹,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易寻烟这种人见人怕、无恶不作的女混世魔王,有这样一个喜欢钓鱼执法的哥哥,真是社稷之福民生之福啊。 “易庄主多虑了,易姑娘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想学玄术而已,是好事。” 易寻烟见着李儒风为自己说话,当下十分得意,摇头晃脑地看了易寻情一眼。 易寻情被堵了半晌,唯唯诺诺道:“是,但是也请国师大人不要教她的好。她天生经脉虚弱……” “为什么啊?国师大人都说了可以学了!” 易寻烟忍不住打断了易寻情的话,顾不上李儒风在场,站起身,叽叽歪歪地和易寻情理论。 易寻情一边要应付易寻烟,一边还要仔细盯着李儒风的脸色,十分辛苦。 李澄晞长长打了个哈欠,懒懒拿了块猪蹄子,边啃边听。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李儒风“嗒”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兄妹两个同时噤了声,李儒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甚是好听。 “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易寻烟天生经脉虚弱,学习玄术,顶多是个经脉尽断、半死不活的结果。你身为兄长,却要泯灭她的追求,扼杀她的梦想,她这么,与死人何异?” 李儒风甚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一张嘴就是文采非凡,乍一听,仿佛还很有道理的样子。李澄晞莫名对李儒风生出了崇拜之情,听完之后细细一想,一呆,啃了一半的猪蹄子“啪嗒”掉在了桌子上——什么,易寻烟不过是想让李儒风帮她打通经脉而已,李儒风却二话不说教她玄术,按照李儒风的说法,易寻烟学了之后,很有可能就会经脉寸断而半死不活…… 李儒风你是不是有点太坏太过分了!易寻烟她还只是一个岁数大了一点的孩子啊! 易寻烟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渐渐消退,呆呆地看着李儒风,她原本将手藏在桌子底下,手上还偷偷保持着李儒风教她的手势,现在手像是被癞蛤蟆啃了一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易寻情怀里。 “还是亲哥哥好,江湖太险恶了!我要回家!” 李儒风看着兄妹两人,眉眼间透出一丝丝微妙的不耐,易寻情看了他一眼,他摆了摆手,易寻情急忙将易寻烟带走了。 李澄晞抚了抚胸口,弱弱道:“国师大人,你坏得有些人神共愤了。” 李儒风却是怡然自得,笑了一声,道:“熊孩子就要这么惩治,易寻情真是无能。” 李澄晞忽而想到了当初,李儒风用小纸人骗他,又把小纸人杀了的可怕行径……可是他不熊啊,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悲悯人间疾苦,是正义的化身……他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李儒风也要欺负他? 他暗搓搓白了李儒风一眼,却正好被李儒风瞧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默然坐了良久,李澄晞耐不住,终于细声细气地问道:“李儒风,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惩治我?” 李儒风不说话,目光仍然浅浅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李澄晞忽然有些后悔,担心李儒风像引诱易寻烟自爆一样,笑眯眯地骗他做出什么抱憾终身的事情,哪知道,就在他快要跪了的时候,李儒风略略疑惑,甚至带了一丝无辜的神色,道:“本座何时惩治过你?” 李儒风,一个不要脸的男人。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的同时,将这句话合理转化成了较为适宜的表达方式,换了一种恳切而不失商量的语气道:“你……那你总归算是欺负过我吧?” “哦?”李儒风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李儒风,一个十分不要脸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有意思。人生苦短,要多做一点有意思的事情才是。”李儒风抬手去取茶盏,却发现里面的茶水空了,他顿了顿,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收回了动作。 李澄晞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悲戚:呵呵呵,如果有一天,他强大到可以虐李儒风的话,他一定让李儒风知道啥叫“有意思”。 想想就算了,他虐李儒风,不存在的。 第25章 佞臣李儒风 没过多久,倭瓜国滋扰大胤沿海边境的消息传来,举朝上下,除了李儒风都无比震惊。 李澄晞虽然已经从堂堂六皇子沦落成了一个酒肆的小老板,但对国家大事还是十分关心的,准确说来,他是被迫关心的,因为长安府尹每日执手相看泪眼,拉着他,将朝廷上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了个透。 李澄晞没办法,只好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嗑瓜子,一边听长安府尹讲故事。如此无聊的朝堂纷争,竟然被长安府尹讲得跌宕起伏,仿佛他上朝的时候,不是站在大后头,而是站在李儒风和姜佑中间似的。 据他说,皇上终于暂时将修仙的事情搁置了一下,召集群臣商量对策。姜丞相主战,一番慷慨陈词,大快人心。姜丞相的准备十分充足,连领兵的将军都荐了上去。 君心大悦,当即重重拍了一下龙案,站起身,激动得不知所以之际,李儒风才慢吞吞地出列,咳了咳。 “皇上说,‘大国师的身体最近可好?’,国师大人闷闷一笑,说,‘尚且不碍事,还能为君分忧。’皇上又问国师大人,‘大国师对倭瓜国有何见解?’,李儒风又说……” 李澄晞又续了把瓜子,边嗑边说:“大人啊,你讲故事的水平怎么直线下降?这一段能不能讲得不这么啰嗦?” 长安府尹脸上一红,尴尬地咳了咳,伸手要去抓李澄晞盘子里的瓜子,李澄晞将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暧昧地笑了笑。 长安府尹白了他一眼,怒道:“本官是个清官,哪有那么多银钱给你赚?来你店里能不能自带酒水瓜子馒头烧饼大葱油条烤鸭鸡翅?” “你都带了我卖啥?” 长安府尹被噎住,但他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忍了下去,继续和李澄晞讲国师早朝的故事。 原来李儒风心理十分扭曲,他原本对于倭瓜国是没什么看法的,可听了姜丞相激情澎湃的演讲,他却有了那么一点点小想法,当即出来,搅黄了姜丞相的事儿。 他说胤朝清廉著称,养兵耗资巨大不说,难保会有多少将士因为姜丞相的一时意气殒命,因之,他认为应该以宽容大度感化倭瓜国,用爱发电。 长安府尹说完,长长叹了口气,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见解,李澄晞一把将瓜子拍在桌案上,大怒道:“太窝囊了!太过分了!太佞臣了!” 府尹听了他这话,险些激动得流出眼泪,连连点头,声音都哽咽了,说道:“六皇子高见!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心声,也是大胤朝无数百姓的心声!” 李澄晞发泄完,又蔫蔫坐回座位上,将散落在桌子上的瓜子仔细胡噜回手心,叹了口气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府尹尚且停留在刚刚热血澎湃的激动情绪中,见了他忽然转折,心里有些不大顺畅,哽了半天,才讷讷说:“虽然我是国师大人的忠实走狗,可国师大人现在的风评也忒差了一点啊。他玄术高深,恃强凌弱,长安人民原本就不太喜欢他,现在又帮着倭瓜国说话,我担心……我担心有人会朝着他家的窗户扔小石子啊。” “哎,大人,你就别瞎操闲心了,”李澄晞放心地挥了挥手,“你忘了?李儒风最擅长的就是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纸人,长安群众朝着他的窗户扔小石子,大不了破一个洞,他随便搞一个小纸人糊上就可以了,根本造不成什么损失嘛,连十文钱一张的窗户纸都不用买。” 府尹闻言,讷了讷,不过能在长安做府尹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他当即又凑了过去,小声道:“六皇子,普天之下,能让李儒风主战的,可就一个人了。你说说,如果那个人明明能尝试却不肯尝试,明明能尽力却不肯尽力,让长安百姓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李澄晞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用小石子扔破他家的窗户纸啦!” 府尹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李澄晞使了个眼色。 李澄晞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顶心一凉。 “六皇子若是不肯帮忙劝说国师大人,下官就只有动用舆论的力量,在长安市井张贴海报……” 李澄晞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弱弱道:“贴人大字报是犯法的……” 府尹微微一笑:“法,为正义而生。” 长安府尹走后,李澄晞心事重重地走出门去。一路上,长安群众都对他冷眼相待,他终于体会了一把“哀莫大于心死”的奇妙感觉。 他,一个皇子,为什么表面上依靠了李儒风这棵参天大树,实际上却混得比以前更惨?没有遇见李儒风之前,他在长安市井不至于遭受白眼,认识了李儒风,连小孩子都要朝他吐口水,这是什么道理!!! 他浑浑噩噩来到国师府,抬起手预备敲门,手还没落下去,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孩,正是上回去杏花春雨楼传话,顺便无情嘲笑他的那个。 他知道对方不过是个李儒风做出的小纸人,也不搭理那孩子,径自往门里走去。小孩却不依不饶,揪住了他的袖子。 他瞪了小孩一眼,一挥袖子,大步朝里走去。李儒风却不晓得去了哪里,他便一间屋一间屋地搜了下去,终于在李儒风的房间外头听见了一丝丝动静。 他因为李儒风惹尽白眼,心情极为不佳,当即一推门,闯了进去,怒道:“李儒风!你为什么要……” 屋里水汽氤氲,李儒风长发散落肩背,正在背对着他沐浴。他本来就生得很白,瘦怏怏的,乍一看有点像……女人。 李澄晞脸上白了白,不知不觉流下两行鼻血,灰溜溜地掩面出去,将门带上,站在门口大骂道:“你洗澡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李儒风从容答道:“本座在大门口的时候就拉你了,你既然偏要来,本座就大方一点。” 他的声音冷漠里带着一丝可疑的笑意,李澄晞气得提不上气儿,险些被他气哭。 第26章 走过最惊险的路 李澄晞噎了半天,原本荡漾在他心中的浩然正气也噎得烟消云散了,他只好弱弱说道:“国师大人,我找你来吧,其实是有事情的……” 屋里忽然传来水声,李澄晞耳根红了红,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声音里都带了几丝哭腔。 “那个……你可以边洗边听,你先进去吧。别着凉了……别客气,真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澄晞大叫一声,害怕地将头偏向一边,又将手捂在眼前。 李儒风的变态有目共睹,他在和李儒风的层层较量中落败,已经得到了一个认识:李儒风不是他能随便招惹的人,不能占李儒风一星半点儿的便宜,更不能占李儒风……咳咳……一星半点儿的便宜! 头顶传来李儒风的说话声:“本座有那么辣眼睛?” 李澄晞从指缝里往外看了一眼,见着一袭黑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哈哈哈李儒风有病归有病,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嘛,至少他还有点羞耻心,知道穿好衣服再出来说话。 将手从眼睛上挪开,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又流下了两行鼻血。 ??? 只见李儒风将袍子随意披在身上,领口微微敞着,他太白了,又穿着一身黑袍,那一抹白,白得很扎眼啊!不!是辣眼! 他为什么……非得把一个了无生气的破袍子穿得这么妖娆? 李儒风微微偏着头,打量了一下他,诚心诚意地感叹道:“年轻人真好,气血旺。” 李澄晞一生气,鼻血流得更厉害:什么鬼,你暴露你有理,这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赖在自己头上啊? 他很想骂街。 但是他不敢。 这时候,一张素白的手帕递了过来,李澄晞抬头,看见李儒风正望着自己,他嘴角是浅淡的笑意,有微微的风吹过来,他衣衫浮动,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人……总之就是很美。 李澄晞弱弱伸出手来,将手帕接过,擦了擦鼻血。 “找我何事。” 李澄晞定了定神,肃然堵上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为什么……你能不能主战?” “不能。” 李儒风嘴角的笑意飘散,一转身,大步朝着房间走去,李澄晞心下一慌,唯恐他再次溜回浴桶,连忙抓住了他的袍袖。李儒风身形顿了顿,略略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有人找到你,又威胁你?” 李澄晞怔了怔,傻乎乎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李儒风缓缓转过身来,目光里有些古怪,还有一丝讥诮的笑意。 “李澄晞,你的脾性太容易摸透了。你又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人,能主动为了朝事,专程找我?” 李澄晞呆了呆,虽然李儒风在嘲讽他,可他却觉得莫名的触动。朝中党派林立,他贵为皇子,却是个大家都瞧不上的,在贵圈中微小如蝼蚁。 从来没有一个人,试图了解他、试图摸透他的脾性,也从来没有人有兴趣猜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处境是怎样……李儒风是第一个。 他头脑一热,心里是感激,是羞愤,百感交集下,禁不住还了口。 “那你呢,你就真的是心系黎民百姓么?你凡事和姜丞相作对,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方渊吗?” 李儒风似乎也顿了一下,连不断吹拂他袖子的风也静止下来。 李澄晞这才冷静了一点,牙齿开始不自觉地打颤,好像真给他说对了。李儒风真是有毒。李儒风有什么目的,关他什么事啊?他为什么偏偏嘴贱,非要说透,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李儒风会不会……杀他灭口。 李澄晞连忙一脸单纯地解释道:“那个,你不是一直在查方渊的事情吗?方渊和玲珑塔有关,玲珑塔又是出自宫闱,和权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嘛,我觉得你总是和姜丞相过不去,姜丞相可能知道一点点线索,是吧……” 李儒风嘴唇动了动,李澄晞担心他变态起来要吃人,又往后退了退,却见着他微微翘起了嘴角。 “你倒是也把我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不错,你很聪明。” 李儒风说完就走了,李澄晞在原地呆了好些时候,猛然回神。不是,他来是让李儒风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的啊,怎么三五句话一说,话题就被扯出天际了? “李儒风,一码归一码,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倭瓜国要是打到了长安,我看你去哪找方渊去!没准方渊就在沿海隐居,倭瓜国的大刀就悬在方渊头顶,可怜的方渊小宝贝儿就等你救他了!” 李澄晞眼一闭,心一横,飞奔着要再次闯入李儒风的房间,里头忽然传出了可疑的水声。 他默默站在门口,扭身走了。 走过最惊险的路,大概就是李儒风的套路。 第二天,李澄晞还在赖床,就听着外头一阵喧闹,他刚探了个头想看个究竟,就听着小二大喊道:“老板啊!不好了!” 李澄晞一个激灵,将头蒙进了被子里。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此起彼伏,来势汹汹,李澄晞见着来人众多,很是厉害,估计是躲不过,这才探出头去望了一眼。却见着满满一屋子官差,中间站着一个胖子,正是长安府尹。 …… “贴人大字报是犯法的……”李澄晞弱弱道。 谁承想,长安府尹虽然生得像个球,行动起来非常敏捷,他一把抓住了李澄晞的手,一屋子官差都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掌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李澄晞一脸生无可恋,这离年根儿还早着呢,怎么就开始抓偷税漏税了?而且抓就抓,咱能不能别作秀啊? 此时,长安府尹已经开始了动情的演说:“下官为官三十载,遇到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数……” 您还真是不容易。 府尹抹了抹眼角,继续激动道:“从没见过一位,是如同六皇子这么高!风!亮!节!的!” 这转折如此生硬,情感如此饱满,必定违心。难不成真的有什么好事?他怎么有点慌呢?李澄晞偷偷看了府尹一眼,对方也在看他,目光炽热。 李澄晞听了府尹整整一个时辰激情演说,终于明白过来他今天找自己所为何事。 第27章 神棍李儒风 原来今天李儒风又作妖了。 他在早朝上当众卜了一卦,仍然反对姜丞相出兵攻打倭瓜国。 皇上向来对他的卦象深信不疑,但姜丞相热爱科学,坚信李儒风是个神棍。姜丞相认为,倭瓜国迟早要打,而李儒风说啥都是错的。 哪知道李儒风的卦象还没解完,姜丞相反驳完他,他又开始继续解卦,说是本月过后,大熊星座的第七十二颗子星将要和小熊星座的第八颗子星产生激烈碰撞,情势将会来一个惊天动地大逆转,到时候就必须要同倭瓜国交战,不得延误,否则天怒人怨。 他说完,还有些惋惜,谦恭地看了姜丞相一眼,笑道:“姜相说本座什么都是错的,现在交战与否,只有请皇上来决断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姜丞相的脸,姜丞相主战,李儒风也突然主战,为了大胤朝的江山社稷黎民福祉,姜丞相铮铮铁骨,愣是将这一通打脸忍了下来。 于是,老爷子慈眉善目地笑道:“国师,素来听说你耳里平平,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刚刚也许是东北风和西南风交汇,混了伶人的歌声,叫国师给听岔了。老夫可从没说过‘国师做什么都是错!的!’、‘国师是佞!臣!’之类的话。” 姜丞相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惊天泣地、满堂皆惊。 文武两列都大气不敢出一口,没有人敢像李儒风那样跳出来再打老爷子的脸,道一句“你刚刚真的说了‘国师做什么都是错!的!’和‘国师是佞!臣!’,盛世太平,也没有什么东北风和西南风”。 “这个世道真是黑白颠倒,忠奸不辨!”长安府尹说到这里,十分激动,他紧紧抓住了李澄晞的手,极其狗腿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李澄晞瞪了他一眼,李澄晞一阵恶寒,从他手里抽回手未果,默默将“李儒风才是黑、奸”在心里念了一百遍。 “然后呢,快点说!” 李儒风听了姜丞相夹枪带棒的侮辱,不紧不慢地掏了掏耳朵,又从容笑道:“姜相教训得是,可惜了,不论是东北风还是西南风,本座也只听见了姜相的前半句,后半句风太大,本座听不见啊。” 姜丞相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厥过去。 皇上是个极为开明的人,他听了两人的辩论,当即兴致勃勃地叫了钦天监来询问。要知道,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下,是很少会有钦天监的戏份的,钦天监紧紧抓住了这次机会,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说起,滔滔不绝了半个时辰后,李儒风咳嗽了一声,他才终于一个急刹车,一路扯回到了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的问题上,最后分析的结果,果然和李儒风说的别无二致。 龙颜大悦,当即要选拔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代表他老人家去征讨倭瓜国。 姜丞相正要开始他的表演,却被李儒风打断。 李儒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要亲自出征。姜丞相瞪了他一眼,当即不再言语:李儒风的玄术在大胤排行第一,又能言善辩,不论是文斗还是武斗,他举荐的人八成都要被李儒风完虐。 龙颜极其大悦,直夸李儒风,看着姜丞相的眼神里反而多了一丝微妙。 长安府尹说完,兴奋得手舞足蹈,身后一帮官差又开始激烈鼓掌。 李澄晞听了他的话,却不太高兴,他闷闷想道,自己的父皇大人真的是被李儒风蛊惑糊涂了,钦天监的底细他是晓得的,算是李儒风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当然说得和李儒风别无二致了——师父说东,徒弟要是说西的话,那不是学艺不精吗? 长安府尹仍然抓着李澄晞的手,动情说道:“六皇子,国师大人愿意主战,这全是你的功劳啊!下官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 李澄晞“嗯”了一声,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哪知道他竟然没有下文了,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一炷香的功夫。 ??? 这种话后头,不应该紧跟着一句“只好给你带了XXX,你要是不喜欢请不要见怪”吗?这么重要的话被这胖老头吃了吗,能不能对他这个堂堂六皇子客气点? 府尹见着他面上一冷,当即一副了然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下官怕你失落,所以带了这么多兄弟过来……” 李澄晞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了声音,警惕问道:“难不成带了这么多人都是来白吃白喝的?大人你可以走了。” 府尹“唔唔”两声,连连摇头。 李澄晞见着一帮官差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赶紧咧开嘴,松开手,也跟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哈哈笑了起来。 府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咳了咳,严肃道:“下官带他们来,是给六皇子表演歌舞的。俗话说得好,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下官便选择后者,让杏花春雨楼也热闹热闹。” 什么鬼哦,从哪听来的俗话……府尹大人您是不是出去浪……出去体察民情体察多了?这么一大票人,遇见人演讲就噼里啪啦,遇见人唱歌就噼里啪啦,遇见人跳舞就噼里啪啦……那他的店还开不开了?噎着食客怎么办? 李澄晞不动神色地从床上爬起来,凑近了府尹的耳朵,小声问道:“大人,能不能带领你的歌舞团队去斜对面的酒家?他们总是抢我的生意,最近竟然请了两个舞姬,在大堂里跳舞,吸引了好多好色之徒,导致我店里的进账直线下滑。看来我这样的明星店铺也不好开啊,一线城市套路太深了。” 长安府尹微微一笑,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下官起码带他们去唱上一天。”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李澄晞心疼地摸了摸门槛,见着没有被他们踩坏,才放心下来。 紧跟着,斜对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歌声,一屋子的食客作鸟兽状散。李澄晞禁不住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完了,再低回头时,却见着府尹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那一大票弟兄。 府尹怀里捧着一包银子,有些手足无措,讪讪问道:“六皇子,他们好像没有认出便衣的下官,说随便穿官差衣裳是违法的,还给了下官五十两银子,让大家来你这唱。” 天哪,有这劲儿不能去抓贼吗? 第28章 社会你思姐 府尹走后,李澄晞安下心来,又有些无聊。 小二为他提出了建设性意见,邀请他去八大胡同遛遛。 眼看着朝廷要去殴打倭瓜国,一般这种时候,都会发生一点整顿风纪安抚军心的大事件。 他父皇日日修仙,精神错乱,李儒风说啥就是啥。而李儒风,一个正正经经的佞臣,如果做了好事就浑身难受的那种,搞不好……要撺掇他父皇杀个皇子祭天的啊。 而李儒风心心念念惦记着他背后的玲珑塔符箓,一心想据为己有,这种时候他就十分危险了。 他原本是个本本分分的人,还偏偏挑着这个节骨眼出去放荡不羁,那不是作死吗? 他当即严正拒绝了小二的提议,把他臭骂了一顿不说,还十分怀疑小二的底细和身家是否清白,不然为何会出这么馊的主意。 小二当场痛哭流涕,抱住了李澄晞的大腿,喊道:“老板啊,你忘了当年你宿醉在街头,是我不离不弃地把你捡了回来,给你吃给你喝……” 李澄晞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把我捡回家,收拾收拾,然后拉去姜相家卖了,还换了十两银子……多亏我这张脸长得像我爹,不然我现在还在丞相府端茶倒水!!!” 小二讷讷不说话了,掌柜的见着李澄晞浑身喷火,连忙跑过来做和事老,仰着油光锃亮的脸安抚李澄晞,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儿。 “老板啊,你不是也报复了他么,让他免费来咱们这里打杂,否则哪里有免费的劳动力给咱们使啊?” “你滚啊!”李澄晞使劲甩开了掌柜的。 “你以为我忘了吗?你非说我砍了你家的祖传老柳树,强行让我给你签了终身雇佣契约,还得我到了现在,还必须每月一两银子供着你!其实呢?什么祖传老柳树,那是我曾皇祖父下令种的柳堤,是长安的资产,是人民共有的资产!” 掌柜的弱弱道:“掌柜的,咱们杏花春雨都这么和谐了,你就不要再翻旧账啦。你那个时候初出茅庐,江湖险恶,总是要被人坑的呀!与其让别人来坑你,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人?” 小二在一旁连连点头。 李澄晞“嗯”了一声,觉得他说得没毛病,甚至还有点诚恳? 两人都如释重负,一溜烟跑了。 李澄晞这才略微回过味儿来——自己人?他初出茅庐,哪来的自己人?那时候谁认识他们是谁啊??? 李澄晞默默撸起袖子,门口忽然传来吃吃的笑声。 “今儿个仿佛不怎么热啊,六皇子怎么卷袖子来着。” 李澄晞不是很喜欢这个调调,心想这个女人真的好烦哦,他卷袖子,也碍着她了? 他假装没听见,不做声,继续去卷另外一只袖子。 他还没卷好袖子,胳膊上忽然落了一只手,那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是淡淡的粉色,柔弱好看。 李澄晞眼睛一亮,偏头看去,来人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星眸水盈,菱唇微翘,当真好看。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衣,要知道,自古以来的神仙姐姐,穿得可都是一身白色的。 她哧地笑了笑,看上去好像更美了。 李澄晞也跟着露出了呆呆傻傻的笑容,那女子和他一路对视,对视了一炷香的功夫,她仿佛有些不耐烦了。 “六皇子啊,你中了美人计就是这个反应吗?” 李澄晞回过神来,奇怪道:“那还能有什么反应?划你的脸,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吗?” 白衣女子默了默,大概在磨牙,半晌,换回温温柔柔的语调,笑道:“听说就是六皇子使得李儒风改变了心意?”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一个奔着李儒风来的人?他的世界就不能脱离李儒风而存在吗? 李澄晞当即摇了摇头,冷淡中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味道,沉声道:“李儒风何等人物,什么人能左右得了他的想法?” “在下韩秋思,”白衣女子掩口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李儒风待六皇子很不一般呢。不知道六皇子觉不觉得?” 什么和什么哦,韩秋思同志,为什么要用这种暧昧的语气说话?她到底是吃李儒风的醋还是吃他的醋,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李澄晞有些窝火,韩秋思明明是他喜欢的类型,却张口闭口李儒风,八成和李儒风有点什么见不得人的暧昧。李儒风实在太讨厌了! 李澄晞心灰意冷,瞄了韩秋思两眼,寻思着这么漂亮的女子,与其让李儒风得手,不如把她送去遥远的地方,锻炼一下智慧,长长脑子,别再受到李儒风的蛊惑了。 他当即请韩秋思坐下,借着泡茶的机会,慢吞吞地走到了厨房里头,翻出一小包麻沸散,搁在了茶壶里。 做完这一切,李澄晞端着盘子,又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因为他浑身都在颤抖,抖得有点厉害,茶杯在茶盘里,也是嘁里哐啷的。 韩秋思关切道:“六皇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李澄晞因为牙齿也在打颤,嘴皮子刚一掀开,就是格里格里的声音。 韩秋思眼里闪过一丝流光,笑道:“六皇子病得倒是厉害,我来帮你端茶杯。” 她说着站起身,身形一闪就到了李澄晞面前,一捞便捞走了李澄晞手里的茶盘。 李澄晞有一点害怕,她的力气……为什么也这么大? 他回想到曾经被绿桃支配的恐惧,牙齿抖得更厉害,问道:“你……你也是男的?” 韩秋思手背一翻转,茶盘被她不偏不倚地扔到了桌上,茶水都没洒出来一滴,她却没有放过李澄晞的打算,一把拧过李澄晞的手腕,李澄晞痛得大叫,韩秋思冷冷笑了一声。 “江湖上的手段,六皇子倒是学了个溜?竟然想蒙翻我,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社会!” 什么情况啊,他心思单纯、舍己为人、大义凛然,这件事纯粹是误会,所以能不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澄晞大喊大叫之际,往后头瞥了一眼,只见布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两个脑袋,一个是掌柜的,一个是小二的。 李澄晞因为要忙着大喊大叫,因而一时间说不出求救的话,只好拼命给这两个人递眼色,谁承想,这两个人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双双蒙上了眼睛。 求天不要再赐给他猪队友了,两个已经很多了,谢谢。 第29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李澄晞见自己的大喊大叫并不能让韩秋思手软,当即换成了气若游丝的语调。 “韩姑娘,你……你到底来找我做啥来了啊?” 韩秋思冷冽一笑,道:“我想让你劝说李儒风不要再为害朝纲,你能不能做到?” “我能……才怪。” 李澄晞的声音细如蚊蚋。 开什么玩笑,李儒风在你们眼里是个变态佞臣,难不成在他眼里能就是什么温柔天仙吗? 李儒风在任何人面前表现的形象,都是高度一致的好不好啊!他也认为李儒风残酷、奸佞、血腥,他和李儒风不是一个船上的,不是一根稻草上的,拿来出气的也不是一个鼻孔…… 他和韩秋思三观一致,相煎何太急啊!所以能不能饶过他,不要再把他和李儒风搅和在一起了! 就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 万万没想到……韩秋思的耳力这么好? 李澄晞听见自己手腕的关节喀嚓喀嚓作响,活动经络是好事,但是不能尺度这么大啊,手腕反向超过九十度会死人的好不好! 就在李澄晞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时刻,韩秋思不晓得闻见了什么风声,忽地松开手,像是见了瘟疫一样,一脚踹破了窗户,飞快逃离开去。 她动作快得令人咋舌,整个人像一条白蛇,倏忽就不见了。 李澄晞顾不得心疼自己碎了一地的窗框,他虽说没有韩秋思社会,也知道现在来了更可怕的东西了。 他左顾右盼,没有看到什么逃命时能带的东西,索性抓了两个大馒头,揣在怀里。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慢悠悠的。 “店里现在有什么好菜?” 李澄晞往下看去,一个小娃娃正站在他脚边,正歪着头看他。这小孩生得很可爱,白白嫩嫩的,扎着两个总角,水灵灵的眼睛又黑又圆,让人想掐他一把。 但李澄晞是个有见识的人,默默往后退了退。 这个小娃娃就是李儒风府上的那个纸人娃娃,言行举止都是受李儒风的操控——他就是李儒风,李儒风就是他。 小孩不顾李澄晞脸上的惊悚神色,仍然奶声奶气地说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啊啊啊太不要脸了啊,一个那样的变态,竟然用了这么可爱的小娃娃给自己传话,还不忘处处摆谱,这样叫反差萌更可爱好不好? 而且……他明明记得李儒风是可以用纸人发出自己的声音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奶声奶气的啊,恶心不恶心哦! 但他为了生存,只好强力压制住自己的恶心。 “炒……豆芽菜。” 小纸人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一个劲儿地往他领口里瞟。 李澄晞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义正言辞道:“你乱看什么?” 真是有病,他穿得很正经好不好,领口也是规规矩矩的立着,在这种热天儿,穿得一层叠一层,很辛苦的。没有人比他更良家……少男了! 就在他抱臂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那里……对,就是那里……为什么软绵绵的? 李澄晞浑身一凉,慢慢低头往下,看见了那两个馒头微妙的轮廓,大叫一声,一把伸进怀里,把两个馒头拿出来扔在地上。 小纸人脸上的神色更加古怪,盯着地上的馒头,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六皇子有这种癖好,失敬失敬。” “我……”李澄晞现在只想哭,但是为了他日后的声誉,还是坚强地解释道,“这是我拿着想当口粮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小纸人又默了默,道:“本座没说这不是口粮。” 啥?李儒风要说他想多了是不是?如果大胤朝要搞一场翻天覆地的文化运动,他要把“想多了”这三个字从历史上抹杀掉!因为这三个字真的很贱啊。 小纸人被他悲戚的眼神所触动,没有往下说,反而踱步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 李儒风,你在干什么?顶着小孩的面皮揩油?能不能挑个女的下手? 小纸人仔细看了会儿,才漠然又略带遗憾地说道:“本座看你手不利落,还以为你受了伤,没想到,竟然什么毛病都没有。” 李儒风的意思是……他是装的。 这就算了,这入骨遗憾的口吻,是几个意思? 李澄晞越想越气,终于发作了。他一把抓住了小纸人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到底是个小纸人,轻飘飘的,他完成这桩看似艰难的事情,实际上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他心中有气,汹涌澎湃,浑身也充满了能量。 李澄晞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小纸人,委屈巴巴地说道:“李儒风,你平日里欺负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一个小纸人来羞辱我!难不成我连让你本尊出面都不配吗?” 小纸人凉凉瞥了他一眼,没有讲话。 门口传来嘈杂声,李澄晞抬眼望去,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群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用力敲着拐杖,痛心疾首道:“世风日下啊,光天化日抢人家的孩子,还要打他!你们看看,那孩子多乖啊!” 门口的青石板被她敲了一道道裂纹出来,李儒风看着心疼,却担心她手里的拐杖无眼,不敢上去拦她。 这时候,有好心人扶着老太太,连声安慰道:“老太别急,你走路都费力,哪有力气同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计较?我们去揍他!” 什么走路费力?这老太太用木头做的拐杖都把青石板震碎了,力气顶他十倍大好嘛…… 眼看着那群人围了上来,还越聚越多,李澄晞看了眼手里眉眼低垂的小纸人,讪讪笑了笑,连忙换了个姿势,把他妥妥帖帖地抱在怀里。他因为用力太大,小纸人被他搂得“咕叽”一声。 “大家不要激动,我没抢孩子,他是我……” “儿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飒飒的寒意袭来,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默默看了怀里的小纸人一眼。 小纸人也在看他,嘴角翘了翘。 没错,这样邪恶的笑容,经常在李儒风脸上展现出来。一瞬间,一大一小两张脸重合在一起,李澄晞咽下了后头的话,默不作声。 他不解释倒还好,一这么半遮半掩地解释,人群更加激动,争相冲过来要打李澄晞。 当年,他在皇宫苟且偷生,被兄弟欺凌,没有人管他;当年,他醉倒在市井,冻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管他;当年,他被遣出皇宫,揣着一张银票艰苦谋生,没有人管他…… 现在,为什么他们一下子变得这么热心,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为了一张小破纸殴打他?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在李澄晞心灰意冷的时候,怀里的小纸人忽然奋力往上蹿了蹿,凑到他脸颊边上,“吧唧”了一口。 世界突然安静了。 第30章 我靠……靠你肩膀行吗 李儒风……顶着小孩的面皮揩油!!! 李澄晞呆了半晌,慢慢回头去看他。 他说话依然是奶声奶气的,冷淡地对着那群人道:“各位,他是我远房侄子,鲁莽了点,心眼还是好的,还望大家海涵。” “这孩子好懂事!” “原来是叔侄哦……” 神特么叔侄,李儒风才比他大几岁哦,脸皮这么厚的。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李澄晞慌里慌张地把小纸人扔回地上,疯狂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 小纸人倚着桌角,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本座不是要用小纸人来羞辱你,而是本座的本尊现在正在去往倭瓜国的路上。让纸人过来,也是想问你一句:本座出征,群臣相送,你身为皇子为何不来?” 什么?都已经出征了?他又不上朝他怎么知道啊! 要怪就怪长安府尹,说了那么久的废话,为啥不抽点点时间把最重要的事情提一句? 小纸人仿佛很不开心,一挥袖子,冷冷道:“话传完了,本座走了。” 他小小的衣袂被甩起来,飘舞在半空中,抬步就往门口走去。李澄晞脑子一抽,下意识抓住了小纸人的袖子。 小纸人脚下定了定,慢慢回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澄晞连忙分开五指,大大地松开手。 天啦,他为什么要去拽李儒风?他没有什么要和李儒风说的啊。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小纸人看了他两眼,淡淡道:“本座刚刚……只是担心你被打死,才给你解了围,没有旁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更不要赖上本座。” ??? 李澄晞胸口气血翻腾,滞了滞,大喝一声。 “我靠!……靠你肩膀行吗?” “不行。” 小纸人冷漠地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李澄晞无助地滑落下去,就地坐在小堂正中,一脸生无可恋。 李儒风……李儒风你这个禽兽你回来,真的,你听一下解释好不好…… 小二和掌柜的这才偷偷摸摸从布帘子后头溜出来。 掌柜的站在李澄晞身后绕了两圈儿,咂摸咂摸,默默跑回了柜台后面算账。 小二则要仗义许多,一直围着李澄晞转来转去。 “老板,你扔掉的那两个馒头要捡来剥了脏皮继续吃吗?” “老板,门口的青石板路可能要五十文钱才能换好,而且新旧不一,你拿点钱出来我免费给你跑腿?” “老板,不就是表白失败了吗?国师大人可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要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挖不透的墙角!” 表白??? 李澄晞一抬眼,见着小二正握拳,朝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他默了默,一拳打在小二的脸上。 真的太过分了,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温柔的老板,即便是小二时常伙同掌柜的欺负他,他也从来没有动过要开除他们的心思……什么,他们是免费工?闭嘴!免费工也是可以开除的好不好? 但是今天,小二拿这样的话来欺负他,就!是!不!行! 就算是工作时间,就算要计入工伤,就算要赔钱……啊!!!要赔钱??? 李澄晞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飞快地从厨房拿了一大块冰,一把敷在小二脸上。 小二懵了懵,抬手去取自己脸上的冰,却被李澄晞按得死死的。 没过多久,小二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老板!求你放过我!” 李澄晞狞笑一声,门都没有好吗?他一把冰块取下来,小二指定要讹诈他一笔,更要借着工伤的名义,在他店里白吃白喝不干活。 他才不傻呢。 下午的时候,姜子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姜丞相第一次和李儒风达成一致,心情大好,姜子禄跟着也沾了光,春风得意的。 他一进门,见着李澄晞目光呆滞地坐在小堂正中央,有些奇怪,用扇子挑了挑李澄晞的下巴,李澄晞仍然一脸呆滞。 姜子禄抖开扇子,潇洒不羁地问掌柜的,道:“你们老板这是失恋了?” 掌柜的拨算盘之余,朝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呵,还真是啊?”姜子禄略一琢磨,当即蹲在李澄晞面前,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嘿嘿笑道,“六皇子?你被哪家姑娘甩了?” “钱。”李澄晞没有什么反应,只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儿。 “钱姑娘呀?城东的那个大美人吧?你竟然能得到钱姑娘青睐?”姜子禄先是一惊,尔后仰天大笑,道,“你看看,你既没权也没势,虽说长得好一些,但脸不能当饭吃呀。连我这么有权有势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的人都没有追到心仪的姑娘,你被钱姑娘甩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话刚说完,眼睛上就挨了一下,捂着眼,半天没能睁开。 这时候,小二哼着小曲儿从后头转出来,他手里还端着西域来的哈密瓜果盘,十分骄奢淫逸。 “看见了吗?”李澄晞冷酷地指了指小二,变态一般地大叫道,“钱姑娘跟他跑了!” 小二见着姜子禄不解的神色,好心解释了一句,说:“我工伤,老板赔了点钱。” 姜子禄还没能睁开那只受伤的眼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还是没能抵制住好奇心的诱惑,问道:“他伤哪了?” 小二一步三颠地跑过来,将腮帮子凑在姜子禄的伤眼前。姜子禄只好费劲巴拉地把那只好眼挪过来,找了半天,才见到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 ??? “哈哈哈,没想到吧,姜少爷?老板强行给我敷冰,”小二蹦跶起来,端着果盘渐行渐远了,“哈哈哈哈,阳春三月,我冻伤啦!!!” 姜子禄默默看了李澄晞一眼,两人相顾无言。 掌柜的在后头算账算得辛苦,长长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不公平啊。老板,同样是你的员工,做人不能这么不公平,我也想冻伤,可以吗?” 李澄晞一个箭步冲出去,姜子禄害怕李澄晞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急忙抱住了他的腰身。 第31章 抛妻弃子恋上人妖 “哈哈哈,六皇子大人我又来看你了!” 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姜子禄和李澄晞僵硬了一下,一齐往门口看去。 易寻烟呆呆站在门口,半晌才眨了眨眼。 “你们在搞……什么?” 李澄晞和姜子禄连忙各退了两步,中间空出来巨大的一片尴尬,一道嘿嘿笑了起来。 “刚刚李兄险些摔倒,还好我扶住了他哦,李兄你说是不是,刚刚真的很危险哎,现在想起来,胸口还是扑通扑通乱跳呐。” “是啊是啊,姜兄,多亏了你啊!” 李澄晞刚刚配合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边揪住了他的袖子,冷下脸色,小声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来干什么的?” 姜子禄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是来给你报信儿的。听说有个女人要来打你。” 李澄晞心里一动,心想他说的难不成就是韩秋思那个疯女人,又不敢肯定,唯恐还有旁的疯女人惦记着他,于是静静等着姜子禄的后续报道。 两人相互对视,安静如鸡。 ??? 李澄晞忍不住,问道:“然后呢?不是说来话长吗?” “我怕你不耐烦听,就精简了一部分。” 呵呵呵,真的好精简哦,精简得没有半点有用的内容,丢下一个惊悚开头就没了。 李澄晞很想把他另外的那只眼睛也打伤,但想了想,他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他带来的重要情报说不定能救自己一命,看在自己的小命的份上,就绕过他好了。 他当即摆出一副笑脸,问道:“阿姜,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 姜子禄打了个哆嗦,点点头。 易寻烟站在一旁,远远看着,一边和小二攀谈,一边趁着小二不注意,从他手里的盘子往外顺哈密瓜吃。 “想不到这两人的感情忽然变得这么好,这才几天功夫,就兄弟之情感天动地啦?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姜子禄还把李澄晞打了个满地找牙。” 小二又是点头又是叹息,悄悄凑到易寻烟耳边,鬼鬼祟祟说道:“其实我们老板的感情生活很混乱。” 易寻烟眼睛一亮,收住正往他盘子里探的手指,也鬼鬼祟祟追问:“难不成,李澄晞和国师真有一腿?” 小二连连摆手,易寻烟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却听小二补充道:“何止啊,易姑娘,你可太小看我们老板了。前阵子有个叫绿桃的人妖,和老板之间也怪怪的;上午还有个白衣美人儿,对着老板又打又骂的……” 易寻烟把嘴圆圆张开,连连点头,分析道:“他和人妖之间有暧昧,又和漂亮的白衣姑娘有暧昧。白衣姑娘自然就会上门来讨说法。” 小二扼腕叹息道:“岂止哦,我们老板还有个私生子,我们都没见过,今天才出现的。父子两个感情好得很啊,还啵唧了一下。” “我知道了——李澄晞抛妻弃子恋上人妖!那姜子禄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默默相对,异口同声道:“真的好变态哦。” 那边,李澄晞已经接连问了姜子禄十几个问题,终于确定,姜子禄说的那个女人,就是之前把李澄晞一顿痛打的韩秋思。 李澄晞默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子,总觉得事有蹊跷。 “你怎么知道她要来寻我麻烦的?” “她早上出门前跟我说的。” 早上??? 李澄晞伸头看了眼外面毒辣辣的日头,嘴角抽搐了一下。 “早上的事情,你这会儿才来告诉我?” “哎,哥们儿你可别生气,我是有苦衷的。”姜子禄紧握着李澄晞的双手,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原来今天早上,他还在睡懒觉,就听见韩秋思站在外头,汇报自己一天的行程安排,头一件就是来找李澄晞。姜子禄隐约听到了这回事,但神智并不清醒,直到睡醒了,才摸了过来。 李澄晞大度地点了点头,用谅解的眼神看向他的脸,反手也紧握着姜子禄的双手,语调里却透着一股难掩的杀气。 “所以,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的咯?” 姜子禄眨了一下那只好眼,露出了迷人的微笑,道:“算你说对了。” 李澄晞反手就要去抄扫帚,姜子禄急忙拦下他,劝道:“李澄晞!六皇子!韩秋思时常派人来保护我,你要是乱打我,被她们看见,难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啊!你当心中绿帽之毒!” 辣鸡……什么绿帽之毒,以为他是三岁小孩那样好骗吗? 李澄晞抬手在他后背上又落了一下,嘴角翘了翘,邪魅笑道:“啊呀,我好怕怕哦!我刚刚打了你的眼睛,怎么没有中毒?”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暗箭“嗖”地扎在了李澄晞的脑门上,李澄晞瞬间绿了。 “救……救命啊!”姜子禄十分惶恐,急忙从怀里摸了药瓶出来。 但是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小药瓶的塞子塞得又紧,以至于李澄晞绿到了头皮,他也没能把药瓶打开。不单如此,他还失手把药瓶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易寻烟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一把捞起散落在地的丹药,和着碎瓷片和沙土,一并塞进了李澄晞的嘴里。 李澄晞死活不吃,嘴角还流出了一道黑血。 姜子禄擦了擦眼角,强行合上了李澄晞的眼皮子,嗫嚅道:“小六,是我不好,害了你,你安心去吧,我回去就批评她们。这么可以这么冲动,伤害了我的小六。” “那哪行啊?” 易寻烟见着李澄晞眼睛被合上,又强撑着张开,寻思了一下,一抬手,重重给了李澄晞一记耳光。 李澄晞被她打得晕头转向,险些没有站稳。 “你,扶着他。” 姜子禄连忙撑住了他的后背,不光如此,还攥紧了他的两只手。 易寻烟一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李澄晞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来,将之前的黑血盖住了。 “病情好像有所缓解。” 姜子禄实在看不下去,弱弱问:“易姑娘,你确定不是把他嘴角打破、毒上添伤吗?” 李澄晞实在委屈,拼死张开嘴,道:“是!易寻烟你这样对我,我……死不瞑目……” 易寻烟压根儿没听他在说什么,只见着他张开了嘴,一把将从地上捡的一堆混合物扔进了他嘴里,把他下巴一推,头一掰,就听“咕嘟”一声,李澄晞把药和那些神秘垃圾都悉数咽了下去。 姜子禄默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第32章 令人窒息的操作 说来着实神奇,李澄晞吃了易寻烟捡的解药,才几息功夫,脸也不绿了,嘴角也不抽搐了,登时生龙活虎蹦了起来,说话的底气似乎也足了不少。 “易寻烟!姜子禄!” 两个被点了名的人默契地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给他更广阔的表演空间。 李澄晞长大了嘴,后头的话还没喊出来,便默默捂住了自己的两颊,哭兮兮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又蹲了下去。 易寻烟耐心提醒道:“六皇子殿下,你这么忽然站起来,忽然顿下,很容易忽然昏厥的。” 忽然!忽然!忽然!有他们在他身边,他才很容易忽然XX的好不好! 李澄晞弱弱问道:“易寻烟,你又是来干什么了?” 易寻烟却忽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李澄晞直觉不好,往后退了一步,郑重摆了摆手,道:“你要是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说了,直接出门右拐吧。” “是个秘密。” 李澄晞又凑回了易寻烟身边,笑眯眯道:“说说看?” “我哥哥说,你和李儒风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听说你成功让李儒风改变了心意。所以他让我来跟你打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姜子禄在一旁剧烈咳嗽了两声,李澄晞缓缓将头转过去,盯着他看了几眼,默了默,问道:“难不成你爹地也是这么跟你说的?” “差不多吧。” 李澄晞缓缓捂住了胸口,过了半晌,才痛心疾首问道:“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让她们害我!还有那个叫韩秋思的疯女人,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啊,能不能先去治治?” 姜子禄十分忧愁地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叹道:“兄弟啊,我寻思着韩秋思可能喜欢我。” 什么鬼? 不论是姜子禄,还是韩秋思,他都不怎么熟好不好,姜子禄忽然这么说,难不成这两人打算成婚?打算给他发请柬?打算……管他要喜钱甚至讹诈他百八十桌喜酒? 人心险恶啊。 姜子禄有些羞涩地叹了口气,李澄晞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巴,正色道:“我都懂。” 姜子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忙往后头推了推,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讪讪道:“这也太扯了啊,李兄,六皇子殿下,李老板,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城东的张姑娘,城南的韦姑娘,城西的王姑娘,城北的蔡姑娘,她们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对了,还有怡红院的……” 易寻烟听不下去,抬手抄起了桌上,小二刚捡回来的大馒头,一把塞进了姜子禄嘴里。 李澄晞深受打击,恍然坐在条凳上,双眼无神。 姜子禄要和韩秋思成婚也就算了,还在他面前提起娶这么多妾室的打算?要讹诈这么多酒席,他还要不要点脸了,能不能不要捡着一只羊使劲薅羊毛啊? 正在李澄晞盘算着要不要收拾细软跑路时,姜子禄艰难取下了自己嘴里的馒头,长长叹息道:“所以,我是不会答应色诱你的。韩秋思的事情,我很抱歉,但你要理解一下她,她到了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可能我也不喜欢她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点太大了。” 姜子禄,真的是不要脸。 什么?色诱? 李澄晞神色复杂地看了姜子禄一眼,姜子禄的神色也是十分复杂。 他还有点要同李澄晞好好解释的打算,一本正经道:“你看,失恋对人的打击是贼大的,所以我父亲认为,让我色诱你,再抛弃你,你失恋了,再去抛弃李儒风,李儒风失恋了,不理朝事,也就无暇同我父亲捣乱了。这就是我们姜家曲线救国的方略。” 呵呵呵…… 李澄晞强笑道:“你们的曲线,真的好丰满哦。” 姜子禄认真点了点头。 忽然,易寻烟耳朵动了动,叫道:“外头有人!” 姜子禄抬手就是一排飞刀过去,“叮”、“叮”、“叮”三声,那排飞刀全气势汹汹扎在门柱子上了。 姜子禄捂住眼睛,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发挥失常,发挥失常。” 李澄晞和易寻烟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抽了抽。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传来:“主人~~~救我啊~~~” ??? “不好了,有人被劫持了!” 易寻烟古道热肠,听了求救声,便要跑出门去。姜子禄对她的判断非常赞成,一边往外跑,一边化身易寻烟的小迷妹,狠狠拍易寻烟的马屁。 “易姑娘,你虽然天生废柴,可是拳脚功夫真的很不错呐,还有还有,你的行为虽然很粗鲁,但能看出来,你一定是个绿林好汉出身,哦唷,我记得你是易家山庄出来的,山庄山庄,哈哈哈果然是山上下来的哦,我猜的果然没错……” “滚你的蛋!” 易寻烟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姜子禄打得眼冒金星。 李澄晞无奈扶额,姜子禄大概是大胤朝“拍马屁拍到马蹄子”第一人了吧…… 他无限哀愁,刚刚的声音……明明是绿桃的啊…… 那么妩媚娇俏的呼喊声,一听就是心机很深的陷阱好不好。 他要是追出去,绿桃忽然把他劫持了怎么办?他要是不追出去,绿桃忽然把他劫持了怎么办? 李澄晞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跟着姜子禄和易寻烟出去。 这两个人,虽然不带脑子,但好歹英勇无双,总好过酒馆里头带了脑子的两个怂包是吧? 李澄晞慢腾腾地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救人的话,等等我!”   三个人一路跑到护城河边的柳林里头。 易寻烟四处观望了一番,不晓得看见了什么,飞快过去了。姜子禄原本想拦她,一打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也飞快地跑了。 李澄晞呆呆望着两人尚且残留在原地的透明轮廓,忍不住有些害怕。 对方故意把这两人给骗走,八成是要搞他的事情。而这么明显的操作,显然是对姜子禄和易寻烟的智商十分了解。对方绝对不是凡人。 正在李澄晞瑟瑟发抖的时候,绿桃从他面前的大树上溜下来,一把搂住李澄晞的脖子,兴奋至极,道:“主人!你竟然真的追了出来,我好开心哦,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 好难过,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他? 第33章 中了穿心掌十分严重 李澄晞用一只手指头点着绿桃的脑门,严正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的?听说你是从什么蓬莱小岛上来的,是不是不太了解规矩?我们中原人和你们表达喜欢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绿桃眨了眨眼睛,天真烂漫问道:“主人,你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怎样的?” 李澄晞往后退了一步,道:“第一个基本的表现,就是彼此说话时,要离对方半丈远。这是友人之间的基本尊重。” 绿桃歪着头,眼睛瞥着地,扭扭捏捏地绞着手帕,含笑问道:“那恋人之间的基本尊重是怎样的?” 李澄晞噎了噎,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冷淡道:“恋人之间,必须要大爱无声、相敬如宾。所谓相敬如宾,就是你见着她,和见着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一样,表面上,你们似乎是好朋友,但实际上,心理的距离必须要拉开。称呼也要到位,能叫‘张公子’就不要叫‘张大官人’,能叫‘张大官人’就不要叫‘亲爱的’。当然,能不说话就别说话。” 绿桃捧着脸,耐心听李澄晞讲完,才娇娇怯怯地叫了一声“六皇子”,震得李澄晞头皮发麻。 “你……你既然能领会,还不站远一点?” 绿桃连连点头,身体却没有动弹。他眼里是星星一样的迷恋之光,还伴随着粉红色的泡泡时隐时现。这种脑残粉独有的光芒,黏黏腻腻的,让李澄晞感到十分恐惧。 “哈哈哈,主人,你好调皮哦,我也是中原人。” “绿桃,你后退一些,我有话要和六皇子殿下说。” 还……还有人? 绿桃扁了扁嘴,道了声“是,夫人”,又多看了李澄晞两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的目光像小刀一样,恨不得从李澄晞身上剜下去几块肉带走才肯罢休。李澄晞腿下一软,面前却传来盈盈的香气。 李澄晞抬头,见着过来的是个有钱的妇人。她头上簪了琳琅金玉,闪闪发光,愣是将她的相貌掩盖起来了。这大概就是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大隐隐于钱。 李澄晞估计了一下,她这么喜欢打扮,应该长得也不赖。又有钱又漂亮的人总是叫人喜欢,李澄晞对她肃然起敬,拱了拱手。 “六皇子不必多礼。”那位夫人上前一步,扶住了李澄晞的手。 李澄晞脸上变了变颜色,又有钱又漂亮的人叫人喜欢,可是又有钱又漂亮还对他这么客气的人,就很可疑了。 李澄晞看了眼一旁的绿桃,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夫人的嘴角,没有什么发现,对方已经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不甘心,又大着胆子,盯着对方的喉结看了看。 对方终于生气了,冷冷道:“我听绿桃说,六皇子深明大义、仪表堂堂,如今看来,和一般的登徒浪子没什么区别!” 李澄晞原本差不多可以确认这位夫人的性别,可她一开口,喉咙一跳一跳的,又有些不太敢确定了。再加上他在一些怪谈书里,看到过海外有一种神奇的丹药,可以让男人吃了变成女人,女人吃了……还是女人。 对方说话这么不客气,八成内里是个粗犷的老爷们。 他不由得有些生气,道:“我李澄晞文不成武不就,却也是个有底线的。我对男子没什么兴趣!” 绿桃在一旁着急起来,劝道:“哎呀主人,我们方夫人可是正正经经的女的。不说旁的,我从没有见过她洗澡。” ……好强大的证明理由,脑子是不是有病? 李澄晞和方夫人的脸上都莫名其妙地红了红。 李澄晞思绪飞快转动,终于想起了一丝头绪——绿桃的主人就是玲珑高阁的主人,方渊以前是玲珑高阁的主人,这个妇人是方夫人,那多半就是方渊的老婆。 他心里涌出一丝莫名的情绪——方夫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她这么爱打扮的女人看起来都会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那方渊应该是……起码四十出头? 李儒风么,近些年才出现的妖孽,谁也不知道他多大,可看面相,也就是二十七八? 李澄晞艰难地把李儒风和一位四十多的大叔放在了一起,又摇了摇头。 方夫人见状,微微一笑,道:“六皇子,李儒风去蓬莱小岛找我了。” 然后呢,你们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方夫人见李澄晞不说话,继续道:“李儒风还在找方渊,而且他坚信方渊没有死。” 李澄晞“哦”了一声,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原来李儒风亲自去征讨倭瓜国,并不是为了大胤朝的黎民百姓,更不是听了他的劝,而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但是——”方夫人忽然一把揪住了李澄晞的衣襟,眼里闪现出奇怪的神色,“方渊确确实实死了,他就死在我面前,也是我为他收的尸。” 李澄晞哧地笑了,了然点了点头。 “是不是你和李儒风说实话,他不肯相信就算了,还要打你?” 方夫人先是一惊,尔后潸然泪下。 “可不是吗!我告诉他实话,他不信,我就要带他去挖方渊的骨灰,他却说什么也不肯,非要说我在撒谎,还打我!”她说到这里,委屈之极,咳了两声,竟然咳出血来。 李澄晞呆了呆,李儒风的变态他早已十分了解,却没想到,方夫人还带了这么水准的道具组做后援,说咳血就咳血,卡点卡得很准,丝毫不带含糊的。 方夫人不知他的想法,当即要脱外头的大袖衫,一边还说:“六皇子,你可以看看,他在我背后打了一掌,要不是我避得快,小命就要交代在他手里了。就是因为他那一掌,我现在还行动不便。” “别别别,您赶紧穿好,我知道您中了穿心掌,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十分严重。这种事情我脑补一下就好,您别客气。” 这个女人如此矫情,他就看了眼她的锁骨,她都要说他轻薄他,如果看了她后背的掌印,那他还不得挖眼睛? 方夫人擦干眼泪,叹了口气,道:“他在东海打倭瓜国,我左右是不敢继续待在蓬莱小岛了,只好来长安避避风头。” 李澄晞看着她和绿桃,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方夫人,你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我仿佛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他也觉得李儒风很变态很不好惹,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请找别人!找别人!求别说!求别说! “素来听说只有一位皇子能说服得了李儒风,又是咱们玲珑高阁的准主人,唉,他如果都不肯救我们,就让我和绿桃一起吊死在杏花春雨楼吧!” 第34章 再拉一个人来吊死 不光是李澄晞,连绿桃也被方夫人凄凄切切的演技震惊了。 绿桃悲怆地看了她一眼,抹了抹眼角,道:“夫人,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为什么要把我也一起吊死啊?” 方夫人十分生气,白了他一眼。 “只有我一个人吊死,是个例,能有什么震撼的效果吗?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我们最好再拉一个人来,这样才有冲击力。” 李澄晞试探着问道:“方夫人,恕在下愚钝,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绕了这么大一圈,是打算威胁我吗?” 方夫人怔了一下,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感叹道:“想不到你这么聪明。” “虽然在李儒风我算不上什么,但是我还是愿意为了救你尝试一下。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方夫人大喜过望,急忙点头:“你说。” “你以后在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前,能不能先把目的透露一下?也许可以节省下许多时间。” 方夫人冷淡地摇了摇头,道:“用人的最高境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 如果他真的成了什么玲珑高阁的主人,那他是不是要成日里和这个前主人夫人打交道?什么玩意儿,能不能选择不当玲珑高阁主人啊! 这个当口,姜子禄和易寻烟已经搜罗一圈回来了。两人没有发现任何情况,感到十分沮丧。 李澄晞咳了咳,说道:“我已经把被劫持的人救了出来,你们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绿桃,这位是方夫人。” 易寻烟眉头一立,当时拉开架子,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两个人里,哪个是劫持的,哪个是被劫持的?” “……都是劫持啊不,被劫持的。” 他话音刚落,易寻烟便先紧紧握住了方夫人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饱含深情地说道:“世事难料,人心不古,叫你受苦了!” 方夫人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易寻烟已经松开手,紧紧握住了绿桃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饱含深情地说道:“世事难料,人心不古……” 李澄晞忍无可忍,一把把易寻烟拉了回来。 没病吧,就算这两人真的被劫持了,跟易寻烟有啥关系? 姜子禄却不太喜欢绿桃,上下打量了绿桃一通,阴阳怪气道:“没搞错吧,会有人劫持你?” 绿桃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挑衅道:“你能不能爷们儿点?作为一个男人,说话女里女气的,真的好丢人哦。” 姜子禄一撸袖子,要打绿桃,被易寻烟及时拦下。 “不能打女人。” 姜子禄憋得内伤,绿桃却毫无羞耻,站在易寻烟身后略略略。 李澄晞满脸忧色,怀念起自己和李儒风相遇之前,那段快乐的时光。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杏花春雨楼,李澄晞一进门,就见着一片人形的小纸贴在桌案上。他急忙把小纸收了起来,要知道,这可是李儒风的东西,代表的是李儒风的意志。 他可不想被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张破纸片骂得点头哈腰的。 李澄晞挑了个空子,晃悠到门口的僻静处,将纸片从怀里拿了出来。倏忽间,纸片一下子黏在他的衣服上,带着他一路穿过柳林,飞奔去了李儒风的国师府。 李澄晞一路拼命挣扎,只扯了一把野草,一条柳枝,还有一件破了七八个洞的粗布褂子。 他站在门口,略微顿了顿,原本是想整顿一下仪表的,却不想,这片破纸是间歇性的,一路推着他撞开门,冲进院子里去。 李澄晞站在院子中央,四周是李儒风养的花花草草,面前是正在喝茶的李儒风。有微风从庭下吹过,卷落一片叶子,慢慢掉下来,就在快要掉到李儒风茶杯里时,李儒风缓缓抬手,接住了那片叶子。 李澄晞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李儒风抬眼瞥了瞥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 李澄晞愤愤将手里的一堆破烂扔在地上,搓了搓发红的手,敢怒不敢言,只有瞪着李儒风。李儒风和他对视时,他又急忙换成可怜巴巴的眼神。 “国师大人,这才几天你怎么就回来了?” “没意思。” 李澄晞滞了滞。屠戮生灵,血染河山,这难道不是李儒风想要的吗?为什么会没意思? 难不成他现在要求更高了,需要搞一些更刺激的事情? 李澄晞心里有些堵,小声问道:“为什么会没意思?难不成倭瓜国的人太少了?” 李儒风抬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的位置上,李澄晞也不跟他客气,径自坐下。 “他们都跑了。本座觉得无聊,只好去蓬莱小岛转转,上头的人也跑了。” 李儒风说到这里,竟然还轻轻叹了口气。 李澄晞百思不得其解——李儒风他有什么好叹气的?倭瓜国的人跑了就算了,蓬莱小岛的人也跑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并不是人家倭瓜国没有意思、不解风情,而是李儒风臭名远扬,人见人怕好不好? 李儒风竟然还好意思叹气,他有这个功夫,就不能好好维护一下自己的名誉吗? 李澄晞自然不会对他说出这么残忍的真相,他笑眯眯地抿了口茶,打量了李儒风两下,轻轻咳了咳。 “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 李澄晞偷偷翘了翘嘴角,沉稳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玲珑高阁的主人了。” “哦。” 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这是什么反应?李澄晞心思转了转,见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懒得猜测他的心思,径自说道:“所以你要寻我的人的麻烦的话,要先跟我说一声。” “好,”为什么又是一个字?李儒风是不是在东海遭受了什么要不得的打击?这天没法聊下去了!正在李澄晞打算撂挑子的时候,李儒风补充了一句,“本座要去找方夫人。” ??? “要寻我的人的麻烦先跟我说一声”这种话不是恐吓人用的吗,意思就是“XX是我的人,你滚远点”,李儒风为什么这么实在,紧跟着就同他“说一声”了? 第35章 能割心头肉的国师才是好国师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这个人,怎么可以不按套路出牌? 然后呢,他是带李儒风去找方夫人,还是心痛一番,再带李儒风去找方夫人呢? 李儒风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轻轻一笑,道:“本座还知道她今天来找你了。” 李澄晞哽了哽,拼命闭上嘴,生怕一张嘴,他就会立马暴露方夫人的行踪,并哀求李儒风放过自己。 “你们在柳林里谈了很久,然后又回去了杏花春雨楼。” 呸,什么都知道了还卖什么关子哦,害得他白白贞烈了一把。 李儒风缓缓站起身,李澄晞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着站起来时,李儒风忽然绕到了他的背后,手掌落在他后心处。李儒风今天真的有些奇怪,神情恍惚。 “李澄晞,我要用玲珑塔。我找了他整整二十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澄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玲珑塔在他背上,李儒风要用玲珑塔,是想剥他的皮还是挖他的心? 李儒风在后头站了半晌也没有动静,李澄晞终于忍不住,问道:“李儒风,你能不能爽快点?” 李儒风倏忽收回手,慢悠悠地说道:“本座要去找方渊的骨灰回来试一试。” 什么???方渊不是李儒风最在意的人吗?为什么他都不能让他最在意的死方渊得一点清净?他对最在意的人都这样,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哦…… “不行,我害怕!”李澄晞猛地跳起来,刚跳了一半,顶心撞到了李儒风的手肘,疼得跌回座位,捂着头,半晌没有站起身。 “本座可以把你打晕。” “不……不必麻烦。”李澄晞头脑受到重击,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我不明白,你都知道方渊死了,还让我身上的玲珑塔跟他的骨灰……试试个啥?你是不是有病……” “本座在这里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就是为了找方渊。不管他是生是死,本座都要得到确切的消息。” “他都死了啊!你得到确切的消息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有通天本事,还能去地府劫人?” 李儒风去哪里找方渊他不管,别带着他就行,更不要带着他下地府! “跟本座去找方夫人吧。”李儒风信步走出小园,也不管李澄晞的意见,就这么华丽转身,走了。 老——子——不——去—— 李澄晞被小纸人飞速推到杏花春雨楼前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李儒风既然要亲自过来一趟,为什么一定要他来体验飞一样的感觉啊?体验一把不够,还要体验两把。 李儒风稳健的步伐在他身后响起,李澄晞默默闭上了嘴,想起了姜子禄的丰满版救国路线,最后一击就是让李儒风失恋。 李儒风巴巴地跑去了东海一趟,倭瓜国没打成,方渊也没找到,还得到了方渊已死的确切消息,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吧? 李澄晞做梦也想打击李儒风,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儒风遭受了打击之后,最终倒霉的还是他。 方夫人这样的女人,如果知道他将她出卖,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李澄晞扳着门板死活不肯进去,李儒风抬手勾起他的衣领子,将他提进了门槛里头。 李澄晞万念俱灰,一抬头,却见着方夫人坐在桌子前喝茶,她身后站着绿桃,姜子禄、易寻烟、掌柜的、小二这四个败类则躲在门帘子后头看景。 “李儒风,我算到还会和你再次相遇,却没想到是在这里。” 方夫人将茶碗“嗒”地一声,稳稳搁在桌案上,看上去沉着冷静,不同凡响。 李澄晞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这个方夫人倒是个很有气势的女人,没准她能治得了毁天灭地整日抽疯的李儒风。 李儒风没有搭话,信步走过去,刚要坐在桌子前,方夫人忽然从位置上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说道:“李儒风,我求你看在方渊的份上,不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分。玲珑高阁以前是抢过天机不可说的饭碗,但你也用不着赶尽杀绝。你找方渊,方渊已死,我们两方就算是两清了。” 李澄晞如坠冰窟,有些傻眼。 李儒风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沉声道:“我和他永远不能两清。” 方夫人像是听见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尖叫了一声,歪倒在地上。绿桃连忙扶起她,让她坐回椅子上,又使劲掐了掐她的人中,她“哎哟”一声,一把打开了绿桃的手,继续把头歪在桌子上。 绿桃看了看李儒风,李儒风没什么表示,他又看了看李澄晞。 方夫人毕竟是玲珑高阁的人,李澄晞和玲珑高阁又有点关系,他当即觉得方夫人的装晕行径甚是丢人,赶紧冲绿桃摆了摆手。 绿桃骑虎难下,只好继续扶着假装昏迷的方夫人。 李儒风笑了一声,李澄晞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听了汗毛直立。 “方夫人,本座改变心意了。请你说出方渊的骨灰所在何处。” 方夫人眼皮跳了跳,继续昏迷。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或许本座可以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子身上动动刀子,看看能不能让你改变主意。” 绿桃往四下里看了看,没见着旁的人,咧嘴朝着李儒风笑了笑。 “李儒风……国师大人,你大概看错了,我是女子。你是堂堂国师,不可以打女孩子的。” 绿桃因为太紧张了,笑得有点难看。李澄晞眼睛一辣,暗暗发誓,这是绝对是他见过最难看的笑容了。他默默盖住眼睛,不忍直视。 李儒风缓缓笑道:“八字定阴阳,你不用狡辩。况且,本座眼里不分男女。” 李澄晞倒抽了一口气,暗暗发誓,这是绝对是他听过最变态的话语了。他默默地把手从眼睛上挪开,堵住了耳朵。 绿桃却不管许多,飞奔过来,强势抱住了李澄晞的大腿,哭嚎起来。 “那个……啊……李儒风,”李澄晞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李儒风,又看了看压根儿不问事儿的方夫人,感到十分糟心,“你能不能用个温和点的方法,你要是挖了方渊的坟,他九泉之下会不会记恨你啊。” 李儒风眼里神光一闪,抬眸看向李澄晞。 李澄晞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你说得有道理。” 第36章 去蓬莱小岛做正经事 他说得……有道理? 听了这话,李澄晞懵了懵,张了张嘴,连沉睡中的方夫人也被这句话唤醒,抬起头,盯着李澄晞直看,眼里露出了奇怪的光芒。 搞什么,李儒风这么一个佞臣贼子,是听人劝的人吗?他就是随便说说,李儒风这么当真干什么,好像他和李儒风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关系似的。 李澄晞觉得有些苦恼,李儒风却来了精神,他踱到他的身边,隔着衣服,李澄晞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冷意透了过来。 “本来不想让你跑一趟的,既然你这样配合,就和本座一起去蓬莱小岛找方渊吧。” 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敢问这世间还给好人活路吗? 他每一次想害人,最后都会坑到自己也就算了,那叫因果报应……可为什么他每一次诚心诚意地想帮助别人,最后也会坑到自己头上? 这算啥?舍身饲虎??? 这时候,李儒风已经走到了方夫人身旁,问道:“你也听见了,本座最着紧的人就是方渊,自然不会动方渊的坟墓,你可以把方渊坟墓的位置说出来了。” 他在极度悲愤中,头脑飞速旋转,忽然想起什么,惊讶问道:“李儒风,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方渊之坟是个固定的地方,不能跑不能跳的,你难不成算不出来?为什么还要为难方夫人?” 绿桃咧开嘴,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笑嘻嘻道:“主人,你有所不知,前主人的坟墓在蓬莱小岛的九曲溶洞里。这个溶洞的构造十分复杂,以至于李儒风只能算到大致的位置,如果没有地图,很容易困死在里面的。这个设计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墓,主人你放心,等你死后,也会葬进溶洞,如果绿桃有幸嘿嘿嘿……” 绿桃捞着袖子,掩住口不说了。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攥紧拳头,拳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立起,他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现在打不过绿桃,却这么想揍绿桃。 方夫人弱弱从怀里拿出了地图,李儒风隔着袖子接过来,看了两眼,淡淡道:“本座对蓬莱小岛并不熟悉,还请方夫人带路。” 李澄晞不禁暗暗佩服李儒风。如果方夫人给他的地图是一张假地图,李儒风进了溶洞,岂不是送死去了?他把方夫人一并带着,太符合他老奸巨猾的形象了。 李澄晞对李儒风这样的老奸巨猾并不反感,因为他现在和李儒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李儒风要是被算计了,他恐怕还得被李儒风拿来挡一挡箭,好不到哪里去。 方夫人脸色一变,从怀里又拿出一张地图来,默默交给了李儒风。 李儒风微微一笑,只是将地图接了,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打算。他想了想,又看了看李澄晞,道:“你有没有想带的人?那个人妖?” 李澄晞连连摇头,绿桃被李儒风“人妖”的称呼气到,一掐腰,生气闷气来。 “你不想带我,我还不乐意去呢,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吗?我就留在这里,帮主人照看酒楼好了。” 方夫人忽然被绿桃抛下,有些不高兴了,瞅了绿桃一眼。绿桃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外纠结。 李澄晞连忙挡在方夫人和绿桃中间,双手合十,向绿桃送去最诚挚的感谢——绿桃可千万不要跟过来。因为绿桃不是一般的人妖,而是一个喜欢动手动脚的人妖。如果绿桃跟着他们一起去蓬莱小岛,一路上难免会给绿桃可乘之机,那他可就亏大了。 他好像从出生到现在,牺牲已经十分多了,现在万万不愿意再因为李儒风的事情,再做无谓的牺牲。 李儒风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了躲在帘子后的四个怂包,那四个人当即异口同声道:“我们也留在这里照应酒楼!” ……一个讲义气的都没有。 李澄晞叹了口气,偷偷瞥了李儒风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可以跟你去,但是你要承担往返的路费,还要包我一日三餐。” “何须麻烦。” 李澄晞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等等,你可不能再用小纸人推我过去,我的鞋子……” 鞋子可是很贵的。 李澄晞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疾驰在路上了。 这样是很快,可是李儒风他难道不觉得……这样一路狂奔过去,很不体面吗?李澄晞叹了口气,一侧脸,见着方夫人也被小纸人推着跑,心里当即平衡了许多——人家这么体面的也逃不脱一路狂奔的命运,他还在乎啥? 三人到了东海,站在海边观望了一会儿,只见海面波涛汹涌,一浪挨着一浪,十分凶险。远远望去,海中有一处小岛,大约就是方夫人居住的蓬莱小岛了。 李儒风观望了一会儿,一抬手,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桥,直通向小岛。紧跟着,他自己信步走上了桥,方夫人在一旁,没有半点迟疑,也跟了上去。 李澄晞愣了愣,这么玄乎的事情,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存疑是正常的,他便站着不动,决定等李儒风和方夫人走到桥正中,确认他们不会掉下去再说。 却不曾想,还不等李儒风走到桥中央,李澄晞的身后便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 李澄晞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一只巨大的玄兽正站在他身后,样貌很像狮子。李澄晞记起曾经被玄兽支配的恐惧,急急忙忙跑上了桥。他才刚刚跑了两步,后脚跟便是以空,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桥竟然在一点点消失。 于是李澄晞一路飞奔过去,直到跑到李儒风身旁,才看见那桥是他走完一步便少一步的,和他的动作快慢并无关系。 李澄晞歪头看了李儒风一眼,李儒风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十分明朗了——李儒风在戏弄他,并以此为乐。 李澄晞攥了攥拳头,翻着眼睛去看李儒风,李儒风并没有看他,他安下心来,对着李儒风做了一个“混账”的口型。 这个口型刚刚做完,就听得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问:“你不信我?” 呵呵呵,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了。 李儒风为祸朝纲,是人人得以诛之的乱臣贼子,他爹是当今皇上,他和李儒风的关系,难道不是水火不容吗? 所以,他为什么要信李儒风? 第37章 抓住国师的手,就现在 李澄晞十分不满,遂壮着胆子,朝着李儒风重重哼了一声。 李儒风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仿佛变得大度了许多。 三人下了长桥,李儒风瞥了方夫人一眼,方夫人咬了咬嘴唇,往前走了一步给他们带路。 李澄晞不禁暗自感叹,方夫人的戏还是蛮足的嘛,之前她小命受威胁,还主动要把方渊的骨灰交给李儒风,现在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就变成了另一幅嘴……样子? 三人沿着一条石子小路缓缓前行,李澄晞跟在方夫人身后,眼见着她头顶的一对金玉摇啊晃啊,却因为自己仅存的一丝道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他不禁做出了一个美好的构想——方夫人之所以这么华丽,是因为她是前任玲珑高阁阁主的老婆。玲珑高阁想必是很有钱的,如果他做了阁主,他要开上百间杏花春雨楼,让大胤朝的子民都能吃上新鲜的凉拌大葱。这样他作为皇子,也算是尽到了自己为百姓谋福祉的义务。 在李澄晞的畅想中,方夫人已经领着他们走进了溶洞。溶洞里黑漆漆的,李儒风一抬手,幻化出一盏光芒微弱的纸灯笼。 溶洞地上是滑不溜秋的石头,李澄晞刚一进去,猝不及防,险些摔倒。 李儒风在他胳膊肘上搭了一把,淡淡道:“到了这里,还不仔细一点?” 李澄晞听出他话里有话,谦谦道:“有英武盖世能掐会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国师大人在这里,我粗心点,仿佛更能突显国师的光华?” 真逗哦,他有什么好仔细的?李儒风才应该仔细一点吧? 李儒风要挖方夫人她老公的坟,方夫人恨李儒风还来不及呢,说不定已经打算好了,要把李儒风扔在这个溶洞里饿死;而他可是玲珑高阁的准阁主,玲珑高阁的前途都担在他肩膀上了,他万一有个好歹,方夫人还不得悔恨死? 李澄晞越想越得意,真是废柴千日,必有用时。 这个时候,溶洞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方夫人回过头来,笑容有些怪异,连同李儒风手里的灯笼光芒也是一黯。 “李国师,方渊的骨灰就供在里头,你可以进去看。” 李儒风微微点了下头,方夫人袖子里不晓得滑出什么,落在掌心里,李澄晞只看见了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还没有考虑好要不要报告给李儒风,就见着漫天遍地的银针朝着他飞射而来。 ??? 李儒风在旁边啊,大姐,你这准头有点太差了。 “贱人!想窃取我玲珑高阁的基业,也不看你配不配!” 原来,这位方夫人在爱情和面包之间,毅然选择了面包……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么?那绿桃呢,绿桃难不成也是为了迷惑他才接近他的吧……呕。 李儒风在银针射来的瞬间,一拂衣袖,潇洒地避去了安全的地方。 李澄晞呆呆地望着李儒风:这波操作如此熟练,李儒风应该经常卖队友吧? 李儒风也在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纠结的神色,而方夫人那个疯妇料定李澄晞必死无疑,已经哈哈大笑着跑去某一个洞里庆祝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儒风忽而折了回来,一把抓住李澄晞的肩膀,将他带去一旁。 李儒风的手劲很大,这一抓如同鹰爪,李澄晞疼得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李儒风能救他,他确实很感动,可是……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啊,他虽然是个男人,但也是个娇生惯养的男人,和一般的糙老爷们是有差别的好不好?? “走吧。”李儒风抬步,就要往方夫人指点的那处小溶洞走去。 “方夫人巴不得害死你我,你怎么能信她的话?那溶洞里头没准有什么古怪,我看咱们还是趁早出去吧。” 李澄晞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却觉得手感有些不对:为什么有扎扎的东西,好像还被他按进去了一点点。 李儒风摸了摸,抽回胳膊,淡淡道:“方夫人要害死的是你,而她指的溶洞的指给本座看的。本座想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要招惹本座。” 他一口一个“本座”,叫人听了好反感哦。 李澄晞默默斗争了许久,还是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小声问道:“李儒风,你是不是受伤了?” “叫‘国师’。” “国师李儒风,你不会死吧!” 李澄晞顿住脚步,抬头看着李儒风的背影。 他一身黑袍,长身玉立,手里提着一盏幽灯,绿莹莹的光芒投在石壁上,又折射下来,忽明忽暗,衬得整个溶洞都寂静无比。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李儒风终于轻轻哼笑一声,微微回过头来。溶洞里太暗,也不晓得李儒风在没在看他。 “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那个傻女人,大概觉得杀你犯不上用毒,暗器上没有淬毒,放心吧。” …… 为什么在他关心李儒风的时候,李儒风还要贬低他?多大仇? 李澄晞心中不忿,闷闷道:“我不是在关心你好吗?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死了,能不能让那盏灯继续亮着?这里黑咕隆咚的,怪可怕的。” 李儒风缓缓转过头去,仍然留给李澄晞一个背影。 李澄晞心里咕咚一阵乱跳。他可能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他怎么可以跟李儒风说这种话,以李儒风的脾性,不报复他的话,太阳该打西边出来了…… 挑衅李儒风?太刺激了。 一念之间,李澄晞分明看见李儒风嘴角翘了翘,紧跟着,李儒风手里的灯熄灭了。 嗯,他想得果然没错。 只是这个报复方式真的好幼稚哦,李儒风你变了。 李澄晞抚了抚胸口,最外头的那个主洞口大约有什么邪风刮了进来,吹到里头的各个小洞口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李澄晞来不及思考,朝着李儒风的方向飞奔过去,随便一抓……正好抓到了李儒风的……手。 微凉的触感传来,李澄晞脸上红了红,一把丢开李儒风的手,鬼哭狼嚎的声音越发嘹亮,仿佛正在耳畔。他眼一闭,心一横,又抓起了对方的手。 李儒风微微动了动,他几乎能感觉到李儒风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额角。 真是太尴尬了。 下一瞬,李儒风将手抽走了……抽走了……走了…… 第38章 都是男人不要在意 李澄晞张了张口,手里冷不丁被递来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哈哈哈原来是李儒风的袍袖。 他舒了口气,腹诽:难不成他就那么想抓李儒风的手???这都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的好不好!而且都是男人,拉一拉手有什么,干什么想那么多哦,好讨厌。 两人慢腾腾地走进了方夫人跑前指点的那处小洞。 小洞里摆设很简单,就只有一个香案。 李儒风却越过香案,去了后头的岩壁上查看。李澄晞往后看去,背后一凉。 岩壁上是一个个小小的方格,密密麻麻放了许多骨灰坛,在黑乎乎的岩洞里,仿佛一只只眼睛,看上去格外恐怖。 李儒风走了两步,回头见着李澄晞还在抓着他的衣袖,手掌一番,重新幻化出一盏小灯,塞在李澄晞的手里,也不管他,阔步过去找方渊的骨灰坛了。 李澄晞站了好些时候,越看越怕,闭上眼睛更怕,牙齿忍不住上下打架,他勉强张开嘴,发出了奇怪的哆嗦声。 “李儒风啊……你能不能快一点,这里阴气太重我要顶不住了啊。你还口口声声说方渊是你至关重要的人,为什么找他的骨灰坛这么费劲啊,难道不应该是心有灵犀、一眼望见吗?你叫他一声,看他答应你不?” 李儒风身形一滞,过了半晌,才沉声道:“你闭嘴。” 扎心了吧,老铁。李澄晞估摸着李儒风现在心情不好,自己的确不适合再去招惹他,遂乖乖闭了嘴,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儒风站定在一个小格子前,对着李澄晞招了招手。 李澄晞默默过去,心底微微有些自责:不过是去世的历代玲珑高阁阁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他虽然很弱小,但不能叫李儒风瞧扁了他。 他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只见那上头的坛子白扎扎的,他禁不住又抖了抖。 李儒风默然站在他身后,十分安静,没有管他的情绪波动,更没有无情地嘲笑他的胆小。因为李儒风正在忙着扒他的衣服。 什么,李儒风在干啥??? 李澄晞惊恐回头,看了李儒风一眼,李儒风却是神色平平,没有什么表情。 李儒风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李澄晞反应过来时,外袍已经被脱下来了,他身上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感觉还有点小凉。李澄晞赶紧双手抱胸,死死护住自己的中衣。 死生事小,失节事大!李儒风这个变态,他是绝对不会向他屈服的好吗! 李儒风冷漠地使劲一扯,他的中衣被撕了个大口子,露出了后背。 李澄晞怔了怔:为什么这个情形似曾相识? 他还来不及发出疑问,就被李儒风用玄术定在当场。 李儒风在他后心点了一下,他登时后心一痛,就见着自己背后的纹身图案透体而出,映在面前的骨灰坛子上。 “苟晞,是你吗?” 李儒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深情,被呼唤的那个人真的是太幸福太浪漫了……可是为什么又多了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啊?李儒风你是有多滥情? 花纹映在骨灰坛子上,发出了莹莹的幽光。 李儒风眉头一舒,神色颇为宁静,在他眉头舒展的刹那,那抹幽光渐渐黯淡下去,消失不见。李儒风怔了一下,紧盯着那个写了“方渊”的坛子,半晌没有动弹。 李澄晞站得不耐,便动了动,那花纹不小心被他投到了别的坛子上,也发出了莹莹的幽光,但这幽光也只是一瞬,不多时便黯淡下去了。 李儒风看见这个场景,忽然发疯,又在旁边的坛子上试了试,也都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他为了确保实验的准确性,索性挨个试了试。 李澄晞只觉得痛意从后心源源不断传来,想大喊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在临近昏厥时,在心中狠狠骂了句:掏心恶魔李儒风……若有来世,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澄晞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他便见着眼前是碧海蓝天,正在暗自庆幸前世吃苦,今生投了个好胎时,就听见“哔啵”的柴火炸裂声,一歪头,见着李儒风正坐在一蓬篝火边,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石像。 李儒风,一个在你以为将到天堂时,忽然出现,告诉你地狱无边无际的男人。 李澄晞万念俱灰,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躺平接受。 他忽而想到什么,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见着自己穿戴整齐,才松了口气,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想了想,才回过反应过来——他明明是惨遭李儒风的毒手,被扒了衣服的,现在穿得这么整齐,真的好可疑哦。 他见着李儒风神色冷淡,决定还是不要问为好,便稍稍挪了挪身子。 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动作被李儒风捕捉到,李儒风似叹非叹,道:“没想到真的被你说准了。” 他说啥了?千万不要赖他啊。 “方渊不是我要找的人。” 李儒风缓缓偏过头来,看着他。李澄晞和他对视一眼,急忙转回目光。 李儒风的脑子真的是不太清楚,他费劲巴拉地找到方渊的下落,却又说方渊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从一开始他是怎么确定方渊这个目标的?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讪笑道:“不是才好啊,这样你要找的人说不定还没死呢。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桩好事。” 李儒风闻言,浅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怔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李儒风为何这么失落。 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为的就是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而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找错了方向。那之前的努力都要荒废不说,他还要陷入无穷无尽的寻找之中。 “你……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啊,难不成是一个‘绿柳茵茵下,一见误终生’的梗?你就权当那个人是方渊不就可以了。” “我和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李儒风说话间,嘴角微微翘了翘,仿佛回忆起极为温存的往昔,“我和他隶属对立的阵营,后来一场动乱里,我的部下不慎杀死了他。” 李澄晞漫不经心问道:“原来是个投胎转世的故事啊。难道你真的能去地府找人?你是不是……” 是不是禁书看多了,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算是,我借住玲珑塔的力量,让他复活在大胤,我也随着来到了大胤,为的就是找到他。” 篝火里的木柴再次爆裂一声,李儒风眸子一眯,忽然一把扣住了李澄晞的喉咙。 ??? 刚刚不还说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发疯? 第39章 李儒风这是开挂了吧 “你这般套本座的话,难不成是什么人指使的?”李儒风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咳咳咳啊啊啊!” “你当真不会背叛本座?” “咳咳咳啊啊啊!” “还愿意跟本座赴汤蹈火寻找苟晞?” 他听了这话,终于认识到自己如果再不抗争,将要遭受极大的苦难,当即使了吃奶的劲儿,勉强从被捏紧的喉咙里挤出了自己真实的心意:“不——” “好,李澄晞,你虽然知道了本座的秘密,但念在你愿意和本座寻找苟晞,便留你一命,希望你懂得报恩。如果找不到苟晞,我会杀了你。” 所以李儒风是从哪看出他愿意了?这算不算是忽然被迫上了贼船? 李澄晞痛苦地捂住胸口,却见着李儒风的手腕微微转了转,他的手臂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难不成……李儒风掐他脖子的时候,肌肉拉伤了?他都没怎么挣扎,这应该不能算是他的责任吧…… 他禁不住上下打量李儒风,忽然想起了刚刚在溶洞里的事情。 李澄晞心里一紧,连忙掀开李儒风的袍袖,见着他的手臂上钉了三根银针。银针下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伤口隐隐有些发黑。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傻了。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六皇子,就算他是弱鸡,就算他是废柴,他也是个很重要的人啊。方夫人成竹在胸,哈哈大笑着离开,她怎么可能不在暗器上淬毒? 李儒风该不会不久于人世了吧……那他怎么从蓬莱小岛离开,怎么躲避方夫人的袭击? 他讪讪看了眼李儒风,拼命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李儒风好歹也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他怎么可以抛下李儒风的性命不顾,想那些自私的问题,太不厚道了吧? 可是,李儒风好像真的要挂了啊。 他在心里压抑了半晌,默念了十遍“不关我事”,最后还是忍不住,冷声问道:“李儒风,你骗我?”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李儒风冷淡一笑,笑容里十分抗拒。 若是平时,李澄晞一定会被他的笑容所威慑,可现在,如果李儒风死了,他也无法继续活下去…… 人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他虽然贪财无义,可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了小命,他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李澄晞当机立断,一把捏住针尾,“噗”地一声将针拔了出来。又是“噗”“噗”两声,三根针都被他利落地拔出。 李澄晞放心地朝着李儒风的胳膊看去,发现那三个针孔都在往外流血,且流得很厉害,已经汇成了三条血柱。 他长那么大,虽然私底下经常挨哥哥们打,可也都是点淤青内伤,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他看着有些害怕,偷偷窥视了一番李儒风的表情,他除了脸色更白了一些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李澄晞傻傻盯着李儒风的伤口,看了一炷香的功夫,血流不减,他看得有些糟心。他的本意是救李儒风于危难之中,现在看来,他是不是把李儒风给害了? 鉴于李儒风时候不多,他也不顾上那么多了,决定捡一些要紧的问一问李儒风。 “你是怎么从溶洞里出来的?” “方夫人给了地图。” 万万没想到方夫人竟然给了他一张真的地图。 “天机不可说的接头暗号是什么?你的银票藏在哪里?” “苟晞。没有银票。” 滚,恶心,小气! “你死之后,我要如何离开蓬莱小岛?” “跳海。” …… 李澄晞将心中疑惑全部打听一遍后,眼见着李儒风的脸色越来越白,也不说话,心说李儒风八成是死了,有些伤感,便往后挪了挪,捡了三根树枝插在李儒风面前的沙地上,随后端端正正地拜了拜。 李儒风单手支颐,默然看着李澄晞的神秘仪式,等李澄晞拍了拍衣服,准备站起身时,李儒风才慢悠悠地说道:“本座体内的毒都随着血流尽了。” “哦……啊?” 贱人!这样占人便宜也不怕夭寿哦。 李儒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站起身,缓缓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今日怠慢之罪,来日再算。” 李儒风是什么人,欠他的一定要即时偿还,来日的话,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必定是要连本带利一齐还上的。 李澄晞腿脚一软,急忙喊道:“今日事今日毕!” 李儒风笑了笑,抬步就走。李澄晞总觉得他眉眼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倦意,叫人看了会生出莫名其妙的怜悯。啊神经病吧,他怎么能怜悯李儒风,相比之下,他才比较可怜好不好! 李儒风在海边默然站了半晌,在李澄晞以为他要石化的时候,他忽然一抬手,随着他的动作,一只巨大的纸鸢出现在李澄晞面前。 ??? 李儒风这是……开挂了吧。 纸鸢下头有一个竹篮子,看上去晃晃悠悠的,很不结实。 李澄晞对那竹篮子深表怀疑,看着李儒风走了上去,半天也没挪窝。 李儒风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道:“我走了。” 他话音刚落,纸鸢就腾空而起,竹篮子也晃晃悠悠地立了起来,眼看着就要离开蓬莱小岛温暖柔软的沙滩。 李澄晞这才一个激灵,奔跑上去,抓住了竹篮子的一缕,跟着一并飞上了半空中。 李儒风笑了一下,俯身,一探手,竹篮子摇晃得更加厉害。李澄晞再也憋不住,大喊道:“李儒风救我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 他的手腕子被冰凉的东西扣住,是李儒风的手。紧接着一道血流顺着李儒风的虎口流到了他的手臂上。他差点忘了,李儒风的手臂还在流血啊! 李澄晞只觉得手脚一软,眼前一黑,便松开了攀着竹篮子的手。他刚刚是觉得李儒风流血流成那样是很恐怖,但是远远看去,倒不觉得有那么恐怖。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的他,乍一近距离见到,会激发他内在的属性——他竟然是个晕血的人。 他如此废柴,已经很可怜了,上天为什么还要给他添加这么多弱鸡属性?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平和正义? 李儒风手臂一用力,把他从竹篮子下面提了起来,甩进了竹篮里头,又拍了拍他的脸。 他这才缓过劲儿来,深深喘了两口气,看着李儒风,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李儒风却很自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纸鸢一路乘着东风飞回了长安。 第40章 冬瓜多少钱一斤 李澄晞站在竹篮子里,看见下头热热闹闹的长安街头,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在感慨中忽然领悟了大智慧——既然李儒风有这么高端的东西,一开始为什么要让他步辗去东海? 也许,你永远无法知道一个变态的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纸鸢悠悠落了地,恰好在国师府门口。李澄晞从竹篮子里出来,还没站稳,就被李儒风拎着衣领子,快步去了街对面。 只见李儒风默然审视了一番面前卖冬瓜的小哥,忽然伸手去扒李澄晞的衣服。 李澄晞这次学机灵了许多,及时护住了自己的外袍,小声在李儒风耳边急促说道:“隔着衣服试试,隔着衣服试试。” 李儒风冷着一张脸,勉强同意了。 一阵痛彻心扉的灼热传来,李澄晞面对着眼前一脸懵逼的小哥,只能竭力保持着微笑,以免吓坏对方。 李儒风作的妖,为什么总是要他来收场? 小哥身上亮了一下,紧跟着黯淡下去,仿佛也没有什么异象发生。李儒风默然转身,李澄晞却觉得过意不去,轻轻问面前呆呆傻傻的小哥,道:“冬瓜多少钱一斤?” 于是,李澄晞抱着一个二十来斤的大冬瓜进了国师府。 李儒风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什么,李澄晞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那个小哥也太不老实了啊,明知道别人是出于愧疚才买他的冬瓜,他为什么要故意卖得这么贵,还不给人切一半走,说北方没有这么买菜的,剩下的那半拉卖给谁去。 简直不讲道理的啊! 李澄晞看了看李儒风,决定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发泄给他,当即尾随着李儒风进了卧房,“扑通”一声把冬瓜搁在桌面上,冷哼道:“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卖冬瓜的小哥?是不是现在没有方渊规束你,你反而可以放飞自我了?” “他长得像苟晞。” 李澄晞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想不到,李儒风他……竟然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再想想,他这二十年来,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啊! 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羡慕那个叫“苟晞”的人。 什么?他以前还羡慕过方渊?人是要与时俱进的好不好。 李澄晞惦记着杏花春雨楼的生意,早早赶回去了。 经历了蓬莱小岛的九死一生,他现在觉得长安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甜,今生不想去别处。 他沿着护城河的柳堤一路往前走去,不多时,熟悉的杏花春雨楼就在眼前了。 李澄晞缓缓挨近,心情愈发激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晓得杏花春雨楼今日的流水是多少,盈利是多少,小二有没有洒扫干净,掌柜的有没有算明白账…… 他边想边走,边走边想,险些撞到一个人。 他见着那人绿油油的裙子,正在迎风微动,盈盈之间柔肠百转。 他急忙收住了脚步,害羞道:“冒犯了,姑娘。” “主人,你回来啦?” 李澄晞心上一抽,往后退了一步,但退得不够到位,绿桃还是一把扑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周围人来人往,见到这一幕,都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朝他们送来祝福的目光。 大胤朝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绿桃是男的,男的!!!李澄晞欲哭无泪,拼命挣扎了两下,却不是绿桃的对手……谁来救救他啊? 好在绿桃及时发现了他的窒息征兆,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臂,提着小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圈。 李澄晞嘴角抽搐,不发一言。 绿桃再次扑上来,拼命摇晃他的手臂。 李澄晞无法,只好问道:“谁帮你挑的裙子?” 挑裙子的人真是太贱了,这样一身绿油油的,十分难看不说,又和绿桃的名字相衬,简直恶趣味。 “是小烟烟啊,她超热心的。”绿桃又开始转圈圈。 果然是易寻烟,都不是什么好人。 李澄晞越过绿桃,往酒楼里走去,绿桃却忽然加速,反超李澄晞,跑进了酒楼里,还把门关上了。 ??? 李澄晞呆愣了一下,猛地冲过去,拼命捶打酒楼的木门。 里面传来噼里啪啦人仰马翻的声音,叫人听了甚是绝望。 他才出去一天而已,这些人……究竟对他亲亲的小酒楼做了什么! 门在他的捶打下,纹丝不动,李澄晞又不敢太过用力,只能无奈地倚着大门,失魂落魄地滑落下去。 就在他滑了一半的时候,门忽然从里打开,他猝不及防,往后跌倒过去,腰垫到了门槛,脸色变了变,额角青筋绷起。 “啊!老板,你怎么睡在这里?我们不是不要你啦,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绿桃一把将他半个身子提起,不顾他的垂死挣扎,拖拖拉拉地把他拽进门里去。 易寻烟和姜子禄站在一旁,伸了伸手,想拦下绿桃,可见着绿桃的动作很麻利,在两人伸手的时候,绿桃已经一气呵成,完成了一整套高难度动作,两人便又不约而同,将手放下了。 李澄晞含恨看了他们一眼,歪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 易寻烟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她看着李澄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绿桃观察很是敏锐,客气道:“小烟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早已把你当成是姐妹了。” 易寻烟哽了一下,讷讷道:“你看着你主人,他……好像不太好,会不会半身不遂啊?” 姜子禄摸着下巴,一把将手上的折扇抖开,一边扇,一边点了点头,附和道:“我看可能性很大。” “走开,”绿桃猛地一推姜子禄,气愤之极,“我不许你咒我主人,你讨厌你讨厌,你快走你快走。” 姜子禄讪讪推到易寻烟身后,悄声对着易寻烟的耳朵道:“易姑娘,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这个人妖把李澄晞折腾成这样,就算皇上不追究,李儒风也未必不追究。咱们趁着现在走吧。” 易寻烟默了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悄悄挪开步子的时候,李澄晞终于暴喝出声:“今天谁也别想走。” 两人诧异定住脚步,齐齐看向李澄晞。 李澄晞欲哭无泪,指了指四周的陈设。 第41章 论冬瓜小哥的内在美 只见整个杏花春雨楼一片绿。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酒坛柜台,全都被人涂上了一层浓艳妖娆的绿色。 易寻烟无奈道:“这个你可要问绿桃了,他喜欢绿色,就做了这样的……嗯,设计。” 设计?设计个大头鬼啊!要不要他拿着一桶绿漆,给他们都漆一遍啊!还有,绿桃到底是要怎样啊? 李澄晞露出了淡漠的笑容,回头看向绿桃,问道:“你喜欢绿色,关我的杏花春雨楼什么事啊?” 绿桃掩口一笑,把李澄晞从地上拽起来,搁在一只绿色的板凳上,婉言解释道:“你是我主人,我们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啊。”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毛病,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这样堵? 姜子禄和易寻烟已经趁着这个空当跑了,掌柜的和小二在日常装死,整个小堂空荡荡的,只留下他和绿桃两个人。 李澄晞心中一阵伤感,想换个姿势。但他现在的腰伤却很厉害,动一下都巨疼无比,扭了扭,还是决定放弃。 绿桃很心细,立马就发现了李澄晞的别扭,登时上前,含情脉脉地扶住李澄晞的后背,另一只胳膊就要穿过他的腿弯,想把他抱起来。 “住手!” 李澄晞喝了一声,绿桃吓了一跳,刚刚将他抱起了一半,手上一抖,蓦地松开,李澄晞便从半空中掉在了地上。直到落地,他还保持着被公主抱时应有的姿势。 特……特么的。 李澄晞眼泪被摔了出来,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哭,甚至心中还有点暴怒……然后,他怒火攻心,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他这么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到醒来的时候,却见着一抹黑色的身影坐在床畔。 那人不知道在凝神看什么,只是一个寂寥的轮廓。 他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腰伤很重,动弹不得,只好拧了拧眉,继续待在原处。 对方这才回过眸子,淡淡问道:“听说你受了重伤,现在感觉如何了?” “国师大人不必挂心,我……”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儒风……竟然掀开了他的被子。 掀人被子是什么样的举动,那是快要迟到才做出的拯救行为好不好,他现在重伤在身,李儒风要催促他去哪里啊? 大概是因为生病,李澄晞有些小情绪,伸手去抓被子,“哗啦”一下,重新盖在身上。 听李儒风的鼻息,他像是笑了一下。一般人笑的话,大抵是因为开心,可李儒风却不一样,他可能是开心,也可能是极其不开心。 李澄晞静静观望,他现在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怕什么哦。 下一瞬,李儒风将手伸进了被衾,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腰。 李澄晞颤了颤,严正拒绝道:“李儒风,我现在是不是废人还不好说,你不要妄想对我做出什么卑鄙无耻下流的举动!” 李儒风没有理会他,在他的脊椎上摸索,指尖微顿,过了会儿,才淡淡道:“你不过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还有,凡事不要想那么多,会轻松很多。” 什么鬼!李儒风你要不要这么幼稚,他重伤的部位当然不是腰了!腰伤已经缓和了许多好不好,他真正的伤是绿桃那一摔造成的……可是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依照李儒风的变态程度,说不定会真的摸他的屁股来看看是不是重伤…… 李澄晞心中憋得难受,只能闷闷点了点头。 李儒风瞥开目光,面无表情道:“我见到了一个人,可能是苟晞,你随我来。” 李澄晞只能忍受着弥天剧痛下床,可他一齐走到街头。 自从冬瓜小哥事件后,李澄晞对李儒风十分同情。 在他看来,李儒风虽然是个极其变态的人,但他好歹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要受爱恨情仇的折磨。而失恋,大概是一桩十分受折磨的事情。 揣着这样的想法,李澄晞对李儒风的态度好了许多,一直咬牙坚持。 李儒风今回相中的是一个卖面人儿的小哥。 李澄晞见了那小哥,僵硬一笑,问道:“李儒风,你说的这位小哥,和上次的冬瓜小哥,究竟有哪里是相似的?” “内在。” …… 他第一次听说,在街头看见一个小哥,就能看到人家的内在的!李儒风确定他这是在苦苦寻觅苟晞,而不是在失心疯吗! 不等李澄晞反抗,李儒风便已经将手掌贴在他的后心,紧跟着,剧痛传来。 还是熟悉的手法,还是熟悉的味道。 等李儒风作法结束,李澄晞浑身上下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了。 痛啊,痛!彻!心!扉!他再也不要同情李儒风了,李儒风就是洪水猛兽,他表露出来的伤情就是鳄鱼的眼泪。 结果和他想象的一样,捏面人儿的小哥最终也没有闪闪发光。李澄晞遗憾之余,决定按照老规矩,走上前去,笑眯眯地问小哥。 “面人儿多少钱一个?” 小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不搭话,手里飞快地捻了一团面,李澄晞正要再问,却见着小哥将手里的面人举了过来。 李澄晞脸上一红——这小面人儿捏的赫然就是他。 果然他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六皇子么?捏面人儿小哥表达爱意的方式好浪漫好特殊哦。 他有些羞涩地接过了小面人儿,小哥漠然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文钱。” …… 还好小哥还算良心,李澄晞伸手在钱袋子里摸了摸,忽然想起什么,斜眼看了一眼转身要走的李儒风,悄声道:“你能不能再捏一个那个黑袍子?” 小哥点点头,看着他不动。 他只好将钱掏出来,搁在小哥的面案子上,小哥才略微有些动容,扎眼的功夫,一个黑乎乎的人就立在李澄晞手上了。 李澄晞捏着两根面人儿,看了面人李儒风一眼,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异想天开要捏一个李儒风。如果李儒风看见这个面人,会不会无情地嘲笑他? 他便将面人藏进袖子头,跟上了李儒风的步伐。 第42章 没有绿桃的世界好清静 李儒风神色中似乎更加疲倦,李澄晞便默不作声地跟他走了一路,将要走近杏花春雨楼时,忽然传来簌簌的翅膀扇动声。李儒风抬眸,看见一只纸鹤飞来,一抬手,那纸鹤便落在他手上,变成了一封书信。 李澄晞进去酒楼也不是,去往别处也不是,便讷讷等在一旁。 李儒风看完书信,转身便走,走了两步,这才想起李澄晞还在旁边,回头道:“圣上有事召见,你回去养病吧。” 他说完,也不等李澄晞回应,就阔步走了。 李澄晞有些生气,一仰头迈进杏花春雨楼里。绿桃不晓得之前躲在哪里,李儒风刚一走,他就冲了出来,拽了拽李澄晞的袖子,撒娇似的。 李澄晞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能接受,从他的手中抽出袖子,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绿桃跟在他身后,嗫嚅道:“主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前天不是故意摔你的,我只是被你吓着了,一个不小心……” 他不提这茬还好,这个时候偏生提起,李澄晞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一把拽过来,踩在脚底。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劈手去抓绿桃的手腕,然后使劲一带,绿桃纹丝不动,脸上还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抖着声音问道:“主人,你莫不是要打我?之前李儒风把我踩在脚底,好可怕哦。主人你这么温柔,一定不会把我踩在脚底的对不对?” 李澄晞皮笑肉不笑,看着他,手下扯了扯,温声道:“你别怕,我不是十分变态。你过来就知道了。” 他不是十分变态,他要让绿桃知道极其变态是什么样子的! 绿桃毫无戒备,兴高采烈地走到李澄晞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李澄晞。 李澄晞看准了绿桃迈动步子的刹那,再次猛地一发力,想把绿桃拽一个大马趴,给这个死人妖有点颜色看看,却发现……绿桃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步调,仍然是兴高采烈的形容…… 李澄晞在风中凌乱,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蚍蜉撼树。 “老板,你让我做来干嘛哦。”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默然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弱弱道:“绿桃,我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你那天把我摔伤的事情,我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绿桃眨了眨眼睛,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甚至感动地擦了擦眼角。 “主人,我是不是可以留在你身边啦?” 李澄晞神经一抽,厉声道:“不行!” 绿桃被他的行为吓到,抚着胸口,连连道:“老板你好可怕哦,吓死绿桃了。” …… 李澄晞往后退了退,心里难以自抑地一软——因为绿桃看上去实在很像一个胆小怯懦的少女,但事实上,绿桃男子的身份让李澄晞十分窝火加郁闷。他会对绿桃心软,是不是代表他快要疯了? 而且,绿桃为什么越来越嗲了,谁来救救绿桃,也救救他啊? 李澄晞咳了咳,正正经经地开口道:“这事说起来不怪你,都怪你家的方夫人。” 绿桃朝他投来一个责备的目光,羞涩一笑,道:“不是我家的方夫人,是我们家的方夫人。” 滚啊!什么“我们”,真的好恶心好不好! 李澄晞鉴于自己和绿桃实力悬殊,只好忍着一口气,继续道:“方夫人她想杀我。” 绿桃在刹那间瞪圆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李澄晞,脸上表情极度惊愕,有那么几个瞬间,李澄晞以为绿桃会惊晕过去,默默地在绿桃背后虚虚扶了一把。 “方夫人!想杀你!为什么?” 做戏……有时候其实不要做得这么足的…… 李澄晞抖了抖嘴角,正想说方夫人也许是怕他夺走了她手中的权势,她用了大蓬暗器来攻击他,暗器上还淬了毒,这些事情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绝对不是一场误会云云。 他一个字都还未说出口,绿桃便凄凄切切地抱住了李澄晞的胳膊,千方百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虽然很喜欢方夫人,方夫人对我也很好,但我真的不知道她的打算。万万没想到,方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我跟了她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不爱方夫人了。主人,我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好不好……” 绿桃他现在……按照常理,不是应该为方夫人辩解吗?这么快就把方夫人卖了,真是不简单哦? 李澄晞对绿桃十分怀疑,但想了想,如果绿桃和方夫人是一伙的,两人肯定早已通过气儿,绿桃一直在他身边,刺杀他的机会应该有很多才是啊。他不动手,难不成他和方夫人不是一伙的? 李澄晞怀疑地看了一眼绿桃,绿桃则冲着他眨了眨眼。 绿桃卖萌的样子,真的是又可爱又恶心啊。如果绿桃是个女子,他应该会很喜欢他的吧…… 李澄晞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额头,叹道:“我重伤未愈,还需要好好歇息,大夫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经常叨扰我这个病人啊?” 绿桃害羞地捂住了脸,道:“主人,你好像伤的不是脑袋是屁股哦。而且,你需要经常上药、活血化瘀的,绿桃愿意帮你。” 李澄晞默默转过身,快步回到了房里。 他合上门,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安慰:这个世界没有绿桃在周围环绕,真的好清静好可爱。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只小面人儿,险些哭了出来——因为绿桃的骚扰,这两个小面人儿已经面贴面地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事故现场惨不忍睹。 他倚着门,缓缓滑了下去。 为什么,他让小哥给他捏一个小面人儿,只是想……偷偷弹一弹李儒风的脑袋作为报复啊,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要求都不肯满足他? 李澄晞抱住膝盖,无比落寞。 “老板,我给你做了糕点,你多吃点补补!趁热吃!” 小二忽然冲了进来,李澄晞坐得好好的,冷不丁被门板大力打中,往前撅了过去。 后背好痛哦。心更痛。 第43章 美人一二三四五 因为追寻苟晞的路太滑,李儒风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李澄晞好容易将病养好,终日忙于生意,而他店里的生意却一点点冷清下来。 往日他荒淫度日,钱像是连绵江水滔滔不绝地涌过来,现在他每天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反而没有人来他的酒楼吃饭啦? 天生废柴,想要洗白真的好难。 李澄晞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掌柜的提点下,才明白过来,那帮总是过来吃天价大葱的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吃大葱,而是想借着接近他来接近李儒风。 李澄晞冷笑一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大官的奉承之路竟然走得如此迂回。 他都攀不上李儒风的关系,他们还来攀他的关系——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 掌柜的和他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掌柜的感到十分糟心,感叹道:“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老板你在国师大人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他们现在转而往国师府上送佳人美酒了。” 佳人?美酒? 李儒风这么朴实的人,是不会要的好不好,这帮猪脑子。如果他要去贿赂李儒风,就带豆芽菜。 李澄晞又是一声冷笑,却听得掌柜的辛酸说道;“国师大人都照单全收了,老板,你不想想点子吗?没有国师大人的庇护,咱们的好日子就再也没了。” 李澄晞默了默,还在回味那句“照单全收”,便听见门口有人问道:“六皇子在么?” 李澄晞一抬眼,就见着长安府尹站在门口。他的精气神和前阵子都有些不太一样,今日里,肚子凸得格外圆,头扬得格外高。 李澄晞略一琢磨,一敲掌心。 “大人,你这怀胎七八月了吧?” 长安府尹连同他身后的官差,都怔了一下,站在前头的怒目而视,站在后头的憋了一口气不笑,脸一直在不规则抖动。 气氛有些古怪,李澄晞嗅出了一丝丝不妙,缓缓凑过去,拿了一锭银子,塞在长安府尹手里,轻声耳语道:“大人,求不找茬。” “六皇子,你行贿本官,这一笔要狠狠地记上!” ???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你可都不是这个反应啊? 李澄晞呆了呆,长安府尹继续道:“听说你利用名人效应,爆炒物价,本官特地来查查你杏花春雨楼的物价,究竟有没有出格的!” ……天哪,凉拌大葱你都吃了多少盘了,出格不出格,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 李澄晞垂头瞥了府尹一眼,府尹像是第一次来杏花春雨楼一般,抖着手,也抖着嗓子,边指着墙上的菜牌子,边大声喊道:“啊!你一盘大葱卖这么贵,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啊!你这个奸商,本官要查封你的酒楼!” 他这么一场表演,无非是想多找李澄晞要一点钱罢了,刚刚那十两银子,府尹显然没有放在眼里。这个时候,如果李澄晞适时行贿,按道理,府尹是会收取一半的罚金进入私囊,然后放他一马的。 李澄晞原本很在意钱,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快,冷着一张脸就走了,留下一干人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二捣了捣掌柜的,悄声问:“老板他是不是中邪了,怎么看着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呢?” 掌柜的沉吟一番,摆了摆手,叹息道:“我看啊,他也有可能是失恋了。” “哎哟您还知道失恋的感觉?” 掌柜的一瞪眼,怒不可遏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李澄晞一路去了国师府,他身上伤才刚刚好利落,走这么远的路,脖子酸腿也酸,很是辛苦。国师府的大门敞着,没有人看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百官送礼。 长安府尹这样对他,想必现在许多人都晓得李儒风将他弃之不顾的事情,他在这个时候主动去找李儒风,仿佛有些脸皮太厚。 李澄晞有些后悔,但他走这么远的路,脖子酸腿也酸,急需休息一番,眼见着四下里无人,他才溜进门里去。 进门后,隐隐有管弦歌声传来,李澄晞心中一动,难不成掌柜的说得都是真的,李儒风当真这么浪? 他寻觅到后花园,一眼便见着李儒风躺在小榻上,闭着眼睛,枕在美人一号的膝头,美人二号正在弹琴,美人三号正在弹琵琶,美人四号正在吹笛子,美人五号正在跳舞…… 这些美人都是活蹦乱跳的,李澄晞数到后头,渐渐有些数不过来,心里憋气,怒气勃勃地瞪了李儒风一眼。 李儒风恰好将狭眸张开,看了他一眼,略略一笑,没有说话。 “骄奢淫逸。”李澄晞脑子一抽,做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李儒风没有讲话,倒是美人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了。 怕了怕了,他再弱也是个男人,嘴皮子天生就慢,怎么能吵得过这样一帮女人。 李澄晞只得闭了嘴,李儒风才挥了挥手,一群人都呼啦啦散去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李儒风懒懒一笑,自问自答道,“是不是平日里对你客客气气的长安府尹,来寻了你的麻烦,你觉得不太自在,所以找我?” 李儒风在暗中监视他吗?李澄晞怔了一下,当真生气,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来到这里,但他敢肯定,原因肯定不是李儒风以为的那样。 他怒气勃勃道:“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并不只是你。这世间,人与人的关系,大抵如此,相互利用罢了。” 李儒风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倦意,挥了挥袖子,示意他离开。 李澄晞默了默,一步步紧逼过来,冷冷道:“李儒风,你狼心狗肺!你以为别人都是利用你,可你呢,接近我还不是为了寻找转世成的苟晞?苟晞找不到,你就把一腔怒火发在我头上,你现在这幅样子,这辈子都找不到苟晞……” 在他说话时,李儒风将手里把玩的茶杯在面前的小案几上扣得晃啷作响,李澄晞讲得太投入,依然不为所动,一路滔滔不绝地往后说下去,直到那小茶杯被李儒风一巴掌拍碎在桌面上,他才讪讪噤了声。 “李澄晞,你说得都不错。”李儒风猛地抬眸,眼里光芒冷厉,大约是被李澄晞激怒了。他在刹那间起身,一把扼住李澄晞的脖子,缓缓将他提了起来,“不过本座不喜欢看人指手画脚。” 天可怜见,他发誓他刚刚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指手画脚,他的两只手一只搁在前襟,一只搁在后背,都不曾拿出来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样紧急的时刻,凭借着他过往的经验,只要腿一抻,脖一缩,对方就会立马放过他。 可李澄晞今日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喉咙被捏得咯咯作响,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不肯服软,只是怒目望着李儒风,望着望着,自己昏了过去。 李儒风不轻不重地把他扔在地上,他又被剧痛摔醒,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爬起来,缓了半晌,默然往国师府外头走去。李儒风冷眼看着,他还未走出几步来,李儒风便拍了拍手,之前的美人一二三四五蜂拥而至,歌舞管弦照旧。 第44章 生而废柴如何自救 哇,人倒霉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啊! 李澄晞刚从国师府出来,就遭到了长安民众的围观。 他被拦下问了半晌,在付出的同时,也得到了许多信息。 原来国师今天早朝时,在朝堂上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李儒风当众要求圣上给他加官进爵,要求封王封地,简单说来,李儒风早朝执意在大家面前玩命作死,谁拦也不管用。 某人愤怒之下,在长安四处张贴李儒风的大字报,引导舆情。 李澄晞觉得这个“某人”匿名匿得很无聊、很没水平啊,姜子禄是何处相思的少主,姜丞相当然就是何处相思的主人了,能眨眼间把长安大街小巷贴满大字报的,必然不是凡人,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团队……思前想后,除了姜丞相,还能有谁这么高度地符合这么多要求? 眼看群众的情绪激动,李澄晞只得扯着嗓子喊道:“李儒风不在家,可能还在皇宫为难圣上啊!” 他刚刚大概是被李儒风掐得缺氧了,竟然让这群聚众闹事的暴民去找他爹……他可能也要步入李儒风的作死后尘了。 李澄晞心一横,决定不管这么多,抬步要走,就听见有人捏尖嗓子喊了句:“他和李儒风关系不一般,大家千万不要放过他啊!” 骚操作…… 李澄晞刚跑了不过十来步,就被后头的暴民抓住,一把揪了回去。 大家围着他站成了一个圆,里三圈外三圈,填得满满荷荷。这些都是好事加冲动型人才,俗称惹事精,李澄晞陷入这样的人海战术里,只觉得手足无措,预感到如果没有人救他,他今天可能小命不保了。 而他爹正发愁于李儒风的事情,李儒风正愤怒于他刚刚的招惹,他……他生而废柴如何自救??? 李澄晞叹了口气,抱住了自己的头。 就在拳头般的雨点将要落下时,又有个捏尖了的声音响起,说道:“李儒风出来了,又跑回去了,大家快踏平国师府啊!” 气氛凝滞了一瞬间,闹事的这群人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别说冲进国师府的,就连停留在国师府前头街道上的,也不过只要李澄晞……和另外一个面皮看起来很细嫩的男人。 李澄晞只觉得对方有点奇怪,眼睛在对方的下巴上扫了一下,当即便明白了,试探着问了句:“你……是宫里来的?” 那人咧嘴一笑,道:“六皇子称杂家张公公就是了。” “啊,原来是张公公。多谢张公公救我!” 他就知道这样的骚操作是出自宫中——先让大家搞他的事情,再出面救了他,好让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呸,也不想想,这种大义凛然的事情,像是废柴会做出来的吗? 不过张公公是谁哦,为什么他出宫后,这么多年都没人找他,这个张公公忽然就被派来了?他给谁办事也不说一声,真的很没有礼貌啊。 张公公微微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既然不足挂齿那你快点走吧好不好,你身份不明不白的,让人有点害怕啊…… “六皇子跟我来。” 张公公又是微微一笑。李澄晞在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微微一笑中,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但宫里出来的人都极其不简单,他担心张公公再做出什么恶毒的事情,只好忍耐着鸡皮疙瘩,默默同他去了。 李儒风躺在小榻上,一曲罢了,守门的小纸人忽然进来。他让美人散了,不多时,便有一位大人带着几个舞姬,捧了奇珍异宝过来拜见。 李儒风慵懒笑道:“魏大人破费了。东西搁那吧。” 魏大人眼睛一亮,当即照做,谄媚笑道:“哪里哪里,国师大人如果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还请……” “本座最近辗转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当初进宫服侍六皇子的乳母,是魏大人介绍入宫的?” 魏大人眼睛骨碌一转,贼兮兮问道:“国师大人,难不成你要追究下官当初没有让乳母投毒杀死六皇子的责任?下官要是知道六皇子让国师大人这样不开心,下官当初一定……” 李儒风淡淡打断,道:“我想见见那位乳母。” “是、是,实不相瞒,她出宫后就在下官府上浣衣,下官这就去找她过来。” 李儒风起身,笑道:“魏大人事忙,本座耽搁不起,这就亲自随着魏大人过去。” 他说得模棱两可,不知道他是怕耽搁魏大人的事情,还是怕耽搁他找乳母的事情。 魏大人偷偷瞥了他两眼。李儒风脾气古怪,他有些担心自己家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奇珍异宝,心痛不已,但摸不清李儒风的意图,也不敢推辞,便和他同乘一座小轿,打道回府了。 李儒风走入魏府的时候,李澄晞那边,正在皇宫的御花园里晃悠。 张公公把他拉到了御花园的石桌子前,说是要去报信,就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 李澄晞闲得无聊,便四处转了转,这里扒拉一下,那里扒拉一下。 他虽然自幼在宫里长大,但地位不高,他的哥哥们又时常蹲守在花园草丛里,等着捉弄他。他不敢多在外头晃悠,整日一下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去住处。 这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李澄晞有些感慨,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皇儿为何无故叹息!” 平地一声雷,李澄晞吓了一跳,僵着脖子往后看了看,只见一抹明黄。他一个哆嗦,当即要拜,却被他爹一把扶住,继续饱含深情地说道:“小六子,你长高了许多!父皇国事繁忙,这么多年,竟然不曾去看过你!真是羞愧!” 刚刚找他的那个张公公,此时正站在皇上后头,一边露出欣慰的笑容,一边不断地抹自己的眼角。 他刚刚误会张公公了。张公公之所以不自报家门,不是他骄傲自负不懂礼貌,而是因为他是伺!候!皇!上!的! 李澄晞感慨万分:试问天下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不认得自己爹爹的贴身仆从的?恐怕张公公也没有想到吧? 第45章 这么渣的人 皇上并没有领会到李澄晞的感情波动的真实原因,只是见着他红了眼眶,便过去,握紧了他的手,更加深沉地说道:“儿啊,你原谅父皇好不好!” 李澄晞原本还有些受宠若惊,听了这话,默默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惕地看着皇上。 皇上依然一脸温情地看着他。 李澄晞默了默,小声问道:“父皇,您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我去做?” 皇上也默了默,低声答道:“皇儿,朕要是知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立你为太子才对。” …… 这下真的大发了。 他可能要做一桩惊天动地的事情,惊天动地到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李澄晞膝盖一软,普通跪在皇上面前。 皇上大惊失色,李澄晞慢腾腾地爬起来,弱弱道:“父皇不要惊讶,儿臣只是想跪安而已。如果没有旁的事……” 张公公眼疾手快,拦在李澄晞身后,劝说道:“六皇子,您要做的可是名垂千古的大事件。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可是错失了一桩美事。” 不要认为他废柴就欺负他好不好!他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套路多少也是懂一点的。越是好言相劝,越是刀山火海。 李澄晞见着躲不过,只好泪眼迷蒙地问皇上。 “父皇,交给我的任务,可千万不要太难哦……” 皇上掩面,似乎十分舍不得,不肯讲话。却扬了一下头,示意了一下张公公。 张公公长叹一口气,说道:“六皇子,你可恨李儒风?” 李澄晞心中一跳。 李儒风,他应该是恨李儒风的。毕竟李儒风在他落魄的时候忽然出现,叫他更加落魄;尔后又忽然撒手不管,叫他简直落魄;刚刚险些掐死他,让围观的人看了笑话,叫他极其落魄。这么渣的人,这么猥琐的操作,他为什么不恨? 可是他生长在宫里,成年后又去往民间,从没有人教他去恨,肯同他搭话的,也全是叫他忍。他从小到大,虽然命途多舛,却大概真的……从未恨过什么人。他又何必去恨李儒风? 李澄晞傻傻问道:“我恨他什么?” 张公公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感慨道:“六皇子真是善良。可妖孽李儒风始乱终弃不说,如今越发祸国殃民,此时不除,他将会更加嚣张!” 李澄晞呼吸一滞,惊愕地看向已经将手从脸上挪下来的皇上,有些疑惑。 “李儒风如果死了,那父皇的丹药……” 张公公隐秘说道:“六皇子,你有所不知,皇上对李儒风也是虚与委蛇,并非真的对他的丹药成瘾。况且,杂家已经找到了玄术更厉害的人来为皇上炼药。” 恰在此时,皇上忽然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发出了“啊”、“啊”的喊声。 张公公飞快从腰间的小瓶子里拿出了一枚黑乎乎、圆滚滚的丹药,送入了皇上的口中,皇上吃了丹药后,病情显然有所好转。 张公公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李澄晞却觉得很糟心,问道:“这丹药就是你请的那个术士炼的吧?” “是李儒风炼的。” 李澄晞默了默,张公公趁机口风一转,道:“李儒风谋害皇上,其罪当诛!” 别以为他不在宫里,就可以随便糊弄好不好,李儒风当初能够青云直上,就是因为皇上四处寻找长生药,李儒风作为术士去应征,被皇上一眼相中,才一路提拔成了国师,权倾朝野。 这反过来就成了李儒风谋害皇上了?讲不讲道理的哦。 他虽然在李儒风那里很受伤,但心里的正气还在,况且皇上想动李儒风,李儒风怎么可能不知道啊,现在不动声色,肯定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跑出去当炮灰,他不死谁死哦。 他当即叹了口气,道:“李儒风怎么可以这样,真是太过分了!不过大家都晓得,李儒风的玄术天下第一,我怎么能打得过他?张公公还是另请高明吧。父皇,儿臣告退。” 他迈步走了两步,袖子被人一把扯住了,张公公阴恻恻道:“六皇子,谁都晓得你和李儒风的关系不一般,李儒风玄术天下第一,没有人能行刺他,唯有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他。如果六皇子执意不肯锄奸,那杏花春雨楼里的两个人,六皇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李澄晞怔了怔,缓了缓,才反应过来——长安府尹去他店里,原来目的并不简单,除了拿一笔巨款,还要奉旨拿两个人头? 李澄晞黯然道:“人你们都杀了,还跟我说干什么?” 张公公拍了拍手,两个麻袋被扔了过来,里头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二和掌柜的。 为什么对付李儒风,一定要先从他下手啊?李儒风就是个灾祸! 张公公一脚踩在掌柜的身上,用捏尖的嗓子狞笑道:“六皇子,你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掌柜的和小二发出惨烈的哭喊声。虽然这两个人经常弃他不顾,可在李澄晞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是这两个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的。他总不能看着两人血溅当场而无动于衷吧? 而李儒风……他那么厉害……受点伤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李澄晞心生一计,面上哀伤,问道:“若我杀不了李儒风,又当如何?” 张公公见他肯松口,当即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心意到了就成。” 李澄晞出了皇宫,缓缓往国师府走去。国师府离皇宫不远,出了宫门,大概就是一千步的事儿。当初国师府建立的时候,还引发了一场热烈的议论,很多人拿着他和李儒风作比较,突出了教育的重要性——玄术扛鼎的李儒风完胜皇上的废柴亲儿子。 李儒风此时刚刚从魏大人府上出来,他从怀里拿了纸鹤出来,信手一扔,纸鹤飞扑而去,眨眼间又折了回来,李儒风眼里一亮,也飞奔去了国师府。 两人几乎同时,在国师府面前的长街相遇了。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李澄晞心中愧疚,又有些害怕,望着李儒风微微笑了一下。李儒风却快步朝他走过来,李澄晞从未见过李儒风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又看他的眉头微微锁起,害怕得更加厉害,本能想往后退,但想到自己肩膀上扛着两条人命,还是咬牙站稳了脚后跟。 但他站得还不算太稳。 下一瞬间,他被李儒风一把抱紧在怀里。 第46章 刺杀 李澄晞呆了呆。 一则是因为李儒风竟然抱了他;另一则,是……他袖子里藏着匕首,在李儒风抱他的刹那,他本能去推李儒风,袖子里的匕首正扎在李儒风的腹部。 这个手感,伤口很深是没跑了……杀人……是这么简单的操作? 李澄晞浑身发抖,想低头去看李儒风的伤口。李儒风却将他抱得更紧,扳住了他的下巴,不叫他低头,那匕首也因而扎得更深。 这一刻,李澄晞终于领会到了什么是怕——地狱在面前,身后是行刑官,却迟迟不说什么时候才推他下去。 李儒风他……会拧断他的脖子,还是剥下他的皮? 皇上哪里是要他杀李儒风,是要李儒风杀他才是真实目的吧? 想不到他李澄晞混沌一世,还能落得一个舍己为人的名头……仔细算算……还是很亏啊,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啊啊啊! 他呆滞之下,讷讷去看李儒风的眼睛,却见里头是星星点点的光芒,如同浩瀚星辰,百转千回,留下的是无边的璀璨。李儒风脸上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带着一丝冷意,唯有眼眶有些泛红,半晌,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我来晚了,苟晞。” 李澄晞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握着匕首的手蓦然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冷汗涔涔而落。他本以为无间地狱近在眼前,结果……突然被送到了伪天堂? 他羡慕苟晞,却不想成为苟晞。 况且,李儒风既然能瞧得上苟晞,还心心念念追寻过来,那苟晞想必也是个极为厉害的人,他……他怎么可能会是苟晞? 偷来的荣华富贵、兄弟情深,他宁可不要。 李儒风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松开手臂,没有阻拦他的后退。 李澄晞只退了两步,来不及想旁的,便见到李儒风的衣袍上一片濡湿。袍子底色的黑色的,他看不见血色,只是一片濡湿罢了。 他因此也不觉得发晕,站了会儿,才愣愣道:“我……你应该不会死吧?” 李儒风嘴角翘了翘,深深看了李澄晞一眼,转身走进国师府门里。他本来动作就慢,受了伤动作更慢,随着他的走动,袍子上洒下一道歪歪斜斜的血线,残留在他走过的地方。 李澄晞怔了下,头脑一片空白。这是他第一次拿刀子捅别人,如何善后还不曾想过。他眼见着李儒风渐行渐远,才灰溜溜地从国师府门口挪开,慢慢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儒风他那么厉害,只是一刀而已,肯定不会死的吧?就算真有万一,他不过是个弱鸡,又是他惹来的祸患,他救不了李儒风的。 他反复琢磨,不断安慰自己,却觉得心弦崩得厉害,一丝一丝地发颤,带得胸口滞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刮过一阵南风,不知什么撞到了他的衣袖,又微弱地飘转开去。 李澄晞低头,见着一只薄薄的纸片擦着他的袖子飞过去,他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它,展开在掌心,却是一只皱巴巴的小纸人。 李澄晞想起那个总是给李儒风传话、给李儒风看门的小纸人,这个纸片难不成就是那个小纸人的元身? 李澄晞攥紧掌心,飞快跑进了国师府。 小纸人就是李儒风,李儒风就是小纸人,如今小纸人变成了这个德性,代表附加在其上的玄术消散殆尽,李儒风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澄晞沿着血迹,飞快找到了李儒风,他正坐在卧房的桌边休息,没有掩门,在李澄晞走近的时候,李儒风才略略抬起头来,脸上一派平静,甚至还淡淡牵扯了一下嘴角。 李儒风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李澄晞一时无措,只好展开手掌,把那个被他揉得软绵绵的小纸片递给李儒风。 “谢谢你送它回来。” 李儒风抬手接过,将小纸片放在桌子上,用指尖点了点,那小纸片便化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 李澄晞被这样的把戏吸引,凑过去看,却觉得那小娃娃的动作有些滞缓。 他心中一凉,绕过桌子,走到李儒风身旁,才发现他一手扶在腹部,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血水仍然顺着指缝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李儒风……” 李澄晞去拉他的手臂,不想他再操纵那只小纸人,却在拉扯下,听见“哐啷”一声,那只匕首掉在地上。 “你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李澄晞想起上回,李儒风中了暗器,也是这样血流不止,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禁不住有些发抖,跟着也想伸手去捂李儒风的伤口,却被李儒风抬手格开。 “你不是怕血么。” “李儒风!” “我不怪你。上一世就是这样的宿命,这一世该我来偿还你。” 李儒风说完,索性松开了按着伤口的手。 李澄晞只觉得一阵心寒,一把将李儒风拉起,扶去床上,又返回身去墙角的柜子里翻找,见到药瓶便统统拿过来,抱了满满的一捧来到李儒风床前,想让李儒风辨认。 李儒风却闭着眼睛,他唤了半晌,李儒风也没有半点反应。李澄晞有些着慌,只怕李儒风真的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他还有许多的困惑没有问李儒风,他死了,谁为他解开? 他慌乱之下,顾不上许多,一边随手打开了一瓶药,预备洒在李儒风的伤口上看看能不能止血,一边大声问道:“李儒风,前世苟晞弃你而去,你……你现在也要弃他而去吗?” 李儒风闻言,蓦地睁开眼,动作飞快地将他手中的瓶塞子塞回瓶子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李澄晞身上。 李澄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讪讪道:“我……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李儒风口气淡淡,见着李澄晞松了口气,又轻飘飘地接上前话,“不过你做错了事。你要给本座用的是化骨粉。” 李澄晞脸上一白,一甩手,把瓶子扔在地上,瓶子裂开,里头的白色粉末洒了一地,他十分担心李儒风因此生气,想去清扫,却又怕受到什么不得了的伤害,一时间十分纠结。 这时,他听着李儒风冷不丁咳了一声,他立马站定,见着李儒风懒懒歪在床头,禁不住偷偷打量,揣度李儒风的情绪。 李儒风没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床榻上小山似的药瓶努了努嘴。 “那瓶青色的,拿起来。” 李澄晞原本还在磨蹭,却见着李儒风正在脱外袍,里头的中衣被血水濡湿了一片。他心中愧疚,连忙照做,将那个青绿色的小瓶递给李儒风。 李儒风却不接,将黑袍远远扔在地上,叹息了一声。 “本座命已经去了大半,你若是不想偿命,就为本座将伤治好吧。” 第47章 国师风评很差 李澄晞在心中呵呵一笑。 李儒风的智慧随着血一起流失了吧?他是奉了圣旨来杀李儒风的,而李儒风竟然还妄想着在他死后,能有人给他主持公道。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风评很差么…… 这些话对一个病人说不是很好,况且李澄晞以为,李儒风虽然蛮横血腥霸道恐怖无情冷酷,但对他还是没有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最起码李儒风从不来杏花春雨楼蹭吃蹭喝,每顿都会记得给钱。 大抵是因为如此,他并不希望李儒风死。 李澄晞有些抵触地看了看李儒风,又抵触地看了看手里的绿色药瓶,总觉得这个颜色有着什么不得了的寓意。但他总不能不管李儒风,心一横,往床边一坐。 哪成想,李儒风竟然看透了他的想法。 “张公公是姜相的人,他大概是说我蛊惑君心吧?” 李澄晞滞了滞,连连点头。 “如果我蛊惑君心,皇上应该听我的才是,又怎么会让你来杀我?” 李澄晞如醍醐灌顶一般,当即明白过来。他在宫里的时候,他的哥哥也经常让他背锅,这种操作他原本很熟悉的,可出宫这么些年,一门心思赚大钱,竟然忘记了许多。 李儒风在朝中左右逢源……啊不,夹缝生存,肯定有很多为难的事情吧?自古以来,忠臣的名声都是不好的——因为有奸臣造谣。 他心中愤愤,愈发同情李儒风,只觉事不宜迟,要赶紧上药才是,当下一把撩开李儒风的中衣。 李儒风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但没有动弹,静静望着他。 他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李澄晞把半瓶药粉倒在他伤口上,药粉却当即被血冲开,起不到半点效果。李澄晞只好将药粉倒在掌心,按在他伤口上。 他和他也并非没有触碰过,可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这是李澄晞第一次从他那里得到温热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太好,因为主动去摸人家的小肚肚,实在太羞耻了。 李儒风轻轻咳了两声,道:“好了。” 李澄晞愣了两下,抬头瞥了李儒风一眼。送佛送到西,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救李儒风,决不能半途而废。李澄晞想到这里,一边郑重点了点头,一边又从原谅瓶里磕了点药粉,继续按了按。 “李澄晞!” 李澄晞连忙顿住,见着李儒风向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心里登时大彻大悟,直犯嘀咕——李儒风这个变态,先是神念叨叨的,说他是什么苟晞转世,现在又是这样欲说还休的样子……他该不会是看上他了,才扯出这么多谎话吧? 这可不行,这天下间美人无数,他一个都还没有染指,怎么可以将前途断送在李儒风身上?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 就听得李儒风的声音沉沉传来。 “不晓得你的手干净不干净,本座担心感染。快点拿开。” 手……干净不干净? 李澄晞张了张口,在李儒风的肚子上按了一下,才飞快地将手拿开,却听得李儒风闷哼一声。 他再去看时,只见李儒风已经将中衣撩下,虚虚扶着伤口。 “伤口,被你按裂了。” 李澄晞一惊,急忙要再去掀李儒风的衣服。 李儒风一把按住他的手,冷冷道:“六皇子,你要自重才是,莫要总是动手动脚的。” 他表情很正经,眼里的神色却很不正经,李澄晞当即明白过来,李儒风的伤口压根儿就没有裂开,只不过是骗他,看看他的反应罢了。 这都是什么骚操作啊,他的四十米大刀在哪?他再也不想理李儒风了。 李澄晞默默收回手,冷淡道:“国师大人,我走了。” 他说完,潇洒转身,在转身的同时,他才觉得手上黏黏糊糊,有些不太舒服,便低头看了看手掌。 他的手心红殷殷的一片,里面沾满了李儒风的鲜血……鲜血……血…… 他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晕倒了。 事从轻重缓急,他的晕血症在这样的规矩前选择了屈服,等他忙完了才犯。 李澄晞醒来时,李儒风正坐在离他不远的案几前,提笔挥毫。 李澄晞略一咂摸,李儒风的药粉当真很管用,飙了那么多的血,一眨眼,人就已经能下地了。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四下寻摸一番,见着北边通风的窗户开了一半,当即蹑手蹑脚下了床,将那窗户全开,胳膊在窗框上一撑,半个身子便探出了窗户。 在他用脚蹬墙,想整个翻出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下床的时候,脚上鞋子就穿得不怎么稳便,现在胡乱一蹬,便蹬落了。 李澄晞认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继续往外头爬,却有什么碰了一下他的脚后跟。 他屏住呼吸,想回头去看,却被窗户挡住视线,他四肢不勤,能撑上来实属不易,又不能抽出一只手去拨窗户,只好匆匆忙忙继续往外爬。 在这时候,他的脚踝被人握住,一个东西慢慢扣上他的脚,没错,那东西是他的鞋,软缎做的,很是舒服……所以,是什么人在给他穿鞋? 李澄晞手臂一软,坠回屋里,仰面朝天。 李儒风的黑袍子就在他眼前,他往上看了看,只见黑袍子的主人寒着一张脸,淡淡道;“你既然要外出,为什么不穿鞋?” 这世间,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他的不小心把鞋子搞掉了吧? 李澄晞看了李儒风一眼,稳住心神,道:“我伤了你,又给你治好了。咱俩两清,我、我现在要走,你没理由拦我。” “我耳力不好,你好好说话,不要抖着嗓子。”李儒风嘴角一挑,抬眸看他,问,“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我?” 经了他的提示,李澄晞这才一惊,猛然间想起皇宫里的那两个苦命的人儿,当即抹了把眼角,道:“国师大人,我要去救我那两个伙计啊。不然我刚刚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走?” 李儒风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张字纸,半晌,才翻过去,露出一页空白的。 “所以,你是为了救他们,才来杀我的咯?” 李澄晞见李儒风能猜出自己的苦衷,甚是欣慰,连连点了几下头。正点着,他见着李儒风没有动弹,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他天生敏锐,登时顿住。 “那个……我是觉得,国师大人深明大义,玄术又厉害,我轻轻捅你一下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吧……” 可是你非要在一些特别的时刻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才导致那匕首捅得那么深!这能怪他吗? 第48章 就算跑路也不要带绿桃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单手支颐,打断了李澄晞的话语,替他接了下去。 “可是你的那两个伙计,小命丢了可就丢了,再无回旋余地。那你怎么看我,也觉得我是千古佞臣?” 李澄晞哽了一下,才道:“不……不啊,我很佩服你。” “佩服我什么?” 李儒风眼眸一抬,笑意更深,李澄晞却从李儒风的笑里察觉出了那份浓浓的质疑。 他心里暗暗嘀咕:你天生流血不凝,还这么浪,能不叫人佩服么? 李儒风略一抬眸,李澄晞连忙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说道:“佩服你……不计前嫌,救人水火。” 李儒风缓缓站起身,理了理前襟,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淡淡道:“你往后大可以简洁一些。如果你直截了当说,让我出面去救他们,你我现在早已到了皇宫。” 什么,李儒风要去皇宫,还要带着他一起去?这不太好吧……这不是逼他站队吗? 李澄晞一抬手,扯住了李儒风的袖子,恳切道:“李儒风,你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俩捞出来?” “你似乎从未考虑过,我被人谋害应当如何自处?” 李儒风眼里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嘴角的弧度让李澄晞重重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退。 这是一个废柴应该考虑的事情? 呵呵哒,他又不是苟晞。真矫情。 李儒风你是不是还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哦? 正在李澄晞愤愤之际,李儒风不着意般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李澄晞有些心虚,念在他是重伤李儒风的罪魁祸首,且险些真的得手,心里的一腔嫌弃转眼烟消云散,懦懦道:“我是被张公公威胁的,和我父皇无关。你、你要是气不过,就把张公公搞死算了,别打我和我父皇。” 李儒风眼神一冷,当即拂袖而去。 李澄晞再废柴,也能看出李儒风是生了气,顾不上许多,一溜烟跑回了杏花春雨楼,用八只手的速度收拾包袱。 包袱才刚收拾了一半,一件女裙蓦然从天而降,落进了他的包袱里头。 李澄晞顿了顿,抬头一看,见着绿桃怀里抱着一团衣服,眨巴了两下眼睛。 “主人,你的包袱皮好像要大许多哦?帮我把这几件装一装吧。” ??? 李澄晞一把捞出那间裙子,甩在绿桃脸上,冷冷笑道:“绿桃,你可看好了,我是要跑路,不是去享受荣华富贵。我是不会把你带上的。” 绿桃将那一捧衣服扔在桌上,垂头,在胸前比着手指尖,有些伤感。 “主人,你可真是个善良的人。你绕了那么多弯,其实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话吧?” 他这幅形容,看似惹人怜悯,但落在李澄晞眼里,只有两个字:欠揍。 李澄晞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语,眼里一亮,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是的,绿桃你理解得完全正确。我!是!不!会!把!你!带!上!的!” 绿桃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巨大的包袱皮,将桌上的那团衣服包了进去,一边包,一边露出了谜一样的笑容。 “主人,你太小看我了,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是你的冷淡态度就可以打消的。绿桃和你同生共死,在所不惜。” ……所以之前掌柜和小二被张公公绑票、他被套路入皇宫、他拼死刺杀李儒风的时候,绿桃去哪里了? 李澄晞怒目瞪了一眼绿桃,却见着绿桃并没有在看他,他瞪了白瞪。相反,绿桃心情很好,正在哼着小曲儿,往包袱里一件一件叠衣服,他的动作十分快,眨眼间,包袱里的衣服已经摞得高高的了。 李澄晞看着看着,不觉看呆了,直到绿桃停了下来,去柜子里翻找其他衣服,李澄晞这才回神,一把推倒了绿桃的那堆衣服,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 绿桃转身回来,看见李澄晞正在认真地叠衣服,而他自己的那摞七零八落掉在地上,也不生气,弯腰捡了起来,又是飞快地叠了一摞。 李澄晞放弃了和绿桃的比赛,怔怔看着绿桃脸上轻快的神色,禁不住问道:“绿桃,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你难不成没有什么烦心事?” “因为我喜欢主人呀。” “呸,能不能正经点?” 绿桃看了他一眼,忽然拔高了声音,兴高采烈道:“因为主人也喜欢我!所以一切烦心事到我这里,都算不得烦心事!” ??? 他?喜欢绿桃? 如果他什么时候误导了绿桃,他道歉,只求绿桃能实事求是,早日清醒过来。 门外传来两声抽气声,李澄晞一把拉开房门,看见小二和掌柜正站在外头,两人的嘴巴都张得浑圆,而两人身后,还站着面无表情的李儒风。 ……这回跑路告吹了。 李儒风刚刚那么生气,回来得又那么快,会不会在他后背上用针扎出一篇《道德经》啊? 想到这里,李澄晞后背一冷,装作一副不敢看李儒风的神色,却一直偷偷拿眼瞟他。 小二大惊,说话磕磕巴巴之余,还带着一点小兴奋,他问道:“老板……你们在房间里干什么?” 李澄晞没好气地看了小二一眼,不想理会他。小二并不能领会他的愤怒,还看着他,更加兴奋地点了点头,做了夸张的口型——“表白”。 表你个头的白! 这时候,绿桃也走过来,笑嘻嘻道:“哪里,我在给主人叠内衣。” 叠啥? 李澄晞今回真的是气得浑身发抖了。他指着绿桃那高高的一摞衣服,手抖得厉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不要脸啊,你叠的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数的?他才不会穿这样的女装的好不好! 绿桃却害羞地捂住了脸,娇滴滴道:“主人,你太奔放了。这种贴身穿的东西怎么可以让大家围观?” 他一边捂着脸,一边跑到整整齐齐的衣服堆旁,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抖开来。 这……是他的中衣没错。 啊啊啊绿桃刚刚从柜橱里翻找出来的……竟然是他的衣服啊!对啊,这是他的房间,除了他的,柜子里还能翻出谁的衣服? 他的一世英名……啊…… 李澄晞呆呆看着,缓缓滑倒在地上,却听得李儒风轻笑了一声。 “打扰了,六皇子。本座告辞。” 第49章 掌柜里评书讲得最好的 李澄晞看着李儒风的背影,长长伸出手去,绿桃则在一旁喜滋滋地问道:“主人,咱们还跑路吗?” ……你说呢?大魔王都被你气走了,跑了躲谁去? 李澄晞有气无力地扫视一眼掌柜的和小二,怒道:“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平日里不顶事就算了,怎么还能被人掳走?” 两人双双扒开衣领,露出脖颈上的伤口。 李澄晞默了默,叹了口气。 掌柜的抹了抹眼泪,却是一脸兴奋,比划道:“狗头铡就悬在我们二人的头顶,皇上说斩,铁链子就被放下来了。狗头铡‘晃啷’一声掉下来,刀刃都贴着皮了,我和小二眨眼间就要身首异处,说时迟那时快,国师大人一把将我们俩捞了起来,扔在地上,朝着监斩的太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李儒风求见’,那太监吓得魂都没有了……” 李澄晞抚掌站起身来,握住了掌柜的双手,锁着眉,连连点头,说:“是啊,真的是太凶险了。” 掌柜的配合地叹息了一声,李澄晞皮笑肉不笑道:“掌柜里评书讲得最好的恐怕就是你了,你不去讲评书真是可惜了。” 掌柜的颇为诧异,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李澄晞一眼。 “老板,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当过评书先生?” 李澄晞气得直拍他的手背,怒道:“李儒风是从皇宫里把你们救出来的,午门斩首是大官才有的待遇,你两个给壶毒酒就算是客气的了!” 小二眼睛一亮,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老板,你太聪明了,那个张公公就是要毒死我们的,还好国师大人及时赶到,张公公拉了我们做人质,才有了脖子上的伤痕。” 李澄晞寻摸一番,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国师大人说只要张公公放了我们,他可以不计前嫌。” 李澄晞呆了呆,他没有听错吧?锱铢必较的李儒风险些被张公公害死,现在要和张公公不计前嫌?他急忙追问下去。 “那张公公难不成答应了?他是傻的吧?” “没有,李儒风还送了他一张免死符。” 李澄晞今回可没有话说了。他也不知道那个免死符是个什么东西,但张公公既然能同意这笔交易,想必真的是个能保命的好东西。 这时候,绿桃忽然冲过来,噼里啪啦打在他和掌柜的交握着的双手上,两人吃痛,急忙把手分开来。 “讨厌,死老头,吃我们主人的豆腐。” “好好,绿桃你这个白眼狼,你下回不要来厨房吃糕饼了!” …… 绿桃和掌柜的吵了起来,小二去劝架,被两个人推来推去,看起来十分可怜。 李澄晞心烦意乱,径自走出了杏花春雨楼,远远看见李儒风走在前头,便拔步去追李儒风。 李儒风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要亏欠李儒风。况且……他要改变李儒风的臆想症,让他明白,他不是苟晞,也不想成为苟晞。 他跑了十来丈路,有些气喘,见着李儒风仍然远远在前头,他怕耽搁下去便要跟丢,咬牙加快脚步,又追了一程,发现李儒风仍然和他保持相同的距离,走得不紧不慢的。 他这才明白,李儒风想必是用了玄术,故意要涮他,有些恼火,大喊道:“李儒风!” 整条街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除了李儒风。 他脸上不知为何,红了红,一边跑,一边继续大喊道:“李儒风,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有事找你!” 下一瞬,耳边传来说话声。 “你找本座做什么?” 李澄晞呆了呆,发现前头的那个李儒风早已消失,本尊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将他吓了一跳。 他找李儒风,要说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他一时间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 李儒风耐心地看着他,他哽了哽,脑子一抽,竟然挑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了。 “你……为什么要收那么多美人入府?” 李澄晞问完,便怔在当场——刚刚说话的那张嘴巴……应该不是长在他脸上的吧?这明明不是他关心的问题好不好,为什么先拿出来问啊?李儒风收不收美人,和他一文钱关系也没有好不好!!! 李儒风仿佛也有些意外,偏过头,略略打量了他几眼。 “李儒风,你听我解释……” “我是男人,喜欢美人很正常。”李儒风嘴角一展,反问道,“六皇子不是也曾经对绿桃见色起意么?” …… 李澄晞现在半点要去解释的心情也没有了,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憋死。 李儒风轻笑了一声,抬手正了正李澄晞绾发的那根白玉簪,漫不经心道:“玩笑而已。我要查玲珑塔的事情,有些宫闱机密,需要那些官职高一些的大人们来协助调查。” “所以你假意网络他们?” 李儒风“嗯”了一声,收回手,淡淡瞥着他。 李澄晞原本应该很怕他,但在他那淡淡一瞥中,莫名起了愤怒,攥紧了拳头。 “那你知不知道,张公公胁迫我杀你,就是因为你网络那些高官?” “那又如何?” 李澄晞今回真的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了。 李儒风到底懂不懂体谅别人?如果不是李儒风莫名其妙地出现,他就可以一直做一个废柴,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情?而且他还被迫拉去了李儒风那边,日后李儒风这种人,肯定是要遗臭万年的,他和李儒风混在一起,史官会怎么写他? 好了,他反正也不在乎什么名节,只是觉得……一个人只为了另外一个人生存,看似很深情,实际上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万一还有旁人喜欢李儒风呢?那人看了李儒风这样,得多糟心啊! “当街闲聊,似乎不太妥当。我请你去栖凤楼吃水晶糕?” 李澄晞原本是要拒绝的,却点了点头,原因有二:一是他刚刚追着李儒风大呼小叫,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二是栖凤楼的水晶糕真的很好吃啊。 第50章 你赔本座的苟晞 两人一路去了栖凤楼,叫了间雅间,不等点菜,小二便端来了水晶糕和茶水,看来李儒风是栖凤楼的常客了。 李儒风给两人各沏了一杯茶水,便看着李澄晞吃水晶糕。 李澄晞一边吃,一边心满意足地问道:“你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我喜欢吃水晶糕,都小半年没来过了,你竟然也知道?” 李儒风将茶水递到嘴边,漫不经心道:“你喜欢吃水晶糕,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个贱人,把他当成苟晞了? 李澄晞噎了噎,抬起眼皮,看了眼李儒风,将咬了一半的水晶糕搁在桌上,口气已然冷了下来。 “李儒风,我叫李澄晞,和你那苟晞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搞这套情深义重的桥段,来拐弯抹角地恶心我。” 李儒风“嗒”地一声搁下茶杯,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 “当年是我作法,才使得苟晞用玲珑塔转世的。因而玲珑塔势必在转世的苟晞手里。我本听说玲珑塔在方渊手中,而后来才知晓,方渊没有玲珑塔,他之所以谎称玲珑塔在手,不过是为了调动玲珑高阁。后面,辗转找到了你的乳母,才知晓,你背上的刺青并不是如妃刺上去的,你自打生下来,背上就带着刺青。” “这又能说明什么!我说了我不是苟晞。” 李儒风垂目,看着杯子里上下起伏的茶叶,嘴角扬了扬。 李澄晞往后缩了缩,将手护在胸前,战战兢兢说道:“李儒风,光天化日,你可不要谋害本皇子。否则我父皇……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儒风抬眸,哧地笑了,摇了摇手里的茶盏,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 “那你说苟晞去了哪里?” 李澄晞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李儒风一眼,闷声不想说话。 他如果知道苟晞本尊在哪里,他至于在这跟李儒风掰扯? “玲珑塔在你的背上,如果你不是苟晞,那么苟晞就必定是被你害死的。你赔本座的苟晞。” 李澄晞僵了僵,半晌没喘上来气。 什么?李儒风,你是认真的吗?赔你的苟晞??? 李儒风单手支颐,将目光递向两人之间的那碟子水晶糕,淡淡道:“苟晞喜欢吃水晶糕,你若是不肯吃完,就让苟晞本人过来吃。” ……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正在李澄晞一脸悲愤地吃点心时,隔壁传来了两个人的讲话声。 李澄晞原本无意理会,可乍一听,竟然是两个女人,还是两个声音很好听的女人。他凭借着自己阅人无数……嗯……开酒楼阅人无数的经验,判断隔壁的两个人,应该相貌不错。 他来了兴趣,将耳朵立了立,想知道漂亮女人一般都会谈论些什么。 在他立起耳朵的同时,隔壁的桌子被人用力拍了一把,桌上的瓷器震得飞起又落下,发出“晃啷晃啷”的声音。 哇,脾气这么大的,有意思。 紧跟着,一个略微沉一些的女声响起,怒道:“李澄晞必须得死!” …… 不,这不是他想听的。 李澄晞惶惶看了李儒风一眼,李儒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食指放在唇畔。李澄晞只好忍着,继续听下去。 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跟着响起。 “夫人,你这么做,为公为私?” “韩门主,你……”那人又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我既为公也为私。” 两个人巴拉巴拉说了很久,李澄晞才听明白,原来是那个女人的相公一直在假装自己有玲珑塔,而玲珑高阁是个只看玲珑塔不看脸的脑残门派,那个女人的相公因此得以坐上门主的宝座,管辖着大波门众。 为了坐稳位置,她的相公一直在不断寻找玲珑塔,可找来找去,愣是找不到,结果被一帮存有疑心的门众联合朝廷设计害死。 她现在才知道,玲珑塔就在李澄晞身上,因此她恨毒了李澄晞,巴不得李澄晞马上死成一滩灰烬。可李澄晞偏生是个欠削的,又蹦跶出来,想抢走玲珑高阁门主的位置,连她这么个寡妇都不肯放过。 这样的经历,除了前任玲珑高阁门主夫人以外,还能有谁?对面造谣的是什么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如果不是李儒风坐在面前,李澄晞八成是要冲上去,抽……嗯,抽空和那个热衷于造谣生事的方夫人好好理论一番的。 李澄晞以目示意李儒风数十次,李儒风都面无表情,让他很是伤情。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一些的女子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怎么喜欢六皇子。” “啊?为何?”方夫人听上去十分兴奋。 “因为他拐走了我的心上人。” ??? 李澄晞再也坐不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李儒风。 这个人……这个人哦,真是表面有多正经,内心就有多淫荡。 太过分了,李儒风他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连累他?他不想毁去一世英名啊! 李儒风似乎也有些不太满意对方的说辞,轻轻咳嗽了两声。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儒风起身,将墙壁一拉,李澄晞这才发现,这墙壁是纸糊的,一拉就可以拉开。 方夫人和韩秋思正呆呆地看向这边,一个脸上煞白,一个脸上通红。 李澄晞倒是没有注意许多,在他眼里,这两个人就是一个疯女人和一个疯女人。 李儒风淡淡一笑,问道:“方夫人,别来无恙。” 方夫人回过神来,咬牙坚持住自己原本的气势,道:“国师,你和李澄晞果然有一腿。” 韩秋思则冷笑了一声,说:“原来这里也是你的地盘。李门主,厉害厉害。这个废柴有什么好?你用不着时时刻刻提携他。”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李澄晞愤怒地拍了一把桌子。这事说来有那么点尴尬。因为他站起身了,栖凤楼的桌案都要矮一些,他一巴掌下去,没有拍到地方,只好顿了顿身子。拍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跌份儿,只好顺手把桌子掀了来撑一撑场子。 李儒风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还算欣赏。 方夫人和韩秋思果然被震慑住,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李澄晞心里又有一些愧疚,他仿佛有点厉害得过了火,想了想,上前宽慰道:“其实我……” “其实六皇子的安危和本座休戚相关,你们日后若是再打六皇子的主意,不妨苦练玄术,赢了本座再谈。 第51章 他拐走了我的妹妹 在李儒风的强势威胁下,方夫人和韩秋思留下两声“告辞”,便飞也似的离开了。 李澄晞回味了一番李儒风的话语,觉得自己如果能像李儒风一样,那真是太好了。他存了个心眼,装作漫不经心似的,跟李儒风打听起来。 “国师大人,不知……你师承何处啊?” 要想和李儒风一样,起码得有一个像李儒风的师父一样的师父。这点认识他还是有的。 “你不知道么?”李儒风一抬眸子,闲闲问道。 李澄晞默默摇了摇头,他是不敢说李儒风废话的。 李儒风轻轻叹了口气,道:“要知道,你可是我的同门师弟。” ??? 这么说,他其实是个很强很强的强人了? 李澄晞心中先是猛地一热,尔后紧跟着,他想起苟晞的事情,恰如一盆凉水浇在滚烫的心上,滋滋冒出来的烟,都是他痛苦的呐喊。李儒风口里的那个“你”,是苟晞,不是他。 不过……这么一来,至少他可以吹牛,假冒是李儒风的师弟,狐假虎威炫耀一阵子。 李儒风嘴角一挑,道:“骗你的。你当年可是和我势不两立,立了军令状,要取我的首级。” 李澄晞表面淡定,却忍不住挑了挑眉——苟晞这么浪?敢砍李儒风的狗头?还敢大肆宣扬出去? 他正在得意,忽然想起什么,登时坚定了自己的心念,沉稳说道:“李儒风,我说了,我不是苟晞。” 李儒风瞥了眼地上的狼藉,淡淡一笑,袖手问道:“玲珑糕砸了,你想不想再吃一盘。” 李澄晞仓促看了他一眼,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遂点了点头,道:“那就再来一盘吧。” 他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男子的声音。 “易寻情拜见国师大人。” 李儒风略微顿了顿,开口道:“来吧。” 屋里还是一地的杯盘狼藉,李澄晞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刚刚将桌子摆正,就见着易寻情阔步走了进来,两人对视,都愣了一下。 易寻情转而朝着他拱了拱手。 “六皇子也在啊。” 李澄晞只好尴尬地站直了身子,下意识挡住地上的碎片。 易寻情却丝毫不能领会他的精神,绕过他,咂摸了一番,颇为关切地问道:“这屋里是怎么了?有人偷袭么?” 李儒风淡淡道:“情趣。” 易寻情做了个无声的“哦”,果然不再追问。 他嘴巴虽然老实了,可眼睛却几次三番来瞟李澄晞,多了一丝丝了然。 李澄晞有些受不了,连忙解释道:“其实……” “其实感情再好也会吵嘴。”李儒风再次淡然补充。 …… 李澄晞默然咽下了话。 李儒风见着易寻情仍然在瞟李澄晞,便开口问道:“易庄主今日所为何事?” 易寻情这才回神,笑道:“在下是想请国师大人主持公道。” “哦?何人能坏了易庄主的公道?” 易寻情惶惶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我易家山庄向来是顺从国师大人的意思,便惹了旁人不高兴,派了一帮女子,屡屡寻我的麻烦。我一家老小因了她们,近来寝食难安,实在难过。” 李澄晞眼睛骨碌一转,想起易寻烟来,不太相信易寻烟会被人搞得寝食难安,本着让易寻情添堵的初衷,当即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易寻烟如何了?” 李儒风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而看了看易寻情。 易寻情怔了一下,朝着李澄晞示意了两眼。 开什么玩笑,他问这句话就是想知道答案的,易寻情给他使眼色让他走,那他能答应吗? 李澄晞低头去吹自己的指甲,假装看不懂。李儒风也不说话。 易寻情等了等,无奈之下,只好连连去捶自己的胸口,嚎啕道:“之前那些都是次要的,在下过来,主要是说那个姜子禄。姜子禄这个混球,他、他拐走了我的妹妹!” 李澄晞在脑子里飞快地对比了一下易寻烟和姜子禄的实力,小心翼翼问道:“是姜子禄拐走了易寻烟,还是易寻烟拐走了姜子禄?易庄主,这可是要紧事,切莫说反了。” “你……”易寻情的手指刚抬起来,又想起了什么,讪讪放下,咬牙朝着李澄晞笑道,“六皇子可真是喜欢开玩笑。我妹妹弱柳扶风,天生体质虚弱,不能修习玄术。而姜子禄,好歹也是簪缨世家出身,怎么着也是有两下子的!” 李儒风略一沉吟,点头道:“易门主,女儿家的名节甚是重要,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你且沉住气,本座和你细细商量。” 李儒风都发话了,李澄晞总不能不给李儒风面子,只好勉勉强强出去了。 他临走时,没忘了让栖凤楼的小二打包两份水晶糕带回去享用,账自然是记在李儒风头上。 他才出了栖凤楼,走了没两步,便被人一把拎起来,紧跟着上了栖凤楼门口的一棵大柳树。 ??? 为什么旁人出门都是香果盈车,而他出门不是翻墙就是上树? 不过这次运气还算不错,拉他上来的是两个女子。李澄晞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敢问女侠……劫财还是劫色?” “什么都不劫,只要命!”两个女子身后传来厉害的一声呼喊。 ……今回仿佛没什么好谈的了。 李澄晞甚至懒得看对方一眼,倚着树干,无限惆怅。 “李澄晞,你不怕?” 李澄晞翻了个白眼,怒道:“我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一界废柴,我怕有用吗?” “好!坦荡!” 一个白衣女子从两个美人身后更高的树枝上落下来,李澄晞只看了她一眼,当即发起抖来。 怕了怕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和方夫人密谋搞死他的韩秋思……原来刚刚不是吓唬他的。 韩秋思冷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李澄晞的脸,阴阳怪气道:“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李澄晞虽然平日里有几分自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韩秋思,她是不是瞎? 第52章 以暴制暴方能太平 呵呵,凭借他多年的社会经验,当然明白,韩秋思夸他倾城倾国,还不带半点揩油的意思拍他的脸,一定是想以划破他的脸来威胁他。 他要想打破韩秋思的操作,第一要冷静,第二要霸气。 以暴制暴是上乘之选。 当一句“你瞎啊”从他唇畔吐出时,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异常安静。 韩秋思脸上的笑容凝住,眉眼里嗖嗖嗖往外冒怒气。 这……好像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那么霸气,她为什么不害怕? 李澄晞觉得氛围不太对头,当即咧嘴笑了笑,脚下偷偷往后迈了一步,还没有站稳,韩秋思便一把扣住李澄晞的脖子,怒道:“你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到底把我家少主藏到哪里去了?” 疯女人啊!还是间歇性的! 她刚刚为了自己的恋情,一心想和方夫人联手报复他,现在又说姜子禄是他藏起来的,真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李澄晞咳了咳,不甘心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想找姜子禄?” 韩秋思有些伤感,手上一松,放下了李澄晞,叹道:“话说起来,我真是对不起少主。他三日不归家了,我事务繁多,把主人交代的事情都忘了,刚刚得亏听见易寻情提起少主,我才想起这桩事情来。” 李澄晞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默默想,他要是韩秋思的老板,一定马上炒了她的鱿鱼。 这办事太不走心了啊,要紧要忙的让她去找自家少主,三天找不见就算了,还给忘了?只怕等她找到姜子禄,姜子禄已经变成灰了。 呸,不能咒人。 他缓过气来,韩秋思还在默默伤心,她到底是个好看的姑娘,长得文气,穿得又素雅。 李澄晞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了,姜子禄那小子跑不到哪里去。你找到易寻烟那个疯丫头,估摸着就找到他了。我和你一起找他们就是了。” 韩秋思点了点头,眼皮子一抬,露出了精光。 李澄晞见了有些后悔,讪讪问道:“喂,我可是一时心软,诚心诚意地想帮你的忙,你不会转脸就把我卖给方夫人吧?” 韩秋思嘴角一斜,啧啧摇头。 “我倒是很想这样做,不过么,我到底不是为了方夫人办事的,还是找少主要紧。” 李澄晞略微松了口气,韩秋思将手搁在他肩膀上,他脸上当即有些发烫。 帮她找人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实话,她用不着这么亲密的,他李澄晞向来是看重名节的,想不到这韩门主这么主动,可叫他如何是好啊? 晚上是带她去自家酒楼吃一顿好呢,还是去别家小鱼摊吃一顿好呢? 好像都有点不太合适啊,韩秋思这么高贵冷艳的女子,得李儒风亲自下厨才衬得上她啊。李儒风亲自下厨,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吃饭这事儿还是克制点,算了吧。 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韩秋思的手蓦地一收,如同鹰爪一般,嵌入李澄晞的肉里。 疼疼疼疼疼疼! 随即,李澄晞被她提了起来,甩到一只巨大的纸鸢上去。 李澄晞呆了呆,摸了摸身下的纸鸢,心中一惊。 纸人纸鸢纸鹤,这不都是李儒风的最爱吗?怎么韩秋思也会用,难不成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 韩秋思在他耳畔轻轻一笑,道:“李澄晞,你猜得不错,这操纵纸鸢的玄术,正是李儒风所授。不过你不要太惊讶,我和李儒风青梅竹马,这些都是正常的。” ……疯婆娘。 李儒风一心想找苟晞,怎么会跟女人青梅竹马?她偷学李儒风的玄术,有的是机会,又不是非得青梅竹马才能偷师。她以为他是傻的? 李澄晞当即捂住胸口,痛苦地闭上眼睛,开始陶醉的表演。 “李儒风这个挨千刀的啊,他竟然欺骗了我的感情。原来他喜欢的人是你!” 韩秋思看得也很入戏,陶醉地点点头,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 李澄晞却忽然收住哭嚎,抬起头,冷淡道:“所以,我对李儒风很失望,不爱他了。韩姑娘,请你好好对他。” 李儒风拿起帕子,缓缓别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易寻情见了,关切问道:“刚刚就见着国师大人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是否身体抱恙?” “不碍事,大约是有什么人念叨我了。”李儒风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易庄主或许找我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易姑娘时常离家,头几次都没见你这般着紧。” 易寻情对他深表佩服,探身离李儒风近了些。 “实不相瞒,在下想为国师大人效犬马之劳。” 李儒风用手背抵住额头,似在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国师大人,前阵子听说姜丞相买通了张公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启报复。如果再不加以防范,恐怕……” 李儒风嘴角微微翘了翘,易寻情不知道他为何要笑,有些心惊,当即顿住话语。 “你的信儿太晚。张公公的刺客已经来了,也行刺成功了。” 易寻情瞪大了眼睛,紧跟着痛哭流涕道:“我们这样退让,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寻找形势危急,我们必须绝地反击——刺客在哪?” 李儒风一转目,往外头的大柳树上瞥了一眼,淡淡道:“废柴,放了。” 易寻情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抹了抹眼角,呆呆道:“国师大人……废柴什么时候成了可以原谅的理由?” 李儒风单手支颐,往窗外看了眼,只见天空中一只纸鸢越飞越高,缓缓吐了口浊气。 “来日方长。不过话说回来,本座确实是有事情要交代你的。” 转眼之间,韩秋思和李澄晞已经到了易家山庄脚下。 李澄晞以为,易寻烟素来喜欢骗吃骗喝,长安的酒家八成已经被她骚扰遍了,他们应该去更辽远的酒家去找易寻烟和姜子禄;而韩秋思以为,自家少主素来品行端正,而且何处相思有的是钱,姜子禄不可能欠人钱财,他们应该去长安最富贵的酒肆找易寻烟和姜子禄。 两人争执不下,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到易家山庄下头的翠花酒家找找看。这里是辽远地区和长安皇宫的中点,也是富贵酒家和寒酸摊子的中点。 第53章 坑蒙拐骗棋高一着 翠花酒家符合中庸之道,又能两全其美,真是个化解矛盾的好地方。李澄晞对这里很中意。 两人坐在翠花酒家的破棚子下头,叫了一壶酒,小二手脚很麻利,很快烫了上来,韩秋思嫌弃酒杯不干净,进而怀疑店家都是不洗酒壶的,因而不愿意喝。而李澄晞认为,酒本来就是消毒的东西,酒壶没有什么清洗的必要,因而韩秋思的担心根本不存在。她这么矫情,没准是想让他结账。 为了和韩秋思对抗,李澄晞也没有碰那壶酒。 两人相互对视着,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个时辰,小二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讪讪挪过来,老实巴交地劝解。 “姑娘、大爷,你们如果要闹分手,还是不要在我们小店闹为好啊。上次有一对情侣在我们这里大闹了一场,你看看,这桌子上还有刀痕呢。这两人还是那种没有素质的类型,砸了店面就跑,也不管赔偿的事情。我和掌柜的索赔无门,只好千辛万苦上山讨债,结果人家非但不承认,还打了我们一顿,说是……” “等等,”李澄晞眼睛一亮,问道,“你刚刚说上哪讨债?” 小二袖着手,朝着山尖尖上扬了一下下巴,有些无奈。 “还能有谁哇,易家山庄呗!” 韩秋思眼睛也是一亮,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说是败坏了他家小姐的名声。嗨呀,他家小姐什么名声,这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还好意思藏着掖着,她早就出名啦!” 李澄晞和韩秋思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吵架的两个人是易寻烟和姜子禄(少主)!” 小二老实巴交地往后退了一步,悄悄问道:“你们是他俩的朋友?” 李澄晞正在认真思索自己和姜子禄、易寻烟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忽而听见韩秋思冷笑一声。 “你这样败坏我们家小姐的名声,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二急忙抱着头蹲了下来,大喊着“免单”二字。 李澄晞不禁对韩秋思十分敬佩,论起坑蒙拐骗,韩秋思仿佛棋高一着。而韩秋思显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小二。 “你以为这样就算完吗?马上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小二指了指东边,又指了指西边,颇为贴心地哭喊道:“他们说是要去看波斯人表演,结果走了这边。波斯可不是这个方向,他们肯定还要往西边去的。你们还是直接奔着西边去吧!” 韩秋思一把扯过李澄晞,飞快地往西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这个小二当真是品德败坏到了极点!他既然知道少主走错了方向,却也不提点一声,心眼太坏了。” 李澄晞偷偷白了她两眼:姜子禄砸了人家的铺子,还得让人家纠正他的路线,何处相思的人可真是蛮不讲理!如果这事落在他身上,他非但不纠正姜子禄,还得……算了,都是自家兄弟,不要计较好了。 韩秋思一路往西走去,李澄晞这才觉出不对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韩门主,你这是去哪啊?” “去波斯啊。” …… 李澄晞默了默,叹道:“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韩秋思有些莫名其妙,眉锋一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在李澄晞的左脸颊上拍了拍。 “你莫不是嫌远怕累,不想跟我去波斯吧?” 这应该是她一开始夸他倾国倾城时就想用的恐吓伎俩,被他拆招后,现在又技痒难耐,强行拿出来秀了秀。 李澄晞只好苦笑道:“韩门主,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么个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怕那个小二暴露你的行踪, 才故意说要去波斯找姜子禄。这怎么可能,易寻烟和姜子禄,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他们要看波斯人表演,肯定也是去勾栏之类的地方啊!” 韩秋思默了默,仰着头笑道:“我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我当然晓得要去勾栏找他们。难不成我会和那个小二一样很傻很天真?” 李澄晞只好点头附和了两句,好言劝道:“韩姑娘自然是很聪明的女子了。不过我觉得吧……你应该把下巴收一收,扬得太高我看你的脸会显得很圆。韩姑娘的形象在我心中原本是很好的,这样一来……有点幻灭。” 他是第一次和一个姑娘说这种心里话,因此说得很开心,一开心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直到听见韩秋思口中牙齿嘎嘣作响,他才回过神来,凝神看了看韩秋思,顿时了悟,叹息了一声。 “不过韩姑娘即便幻灭了,也比猪肉摊子上的王西施好看不少……” 韩秋思一抬手,一条白色的缎子便从她袖中蹿出,绕上了李澄晞的脖颈。 李澄晞心里还是很淡定的,因为韩秋思这个人,他已经将她的脾气摸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女人,虽然时常发一下神经,但本质上还是外强中干的。他还要帮她找姜子禄,他不信她能对他怎么样。 因而,他只假模假样地抖了抖,喊了句“韩姑娘饶命”,便没有旁的什么表示了。 韩秋思看起来也很淡定,冷眼袖手看着他。 李澄晞只觉得脖颈凉凉的,这缎子八成是真丝制成的,才有这样的丝滑触感。 下一瞬,李澄晞脖颈上的白缎子忽而动了动。 李澄晞浑身一凉,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冒了出来,他垂头一看,只见那“白缎子”并非白缎子,而是一条白蛇,正一圈圈绕在他的脖子上,长长的蛇信子一探,舔了一口李澄晞的下巴。 他虽然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废柴,但……好歹也是娇生惯养的,就算是见过什么蛇啊蝎啊的东西,也是在他父皇的酒坛子里泡着的,哪里和活的蛇亲密接触过? 并且……他这辈子但求安安稳稳的,不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奇遇爱情故事,更不想当什么许仙。 李澄晞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那白蛇,然后往后一仰,“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韩秋思万万没想到李澄晞这么不经吓,唯恐他因此落下什么心结,自己难以和李儒风交代,连忙俯身,收回那条白蛇,然后手上使了很大的力气,“啪”、“啪”两巴掌打在李澄晞的左右脸上,终于将李澄晞打醒了。 李澄晞勉强定了定神,韩秋思急忙将白蛇举到李澄晞面前,解释道:“六皇子啊,我不是想害死你。你看看,这哪里是真的白蛇,不过是我用玄术幻化出来的,只要我……” 正当她打算将那白蛇打散时,李澄晞再次“咕咚”一声躺倒在地上。 第54章 中了什么邪门的毒 李澄晞和韩秋思站在长安城有名的那家波斯勾栏前,左右观望了一阵子,才谨慎地走了进去。 里头欢歌妙舞,形貌俱佳的波斯姑娘比比皆是。 韩秋思一脸庄重,将每一个看波斯姑娘看得入迷的男客人都揪过来看了看,为了防止姜子禄易容,韩秋思十分谨慎,不忘揪一把对方的面皮。 李澄晞跟着韩秋思身旁,觉得十分没有面子。因为他觉得姜子禄并不是这么浅薄的人,他来波斯勾栏,应该会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但韩秋思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他顾不上许多,不得不想象着明天官府该要贴出通缉令悬赏在波斯勾栏里肆意调戏男人的白衣女子,他心里就不停地打鼓。他可也算是长安城里的名人了,难保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不被热心群众认出来。说不好就有人去拨通官府热线,将他揭发,然后长安府尹说不定会再次来他的酒楼找茬。 当韩秋思揪起第九十九个客人时,终于引发了众怒,勾栏的老板亲自迎了出来,询问韩秋思是不是要搞事情。 韩秋思便将姜子禄一事告诉了勾栏老板,勾栏老板沉思一下,一敲掌心,说道:“倒是有位客人和你的描述十分相符,但我也拿捏不准,要不带你去看看?” 韩秋思给了他银钱,他便带着两人去了二楼的包间。 三人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声音很不寻常,李澄晞听了,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痒,紧跟着手指也有些发痒,开始乱动起来。 韩秋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问道:“你莫不是中了什么邪门的毒?” 李澄晞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色,连忙点头。 韩秋思一脚将门踹开,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桌子前的四个人齐齐回头,怔怔看着韩秋思。 其中一个人,脸上糊了一脸的纸条子,已经分不出相貌了,慌忙站起身,乖巧朝着韩秋思拱了拱手,谦和问道:“韩姐姐,你是来找我的?” 李澄晞听见他的说话声,这才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姜子禄,而他旁边那个同样糊了满脸纸条的,则是易家大小姐易寻烟。 李澄晞叹了口气,道:“万万没想到,你们躲在这里玩桥牌?说实话,我觉得你们来这里打桥牌,真是不自量力,这里头的波斯舞娘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都不敢和她们较量。要不咱们四个凑一桌,让她们两个下去吧?” 他一边兴高采烈地奔向牌桌,一边比了比旁边的两个波斯舞娘,这两人脸上一个纸条子都没有,仍然美艳如初。 他刚才走了一半,就被韩秋思强力按住,他怔怔看了眼韩秋思,后者脸上极为愤怒。 “你不是说自己中了什么邪门的毒吗?” 李澄晞一脸无辜,指了指牌桌,叹息道:“韩姑娘,我中了桥牌的毒,一听到桥牌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加入牌局,这难道不邪门吗?” 韩秋思的眉心跳了跳,默然不说话。姜子禄到底还是有点怕她,一把将脸上的纸条子都扯了下来,挪到韩秋思身旁,拍了拍她的后背,笑嘻嘻的。 “韩姐姐,你要不先回去,跟我父亲交代一声,免得他老人家担心。我们在外头吃个饭就回去了。” 韩秋思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信手一指刚摸上牌桌的李澄晞,冷笑道:“少主,你和易小姐混在一处,不过是年少贪玩了点,你若是和这个废柴混在一处,岂不是辱没了姜家的名声?况且他和李儒风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要站错了队。” ……刚刚才说自己和李儒风情投意合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她? 李澄晞长长吸了口气,正要对韩秋思进行一场强力反驳,姜子禄却率先开了口,肃然道:“韩姐姐,话不能这么说……” 韩秋思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晦暗,姜子禄适时地顿了顿,继续挺直着腰板,肃然道:“那我让他走好了。这样就不算是和他混在一处了吧?” 在姜子禄那里,朋友真的是拿来抛弃的! 李澄晞气愤不已,拂袖而去。他才刚出门,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又被人提上了屋檐顶上。 今天吹的是什么歪风邪气,为什么他总是一出门就被人提到神奇的地方?“提”是对待什么动物才会有的行为?他看上去很弱鸡吗? 接连被李儒风和姜子禄抛弃,李澄晞的好心情和好脾气被彻底消磨干净,一边撸袖子,一边冷着声音问提他的人。 “是不是一个个的都拿小爷好欺负?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 他才说了一半,便有一个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滞了滞,硬生生将后头气壮山河的话语咽了下去,哽了半晌,才扭着脖子往自己的肩头看了一眼,一朵莹莹的绿花绽放在他面前,他抖了抖,一把推开肩膀上的脑袋,跳了起来,险些摔下房檐。 绿桃飞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才没有酿成不可弥补的大祸。 李澄晞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狠狠给绿桃一下,可是一时间却找不到适合下手的地方。 因为绿桃穿着女人的衣服,长得也很像女人,讲话也很像女人,差不多就算是个女人? 他堂堂六皇子怎么可以打女人? 李澄晞默默放下了拳头,无奈地看了绿桃一眼。 “主人,你果然是爱我的。” 绿桃十分感动,一头扎进李澄晞的怀里,把李澄晞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踩落了一片瓦,也不晓得有没有砸到下头的人。 李澄晞冷着一张脸,问道:“绿桃,你找我来干什么了?” 绿桃这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鬼鬼祟祟地四下望了两望,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悄声道:“主人,这里很快要发生一些事情,我得马上带你离开才好,你要是被卷入可就麻烦了。” 在绿桃说话间,一抹白色的身影飘然离去,正是韩秋思。 李澄晞拼命朝着韩秋思挥手,韩秋思半点没有理会他,倒是绿桃,一把握住了他正在挥舞的手,哀伤道:“主人,难怪我觉得你最近变了,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邪教教主?” 第55章 这次占便宜,是他输了 李澄晞有些无语,人家何处相思好歹是个官营组织,干的也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事情,比什么玲珑高阁什么天机不可说正经了不知多少,绿桃竟然说人家是邪教,真是太不要脸了。 因此,绿桃在他心中的可靠程度蹭蹭下滑,他对绿桃的话表示很不信任。 “这里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绿桃诚恳说道:“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冲着那姜子禄来的。” 李澄晞一惊,下意识就要跳下屋檐去找姜子禄。可这屋檐很高,他有些害怕,一时间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作罢。 绿桃十分不满,死死拉着李澄晞的袖子。 “主人,你怎么可以去救姜子禄?你忘了姜子禄刚刚对你做了什么事情么?为了一桌桥牌就把你卖了哦。这样的人不忠不义,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好了。而且要抓他的人,咱俩都得罪不起,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李澄晞不屑一笑,道:“难不成比李儒风还得罪不起。” 绿桃将嘴巴张得浑圆,感叹道:“主人,你可真是大智若愚哦。”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等等? 李澄晞正要问李儒风抓姜子禄做什么,忽然一道红光喷薄而出,落在屋檐下头,幻化出一头巨大的火狮子。 李澄晞对这火狮子记忆犹新,那日他便是被这个东西伤到后背,叫李儒风揩了油不说,还使得他背后的玲珑塔符箓暴露,开始了他饱受李儒风折磨的悲催生涯。 火狮子,万恶之源。 李澄晞十分恼火,死死盯着那只火狮子。那火狮子却意不在他,大摇大摆去了姜子禄的包间。 绿桃拉着李澄晞要走,李澄晞却死活不肯,偏生要死死盯着那只火狮子。绿桃无奈之下,一记重重的手刀,落在李澄晞脖颈,却砍错了地方,李澄晞只觉得被砍头一般痛苦,疼得半晌说不出话。 绿桃急忙给他捏了又捏,李澄晞好容易缓解了些,绿桃再次来了一记手刀在他脖子上。他今回终于晕了过去。 临晕倒前,李澄晞很想问问绿桃,既然一定要把他砍晕,为什么刚刚他痛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他不砍,非要等他疼劲儿过去了才再来补刀?起码砍了还能给他减轻一些痛苦啊! 骚操作。 绿桃扛着李澄晞一路跑到了城郊,李澄晞其实半道上就醒了,但他想了想,自己被绿桃砍了两下子,脖颈现在还很酸痛,绿桃这么也得做出一点牺牲才好吧? 于是他痛痛快快地闭上眼,叫绿桃继续扛着自己。 可到了城郊,他才感受到,绿桃的想法好像和他不一样。 绿桃一路跑得飞快,却带着青春洋溢、春风满面的笑容,一副揩油成功的样子,叫李澄晞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浑身发毛毛骨悚然然并卵。 李澄晞只好睁开眼,咳了咳,向绿桃表示他已经醒了,要求下来自己跑,绿桃却很热情,认为他继续扛着李澄晞再跑上一天一夜也没关系。 李澄晞气愤不已,扬言要将绿桃逐出玲珑高阁,绿桃才勉强将他放了下来。 这次占便宜,是他输了。 绿桃将他放下了后,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如果绿桃是个女子,这样的含情脉脉会让他喜极而泣的,可绿桃偏偏是个男扮女装的男人,李澄晞未免有些浑身不自在,开始没话找话说。 “绿桃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跟着我?” “我喜欢主人啊。” 好好好……就当这是一见钟情好了。 “那你就见着我之前,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喜欢前主人啊。” 李澄晞这回算是终于找出了一丝端倪,紧跟着道:“你好像对于玲珑高阁主人这个位置有什么莫名的执念?要不我把位置让给你算了,我也能消停几天。” 谁承想,他这样的好意,却叫绿桃红了眼眶。 “主人,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想害死我。” …… 李澄晞平静了好几次,终于从绿桃口中得到了背后的故事。 原来绿桃有怪病,必须受到玲珑塔的光辉润泽才能抑制住他体内的怪病。而玲珑塔是玲珑高阁门主的私有物品,他必须和门主离得近一些才能缓解病痛。因此,绿桃认为,每一位主人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和主人是共生的,他才会这样诚心诚意地对主人好。 李澄晞一听就晓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因为李儒风已经证实过,方渊的身上并没有玲珑塔,玲珑塔一直在他背上,方渊不可能缓解绿桃的病痛。 但他又不太想将真相告诉绿桃,毕竟……绿桃爱了方渊那么久,日后他若是要摆脱绿桃,还要凭借着这个玲珑塔的传说才行。 于是,他点点头,虚情假意地用手撩了撩绿桃的额发,深沉说道:“绿桃,难为你对我这么忠心耿耿,以后我也会对你好的,直到……” 哈哈哈哈直到他把玲珑塔假意甩给下一个人,彻底摆脱绿桃。 “本座原本担心六皇子受到波及,特意过来看看,如今看来,仿佛又多此一举了。” 李澄晞头皮一麻,回头看去,只见李儒风一袭黑袍,将笑不笑的神色,让他觉得有一丝害怕。 绿桃站在一旁,丝毫不能体会他的害怕,巧笑着扭了扭身子,有些害臊。 “国师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个做法是对的。多亏你提前让我来救主人,不然易寻情那么个鲁莽的汉子,肯定要伤到主人的。” 李儒风淡淡道:“你们主仆情深意切,令人羡慕。” 这句话原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恭维话,可从李儒风的口中说出,再配合上他的浅淡目光,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李澄晞闷声不语,本来是想糊弄过去,谁承想,绿桃忒不识好歹,喜滋滋地回应道:“我甘愿和主人同生共死!” 李儒风脸上的表情仿佛更加晦暗了。 李儒风生气不生气,因为什么生气,李澄晞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儒风会不会把怒气发泄在他的身上。如今看来,很不保险。 第56章 你家主人这般龌龊 安全起见,李澄晞往后退了一步,讪讪笑道:“你们聊,我还有杏花春雨楼的账目没有盘点,要不,我先走啦?” 绿桃撅了噘嘴,不知从哪扯出一条碧绿的手帕子,摔在他胸口,娇嗔道:“主人你好讨厌哦。你这个‘盘账遁’用得太次啦,根本不符合你的人设哦。” …… 李儒风看上去不怎么喜欢绿桃,平素更不会应和这么恶心的话语,今天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也冷笑着帮腔道:“本座却不明白文不成武不就的六皇子能盘点出什么名堂?” 李澄晞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头,长叹了口气: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在大正午东奔西跑,没有饭吃也就算了,还要被他们合起伙来欺负? 就在此时,李儒风恍如他腹中的蛔虫,淡淡道:“绿桃,六皇子饿坏了,你去看看附件有没有什么吃的,买点给他。” 绿桃傻呵呵地“哦”了一声,就东张西望寻寻摸摸地离开了。 李儒风忽然对他这么好,形迹可疑。 李澄晞很想拉住绿桃,可惜绿桃对他实在是一颗真心,跑得太快,他没能抓住绿桃的袖子,想要叫绿桃回来,李儒风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他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眼巴巴地看着李儒风。 李儒风缓步往一边的小树林里走去。李澄晞有些犹豫,没有跟上去。自古小树林子里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向来是偷鸡摸狗烧杀抢掠密谋造反的风水宝地,这点社会经验他还是有的。 李儒风走了十来步开外,忽而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澄晞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密林中站定,李儒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默默站了半晌,李儒风薄唇轻轻张合,说了一句叫李澄晞风中凌乱的话。 李儒风说:“今儿个天气不错。” …… 李澄晞略微咂摸咂摸,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呵呵地应和道:“是不错。” “春风过境,红杏出墙的好日子。” “嗯嗯,好日子。” 等等??? 李澄晞偷偷瞥了李儒风一眼,只见后者面上泰然,两手交握在袖中,眸色冷清。 为了缓解尴尬,李澄晞只好关切问道:“你绿了?” “算是吧。” 李澄晞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是一桩不得了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人敢绿李儒风,他却是想不通透。正在犹豫要不要八卦的时候,李儒风忽而轻笑着眯起眼来,执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啪叽”拍了两下子。 “你可想好了,以后再这样放肆,便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揭过的。” 这样明显的威胁,他还是能听出来的。难不成是因为……他刚刚和绿桃的亲密接触叫李儒风吃味了? 别的话不多说了,搞什么啊,李儒风以为他是心甘情愿的?换李儒风来试试看哦。 李澄晞正自惆怅,李儒风忽而抻了抻他的袖子,抚了抚上头的花纹。 “你的衣服褶了,回去记得让他们给你熨平。” 李澄晞鼻端一酸,这种细末的小事从来没有人同他叮嘱过。 他小时候总是挨他兄弟的打,衣服皱巴了,宫里伺候的人没半个贴心的,向来不管这些,若有人象征性地问上一句,便推说是他顽皮。他便只好端了滚烫的茶壶,一点点熨平,手上烫得红一块白一块,出宫之后,本着平等自由的原则,也不曾把小二和掌柜当下人使唤,这些事还是自己来做。 李儒风竟然叮嘱他这种事。他一则感动,二则有些警惕。 恩……恩威并施?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际,李儒风却恶趣味地笑了笑,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李儒风这个变态……竟然摸他的脸…… 李澄晞脑子一白,劈手打落李儒风的手,气壮山河地说了一个“滚”字,紧跟着对上李儒风的眼睛,底气一下子泄了。 他这边正下不来台,那头绿桃蹦蹦跳跳寻了过来,手里一副油纸包甩得呼呼作响。 “主人,你跑到这么隐秘的地方做什么?在小解?” ??? 什么鬼,人来人往的,他怎么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情? 他正想驳斥绿桃,李儒风鼻息间带着笑意,轻轻哼了一声,他唯恐李儒风要讲出什么要不得的事情,急忙点头道:“是,是在小解。” 绿桃怀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李儒风,眉头一挑。 “和国师一起?” …… 好烦哦,傻狗绿桃,这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能不能不要这么刨根问底的,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不就行了吗?真是恶俗……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国师大人他……他过来是巧合。” 李儒风咳了两声,将手搁在李澄晞的肩膀上,挨近了淡淡道:“本座给他送手纸。” 滚! 绿桃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李澄晞以为他嫉妒吃醋,正想安慰他,送手纸这种事,虽然不便于搁在人前细说,但实乃人之常情,三急必备。如果绿桃以后有兴趣,也可以给他送的…… 谁承想,绿桃眼中含泪,望着李澄晞,道:“主人,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优雅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滚!!! 李儒风倒是心情很好,道:“你家主人这般龌龊,本座也甚是无奈,不如你跟了本座如何?” 绿桃眨巴眨巴眼睛,将泪花眨巴掉了,眼里竟然生出几分动摇。 李澄晞自幼见惯宫闱纷争,认定了这世间最不可靠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他现在终于明白,比感情还不可靠的却是绿桃。他内心沉痛,思维也变得敏捷了不少,终于想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李儒风,我忘了问你,那火狮子是易寻情的吧?你和易寻情刚还在一处,你要让易寻情对姜子禄做什么?” 李儒风淡淡道:“我怕韩秋思给你下毒,便将姜子禄绑来,以防万一。” 还有这种操作吗,厉害了我的李儒风。 李澄晞没想到李儒风这样着紧自己,心中有些宽慰,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又有些害臊,清了清嗓子,再次转移了话题。 “那你把姜子禄弄到哪里去了?” 李儒风没有搭话,李澄晞以为他没有听真切,又重复了一边,却见着他慢悠悠地瞥过目光来,目光里头含着笑意。 “是不是无论谁,但凡和你有半点交情的,在你心里都比本座重要?” ??? 李儒风是玻璃心吧? 如何用一句话安抚李儒风?在线等,挺急的。 第57章 绿桃,把衣服脱了 李澄晞默然看着李儒风,李儒风则不咸不淡地继续说道:“你难不成还会为了姜子禄,去劫本座的大牢?” 李儒风虽然生气了,但李澄晞还是有点点开心,因为李儒风暴露了姜子禄的所在——“本座的大牢”,不就是李儒风曾经关押过他的地方么? 李澄晞一时间有些想笑,又怕李儒风看出端倪,只能将嘴唇抿紧。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绿桃忽然冒出来,站到李儒风一边。 “对啊主人,国师真的为你付出了许多,他对你好好哦。” 绿桃叛变了革命。 李澄晞没好气地瞪了绿桃一眼,绿桃则没有半丝怕气儿,眨了眨眼,对李澄晞抛来一个媚眼。 李澄晞胃里翻江倒海,汹涌澎湃,他悲伤地发现,他根本不能奈何绿桃! 在二人斗法之际,李儒风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绿桃,把衣服脱了。” 二人双双一呆,李澄晞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儒风,你这样……不太好吧?” 李儒风不说话,只看着绿桃。 绿桃一脸哀伤,一脸宁死不从,手上却飞快地将绿油油的外衫脱了下来,当然,不出所料,他里头的衣服还是绿油油的。 李澄晞不知怎的,忽而联想到一只青翠欲滴的包菜。 绿桃还要继续往下扒拉包菜衣服,李儒风却拿过了他手中的外衫和油纸包,淡淡道:“你附近转转去,叫你再来。” 绿桃一脸别扭,李澄晞只好安慰道:“去吧,李儒风眼里不分男女的,不会对你的衣服怎么样。” 他听了,这才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李儒风将绿桃的外衫铺在地上,自己率先坐下了,挪出点位置,拍了拍,对着李澄晞道:“你也坐吧。” 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李儒风有点贴心? 李澄晞虚情假意地推脱了两下,尔后十分开心,过去一屁股坐在绿桃心爱的小衫子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爽! 李儒风将油纸包解开,李澄晞不晓得绿桃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连忙探头去看,却惊喜地发现,里头的桃酥已经变成了稀碎的一滩。 他回想起之前绿桃过来时,一手甩着油纸包的风骚模样,默默磨牙。 李儒风却很随性,将油纸包搁在林子里,不多时,便飞来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地享用了。 “走吧,我带你去那边的铺子吃馄饨。” 李儒风真是好,总请他吃饭。 李澄晞眼睛一亮,苍蝇搓手跟在李儒风身后,两人出了树林,李澄晞忽而想起什么,面上有些踌躇。 李儒风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说就是。” 吃了李儒风的定心丸,他略略安下心来,谨慎道:“咱们就这么把绿桃撂下了?” “你不是烦他?” 李澄晞嘿嘿笑了两声,说:“烦归烦,道义归道义。” 李儒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吃完了再叫他一起走。” 既然如此……哈哈哈那可不能算是他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抛下了绿桃,绿桃要怪就怪李儒风去吧哈哈哈哈嗝。 不过片刻功夫,李澄晞已经和李儒风端坐在馄饨铺子外油腻腻的桌子前了。 李儒风从筷桶里捡了勺子和筷子递给他,自己则拨弄出了另外一副。几乎他俩这边吃饭的家伙才刚刚准备好,那边馄饨家的少女便及时地送了一碗馄饨上来。 搞什么哦,两个大男人一碗馄饨怎么够哦。而且她怎么都不问他想吃啥,他还想吃豆沙馅的糍粑饼啊! 李澄晞只看了一眼她满眼的花痴相,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馄饨少女将馄饨端在李儒风面前,便流连着不肯离开,李儒风将馄饨推到李澄晞面前,才抬头淡笑道:“再来一碗。” 馄饨少女这才注意到李儒风对面还有一个货,有些惆怅地去了。 又是一碗馄饨上桌,李澄晞调笑着看了李儒风两眼,后者正在认真地往馄饨里加醋,压根没有看他。 他觉得有些无味,只好收起不正经的神色,淡淡问道:“你仿佛常来这里,那小丫头都晓得你爱吃什么。” 可是他不常来啊,他要吃豆沙馅的糍粑饼啊! “是啊,一个人难免无聊。” 李澄晞顿了顿,有些意外李儒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因为在长安百姓的传说里,李儒风向来都是拒人千里的大魔头。大魔头也需要陪伴吗? 他定了定神,笑道:“既然你觉得无聊,为什么不买几个伺候的仆人?” 李儒风搁下醋瓶,单手支颐,瞥了他一眼。 “原本倒是找了个照顾起居的小丫鬟。” 李澄晞呼吸一滞,预感到要有不得了的八卦可听,却没有在李儒风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神色,只好冷静地“唔”了一声,催促李儒风继续往下说。 “她毛手毛脚,有天打破茶盏,划伤了我的手。” 被人划破手所以拒绝所有人接近?李澄晞嘴角抽了抽,细想之下,觉得李儒风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便继续静静听下去。 “我天生流血不凝,她看见这么多血,怕极了,以为自己杀了人。我便将她送走了。”李儒风垂下眼眸,用勺子舀起一只在清汤里浮沉的馄饨,送到口边,咬了一口,语调里带了一丝戏谑,“况且这天下间厌恶我的人很多,与其谨小慎微,不如孤身一人。” 李澄晞怔怔看着李儒风碗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那波动像是落在他心上一般,温和柔缓,不晓得化开了什么,满心都是柔软至极的东西。不管他是不是苟晞,在李儒风心里他就是。因而他曾经对李儒风做了最残忍的事,可李儒风还是选择了原谅。 馄饨少女将刚刚炸好的糍粑饼端了上来,李儒风将饼往李澄晞面前推了推,笑道:“刚刚就见你一直盯着这个。我也喜欢吃糍粑饼。” 他以为……李儒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李儒风又和芸芸众生没有什么不同。 李澄晞满怀心事地吃了两碗馄饨和八个糍粑饼,将汤底也喝了个干净。 李儒风吃得却少,那点东西还不够他填牙缝的。 两人一路往小树林里返,走了一半,便见着绿桃正蹲在路边哭。 李澄晞偷偷接近过去,随手摸了一把绿桃的头,绿桃猛地站起身,一圈打在他腮边。 绿桃……好凶。 第58章 其实受的是内伤 国师府上,绿桃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一边抹眼泪,一边懦懦道:“主人啊,我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我……呜呜呜!” 李澄晞捂着自己的脸,心情很不好。要知道是他,下手更狠是吧? 绿桃继续在外头哭诉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李澄晞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不该坚持要绿桃,李儒风能掐会算,没准早已料到他会挨绿桃这一下,才要抛下绿桃的,是他太善良,坚持要把绿桃捡回来,结果!!! 李儒风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你回杏花春雨楼帮他照顾生意吧,他不会怪你的。” 紧跟着,外头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绿桃竟然听信了李儒风? 房门被推开,李澄晞连忙扶住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道:“谁说我会原谅他,你挨一下试试?” “捂得不是地方。” 李儒风将冰凉的东西按在他红肿的腮边,扯过他扶额的手,捂住了那东西。 果真舒服多了。 李澄晞“啊”地张大嘴,可怜巴巴说道:“其实我受的是内伤,你看里头,我的腮帮都被牙齿垫破了。” 他原本是耍耍无赖,想恶心一下李儒风,谁承想,李儒风当真过来看他口中的伤,他离得很近,微凉的鼻息拂过他的下巴,弄得他有些尴尬。 他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儒风,李儒风脸上神色淡淡,道:“我去给你拿个药片含了止血。” 李澄晞不太适应李儒风这般,在他起身的刹那,急忙拉住了他的袖子。 李儒风轻笑了一声,说:“你总是这样怕疼,我不会笑你。” 李澄晞面上神色一滞,缓缓松开了他的袖子,强笑了一下,忍了忍,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你若是因为苟晞而对我好,这样的福分我消受不起。” 李儒风眼眸一冷,停顿片刻,反问道:“你想让我因为什么?” 李澄晞怔了怔,是啊,除了因为苟晞,还能因为什么?他一个废柴弱鸡,文不成武不就,有什么值得旁人对他好的? 在遇见李儒风之前,确实没有人对他好;在遇见李儒风之后,旁人对他好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李儒风如此,绿桃如此,姜子禄如此,易寻烟如此,所有人都是如此。 大胤国土无边无际,却没有一分一寸是留给他李澄晞的。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笑道:“我是时候回去了。” 李儒风淡然往边上让了让,也不拦他,待他走到了门槛处,将要迈出房门时,李儒风才开口。 “你不救姜子禄了?” 李澄晞眼眶一热,他为什么要救姜子禄,他们几个没有一个是好人! 他这么想着,脚下却真的顿住,撇过头去看李儒风,怒道:“你既然知道我想救出姜子禄才跟你过来,你要放便放,要关便关,如今是几个意思?” 李儒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今日才与你说过,人生寂寞。你叫我畅快些,我便放了姜子禄。” 李澄晞嘴角一斜,道:“我去何处相思告密,让韩秋思来对付你。” “六皇子勾结李儒风,诱捕何处相思的少主。我若是韩秋思,便将那诡计多端的六皇子抓起来,好交换人质。” ……特么的。 李澄晞有些心烦,却又想起李儒风之前讲过的,那个关于小丫鬟的故事,一时间又对李儒风起了怜悯之心,想着他身体欠佳,又糟他捅了一刀,还没有半个伺候的人,日子该很不好过才是。 思及此,他将脚从门槛边上收回来,早已忘了刚刚因为什么要和李儒风置气,绕回李儒风身边,半带愧疚,半带谄媚地关心起李儒风。 “上回……你肚皮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儒风闻言,没有说话,隐隐有一丝倦意,抬手去解自己的外袍。他的手指细长,白皙得病态,衬在黑底子绣富贵团花暗纹的外袍上头,格外好看。 李澄晞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一时间有些愣愣的,回过神时,李儒风正往下头脱袍子。 李澄晞鼻腔一热,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空闲下来,拼命去拦李儒风。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李儒风真是脱得他措手不及。他还很年轻,又好流鼻血,不太适合看很多少儿不宜的内容,所以……能不能别总是来刺激他? 李儒风停下手上的动作,略带疑惑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是问我的伤?” 是啊,可这是你耍流氓的理由么? “问了却不打算看,似乎没什么诚意。” 李儒风淡淡说完,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披在身上。 ……讲真,李儒风的脸皮真的很厚哦,还道德绑架,到底有没有节操的? 在李儒风垂目整理衣服的时候,李澄晞好容易止住了鼻血,小心翼翼地盯着李儒风,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令人窒息的操作,好在李儒风很安静,整理得一丝不苟,理了一半,却忽而顿了顿,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的,叫李澄晞有些害怕,不由得想深了许多。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时间倒流一切静止,他被抛在了奇奇怪怪的时空中孤身一人束手无策? 他急忙跑出去,四下看了看,可惜李儒风的院子里没有半个活物,此时无风,树木也是静悄悄的,真的叫人好难判断哦。 “你去哪?” 终于,李儒风在他身后开口讲话了,李澄晞觉得李儒风这个时候真是可爱,急忙跑回李儒风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故作深沉地问道:“你可晓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儒风压根儿没有搭理他这一茬,淡淡道:“你去我柜子里把一瓶黑色的药拿出来。” 李澄晞当即心中警铃大作。打他年少还住在宫里的时候,他便晓得药是分了很多种类的,有治病药,害人药,解药,毒药,保健药,养生药…… 这些药类目繁多,为了防止想自杀的吃到山珍海味十全大补丸,想治病的吃成五毒俱全牵机鹤顶红,这些药的瓶子颜色各不相同。而最厉害的毒药则是黑色瓶子装的,等闲不准乱动。 李澄晞他就从来没有碰过黑瓶子的药。旁人不来害他就不错了,他才不要作死呢。 而今李儒风竟然让他去拿黑药瓶,居心何在? 李澄晞清了清嗓子,声音依然不能自已地发抖。 “你想杀我?” 第59章 长安百姓都骂你,文武百官都恨你 李儒风默了默,扶着桌子站起身,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撇过头来,嘴角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本座拿来自己吃的,哪里舍得给你?” 李澄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不上李儒风言辞轻浮,箭步上去,一把扯住了李儒风的胳膊,义正言辞地劝导起来。 “你虽然挺招人嫌,风评也不好,嗯……那个什么‘当世大奸大恶大佞臣’说的就是你,长安百姓都骂你,文武百官都恨你,皇上也想杀了你……但是……” 李儒风声音里带了笑意,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李澄晞别别扭扭说出这句话来,虽然是拿来安慰李儒风的,但也是他的心声。他紧张地看着李儒风,在意的不是李儒风怎么看他,却是李儒风自己有没有被他的话语打动——他如果不能说服李儒风,李儒风吃药死了咋办??? 李儒风“呵”的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叫人听了格外舒心。 “那便不吃了。” 李儒风说完,便往圆凳去了,李澄晞觉得李儒风今天有些莫名其妙,说不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忽然袭上心头,因而有所郁结,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李澄晞决心给李儒风解开心结,永绝后患,便扯了另外一只圆凳过来,挨着李儒风坐下,耐心问道:“你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吃药?” 李儒风脸皮又厚,人又变态,不像是轻易能想不开的人啊。 “你莫不是没有发现?” 李澄晞更加莫名其妙,道:“发现什么?” “我刚刚穿外袍的时候,便看不见了。” ??? 李澄晞呆了呆,缓缓伸出手,在李儒风眼皮子底下招了招,见他果然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不太放心,便去多宝阁前,拿起一件价值连城的翡翠摆件,作势重重往下一摔,想深层次试探李儒风。 结果他手下一滑,没有拿稳,那翡翠摆件……真的碎了一地…… 钱……钱……城……城……这不是他想的啊!假戏真做真是令人痛彻心扉地伤情! 李儒风奇怪道:“你摔了什么?” 李澄晞飞快回答道:“没什么。” 李儒风“哦”了一声,没再说旁的话。 “其实我摔了你的……” “翡翠摆件?”李儒风单手支颐,指尖略一摸索,拿起桌上的茶壶,在一旁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摔了就摔了罢,左右是个死物,我现在也看不见,没什么用处。” 李澄晞甚是感动,又颇为忧心,说:“你怎么会忽然失明?” 李儒风将茶杯凑到嘴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语调也是淡淡,大约并不怎么在意。 “老毛病了。” 李澄晞却觉得十分糟心,因为他凑巧回忆起了和李儒风的一些往事。他记得李儒风曾经说过自己目力不好,也说过耳力不好,又天生流血不凝、脸色苍白……李儒风大约还有旁的什么更为严重的毛病…… 他若是个好人倒也还罢了,长安民风朴实,任谁都能赏他口饭吃。可他、他口碑又这么差啊!以后他又聋又瞎,还不耐削,可怎么过活? 李儒风的心情却仿佛很好,搁下茶杯,笑道:“我都这幅模样了,你不扶我去床上躺会儿歇歇?” 李澄晞觉得李儒风说得有理,便扶着李儒风起身,安顿他去床上躺好。哪知李儒风躺下后,往里头挪了挪,拍了拍身旁。 “你也躺会儿。” 李澄晞从小在宫闱长大,是个见多识广的少年,直觉画风不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架在身前,警惕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儒风头微微一侧,看向他,眼里却没有什么神采,脸上神色平静,李澄晞在这一瞬间,有一种错觉,李儒风仿佛倒还是个很单纯的人。 他略一琢磨,李儒风又不是在宫里长大的,未必就知道这么多邪恶的事情,而两个大男人,秉烛夜话、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便又将退出去的那一步走了回来,直挺挺地站在李儒风面前,寻思着用一句什么样的体面话委婉拒绝李儒风。 “我想和你说说苟晞。” 什么?苟晞?李儒风这个自大狂哦,他对苟晞才不感兴趣呢。 李儒风话音刚落,床褥往下一陷,李澄晞漫不经心甚至还带了点不耐烦的说话声已经近在耳边了。 “好吧,看你双目失明的份上,我就听你倒倒苦水。你说说看,苟晞是怎么死的?” 李儒风嘴角现出一丝苦笑,道:“苟晞不肯和我走,坚守蒙城,蒙城城破,苟晞死在我部下手中。” 他说得简短,讲得又是李澄晞没有听说过的地名,没有半点代入感,因此十分无趣。 李澄晞听得不过瘾,随口追问道:“既然是你的部下,那你为何不去救他?” 李儒风默然没有讲话,李澄晞这才意识到,缄了口,偏头去看李儒风,后者正张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似叹非叹道了句“将在外”。 李澄晞心生愧疚,想了想,只好把手放在李儒风的肩头拍了两下,李儒风一笑,道:“你不必介怀,我和苟晞天生是要做敌人的,迟早会决出个胜负。苟晞的玄术了得,为人刚正,其实该我死在他手里才是。” 李澄晞连忙道:“生死有命,你虽然性子阴冷孤僻、作恶多端、阴狠毒辣,但我以为,既然命运这么安排么……嗯,你和苟晞谁的玄术更厉害一些?” “我和他没有动过手。” 李澄晞不免有些疑惑,这两人不是宿敌么,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相识就是缘缘起缘灭缘来是他……为什么会没打过? 他沉吟一番,深沉问道:“既然不动手,你们遇上了都做些什么?” 李儒风鼻腔发出短促的一声轻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暧昧。 李澄晞万分后悔:李儒风的隐私,他还是不要窥探为好,天网恢恢,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他还回去的。 思及此,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窥探了一二分,不如再多问一嘴,一则没有什么损失,再则,左右他已经窥探了,无论窥探多少,日后若是有什么因果报应,也就是这么一次,好过于三番五次地问、三番五次招来报应吧? 第60章 你摸摸就好了 李澄晞的八卦之魂觉醒,咳了咳,淡定问道:“我记得你是不姓李的,李是父皇赐给你的姓。你本名叫什么?” 李儒风默默不说话,李澄晞等了会儿,心下了然,寻思着多半是李儒风的本名不太好听,没住是什么“王二狗”、“张麻子”之类的名字,他的皇帝老爹才会突发奇想,要给李儒风改个名儿。 他生生憋住笑,忍得吃力,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平了口气,压低声音,肃然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只管说就是,我不是那种嘲笑人名字不好听的没品小人。况且,贱名好养活,这是人类生存的共识。” “别抖了,我告诉你便是,”李儒风眼里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李澄晞只顾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单名一个字。” 李儒风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掌展开,在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曜”字。 李儒风的指尖落在李澄晞的掌心,透着一丝丝凉意,最后一笔落完,李澄晞准确念出了那个字。 李儒风的指尖顿了顿,过了会儿,才缓缓抬起,轻轻“嗯”了一声。 八成是这个“曜”字太过光芒万丈,叫皇室听了觉得触及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隐隐不妙,而他的皇帝爹爹又觉得应该给予李儒风什么奖励以作拉拢,才强行把自己的姓氏冠给了李儒风。 李澄晞偷偷想,“曜”这个字其实很好听,写出来很好看。和苟晞的“晞”字也很搭调。 他默默有些羡慕,心念一转,忽而想到自己的名字中也带了一个“晞”字。 异样的感觉传来,他呼吸一滞,偏过头去看李儒风。 李儒风正静静地望向这边,眼里漆黑一片,如若深海。若不是那双眸子里少了平素的那分清亮,李澄晞当真会误以为李儒风正在看他。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大着胆子去看李儒风。李儒风的面相其实很和善,脸上没有几分肉,两腮微微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凹痕,要仔细看才能辨别出来,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叫李澄晞禁不住想起一个词——体弱多病。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若是他公开同人说国师李儒风“体弱多病”,旁人多半要以为他在发疯。 因为李儒风太强大了,他可能有疯狗病去滥杀无辜,可能有失心疯祸害人间,唯独不可能有什么落在自身肌体上的正经病。 而这样强大的人,正躺在他身旁,目不能视,傻乎乎地望天。 李澄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朝着李儒风探去,碰到李儒风的睫毛时,纤弱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阖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依然直视着前方,仿佛并不怕他对它们造成伤害似的。 他这才如梦初醒,猛地缩回手去。刚缩了一半,他的手便被李儒风一把抓住。 李澄晞见着事情败露,急忙喊道:“先别下黑手!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瞎了,并不想挖你的眼睛……你、你的眼睛要怎样才能医好?” 李儒风仿佛笑了一下,将他的手一点点拉回自己的眼帘前,淡淡道:“你摸摸就好了。” …… 李澄晞又气又恼,噎了半晌,讥诮道:“国师李儒风,炼药一把好手,竟然连个治疗自己瞎眼的药都炼不出来,真是太丢人了。你……你到底有没有药!” “有。” 李澄晞一听,喜出望外,当即忘了刚刚的那分促狭,坐起身来。 “药在哪里?” “刚刚让你拿的那只黑色药瓶。” ??? 李澄晞将信将疑,逼问道:“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吃药?” 李儒风镇定自若地答道:“不是你求我不要吃么?” 李澄晞默默磨了磨牙,李儒风真的好贱哦,用这种事来测试他对友情的态度,还骗取他的同情。他现在真的一点也不想结识李儒风这样的友人。 李儒风吃了黑色药瓶里的药,过了会儿,眼里的清明渐渐恢复了,看了李澄晞,淡淡道:“我不过失明一刻钟的功夫,你怎么还哭了?” 李澄晞有些莫名其妙,他如果没失忆的话,可以肯定李儒风所说的是不存在的。 他刚刚虽然震惊于李儒风还要这种毛病,但想的也不过是李儒风若是真的瞎了、治不好了,为了不让李儒风被人欺负,他就把李儒风搬到杏花春雨楼藏起来,两人一起躺在小榻上闭眼吃冰葡萄,一起喝茶饮酒吃猪肘子……就是不要做半点正经事,一直过废柴的日子就很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得长远实际,自然也就顾不上怎么悲伤,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真没有什么泪痕。 “在这里,我帮你擦。” 李儒风探出手去,微凉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擦了一把,便又正人君子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服了药渴睡,我先睡会儿,你仔细看着,怕会有人借机来寻我的麻烦。” 他说完,便歪回小榻上,不多时,呼吸渐渐绵长。 李澄晞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李儒风揩油了,他在李儒风床前踱来踱去,到底也没有忍心把李儒风喊起来讨说法,却见着李儒风额头上有冷汗冒出,心下一软,掏了帕子给李儒风擦拭汗滴。 他手中的帕子刚一挨到李儒风的额头,便有一股劲风袭来,李澄晞本能地抄起身旁的矮凳一挡,便是“当”的一声,他险些栽倒在李儒风身上,好在他向来意志坚定,抓紧矮凳,生生将这一招扛了下来。 “什么人!” 李澄晞大喝一声,未见着外头的人,根据他的判断,这样不露面就动刀子的,一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可招惹不得,还得李儒风亲自出马。 于是他暗暗推了推李儒风,后者听见这样大的动静,又遭李澄晞猛力一推,却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想到李儒风小睡前的叮嘱,李澄晞心里拔凉拔凉——李儒风可是占卜算卦的一把好手,他既然这样叮嘱了,八成是算到了有人要来杀他。 敢情李儒风是把他当成肉盾了?他给李儒风挡刀子挡枪,李儒风自己好安安心心地睡大头觉去? 第61章 质量真不是一般的差 想到这里,李澄晞心中十分悲愤,冷静地将圆凳放下,见着面儿上插着一把飞刀。 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抛下圆凳和李儒风跑路,可今天,他也不晓得起了什么邪性,竟然伸手去拔飞刀。 不过根据他丰厚的社会经验,那刀子定然会纹丝不动,嵌在圆凳里头。 他虽然是个废柴,但也是个有血性的堂堂七尺废柴,断然不会在这种小事面前退缩,只希望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拔刀的话,他并不指望能耍帅,只希望结果不要太丢面子就很好了。 于是他十分争气地发了狠劲儿,握紧了那刀柄,猛地往上一提。 谁承想,李儒风府上的家具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质量真不是一般的……差…… 那圆凳压根儿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哗啦”一下散成了一摊子废木材。李澄晞没有什么武功,平素闲散,反应也要慢一些,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收力,仍然用了狠劲儿去拔飞刀,直挺挺地往后跌坐去了,正好撞上李儒风的小榻。   他的……腰…… 又是一串飞刀“嗖嗖”飞来,李澄晞绝望地看着刀子奔向李儒风,想了想,自己既然答应了李儒风,当然不能放任李儒风被人捅成马蜂窝,便顶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腰疼站起身,预备把李儒风从小榻上推下去,这样他和李儒风一起滚到小榻后头去,两人都可以不被插刀。 他的想法很好,动作却没有这么快。一般人看来,仿佛他是要扑到李儒风身上,当真去给李儒风当肉盾。 李儒风适时醒来,手上略一用劲儿,正扑过来的李澄晞便顺着这股力道,翻到小榻里头去了。 然而李儒风是个清贫的佞臣,他的小榻没有那么宽,是的,李澄晞掉到了地上,再次摔伤了腰。 李澄晞躺在地上,疼得山崩地也裂,疼得头脑一片空白,疼得想问他是谁这是哪他为什么在这里…… 几声“哐啷”传来,李儒风声调淡然,话语却十分风骚。 “今日探病之谊,本座甚为感动,改日自去拜会。” 一阵寂静,偷袭的人大约是走了。 李澄晞这才缓过来,正要叫疼,李儒风一张温和的脸出现在他头顶,又将他摔回了小榻。 李儒风似叹非叹道:“想不到你平素贪生怕死,危急时刻竟能舍身救我。” ……这误会好深。 李澄晞记恨李儒风摔自己的事,更记恨李儒风假寐的事。他接连两遭受到腰伤,说白了全是拜李儒风所赐。想到这里,他挣扎着从小榻上爬起来,强自镇定答道:“你误会了,我又不习武,怎么晓得那飞刀是冲着你来的?我还以为有人要杀我,赶紧往床上躲罢了。” “当真?” “……当真!” 李儒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旁的话,去柜子边上溜了一遭,又折回来,只道:“你趴好。” ??? 又……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李澄晞抗拒地瞪着李儒风,转念一想,他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弱鸡,而是一只救过李儒风一命的弱鸡,行事当即硬气了许多,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将头撇去一边。 李儒风想了想,将药瓶搁在床头,道:“这是红花油,原本想帮你按按,总觉得不太方便。还是你自己来吧。” 等等? 李澄晞眼睛一亮,原本想挽留李儒风,对方却如同一阵清风,飘然而飞快地离去了…… 能不能,让他感受一次驱使李儒风的滋味啊,一刹那也好…… 李澄晞心中十分失落,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再遇上不晓得要何年何月了。他忧思之下,腰上的伤也就忘了,并不怎么疼,也没有去用那红花油,磨磨蹭蹭爬起来,下了床。 李儒风就在庭下,并不曾走远。 李澄晞远远看去,李儒风正在闭目养神。这会儿春景已尽,天气有些燥热了,李澄晞盘算着李儒风头顶该支一顶凉棚挡挡日头才好,便信步过去,想同李儒风说。 才走了几步,他意外见着李儒风眉头微蹙,额头上仍然是点点汗滴,若说是热出来的,怎么看都有些太快了。他觉得李儒风不大对劲,正要多看两眼,李儒风蓦然睁开眼,眼中是极为锐利的光芒。 李澄晞叹了口气,道:“是药三分毒,你还是不要胡乱吃药得好。我听说天机不可说知晓天下异事,未必找不到更好的方子来治你的病……” 李儒风收起凌厉的目光,淡淡道:“六皇子请回吧。” 李澄晞怔了一下,两人相熟后,李儒风总是在他不太高兴时,才自称“本座”、称他是“六皇子”。他不晓得自己因何惹恼了李儒风,还要开口说话,李儒风已经起身,往卧房走去,还带上了门。 能不能等一下再耍酷?那瓶红花油还在床头放着呢,让他带走多好……难不成要他顶着伤腰去买红花油? 李澄晞十分愤怒,原本想气势汹汹地砸下国师府的匾额,昂首挺胸地走出门去。奈何他的腰疼得厉害,只能一手扶着腰,歪斜着身子从门槛跨出去。 这个姿势真是……娘极了。 更要命的是,周围有好多围观他的群众,还指指点点的。真的,很讨厌。 李澄晞强忍着痛苦,一路回到杏花春雨楼,绿桃正在外头尽心尽力地招徕生意,看见李澄晞,当即怔了一下,紧跟着“啊”地大喊了一声。 不过是受了点腰伤,有必要?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澄晞慌忙往门里走去,后头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喊。 “李澄晞!” 李澄晞脖子一僵,堪堪回头,易寻烟正怒气冲冲地站在他身后。 “快——关——门——绿——桃——救——我——” 绿桃听见他的呼唤,非但没有什么反应,还“哼”了一声,红了眼眶,推开李澄晞飞快往二楼跑去。 …… 李澄晞只好自力更生,亲自去关门,还没拢上另外一扇门,易寻烟便已经利落地将两扇门双双踹开。 李澄晞避无可避,只得谄媚笑道:“易姑娘,今天来小店,是喝酒还是吃肉?” “剥皮抽筋!” 第62章 要命不给,要钱三文 李澄晞默默看了易寻烟两眼,往后推了推,比了比躲在帘子后头的掌柜和小二,继续讪笑道:“这两个随便挑,是要肥一些的还是筋道些的?” “少废话,姜子禄呢?” 废话,姜子禄当然在国师府的水牢里啦。 “不知道。” “你前脚走,后脚我哥哥就来了,将姜子禄抓走。定然是你这个卑鄙小人通风报信!我易寻烟向来是义字当头,现在搞出这种事,你让姜子禄怎么看我易寻烟,此事万一再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李澄晞从来不觉得易寻烟是这种爱惜羽毛的人,况且……她既然义字当头,她为啥不去问她哥?还不是拳脚上占不了易寻情的便宜,才转而拿他撒气。 要想制服恶人,除了要抓住事情的关键外,还要做到一点——要么比恶人更加冷静淡定,要么比恶人更加凶狠。 对付李儒风要用第一种策略,对付易寻烟,显然要用第二种。 思及此,李澄晞索性往小堂正中的圆木凳子上一坐,翘起一只腿,歪头笑道:“易姑娘,我当真不晓得姜子禄的下落。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实话告诉你:要命不给,要钱三文。” 易寻烟暴喝一声,一把掀翻了李澄晞旁边的桌子。 李澄晞险些被压到,慌慌张张站起身,易寻烟一把捞住他的前襟,恶狠狠道:“我刚刚亲眼看到你从国师府出来,你和李儒风之间定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还敢狡辩?” 她这话刚一说完,绿桃当即呼天抢地从二楼下来,飞扑到李澄晞身上,气得直用粉拳打李澄晞的胸口。 说是粉拳,是因为绿桃在手背上仔仔细细地涂了一层香粉,颜色是很美观,但……看起来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啊! 李澄晞被绿桃擂得胸口气血翻腾,几乎要背过气去……易寻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毕竟某些人总是爱偷听嘤嘤嘤。 在他将要昏迷之际,头脑无边无际地发散开来,猛然想起在国师府有人要杀李儒风的事情,当即一把推开绿桃,一把扯住了易寻烟的胳膊,便要伸手去摸她腰间佩的短刀。 这东西,长宽高都好像袭击李儒风的飞刀哦。就是不知道易寻烟有多少把这样的小刀刀,怎么才能套路易寻烟呢? 绿桃被李澄晞的举动惊呆了,易寻烟也是。 就在李澄晞将要摸到佩刀时,易寻烟才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打在李澄晞脸颊上,李澄晞眼冒金星,摔倒在地上,绿桃扑过来,撕心裂肺地喊道:“我哪里不如易寻烟,你为什么宁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去调戏那个男人婆,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 李澄晞沉浸在痛意中无法自拔。 易寻烟,说好的天生脉象虚弱还是气血不足呢?说好的不是修习的材料呢?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易寻烟冷哼一声,继续暴躁发狂。 “李澄晞,你今日若是不把姜子禄的行踪告诉我,我就和你恩断义绝。”她说完,便怒气冲冲往外走去,仿佛十分委屈。 李澄晞也很委屈:她和他有什么恩有什么义哦,说清楚再走……他不想再被绿桃捶了。 易寻烟刚刚跨过门槛,便迎面撞上一个湿漉漉的人,沾了一身水,也湿漉漉的。 易寻烟往后退了一步,疯狂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张口要骂,却见着对面的人惨白惨白的,辨识度很低。她勉强看了看,才认出此人是姜子禄。 姜子禄比失踪前……好像胖了一圈,不过易寻烟见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八成……嗯,不是吃胖的,是被水泡胖的。 李澄晞觉得易寻烟傻呵呵地站在门口,妨碍他做生意不说,气氛也有些诡异。他琢磨一番,爬起身,往门外看了眼,便见着易寻烟和姜子禄无语凝噎的模样。 李澄晞只觉得大事不好,盯着姜子禄看了会儿,磕磕巴巴问道:“水……水鬼?” 姜子禄和易寻烟双双转过头去看他,他连忙摆手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易寻烟走上前,用力一拍姜子禄的后背,险些把虚弱的姜子禄打得跪倒在地,她豪迈看了李澄晞一眼,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吃肉还是喝酒?都来十斤!” 如果说易寻烟平日里是个小太妹的模样,现在就是扛把子。 李澄晞不敢反驳,只好招了招手,让小二去操办。 他心痛不已,默默想,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斤肘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十斤。 一大铁锅肘子端上来,姜子禄像是被饿了十世,抓住了一个,疯狂地啃了起来。 李澄晞觉得有些害怕,但也不难理解……因为他去了国师府,李儒风又不想让他知道姜子禄就被关在府上,便一直忙于应付他,自然就没有时间去给水牢里的姜子禄送饭。 嗯,姜子禄之所以这么凄凉,怎么说来说去仿佛是他造的孽? 李澄晞以为,人还是要看开一点,便泰然放下了内心对姜子禄的愧疚之情,厚着脸皮凑到桌子边,本着多吃回本的原则,和两人一起啃起肘子来。 姜子禄到底是世家公子出身,两个肘子下肚,终于恢复了应有的风姿,文雅地携起袖子擦了擦嘴,叹息道:“易姑娘,我被神秘人警告,往后不能同你一起云游四方。” 易寻烟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冷笑,随手把啃了一半的肘子往身后一扔,捧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姜子禄。 姜子禄话锋一转,语调眨眼间变得极为诚恳。 “但我以为,能结识易姑娘这样的朋友,乃是我姜子禄三生有幸,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想和易姑娘……” 后头的话因为太肉麻,不,太诚恳,李澄晞一概没有听进去,他默默看向窗外,想,这大概是他活到二十岁依然单身的原因了。姜氏撩妹法·三生说,领教了!待他有机会出去实践一下! 就在此时,他也不知是眼睛花了一下,还是心中太记挂李儒风,竟看见黑色的衣袂在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闪而过。 第63章 红加绿就是黑 李澄晞寻觅了两眼,终究没有再看见穿黑袍的人,有些怅然,即没了吃肘子的兴致,也没了撩妹的兴致,呆了呆,只好将注意力转到旁处,悻悻想到绿桃不知道去了哪里。 绿桃刚刚明明是又哭又闹又喊又叫的,存在感极强。 虽然绿桃不喜欢姜子禄,但他不跟姜子禄拌一句嘴,刷一刷存在感,肯轻易离开么? 现在安静如鸡,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那边,易寻烟和姜子禄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 “姜子禄,你到底被我哥弄去哪里了?” 易寻烟大咧咧地将手在姜子禄湿乎乎的衣服上拍了两把,状若无意,但李澄晞时常干一些贱嗖嗖的事情,便仔细观察了一下,敏锐看见她的手上下磨蹭,显然是把姜子禄当成了一块移动的巨大湿手巾。 姜子禄只当易寻烟是在关心自己,反过来宽慰易寻烟道:“易姑娘啊,你不用愧疚,我还好了,就是被泡得时间太久,过段时间去去水就好了。” 易寻烟点了点头,露出宽慰的神色,用擦干净的爪子捏起茶杯,抿了一口。 姜子禄和易寻烟相处得十分愉快,李澄晞则坐在一旁,一直在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先是李儒风遇刺,后是绿桃反应异常,他深觉此事并不简单,便上楼转了一圈儿,也没有看到绿桃的踪迹,正要下楼,便发现四只眼睛正在警惕地盯着自己。 易寻烟咳了咳,道:“刚刚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勾结李儒风做了什么。可是么,你去国师府溜了一遭,也没救姜子禄,也不是什么好人。” 姜子禄蔫蔫道:“也不怪他,他如果知道我在哪里,说什么也会帮我说上两句话的吧?况且国师大人当真没对我做什么,我……” 他嗫嚅了一下,不继续说了。 李澄晞心虚了一下,郑重拍了拍姜子禄的肩膀,忽然发现下手的地方正是易寻烟刚刚擦手的地方,有一片油腻腻的污痕,便换了个地方又拍了拍,顺便擦手。 姜子禄觉得李澄晞反应奇怪,偏过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的手好脏。” 李澄晞勉强笑了下,咳了咳,说:“你们在这里玩着,我要去找绿桃。” 姜子禄大概还沉浸在之前的水牢酷刑里,头脑还不太灵光,配合地点了点头,易寻烟却不,她一挪身子,再度挡住了李澄晞的去路。 “你去找绿桃,带上我和姜子禄岂不是更好?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做?” 李澄晞疑惑易寻烟为什么忽然对自己态度大变,之前还是“六皇子”、“六皇子”叫的亲切,现在动不动就横眉冷对,实在反常。 他想到易寻烟一开始找他,是要问姜子禄的,当时明白过来——她在找他之前,想必已经去磨了易寻情,只不过易寻情没有告诉她什么,并且……并且易寻情说了他和李儒风的坏话! 李澄晞倒抽一口气,很想问问易寻烟,她哥编排了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易寻烟这样的女人,脑子不大脾气不小,哪句话说得不好,就要戳到她的痛脚,到时候打他一顿事小,暴打他一顿事大。 他默了默,坦然道:“既然易姑娘你侠肝义胆,不如跟我一起去找绿桃。” 易寻烟急忙点头,眼里流露出了充满智慧的目光,李澄晞则在心底邪魅一笑——最好是他俩帮他把绿桃找回来,他好抽空去查一查李儒风被行刺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玲珑高阁和天机不可说齐名,都有江湖百晓之称。 他堂堂玲珑高阁的阁主,天下间的八卦绯闻……不是,机要密闻,都应该源源不断地涌到他耳朵里才是,他怎么会亲自去查绿桃? 易寻烟和姜子禄刚一迈出门去,李澄晞便折回小楼上头,风风火火地拿出了一把刀。 这刀轻巧细薄,比寻常的刀子要小上不少,便于携带,市面上并不常见,左右他在市井混迹这么多年,是的的确确没有见到过。 这东西还是上回,他找李儒风讨要来的。 因为他没有半点傍身的武艺,跟着李儒风遇见了不少倒霉事,便借机叫李儒风送他个兵器补偿一下。 李儒风十分贴心,果然给了他这么一件趁手的兵器。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玲珑高阁。 嗯,玲珑高阁他要怎么联系来着? 李澄晞心痛不已,迄今为止,玲珑高阁的成员,他仿佛只见过两个,一个是方夫人,一个是绿桃。方夫人他没有见到过,绿桃么,不见了? 还得去找绿桃。 李澄晞心中很是窝火,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轰然崩塌,只好也往楼下去了。刚走了一半,就听小二叫了一声,他往外头看去,绿桃正站在门口,脸上黑乎乎的,不知道跟什么人打了一架,身上的绿衫子也透着点黑乎乎的污渍,叫人不忍直视。 绿桃气若游丝地喊道:“主人!” 紧跟着,脚下站立不稳似的,就要往李澄晞怀里倒。 李澄晞四下看了看,姜子禄和易寻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绿桃都回来了,他俩还没回来。 介于情势危急,他连忙用一只手指点住绿桃的脑门,阻止了他继续往下倒的动作,嫌弃道:“绿桃,你是从哪个泥潭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弄得这样脏?杏花春雨楼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哦。” 绿桃默了默,猛地站直了身子,撕心裂肺地扯了扯自己的衫子,仿佛李澄晞不是他主人,而是十年不归家一朝回来却带了十八房美妾的大渣男。 “红加绿就是黑,你有没有什么启发啊主人!我!受伤了!身上全是血,难道你的良心不痛吗?” 李澄晞默默想,绿桃又不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他也没有在绿桃的伤口上撒盐,他的良心为什么要痛? 想归想,绿桃毕竟已经歇斯底里,他决定用一些平和而有效的方法解决,便扬起了手中的轻薄刀子,淡淡道:“绿桃,你受伤就应该养病,不要妨碍我做正事。否则么,我手里的刀子可是不念旧情的。” “旧情?”绿桃用力吹了一口气,李澄晞手里的刀子便弯了弯。 ??? 第64章 刀都气变形了 绿桃悲凉道:“主人,这样简单的障眼法,你跟谁学的?这不过是个纸折的刀子,逗小孩玩就算了,你还真想拿纸刀子砍了绿桃么?” 李!儒!风! 李澄晞嘴角抖了抖,为了自己的颜面,只好打起哈哈。 “那个,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你看,我的刀都气变形了,是不是很搞笑啊?呵呵呵。” 绿桃:“呵呵呵。” “你……怎么受伤的?” 绿桃心绪不佳,十分伤情地别过头,走到二楼关上了房门。 他这个样子很是少见,李澄晞陷入了深思,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绿桃进的是他的房间? 李澄晞拔步要往楼上去,预备将绿桃赶出来,后头却有个轻飘飘的声音说道:“六皇子,不如见个面说两句?” 李澄晞回头,后头没有半个人影,白日撞鬼,也太邪门了。 他脚下有点软,急忙掉头要逃走,那个声音再次说道:“李儒风活不长了。” 李澄晞头皮一紧,终于看见同他说话的非神非鬼,而是一个小小的传音木鸟。他定了定神,点头道:“你给我带路。” 李澄晞和掌柜的交代了一声,随着木鸟往门外走去。什么人找他,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没准李儒风是那人胡诌出来的诱饵,而他,才是对方想要捕捞的肥鱼? 但不论如何,对方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至少善于揣测人心,晓得……晓得同他提起李儒风,他一定会去赴会。 他生而多余,毕生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乐趣,直到李儒风出现,一桩桩事情,倒霉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快乐,才让他觉得此生有了一点意义。 李澄晞一路跟着木鸟,去了斜对门的酒家。 李澄晞进门时犹豫了一下,虽然他是个视财如命的,但好在废柴,不会动剽窃旁人创意的歪点子,可如今进去对门酒家,怎么说呢,不论目的是啥,都有点瓜田李下。 而古人有训,君子不瓜田李下。 李澄晞想了想,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便坦然地跨过了门槛。 对门酒家仍然走的是热热闹闹的乡村路线,里头唱歌跳舞的姑娘很多,叫人眼花缭乱。而那木鸟却很不近人情,在这种地方,飞得反而更快了些。 李澄晞多看了两眼,险些将木鸟跟丢,自觉有些对不起李儒风,只好收回目光,快走了几步。 他寻到了二楼的包间,站在门前,不晓得里头等着他的是神是鬼,心中才开始狂跳,终于晓得一丝怕气儿。 他对自己的表现心痛万分,他向来第一惜命,第二惜钱,为什么遇到了李儒风之后,脑子都不正常了? 他幽怨地推开门,一眼见着里头穿白衣的女子,往后跳了一步,有些恼火。 “韩秋思?你闲得没事装神弄鬼的做什么?我可是很忙的好不好!” 韩秋思侧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今天怎么不发疯,难不成…… 包间靠里,传来微微的咳嗽声。 “六殿下,请进吧。” 说话这么深沉,用词这么讲究,难不成…… 韩秋思见着李澄晞站着不动,淡淡笑道:“六皇子,我家主人有请,你莫不是怕了?还是最近做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加上李澄晞还想打听关于李儒风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姜丞相正坐在主位上喝茶,李澄晞从善如流地坐在姜丞相和韩秋思中间,笑嘻嘻地捏起一块精致的茶点,正要送到嘴边,又响起了什么,道:“这样的茶会,是姜丞相做东,还是咱们摊一摊?” 姜丞相捋了捋胡子,爽快道:“自然是老朽请客。” “那个……能不能来份鸭脖?” 韩秋思眉心跳了跳,冷笑道:“六皇子,你勾结李儒风,背叛皇上,万死不足偿其罪,现在主人好端端地请你过来谈话,还请你……” “‘万死不足偿其罪’?”李澄晞惊了惊,将咬了一半的茶点搁在桌上,看了韩秋思一眼,忐忑问道,“难不成,韩姑娘想请姜相代为请奏,诛我九族?”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却又不好发作,姜相只得说了句“不敢”,过了半晌,见着李澄晞安安心心地继续吃起茶点,姜相才亲自指点起来。 “原本可以说六殿下忍辱负重,假意投诚李儒风,寻机铲除奸佞。可老朽不懂,六殿下原本有很好的契机,也行刺李儒风成功,为什么又半途反悔,去救李儒风呢?” 李澄晞似笑非笑道:“我这人天生废柴,没有半点用处,姜相说的那个天大的功劳,我吃不下去。你们都说李儒风是佞臣,证据呢?” 姜丞相和韩秋思对视一眼,姜丞相点了下头。 韩秋思道:“我们查到了李儒风二十年前的行踪。他二十年前原本是在邺城一带活动,后来才辗转来到长安,以异能入仕。” 李澄晞一脸莫名其妙:二十年前的行踪又如何,难不成李儒风在邺城是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山大王? 韩秋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李儒风明面上在邺城的一家学塾里做教书先生,背地里却在邺城成立天机不可说,一直在秘密收集某些线索,他那时候的面相,便是二十来岁。” 李澄晞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便是,娘嘞,李儒风四十了,竟然比他大上这么多么? “这还只是我们调查到的确切消息,还有我们没有调查到的,在李儒风出现在邺城之前,也有许多疑似李儒风的人的活动踪迹。” 姜丞相再度咳嗽了一阵儿,肃然道:“六殿下,李儒风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一般人。” 李澄晞终于听出了这两人的意思。 他们想告诉他,李儒风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简称老不死。 他下意识往后头倚了倚,忘记这里不是他的小包间,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软垫子,离墙也还有一段距离,因而他背后是空的,惊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他强撑道:“这有什么?李儒风他生来就得了老天爷的眷顾,有一副显得年轻的好皮囊,你们若是嫉妒,就多烧烧香拜拜佛,少在这里编排旁人。” 韩秋思不甘心,再度砸出实锤,说:“那李儒风的一身高妙玄术如何解释?他没有师父,没有同门,他的玄术从什么人那里学来的?” 李澄晞咬紧牙关,因而两腮鼓起一点,仿佛在装可爱。他偷偷深吸一口气,冷静道:“错了,我是李儒风的同门师弟,你不信可以问他。” 第65章 不是亲生的 但凡一个人有点脑子,也不会信“废柴六皇子是李儒风的同门师弟”这样的鬼话,韩秋思身为何处相思的门主,当然也不信。 她认为李澄晞有意给李儒风开脱,三观不正,当即和李澄晞舌战三百回合,两人吵得天昏地暗,天花板簌簌往下掉灰,姜丞相才慢吞吞站起身来。 姜老爷子在大胤朝堂叱咤风云多年,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位高权重的做派,如果有什么人能逼他放下派头,重拾话痨的一面,恐怕大胤朝就只有一个李儒风了。 此时姜丞相都站起来了,两人不是李儒风,只好都闭上嘴,彼此转为眼神厮杀。 “李儒风原本就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而六殿下则是心存善念的年轻猎手,被狐狸伪装出的外表迷惑也不足为奇。” 有那么一瞬间,李澄晞觉得姜相说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不过他说的不怎么贴切,李儒风不是狐狸,是禽兽。 姜丞相继续道:“六殿下也许不知,当年如妃一案,天机不可说牵扯甚多。” 李澄晞笑了一下,原本想说,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李儒风那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一偏头,撞见了姜丞相意味深长的眼神,才猛然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二十年前,李儒风就已经在邺城成立了天机不可说。 他这才明白,姜丞相引他过来,不是要说李儒风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也不是要责难他对李儒风不杀反救……而是要彻底离间他和李儒风。 而他,而他…… 李澄晞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的声调干涩模糊,发声的刹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姜相,口说无凭。” 话一出口,李澄晞就有些后悔。 姜丞相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就必定是掌握了一些能够说服他的证据。他现在顺着对方的思路走下去,事情无疑也会发展到对方想要的结果上去。 姜丞相微微一笑,正要开口,李澄晞几乎有些慌张地阻断了他的话语。 “二十年前的事情,若非处心积虑,不可能还留有证据。姜相和李儒风是死对头不假,可李儒风在朝中得势,也不过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姜相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十几年抓住李儒风的把柄。若是姜相现在能拿出二十年前的证据,只能说明,当年的事情,你也有所牵扯。” 韩秋思闻言,一拍案站起身来,怒道:“李澄晞!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放肆,胆敢对六殿下无礼,你现在退去外头等候论罪!” 韩秋思瞥了李澄晞一眼,愤怒地出了包间。 门刚一扣上,姜丞相便叹了口气,道:“六殿下,你说得不错。当年皇上下旨将如妃打入冷宫前,曾让老朽去捉拿方渊,因此如妃的事情,老朽也知晓一二。” 李澄晞心中莫名烦躁:扯来扯去的,他心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这又关方渊什么事? “实不相瞒,如妃出身江湖,从一开始接近皇上,就令我们一帮老臣身为惶恐。后头,方渊成为国师,提出后宫有些混沌,需要玄术加持,才能保证国家兴盛,便时不时地和后宫有所接触……再后头么,如妃好像和方渊有些不清不楚的。” ??? “不清不楚?” 李澄晞心里拔凉拔凉的,姜相一个局外人,如果没有实锤,绝不敢说“不清不楚”这四个字。 “是,如妃是在频繁接触方渊后才怀了龙嗣的,而两人的事情败露后,已经是四五年后了。皇室不便于将丑事公布于天下,只有秘密处死方渊,并将如妃以玲珑塔的由头打入冷宫。” 李澄晞算是明白姜相为什么一上来就对他这般客气了。因为老狐狸心里很清楚,李澄晞很有可能不是皇上的儿子,而是方渊的儿子。 姜相口中的“六殿下”,就有了一点先捧后杀的意思。 李澄晞很想反驳一把,但……但他背后偏偏带了玲珑塔符箓,赤裸裸地证明他和玲珑高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李澄晞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可能真的不是皇上亲生的。他从前一直觉得他哥他弟他姐他妹他的各位娘对他都不好,才有了如此悲惨的童年际遇。这些究其根本,还是他爹对他不好,因此他的内心深处,对他的皇帝老爹十分埋怨。 但现在想想,如果是他,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绿了,还能容忍那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喘气喘到二十岁上,也算是很大度了。 姜丞相很善解人意地给李澄晞留了点喘息的余地,等了会儿,继续撺掇李澄晞。 “皇上对如妃甚是宠爱,当年甚至决定要让如妃和方渊远走高飞。可天机不可说却从中搅和了一下,将事情捅到几位老臣耳朵里,那几位老大人连夜上书,要求处死如妃。因而,导致六殿下近些年悲惨际遇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儒风。李儒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来同六殿下接触,八成没安好心。六殿下一定不要被李儒风迷惑。” 李澄晞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太清楚姜相在说什么,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正要拉开门时,老狐狸在后头温和地袖手问道:“六殿下还不打算和我们联手扳倒李儒风么?” 李澄晞惨然一笑。 说的什么屁话,与其让他去扳倒李儒风,不如让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我们给你实力支撑。” 开玩笑,他不喜欢李儒风,不想和李儒风成为亲友,也不想和李儒风成为敌人。 “你今日来赴老朽之约,李儒风未必不知道。你既然同意过来,差不多就算是和李儒风翻脸了。” 李澄晞终于清醒了点,回头问道:“你不是说李儒风活不长了?” “不错,六殿下和我们联手,李儒风的确活不长了。” 死老头,竟然套路他……李澄晞朝姜相投去一个“老子掐死你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丞相”的目光,以示警戒,哪知道姜相看了,非但不觉得羞愧难当,反而十分开怀。 “六殿下在老朽的眼中便是沉睡的狮子,一旦苏醒,前途无量。看来老朽将六殿下唤醒了。” 特么的……人至贱则无敌。 第66章 在姜子禄身上撒撒气 李澄晞失魂落魄地走在漫漫长街上,抬头望了一眼天,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没有半个好人能理解他的内心。 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老板,你在咱家门口转了一个时辰了,究竟在干什么?” 小二屁颠屁颠从杏花春雨楼里跑了出来,天真无邪地看着李澄晞。 李澄晞也不知道自己转什么,艰难开口,保持着平静,问道:“姜子禄回来了么?” 姜子禄是那姜老狐狸的亲儿子,让他先在姜子禄身上撒撒气也好。 “回来了,跟易姑娘在后院嗑瓜子呢。” 好,好极了! 李澄晞刚一冲进后院,便迎面见着姜子禄,险些撞进姜子禄的怀里。 …… 李澄晞瞪了姜子禄一眼,没什么好气儿,道:“哪有在人家后院门口杵着的?” 易寻烟一边嗑瓜子,一边向着姜子禄说话。 “是后院又不是后宫,为什么不能杵着?” 李澄晞正要和这两人全面开展,姜子禄忽而红了眼眶,一把将瓜子放回易寻烟怀里的小碗里,扑过来,攥住李澄晞的两条胳膊拼命摇晃。 这是姜子禄的另类进攻吗?这么猛烈的,好歹也提前知会一声吧? 姜子禄忒不讲究。 李澄晞万念俱灰之际,有些站不稳,正打算栽倒在地上装死,姜子禄忽然伏在他肩头,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 “我们找了一半,忽然想到绿桃失踪,很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赶紧杀了个回马枪,结果什么都没杀到,你却丢了呜呜呜……” ……这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李澄晞被恶心到,反而来了精神,忍住强烈的不适感,站稳了脚跟,终于没有栽倒。他在姜子禄肩膀上退了几把,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姜子禄都推不动,只好转而在他后背上拍了两把,姜子禄一抹眼皮,直起身来,神色间不大高兴。 仿佛在说……你去哪了,死鬼。 李澄晞心间一暖——没想到继李儒风之后,还有这么多小伙伴关心他、爱护他,他心中甜甜的,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假装阴沉下脸色,一本正经道:“姜子禄,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吧?” 万万没想到,姜子禄点了点头。 李澄晞心尖子颤了颤,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心猿意马之际,忽然想到李儒风,连忙摇了摇头,盘算着如何才能打消姜子禄不正经的想法,还没想出个章程,就听着姜子禄阴恻恻开了口。 “我总觉得你在不动声色地勾引易寻烟,你最好离她远点。她再来找你,你就假装不在好了。真是的,既然要玩失踪,为什么不晚点回来,非要让她再撞见你不可?” ??? 原来不是关系他,是嫌弃他碍事? 李澄晞默默闭上了嘴,转身离开小院。 他躺在床上,瞧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混乱极了。后来浅浅睡着,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一场格外清晰:他身上穿着一身血淋淋的残破铠甲,倒在遍地的尸首中间,身子冰凉,只有一双眼睛睁着,还能看见物事。 有个人走近了,穿着一身银甲,缓缓跪在他身旁,将他的额角抚了又抚,在他唇角印下一吻,喃喃叫了声“苟晞”。 李澄晞蓦然惊醒,只见外头的天已经黑沉,四下里静悄悄的。他的四肢又酸又麻,仿佛真的被人大卸八块了似的。 他刚刚睡醒,头疼得难受,便自言自语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原本不指望有人回答,床头偏生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戌时了。” 李澄晞一个激灵,见着李儒风正单手支颐,躺在他身旁。身上还是那身漆黑的袍子,如果不是李儒风的脸太苍白,他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李儒风的。 李澄晞今回真的是……怕了。 论谁一觉睡醒,都是不愿意看见另外一个半熟不熟的人意外出现在自己床上的。 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正想下一个既能成全他颜面,又不得罪李儒风的逐客令,李儒风却又开口。 “你发烧了。这样大的人,却不晓得要盖好被子。” ……关你什么事哦。 李澄晞腹诽之际,忽而想到,李儒风是怎么晓得他发烧的,难不成李儒风还会悬丝诊脉、隔空看病?他也不知怎的,联想到刚刚的梦境,头皮凉了凉,只得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有讲话。 李儒风似叹非叹地笑了一声,道:“你一人,我放心不下。” 什么鬼,他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么,什么时候变成两个人过?难不成,李儒风又被人刺杀了,吓得睡不着觉,找他寻求安慰来了? 李澄晞脑子千回万转,久久无言,对方却很坦然,一展手臂,压在他胸前,淡淡道:“睡吧。” 李澄晞登时睡意全无,盯着李儒风白皙的脸,警惕道:“刺杀你的是什么人?” 李儒风没有回答,鼻息均匀,像是睡着了。 李澄晞带着李儒风的胳膊一道辗转了一下,想将那胳膊甩下身去,李儒风在他耳边轻轻唤道:“苟晞。” 这一声和梦境倏忽重合,一股麻意顺着耳根子传来,引得李澄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肺腑间除了寒意,还有李儒风身上的冷梅香。 他咳了一声,转回身去看李儒风,却发现李儒风闭着眼睛,刚刚不过是梦话。 他这才舒了口气,轻轻推了推李儒风,李儒风没什么反应,又轻轻推了推,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心中得意,眼见着要把李儒风推到地上,千钧一发之际,李儒风忽然翻了个身。 …… 李澄晞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看着要死在当场,好在李儒风在睡梦中还有点良知,继续翻身,越过他,睡到里头去了。 李澄晞心情十分不好。他躺了会儿,默默爬起身,从柜子里找了床薄被,裹在身上,自己睡到地板上去了。 第67章 恐怕捱不住了 是的,李澄晞在地上也睡不着。 因为李儒风那声“苟晞”黏黏腻腻的,一直在他耳朵里兜兜转转,转了好几圈,叫他一直往外冒奇怪的想法,按都按不下去——算了,不按了!他要真的是苟晞就好了! 如果他是个冒牌的,李儒风指不定会怎么对他。 李澄晞想了想,支起半边身子,去看李儒风。 李儒风的脸色苍白,整张脸上都没有几分气血,一双纤长的睫毛扫在下眼睑上,看上去全无平日里的冷漠,反而有些憔悴。 李澄晞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抛下脆弱的李儒风下去了。嗯……好像有点不人道。 再加上他发着烧,躺在地上,身上直冒冷气,分外想念自己软乎乎暖和和的小床,因此…… 李澄晞往床上爬的时候,李儒风好死不死睁开了眼睛。 李澄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也要起夜么?” 李儒风顿了顿,才慢慢道:“不了。” 他松了口气,继续往床上爬,李儒风后头竟然还有话没说完。 “快点上来吧,地上凉。” 李澄晞觉得很没面子,但李儒风虽然意有所指,存了心想笑话他,但口气淡淡的,也没有让人觉得太过难堪,他手脚的关节都因为发烧,酸酸疼疼,十分不自在,想了想,还是决定抛开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谈,选择了屈服。 他往李儒风身边凑了凑,厚着脸皮问道:“你就没有药么?我实在难受得很,恐怕捱不住了。” 李儒风依然淡淡道:“是药三分毒。我看你不碍事的。” 呸,碍事不碍事,难道不是他这么个病人说了算的么?李儒风又不是什么当时名医,不过是随随便便的看了一眼,就能放心地把心揣在肚子里吗? 可见,李儒风对他也不咋地。 李澄晞刚怨念满满的想了个够,只觉得被下微动,紧跟着,他的手便落在李儒风手心,后者正为他搓手。 李澄晞想,这大夏天的搓手取暖,什么毛病,而且搓得这么缠绵,也是没谁了。他再想,还是默默接受了,没准李儒风搓烦了,就赏他两个药吃也说不定。 这样一来,他安下心,盘算着李儒风会从什么颜色的瓶子里拿出药来给他吃。最好是补身的药,他最近风里来雨里去,吃点补药才好。不过李儒风可别一个发疯,变出黑色的瓶子来吓唬他,他…… 黑色的瓶子? 李澄晞冷不丁想起李儒风的病来。 他后背一凉,身上也僵硬了许多,只觉得好不容易被李儒风搓暖的手又冷了回去。 他睁开眼,看见李儒风正盯着自己。李儒风刚刚说的“是药三分毒”宛如还在耳边。 夜色已深,有月光丝丝缕缕透过格窗的缝隙,能将对面人的脸看个大概。 李澄晞见着李儒风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李儒风穷其一生,心里大概也只能装下苟晞一个人。那种毫不掩饰的情愫和关切,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勇气去模仿。 他实在不敢看李儒风的眼睛,只好垂下眸子,盯着李儒风胸口的位置,假装不经意问道:“这世间是不是真有以毒攻毒的办法?” 李儒风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嘲讽,道:“没有。” 也许李儒风不过是故意把好东西用了黑色的瓶子作为标记,并非里面装的就是毒药。这样一想,李澄晞才略略安下心来,自言自语道:“说的也是,毒药毕竟是毒药,哪有人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说话的空当,李儒风不发一言,他等了等,以为李儒风睡着了,再度抬头去看李儒风,见着对方仍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这回嘴角翘着,仿佛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碰到了李儒风的笑点,回味起来只觉得惶恐,于是默默不说话了。李儒风反而探出手来,给他掖好了被子,轻声说了句“睡吧”。 李儒风是有毒的,他真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李澄晞爬起来,发现房间里一片狼藉,而李儒风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些惊惶。 难不成李儒风真的被人刺杀了? 他抖着手穿好衣服,刚走下楼梯几步,下头小二便声嘶力竭地呼喊道:“老板!昨天来了好多蒙面人,好怕怕啊!” 李澄晞并没有从他脸上找到几分怕的意思,寻摸了一下,觉得小二这样虚张声势,可能是想让他加点工钱。 这怎么可能。 于是李澄晞一脸平静地走到小二面前,问道:“那蒙面人去了哪里?” “你房里。” “现在?” “半夜被国师大人带去审问了。” “所以?” 小二淡淡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呵呵呵,他一个被波及到的人都没说怕,小二一个闲篇子在这里搞什么事情哦。真是可笑,可笑极了。 话说回来,李儒风一个人对付一群人,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毕竟有病,应该一场场打斗下来,是很吃力的。 李澄晞决定去国师府走一趟,看看李儒风到底有没有事情。俗话说得好,礼尚往来,他就算是报答李儒风夜半给他搓手的情谊吧。 他还没出门,外头易寻烟便走了过来,一脸……嗯……吃了屎的表情。 李澄晞对她一抱拳,示意告辞,易寻烟却没能理会他的意思,大声问道:“李澄晞,你去哪?我找你有事!” 李澄晞在她的大喝声中,福至心灵,瞥过头问道:“你芳年几何?” 易寻烟没好气道:“十六!” 李澄晞张了张口,微笑道:“易姑娘,你找我什么事?” 他像是忽然换了个人,易寻烟有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清了清嗓子,反而有些扭捏。 李澄晞向她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易寻烟果然受到了鼓舞,再度咳了咳,道:“我想请你去泛舟。” 李澄晞呆了呆,半喜半忧地看了易寻烟一眼。因为……李澄晞苦于红鸾星黯淡,看过一本高人的秘籍,说是女孩子么,那个,十八岁以下,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声色俱厉,十八岁以上,对自己的人则是一副温顺面孔。 易寻烟才十六,对他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前者咯。他既不想辜负易寻烟的心意,又烦恼于李儒风。 想了想,索性答应吧。 就在两人一拍即合之际,头顶忽然传来一句“你们去哪”的逼问。 两人双双抬头,见着姜子禄气得两腮鼓起,正等着他们。 易寻烟没好气地说:“早死哪去了,泛舟,你来么?” 李澄晞有些疑心,可能易寻烟今天心情不好? 第68章 和朋友们喝花酒 姜子禄脸上露出一丝忸怩,易寻烟垂下眸子,不动声色道:“既然你不想来……” 姜子禄抖开扇子,翩翩扇了两下,李澄晞一看他这德行,就知道他要开始吹嘘自己,轻轻咳了两声,挖了挖耳朵。 果然,姜子禄说:“泛舟当然很好了,河上画坊无数,要说天上人间,还得是在船上头。想当年,我和朋友们喝花酒……” 李澄晞两腮一鼓,险些没憋住笑,看了易寻烟一眼,后者则正在认真地盯着姜子禄,虚心请教道:“你刚刚说喝什么酒?” 姜子禄这才醒悟过来,闷闷不出声,李澄晞唯恐天下不乱,悄悄提点道:“‘花酒’,他说‘花酒’,花姑娘的‘花’,酒池肉林的‘酒’。” 易寻烟眯了眯眼,笑容里带了几分杀气。 姜子禄嘿嘿一笑,连忙将扇子折回去,凑到易寻烟跟前,诚恳道:“喝什么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一起喝。” 李澄晞对姜子禄的“是你的袍子。” “我的袍子……你脱的?” 李儒风沉思了一下,反问道:“你睡觉都不脱袍子?” 李澄晞有点蔫儿,默默将袍子披在身上,李儒风看完他扭捏的样子,才折身走出门外。 这个人,早干什么了?等他穿完衣服才知道回避? 李澄晞心念一转,李儒风默不作声走了,这仿佛是他偷药的好时机,便往门外看了几眼,没见着李儒风的影子,便往柜子走去。 他毕竟是个没有偷过东西的纯洁少年,走着走着,腿脚便开始不听使唤,略略有些发抖。他有些生气,继续往柜子挪,越发的……紧张,想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那个黑色小药瓶摸到手里了。 李澄晞慌慌张张地磕了一粒药在掌心,又慌慌张张地塞瓶塞时,手上一滑,红缎子瓶塞落在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来,抖着手盖了好几下,才盖好,刚把药瓶放回架子,手上老鼠屎一样大的药丸又掉了…… 他有一句……不讲了不讲了,找药要紧。 他在地上摸索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儒风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李澄晞摸到了那粒老鼠屎,不,丹药。 “在找什么?” 李儒风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他不知将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咚”的一声,吓得李澄晞险些把老鼠屎又弄掉了。 他慌忙把老鼠屎,呸,丹药,攥在掌心,望着李儒风,腮帮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不三不四的笑容来。 “喝点粥。” 李儒风比了一下桌上的小瓷碗,李澄晞这才镇定了一点,一边剧烈颤抖,一边挪到桌子前坐下。 他拾起李儒风摆在碗边的勺子,去舀粥,勺子便磕在粥碗上,啪嚓啪嚓。 “我吓着你了?”李儒风垂目看着他的手,语调淡淡的。 要死不死,李儒风看着的那只手正是他窝藏老鼠屎的那只! 李澄晞总觉得李儒风知道似的,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算是他偷偷窥探李儒风的秘密,而李儒风是个烧杀抢掠作奸犯科不眨眼皮子的人,他的秘密,是他能窥探的吗!!! 而今之计么……李澄晞将手在粥碗上掠过,趁机飞快把那粒老鼠屎扔进了粥碗里,并屈辱地用勺子压到了粥下头,搅拌了一下。 那粒疑似毒药在热腾腾的粥里飞快化了,他在搅拌的时候,发现粥的颜色变深了一些。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李儒风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 李澄晞搅啊搅,搅啊搅…… 终于,李儒风说:“再搅粥要冷了。” 李澄晞抖了抖,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冷淡,眼里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李澄晞只有硬着头皮拿起粥碗,舀了一勺变色的粥,送到嘴边,要吃下的时候,李澄晞想,这一口下去,他的颜面是保全了,可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夏天的风冬天的雪从此都要再见了朋友们。 他的嘴唇刚刚碰到温热的勺子,手上忽然落了个冷冰冰的东西,紧跟着,他的手腕转去了另一边,那勺子粥就去了李儒风嘴里。 ??? 李儒风淡淡笑道:“很好吃么,怎么吃起来像是吃毒药一样?难不成我会害你?” 李澄晞有些不服气,将手腕从李儒风掌心抽出来,又舀了一勺粥,要送到自己嘴里,手腕再次被李儒风带偏。 李儒风的声音蓦然一沉,道:“我不会害你,可你的蠢会害了自己。” 李澄晞心中的疑惑落地,登时不晓得从哪里生出了一丝勇气,将勺子扔回碗里,一拍案站起身来,质问李儒风道:“你为什么要吃毒药?” “是药三分毒,何为毒药,何为解药?” 啊啊啊这样的狡辩!李儒风是姜相在他跟前都打不赢嘴仗的人,他当然说不过李儒风啊。啊啊啊!可以说很气了! 李儒风当着他的面,将那一碗粥都喝了,没再管他。 他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不是因为那碗粥,而是见着李儒风的表现,那药指定没装错瓶子,就是剧毒的毒药。 他心肠打了个结,拧巴得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闷声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下回记得告诉我。” 李儒风略微扬了一下眉,他见了,登时有些后悔,是啊,告诉他有啥用,他一介废柴,什么都帮不上李儒风,好沮丧哦。 “好,我若是难过,会记得告诉你。” 李澄晞心头一热,信誓旦旦说道:“那我就照顾你,给你煮粥。” 李儒风微微笑了一下,李澄晞耳根子便红了。他想起了上回,他请李儒风吃的正是他亲自下厨做的凉拌大葱,不仅用料极其不讲究,而且厨艺极其不地道,大葱黏黏糊糊的,现在想起来胃里依旧往外反酸水。 如此不堪的往事,严重影响了他在李儒风面前吹牛,真的好羞耻哦。 李儒风善良地岔开话题,道:“煮粥就算了。想杀你的人是方夫人,因为她,玲珑高阁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保护你的,一派是暗杀你的。绿桃则是保护你的那派,你便留在这里,等绿桃将她的实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再说。” 李澄晞傻乎乎问道:“绿桃既然是保护我的,为什么要朝你射箭?”   李儒风沉吟了一下,试探问道:“大概是吃醋了?” 第69章 替我给李儒风搓搓手 李澄晞不知易寻烟昏倒是真是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忧心,便冲着来往的渔船使劲挥手,大喊道:“救命啊!” 这湖不宽,他们的船离岸不远,船从外头看去,又是好好的,再加上这艘小船看上去……实在太风骚了,一看就是一帮纨绔子弟的船,他们在这里喊救命,说不定干得就是“烽火戏诸侯”的败家事儿。 而湖上的其他人,都是踏踏实实的正经人,要忙着养家糊口,才不想被这些人当猴耍。于是李澄晞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他。 姜子禄则扇着扇子,站在一旁看李澄晞忙活。 易寻烟在地上蠕动了一下,姜子禄这才想起她,凑过去,温文尔雅地问道:“易姑娘,你现在怎么样?” “你去帮他喊两句。” 姜子禄欣然同意,站起身,慢悠悠走到甲板上,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拉长声调喊道:“救——命——” 姜子禄的“啊”字还没喊出来,身后便被人大力一踹,掉进水里去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李澄晞如同一个朴实的乡下少年,在这样的惊天变故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回身看了看臭着一张脸的易寻烟,又看了看在水里扑腾的姜子禄,讪讪问道:“咱们,不救他?” 易寻烟没有回答,冷冷吹了个口哨,船便如飞艇一般逆着水流冲了出去,将姜子禄远远留在身后。 李澄晞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匆忙捂住胸口,心痛道:“你是要绑架我?” 易寻烟一翻眼睛,道:“不错。你可别怪我。” 李澄晞万念俱灰,万万没想到易寻烟是这样的人,他还要去看望李儒风呢,易寻烟把他绑走了,他欠李儒风的搓手之情可怎么还啊。 想到这里,他诚恳问道:“那你能替我给李儒风搓搓手么?” “还想通风报信?” 一计不成,李澄晞也没有旁的计了,只好转来转去用废话骚扰易寻烟。 “这个船怎么还能无风自动啊。易姑娘你不是天生脉象虚弱不能修习玄术么,怎么做到的?” “下头是我哥的玄兽。” “易姑娘,你哥哥真的好酷好厉害哦。不过他不是打不过李儒风嘛,你们把我抓走了,李儒风上门闹事怎么办?哎呀你不要看我,我和李儒风没什么的,只是兄弟情谊罢了。这样,你要是放我走,我绝对不提今天的事情,你搞定姜子禄就好了……” …… 易寻烟原本还愿意回复一两个字,后头实在没了耐性,抄起一旁的小板凳,砸在李澄晞的头上。 李澄晞人事不知前,十分担心自己的脑子会被易寻烟这样没轻没重的一击砸坏了。 等到李澄晞再醒来时,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他辗转了一下,愣了。 身下的床褥……好软。他抬头四望,处处金碧辉煌。 仿佛又回到了宫里的时光,在极度的荣华富贵里痛并快乐着。 想到过去的事情,李澄晞觉得有些糟心,急忙从床上蹦下来,光脚在地上走了两步,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吓了他一跳。 来人是易寻情,见着他,立马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六皇子,多有得罪。” 李澄晞第一次见易寻情,就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易寻情一上来就指挥玄兽把他的后背挠破了,给了李儒风揩油的机会,导致他一直以来都这么悲催。 李澄晞别过头去,冷冷地站在地上。 易寻情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法,死皮赖脸凑过来,笑道:“六皇子,山上夜里凉,光脚站在地上当心受凉。” 死变态,他跟他又不熟悉,无端端的盯着他的脚看什么。 李澄晞笑了一下,道:“易庄主,你将我骗上山来,是窝了个什么坏点子?” 易寻情袖着手,高深道:“其实,前几天,姜相来找过我。” “所以?” 易寻情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澄晞,微妙地笑了笑。 “其实我已经听说了,六皇子背叛了李儒风,已经向姜相投诚。” ??? 易寻情见李澄晞不说话,以为自己戳中了李澄晞的心声,继续笑道:“于是我也倒戈了。” …… “咱们之间虽然有点嫌隙,但当初么,完全是误会一场。那匹玄兽是我的不错,可中途被李儒风控制了,他用那玄兽伤你,是有旁的目的。” 李澄晞怔了一下,明白易寻情说的是实话。他背上有玲珑塔符箓的刺青,李儒风心系玲珑塔,当然查探过这件事,想看看他背上的那个刺青,也是情有可原。 他这么一想,心里一时间十分平衡。 那边易寻情看他非但没有什么愤怒,反而一脸释然,登时明白这招离间计算是砍在棉花上了,李澄晞中了李儒风的毒,比易寻情想象的还要深许多。 易寻情心念一转,又道:“李儒风其实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他一定也说过你是苟晞这样的疯话了。” 易寻情这回捅出的小刀很恶毒,即便李澄晞知道易寻情是要离间他和李儒风,听了这话,还是遍体生寒。 对方仿佛并不能理会李澄晞的心情,继续伤情地说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他以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那……他给你搓过手吗?” 易寻情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李澄晞再度安下心来。 利用和利用是不一样的好不好。有的利用是一颗真心送给你,有的利用是空手套白狼。 易寻情再度失败,已然有些丧心病狂了,他龇牙咧嘴道:“李澄晞,李儒风活不长了,你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李澄晞朝着易寻情投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意思是说:难不成是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好吧,既然在你心里,李儒风那么好,你难道不想救他么?” 李澄晞眼里终于有达成一致的光芒出现。 易寻情苍蝇搓手,靠得更近了些,笑眯眯问道:“六皇子啊,听说你被玲珑高阁选为阁主啦?那玲珑塔指定就在你身上咯?” 是啊,玲珑塔是在他身上啊。 李澄晞故作高深地“唔”了一声。 易寻情正色说:“李儒风身患绝症,能救下李儒风的,只有玲珑塔了。” 第70章 在不该来的时候乱来 这样的谎言,李澄晞年少时经常撒。都是拿来骗吃骗喝骗小孩子的。 比如对方手上有一根糖葫芦,李澄晞也想吃,便告诉那小孩,长安要被天外飞仙炸了,现在能救下长安城的,就是小孩手上的那根糖葫芦。 大多数小孩为了保卫长安,都会乖乖将糖葫芦交给他。 这种话,从易寻情嘴里说出来,显然是想骗他的玲珑塔啊,简直不要太拙劣好吗? 李澄晞心里暗暗冷笑了一下,心想,他怎么可能上当呢?嘴上还是很诚实地问道:“玲珑塔是在我这里没错,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易寻情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道:“你拿来,我手把手教你。”  这玩意糊在他背上,要是能拿来,他早就拿来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手把手,还是算了,他还是喜欢自强自立一些。 李澄晞暧昧笑了笑,易寻情不明所以,也跟着暧昧笑了笑。 这时候,下人进来,在易寻情耳边通报了几句,易寻情脸色大变,道:“这么快?” 李澄晞琢磨着恐怕是李儒风来救他了,心想:这么慢。 易寻情当即忘记了手把手的约定,一阵风似的走了。 李澄晞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袖着手,期盼来的人最好是李儒风。这样他就可以和李儒风一起对易寻情严刑逼供,问出是否真的有治好怪病的法子。 易寻情前脚刚走,易寻烟后脚就闯了进来。 李澄晞看见易寻烟,连忙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讪讪笑道:“易姑娘啊,你兄妹二人难不成垂涎我的美色……” 易寻烟冷淡道:“少特么给老娘废话,我哥对你感兴趣,别扯上我。” 李澄晞梗了梗,试探道:“那你来干啥?” 易寻烟冷冷笑道:“我哥想跟你联姻。” “哦,他跟我联姻啊,那确实跟你没什么关系……” 等等? 李澄晞反应过来,脑子里“轰”地一声爆炸了,拼命抓紧易寻烟的袖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道:“不可以!” 大胤朝的风气已经如此开放了吗!他不喜欢易寻情,他喜欢的是长安大街小巷上如烟如云的美人们啊! “当然不可以!”易寻烟眉头一立,斩钉截铁地附和。 “什么不可以?”门口传来慷慨激昂的声音,和易寻烟的果断口吻好般配哦。 李澄晞一抬头,看见姜子禄站在外头,气喘吁吁的,脸上还带了点淤青,八成是和人打了架才找过来。如果不是眼角的淤伤太可笑、太显眼、太有碍观瞻了,姜子禄这幅样子还是很帅的。 李澄晞略略有些莫名的失望,咂摸咂摸,劝解道:“那个……你怎么可以和人打架?” 姜子禄投来一个幽怨的眼神。 李澄晞有些紧张,禁不住将易寻烟的袖子攥得更紧。 姜子禄发出这样好似怨妇的眼神,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好像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姜子禄的事情,难不成姜子禄刚刚才知道他和李儒风同塌而眠的事情,和李儒风打了一架,没有打过,又来找他的不痛快? 求问姜子禄是喜欢李儒风还是喜欢他? 还没等李澄晞想明白,姜子禄一个箭步冲上来,一脚揣在李澄晞的心窝上。 爱之深,责之切??? 李澄晞有些绝望,他其实喜欢的真的是女人。为什么接二连三来的桃花出身、相貌都无可挑剔,质量还不错,但性别全部错乱? 就在他平躺在地上胡乱悲伤的时候,姜子禄一把抓住易寻烟的手,眸色深沉,问道:“你没事吧?” 易寻烟默了默,李澄晞也默了默。 在一片寂静中,传来清脆的一声耳光响。 “登徒子!”易寻烟啐道。 姜子禄捂着脸,一脸错愕地看着易寻烟。 李澄晞想,姜子禄这回仿佛是真的伤情了。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因为姜子禄的背景中忽然出现了一串火把连成的长龙,无边无际蔓延开去,大约是易家山庄的一干护院华丽登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姜子禄无视灯火通明的身后,撕心裂肺地看着易寻烟。 易寻烟冷冷道:“你半夜闯进我家,这都是对你客气的。” 李澄晞有些看不过去,过来打圆场道:“好歹……你们两个也是曾经一起吃喝嫖赌的患难之交,不要闹得这样僵嘛。” 姜子禄更加悲伤,一甩手,拂开好心好意的李澄晞。 “一定是你给小烟烟灌了迷魂汤,她才会对我这样凶,呜呜呜……” 李澄晞一头雾水,诚心诚意地讨教道:“易寻烟不是对谁都这样凶吗?难不成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易寻烟似乎有意要回避李澄晞的话题,叹了口气,朝着姜子禄挥了挥手,闷声道:“你走吧!”她顿了顿,看姜子禄不为所动,神色一厉,“不然大耳刮子抽你!” 姜子禄咬了咬嘴唇,狠狠看了李澄晞一眼,心痛道:“李澄晞,你这个贱人!”说完一甩袖子,愤愤走了。 ??? 李澄晞这锅背得十分无辜,回过神去问易寻烟。 “他吃的是什么飞醋?” 易寻烟很不耐烦道:“不是跟你说了,你要和我们易家山庄联姻么?” 李澄晞正色道:“联姻不可怕,可怕的是跟谁联姻?”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是假的,没人真心对你!” 易寻烟飞快撸起两边袖管,想要揍他,他情急之下,抱紧了易寻烟的大腿,哭诉道:“易姑娘,我从未做过对不起的你的事情啊!” 后面那句“求求你不要让我娶你”还没有吐出来,门外传来冷淡而好听的声音。 “打情骂俏是为哪般?” 李澄晞抬头,看见李儒风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有的人在该来的时候不来,在不该来的时候乱来? 李澄晞今晚有些不再状态,这样危机的关头,再次忘记撒手,呆呆看着李儒风。 他脸上一喜,还未来得及说话,易寻情愤怒从李儒风身后蹦了出来,怒道:“六皇子殿下,你怎么可以和我妹妹拉拉扯扯?我妹妹虽然温婉可人聪慧谦恭,但是贤良淑德惹人喜爱……” 第71章 六皇子非要娶我 李澄晞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神转折?而且……易寻情可能有个假妹妹,这些词哪个是说易寻烟的? 易寻情一边说,一边躲在李儒风身后,拼命朝着易寻烟使眼色,李澄晞闷闷想,这兄妹俩还真不把他当喘气的。 易寻烟只好捂着脸,勉强道:“六皇子非要娶我,怎么拒绝都不成。” …… 李儒风默了默,忽而笑道:“这敢情好。” 易寻情原本站在一旁踌躇满志,大概是留了后手、大后手、大大后手来对付李澄晞和李儒风,但他似乎没想到李儒风会顺水推舟,做出这样的反应,当即愣住了。 李儒风叹道:“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皇上准备将六皇子过继给本座来着。” ??? “你们结亲后,都可以叫本座一声叔叔。” 李澄晞顾不上许多,松开易寻烟的袖子,飞快凑到李儒风跟前,压低声音问:“真的?” 李儒风不动声色道:“真的。” 李澄晞放下心来,李儒风这么说,肯定是假的了。而且他爹又不喜欢李儒风,为啥要白白把他送给李儒风当儿子? 他顺坡就下,对着易寻情诚恳道:“既然是一家人,易庄主,不,大舅哥说的那个可以治我义父病的方子……” 易寻情脸色不太好看,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儒风主动便替易寻情说道:“是假的。” 易寻情如蒙大赦,泪眼迷蒙地握住李儒风的手,道:“国师大人,我无意背叛你,可……” 李儒风一抽手,回身淡淡笑道:“易庄主,实不相瞒,玲珑塔现在在我手上。你若是想在玲珑高阁分一杯羹,不妨在我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如果能叫我满意,玲珑塔就算送给你了。” 好好表现……叫他满意…… 李澄晞心念百转,偷偷审视了李儒风几下,觉得李儒风这个人啊,真是……啧啧啧。 李儒风不自知,抬手一扯,李澄晞的手腕便不晓得怎么回事,滑到他手心里去了。 李儒风的手冷冰冰的,有些怕人,握着他手腕的力气还很大。 李澄晞抖了抖,两个大老爷们手拉手,算是怎么回事啊。他尴尬之余,不忘回身对着易家兄妹朗朗笑了笑,试图重塑自己的爷们儿形象。 其实他的笑容落在那两人眼里,万千风情妩媚至极,别有一种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韵味。 易家兄妹双双打了个冷颤,露出一副咳之不出咽之不下的表情。 李澄晞只当他们屈从于李儒风的淫威不敢吱声,也没有多想,和李儒风并肩走了两步,原本想将刚刚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李儒风却一松手,径自越过他走了。 李儒风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时冷时热、冷时热、热时冷的?李澄晞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再想解释这么无聊的事情了,便拔步追上李儒风,问道:“你不是遇刺了在审问犯人么?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被劫持了?” “下回别这么好色了,我不耐烦每每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易家小姐不是你能镇得住的。” 李澄晞生了几分促狭的心思,故意去抓李儒风的手,反问:“我做什么好色的事情了,义父?你怎么知道我镇不住她?” 李儒风眯了眯眼,反手狠狠将他的手攥回掌心。 娘嘞,疼疼疼! 李澄晞被李儒风提溜着,星夜下了山。李儒风脚程很快,他长期缺乏锻炼,别说肌肉了,骨头都是软不叮当的,走两步就腰酸背痛。 但李澄晞是个很有骨气的废柴,他愣是不声不响地随着李儒风一路奔波,原因无他,主要是……那个,李儒风的手好凉啊,他本着行侠仗义江湖救急的原则,勉强帮他暖暖好了。 他见着李儒风的颜色略有和缓,手也不那么冰冷了,这才试探着问道:“他们都说你要死了。” 李儒风眉头一蹙,话语十分简短。 “背后咒人,不怕报应。” …… 他讨了个没趣儿,默默走在李儒风身侧,又听李儒风说:“这几天别出门了,最好在国师府住着。” 他连忙收了收领口,局促问道:“你要做什么?” 李儒风凉凉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做什么,是有人想杀你。” 合着那天晚上,李儒风来找他是有预谋的?他料到有人想杀他,才会半夜来杏花春雨楼找他? 李澄晞的心情一时间十分憋闷。他半夜爬李儒风床的举动现在看来真是……呸,算了不想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李儒风不声不响地将手挪到了他的后心,压了压,淡淡道:“要不,你忍忍?我把你的这块皮剥下来扔了,就没有人惦记它了。” 他的声音很轻,凑得也近,李澄晞瞥了他一眼,月色下,他的脸还是很白,大概是经过一番调养,脸色稍稍有些血色,整个人也生动了许多。 太撩了,李儒风要是个女人就好了,他愿意娶他。 他正兀自感慨,忽而想起了李儒风那番“本座眼里不分男女”的说辞。 现在再结合李儒风的眼神,冷汗登时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难不成……他在李儒风眼里才是个女人? 他喉头抽动了一下,镇定道:“你把它剥下来就拿走吧。别扔,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剥下来了就别再阴阳怪气地找他了! “不拿。说得好像要留遗物给我似的。”李儒风轻笑了一声,在他后心拍了两下,叫他安心似的。 两人回到国师府,里头黑漆漆一片,李澄晞进门时没有注意到高高的门槛,没有迈过去,趔趄了一下,被李儒风捞了回来。他表面上感谢李儒风仗义相救,心中暗骂李儒风太抠门,连个灯都不点。 李儒风脸上神色平平,若有所思似的说道:“被门槛绊着,不太吉利。” 李澄晞幽怨地看了李儒风一眼,正要在心里继续骂,背后传来嗖嗖的冷箭声。 李澄晞下意识躲到李儒风身后,想了想,这反应不太对劲,他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便又从李儒风身后站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冷箭“噗呲”一声扎到他肩头。 …… 第72章 准头真的太差 李澄晞垂头,镇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镇定地对李儒风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往后倒去。 李儒风随手在他背后扶了一把,淡淡道:“箭上又没有毒。” 这是他见死不救的理由吗?啊? “你为什么不挡一挡?” “那箭原本射偏了,谁晓得你会突然迎上。” 李儒风……可以说很棒了…… 李澄晞紧紧握住李儒风的手,一脸死不瞑目的神色,李儒风咳了咳,握住他肩头的箭,往外一带,没用多大力气便拔了出来。 李澄晞后知后觉地发出惨烈的呼喊声。 房梁上传来一声妩媚的“主人”,语调里还带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关切和惊讶。那人话说到一半,又赶紧收声,叫人听了不上不下的,耳朵发痒,很是别扭。 “是绿桃?” 李澄晞眼睛一亮:绿桃难不成是来救驾的? 李儒风大概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低声道:“别犯傻,射箭的人就是他。” 啥玩意,绿桃要杀他? 李澄晞痛苦地闭上双眼: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对他真心……咳咳,不提也罢,滚蛋吧绿桃此仇不报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遭到了绿桃的袭击,却不能怎么绿桃,心中憋屈,只好打起精神,重新睁开眼来,却意外撞上李儒风的眸子。李儒风的眸子里头的神色流转,似笑非笑,叫人更加窝火。 李澄晞板下面孔,却被李儒风强行扶起来,李儒风一边将他往门里带,一边大概算是安慰地说道:“绿桃不是来杀你的,是要杀我。” 这也许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万年吧?老祖宗留下来的生活经验果然适用于人生的各个角落。 李澄晞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有些伤感地说:“那他的准头真的是太差了,我的肩膀很疼。” 李儒风没有讲话,带着李澄晞信步走到屋里,李澄晞觉得奇怪,刚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绿桃就只放了一箭? 他不相信自己的点这么背,禁不住质疑道:“绿桃一个人来的?” “自然不是。” 其他人呢? 李澄晞怀疑地四下张望,到处都透着诡异的寂静,他心中有些慌,最后还是看向李儒风。 “我的纸人去追他们了。绿桃玄术强一些,刚刚纸人才没能挡住他。” 李澄晞叹了口气,郑重道:“可惜我受了伤,不然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儒风不做声,去柜子里取了药瓶,返回李澄晞身边,不由分说开始脱李澄晞的衣服。 李澄晞的脸红到耳根儿,佯装镇定,咳了咳,又咳了咳,不尴不尬地看了看李儒风。 李儒风剥葱一样把他的衣服剥开,露出肩头上的伤口,并没有看他一眼。他觉得有些无趣,便顺着李儒风的视线去看了眼之间的肩膀,顿时有些惭愧。 与其说是他受伤了,不如说是他的衣服受伤了。 刚刚那一道暗箭,擦着他的肩头过去,只是一道轻微的擦痕,破了点皮,还是衣服损毁比较严重。刚刚李儒风给他拔箭如此轻松,也是因为箭头只是挂在了衣服上。 他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还是该把脸捂起来避开这尴尬的氛围。 李儒风十分负责,坚持认认真真地给他那道擦伤上了药。 李澄晞胡乱瞥了几眼,李儒风眉目淡淡,没有什么好看的,可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偏生又离他很近,弄得他的眼睛转来转去,总是离不开李儒风的脸。 他目光不晓得放在哪里合适,别扭了半晌,终于决定落在李儒风的嘴唇上。 李儒风气血不足,嘴唇有些隐隐发灰。李澄晞盯着那双薄唇,听着李儒风拔开小瓷瓶的声响,莫名其妙想起那天,李儒风病症显现时,用以压制的那个黑色药瓶里的药。 他想到这里,心里总是觉得隐隐不安。如果他没有记错,那黑色药瓶是放在柜子最上一层的。若是那药瓶还在,他便要趁着李儒风不注意的时候偷一粒药,拿去药铺问问,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毒药。 在李澄晞胡思乱想之际,李儒风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微微动了动,便有一阵凉风吹在李澄晞肩上。 李澄晞吓了一跳,慌忙卷起衣物遮住自己的肩膀,拿出看采花大盗的神色去看李儒风,惊讶道:“你干什么?” 说话时,他意识到李儒风是在给他伤口吹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补充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怕疼。” 他说出这样的话,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刚发出杀猪似的叫声的人并不是他。 李儒风没有讲话,凉凉瞥了他一眼。 他心里有事,唯恐李儒风知道他要偷药的小算盘,连忙讪笑道:“当然跟你老人家比起来还是嫩了不少。” 李儒风起身,去桌案前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姜佑跟你说什么了?” 坏了,真的和姜相说的一样,李儒风对他起疑心了? 李澄晞笑得极其谄媚,嘴咧得牙龈都出来了,道:“也没说什么,就讲了点你小时候的事情。” 李儒风手里原本正在团着茶杯,忽然顿住动作,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听见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不过脸上的表情也仅限于敛了敛眉目。 “他不可能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李澄晞想把事情糊弄过去,便勉强笑道:“是啊,你们那时候又不熟……” “自从我来到大胤,便是这个年纪,许多年里相貌一直没有变过。” 李儒风这么直接的?那他还遮掩个屁。 李澄晞喉头梗了梗,问:“你来大胤多久了?” “差不多一甲子。” ……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从各个角度证明姜相在撒谎骗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姜相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岂止二十年前李儒风是这个相貌,六十年前的李儒风依然是这个相貌。 李儒风,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妖怪。 他可以理解李儒风从其他国度空降大胤,也可以理解李儒风从别的国度为大胤带来了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玄术,唯独不能理解一个人可以有至少八十岁还能看起来像二十多……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要少看李儒风几眼,少同他说几句话,现在大概就不会是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糟糕境地了。 李澄晞往后看了一眼,见着厚实的被褥,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第73章 大概是吃醋了 李澄晞这一昏,一直昏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一睁眼,见着李儒风正在窗前的桌案边看书,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不由得生起气来。 “我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喊我起来?你知不知道昏迷的时间长了,人会变成傻子的啊?” 李儒风仍然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李澄晞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他这通起床气发得不是时候,万一李儒风看到了晦涩难懂的地方,经他这么一咋呼,前头的又全都忘记了,也拿他出气可怎么办…… 李儒风翻动书页,大约是那一篇看完了,抬头看了一眼他,神色很是平静。 “我以为你睡着了。况且,你现在也不精明,我依然将你照顾得好好的。” …… 李澄晞无话可说,抬手去拿架子上的外袍,呃……啊? “我的袍子?” 李儒风原本是要继续看书,闻言,将书扣在案上,认真点了点头。 “是你的袍子。” “我的袍子……你脱的?” 李儒风沉思了一下,反问道:“你睡觉都不脱袍子?” 李澄晞有点蔫儿,默默将袍子披在身上,李儒风看完他扭捏的样子,才折身走出门外。 这个人,早干什么了?等他穿完衣服才知道回避? 李澄晞心念一转,李儒风默不作声走了,这仿佛是他偷药的好时机,便往门外看了几眼,没见着李儒风的影子,便往柜子走去。 他毕竟是个没有偷过东西的纯洁少年,走着走着,腿脚便开始不听使唤,略略有些发抖。他有些生气,继续往柜子挪,越发的……紧张,想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那个黑色小药瓶摸到手里了。 李澄晞慌慌张张地磕了一粒药在掌心,又慌慌张张地塞瓶塞时,手上一滑,红缎子瓶塞落在了地上,他俯身捡起来,抖着手盖了好几下,才盖好,刚把药瓶放回架子,手上老鼠屎一样大的药丸又掉了…… 他有一句……不讲了不讲了,找药要紧。 他在地上摸索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儒风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李澄晞摸到了那粒老鼠屎,不,丹药。 “在找什么?” 李儒风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他不知将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咚”的一声,吓得李澄晞险些把老鼠屎又弄掉了。 他慌忙把老鼠屎,呸,丹药,攥在掌心,望着李儒风,腮帮抽动了两下,露出一个不三不四的笑容来。 “喝点粥。” 李儒风比了一下桌上的小瓷碗,李澄晞这才镇定了一点,一边剧烈颤抖,一边挪到桌子前坐下。 他拾起李儒风摆在碗边的勺子,去舀粥,勺子便磕在粥碗上,啪嚓啪嚓。 “我吓着你了?”李儒风垂目看着他的手,语调淡淡的。 要死不死,李儒风看着的那只手正是他窝藏老鼠屎的那只! 李澄晞总觉得李儒风知道似的,这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算是他偷偷窥探李儒风的秘密,而李儒风是个烧杀抢掠作奸犯科不眨眼皮子的人,他的秘密,是他能窥探的吗!!! 而今之计么……李澄晞将手在粥碗上掠过,趁机飞快把那粒老鼠屎扔进了粥碗里,并屈辱地用勺子压到了粥下头,搅拌了一下。 那粒疑似毒药在热腾腾的粥里飞快化了,他在搅拌的时候,发现粥的颜色变深了一些。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李儒风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 李澄晞搅啊搅,搅啊搅…… 终于,李儒风说:“再搅粥要冷了。” 李澄晞抖了抖,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冷淡,眼里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李澄晞只有硬着头皮拿起粥碗,舀了一勺变色的粥,送到嘴边,要吃下的时候,李澄晞想,这一口下去,他的颜面是保全了,可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夏天的风冬天的雪从此都要再见了朋友们。 他的嘴唇刚刚碰到温热的勺子,手上忽然落了个冷冰冰的东西,紧跟着,他的手腕转去了另一边,那勺子粥就去了李儒风嘴里。 ??? 李儒风淡淡笑道:“很好吃么,怎么吃起来像是吃毒药一样?难不成我会害你?” 李澄晞有些不服气,将手腕从李儒风掌心抽出来,又舀了一勺粥,要送到自己嘴里,手腕再次被李儒风带偏。 李儒风的声音蓦然一沉,道:“我不会害你,可你的蠢会害了自己。” 李澄晞心中的疑惑落地,登时不晓得从哪里生出了一丝勇气,将勺子扔回碗里,一拍案站起身来,质问李儒风道:“你为什么要吃毒药?” “是药三分毒,何为毒药,何为解药?” 啊啊啊这样的狡辩!李儒风是姜相在他跟前都打不赢嘴仗的人,他当然说不过李儒风啊。啊啊啊!可以说很气了! 李儒风当着他的面,将那一碗粥都喝了,没再管他。 他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不是因为那碗粥,而是见着李儒风的表现,那药指定没装错瓶子,就是剧毒的毒药。 他心肠打了个结,拧巴得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闷声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下回记得告诉我。” 李儒风略微扬了一下眉,他见了,登时有些后悔,是啊,告诉他有啥用,他一介废柴,什么都帮不上李儒风,好沮丧哦。 “好,我若是难过,会记得告诉你。” 李澄晞心头一热,信誓旦旦说道:“那我就照顾你,给你煮粥。” 李儒风微微笑了一下,李澄晞耳根子便红了。他想起了上回,他请李儒风吃的正是他亲自下厨做的凉拌大葱,不仅用料极其不讲究,而且厨艺极其不地道,大葱黏黏糊糊的,现在想起来胃里依旧往外反酸水。 如此不堪的往事,严重影响了他在李儒风面前吹牛,真的好羞耻哦。 李儒风善良地岔开话题,道:“煮粥就算了。想杀你的人是方夫人,因为她,玲珑高阁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保护你的,一派是暗杀你的。绿桃则是保护你的那派,你便留在这里,等绿桃将她的实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再说。” 李澄晞傻乎乎问道:“绿桃既然是保护我的,为什么要朝你射箭?” 李儒风沉吟了一下,试探问道:“大概是吃醋了?” 第74章 和主人在一起病情就会缓解 “李儒风。”李澄晞话一出口,又有些犹豫。 李儒风“嗯”了一声,反应还算温和,偏过头来。 他对上李儒风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那药吃得时间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儒风哧地一笑。 “影响大约不怎么大,倒是药力一次不如一次了。”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药伤身不说,用到后头便不管用了。 “那以后怎么办?” 李儒风眼里流露出笑意,没有讲话。 李澄晞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咂摸咂摸,低着头,匆匆道:“我想学玄术。” 他说出这番话,实实在在违背了他长久以来为人处世的原则。记得上回李儒风主动要教他玄术,他果断拒绝了。因为李儒风教他,他还是打不过李儒风,学了也是白学,不如踏踏实实做一个弱鸡。可现在……情况又有些不太一样了,一则是他和李儒风的关系和缓,再则么,他虽然是个皇子,却似乎不是亲生的,数来数去又算不上是什么大人物,哪来那么多的原则。 想到这一层,李澄晞心中释然,鼓起勇气去看李儒风,却见着李儒风眼里满是考量。 难不成李儒风珍惜自家绝学,反悔不同意了? 李澄晞心中警铃大作,果然听得李儒风问道:“你学玄术做什么使?” “你看他们会玄术的,多威风啊,我学了当然是……” 李儒风淡淡打断他的话,道:“你若是为了自保,我可以教你一招半式;你若是怕我日后瞎了,想要护我,还是免了。” 李儒风是不是有什么能够窥探人心的异能??? 李澄晞觉得十分挫败,强辩道:“你就算是瞎了,估摸着也没有人能伤你,我不过是想自保罢了。学了玄术,易寻烟之流就不能劫持我了……” 李儒风“唔”了一声,还未说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恰巧这时,有个小纸人顺着门缝溜了进来,跳到了李儒风的掌心。李儒风将掌心合拢,那小纸人便不见了。 “皇上宣我进宫,我去去就回。” 李澄晞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毕竟上回要他刺杀李儒风的人虽然是张公公,却是皇上也认可的诡计,皇上现在让李儒风进去,这两方岂不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关系? 李儒风正在换朝服,理了理衣衫,漫不经心道:“上回的事情过后,张公公便因为假传圣旨、残害忠良的罪名被赐死了。我用了玄术保护这间房间,如果有人进入,会有纸人保护你。嗯,你流鼻血了。” 李澄晞呆呆地看着李儒风远去的背影,抬起手背擦了擦鼻血,有些胸闷。 李儒风确实用不着他保护啊,就算李儒风瞎了,也是个聪明睿智手段高明令人敬佩的盲人。 李儒风走了没多久,不知从哪丢了个小石子过来,落在李澄晞脚边。 李澄晞自从和李儒风打交道多了,智慧嗖嗖地增长,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小石子很不寻常,立马弯腰捡起来看了,他将小石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愣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关窍。他禁不住往深了想,没准小石子上蕴含了高深的数字密码,他此时应该称一称小石子的重量,量一量长宽高才好。 他正预备着手行动,外头的人终于等急了,细声细气地喊道:“主人,你在干什么啊,怎么还不看我?” 李澄晞抬头,发现头顶的瓦片被人揭开了一块,一抹明晃晃的日头投在他的脸上,甚是耀眼。紧跟着,那抹光芒被一张脸瞬间填满,脸上的眼睛妩媚动人,散发着灼灼贼光。 李澄晞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吓得。 他镇定了一下,问道:“绿桃,你找我?” 绿桃未语泪先流,眼泪“吧嗒”滴了两滴在李澄晞的脸上。 李澄晞:…… “主人,我刚刚好像射了你一箭,你还好吧?” “把‘好像’去掉。” 绿桃又是“吧嗒”两声,滴了两滴眼泪在李澄晞的脸上 李澄晞忍无可忍,换了个地方仰头看绿桃。 绿桃叹息道:“主人,我不能没有你。” “废话少说,没事快走!” 绿桃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道:“李儒风天天霸着你,我身上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主人,绿桃可能快死了。” 啥玩意,绿桃也有病? 李澄晞动了恻隐之心,无奈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病?怎么治才好?” 他偷偷看了看李儒风小药柜里的库存,好像不止那么一个黑色的小药瓶。绿桃虽然很烦,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绿桃死……要不也偷俩猛药给绿桃尝尝? 绿桃甜滋滋地说道:“我和主人在一起,病情就会缓解。” ??? 如此没有诚意的敷衍。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凉凉道:“你还是死了算了。” 绿桃“啪”地一声将瓦片合上,李澄晞从未见过绿桃生气,此时不禁有些心慌,也许……也许他有些口不择言,伤害了绿桃的一颗真心? 唉,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好烦,烦不胜烦。 这时候,另外一块瓦片动了动,被人揭开,又是一抹光照在他脸上,依旧被绿桃的脸填满了。 李澄晞默默将一颗心按回肚里,身手矫健地往后退了一步,果然,他刚刚站着的地方落了两滴水。 “主人,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我因为这场怪病,现在都毁容啦。” 李澄晞仔细往绿桃脸上看了几眼,发现果然绿桃和平时不太一样——今天他涂在脸上的粉厚了许多,质地一点也不轻薄,看上去很别扭,他很担心绿桃的粉会掉下来,默默又站远了些。 绿桃将系得高高的衣领往下解了一个扣,露出脖颈,上头有些绿色的纹路,李澄晞想了想,这个绿色吧,好像有点眼熟。 其实他有些怀疑绿桃的脸上也有这样的花纹,只给他看了脖子,应该只是不想当着他的面卸妆。 绿桃虔诚道:“我的病只有玲珑塔才能医治得好,所以,主人,我永远不背叛你,会对你好的。” 李澄晞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绿桃的行为举止都这样奇怪了。 原来绿桃看上的也是玲珑塔而不是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利用了,很气。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一点想杀人。 绿桃并不知道他情绪的起伏,以为李澄晞被他的话语打动,兴高采烈道:“主人,你等等我,我下去跟你在一起哦。” 李澄晞平静道:“嗯,你下来。” 绿桃将那瓦片再次盖了回去,李澄晞头顶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他盯着门口,见着一抹绿色的影子时,心中涌现出一股经过长期压抑后,忽然释放的变态快感。 绿桃一只脚刚刚迈进门里,一袭巨大的白纸便糊在了他的脸上。 第75章 快点救主人啊! 绿桃被一张纸抓住了。 李澄晞仰天大笑出门去,一抬头,看见对面的房檐上站了花花绿绿一群人。这堆人两两配对,手里各自拿着长刀短剑,仿佛正在打斗。 但因为他忽然走出门,惊扰了这些人,他们都保持着相互抗衡的姿势,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李澄晞。 ??? 他仿佛走错片场了哦。 李澄晞稳下心神,根据李儒风之前的描述,推断出……他们想必就是玲珑高阁的忠实粉丝和叛徒了。 李澄晞朝着漫天的人笑了笑,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群人继续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澄晞,眼里闪过一丝考量。 李澄晞心中窃喜——这帮傻子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李儒风的保护罩里。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救主人啊!”,这话像是一碗热油冷不丁浇到将熄未熄的篝火上,蹭地燃起冲天大火来。 屋檐上的人开始疯狂厮打,打赢的人要么拼命朝李澄晞扔出刀枪剑戟,要么疯狂朝着李澄晞扑来。 李澄晞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关注?他看到这阵式,险些吓晕过去,腿脚发软,龟速往房间挪动。 嗖嗖的冷箭尾随而至,李澄晞将要进门的时候,看见被纸裹在地上的绿桃。 绿桃仍然在撕心裂肺地喊道:“他们放箭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救主人啊!” 呵呵呵,是的,刚刚就是绿桃暴露了李澄晞。 李澄晞忍无可忍,打算冲进去踹绿桃,忽然迎面一张大纸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 他记得李儒风临走时说,用了玄术保护这间房间,如果有人进入,会有纸人保护他。 嗯,绿桃是人,他也是人,没毛病。 所以……李儒风啊啊啊啊!!! 李澄晞心怀怨念地被纸裹在地上,他倒下的地方很不好,和绿桃面面相觑,十分不自在。因为绿桃一直在对着他拼命扎眼,让他有点眼花。 李澄晞想了想,还是将眼睛闭上了。 这时候,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李澄晞满怀期待地睁开眼,见着下来的竟然是屋檐上的那帮人。 不知道是哪方获胜了,但是他们的行动如此平和,应该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吧? 李澄晞继续满怀期待地看着这帮人,为首的一个看了看李澄晞,又看了看绿桃,冷笑道:“太好了,这两个人方夫人都在悬赏,全部带走!” ……好的,他收回刚刚的揣测。 李澄晞靠外边一点,那拨人便先来扛李澄晞。原本只是带走他而已,还是用扛的,他乐得不用走路,可这几个人的手脚真的很笨,不小心把李澄晞的脑袋磕在了门槛上,还磕了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李澄晞想,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人家是不小心的嘛,不要和陌生人斤斤计较的。但紧接着他后脑上又狠狠来了一次,李澄晞被磕出了泪花,禁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为首那人也看不过去了,咳嗽一声,道:“扛走就是了,不用打晕的。” 李澄晞终于被六个人抬了起来,像抬一具棺材。 又有两个人七手八脚打算去抬绿桃,但人手显然是不够的。 在那两个人围着绿桃转圈圈,判断从哪里抬便于下手时,另外一拨人又杀到了。 对方有五六个人,那两个人见势不妙,往后退了退,把绿桃让给了他们。 “大哥,没事吧?”那拨人把绿桃身上的纸撕开,语调十分关切。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这帮人竟然管绿桃叫“大哥”,估计也不是什么顶事的角色,他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 万万没想到,绿桃很仗义,被这帮人搀扶起来后,当即一挥手,将身旁的那个人往前推了推,道:“快去把主人抢回来!” 那人愣了愣,好在绿桃又推了两个人出来,他有了底气,气势磅礴地朝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为首的人连忙抬手道:“有话好说!” “主人还来!” “不行!” “主人还来!” “不行!” “主人还来!” “要么你们大哥留下,要么你们主人留下!我也要交差的!” 绿桃悲怆道:“我去!” 李澄晞凉凉看了他一眼,强笑道:“绿桃,你可想好了。我去见方夫人,交出玲珑塔之前不一定会死,而你么,这么多日子里一直在和方夫人作对,你跟我换了可是一定会死的。” 绿桃思量一番,落下泪来,十分壮烈地说道:“那我们快回去吧,主人你一定要等我救你啊!其实我刚刚说的‘我去’是语气词。” 绿桃一行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波人也带着李澄晞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两方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皆大欢喜。 反观李澄晞,心如刀割,伤心欲绝。 那群人在国师府门前拉了个马车,正把李澄晞往车里塞的时候,李儒风的小轿徐徐过来了。 抬轿子的是四个惨白惨白的纸人,看上去飘飘悠悠的,有点怕人。 李澄晞终于明白李儒风为什么在长安市井的口碑那么差了,也终于明白国师府附近为什么没有多少行人了。这群劫持他的玲珑高阁叛徒也有点傻眼,彼此飞快地交流了一下思想,决定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捂住了李澄晞的嘴,七个人挤在马车里,一个人架着马车,从容擦着李儒风的轿子过去了。 这波操作很骚了。 李澄晞“唔唔”了两声,不知道李儒风是发病了还是怎么样,并没有听见他的呐喊,那尊灵异轿子就这么直愣愣地进了国师府。 李澄晞动了动手,想捂住胸口,却被两个叛徒死死抓住手腕,连基本的人权也丧失了。 马车从国师府的小巷里出来,蓦然停了下来。 里头的人十分紧张,在轿子里开始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老大,是不是又落东西了?别要了别要了,李儒风那么可怕,咱们带着门主……呸,六皇子回去就好了。” “是啊是啊。” “走吧走吧。” 吵了半天,才有个脑子清楚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啊”了一声,当即掉下了马车。 李澄晞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能忍,因为马车里的地方太有限了,靠近门的人要死死扒住门框,才能不叫自己掉下去,伸头出去就势必要下去。 他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又挤下去两个人,在后头的人惊讶的时候,自己也跳了出去。 外头好冷。 李澄晞看了看日头,还是盛夏的日头,只是外头的氛围叫人浑身发凉。 李儒风站在巷子口,袖着手,一动不动的。他身上穿着走时的那件漆黑滚银边的朝服,更衬得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如纸,压根不是人应该有的脸色,叫人看了极其不安。 第76章 宫里的刑罚 这一小撮乌合之众见了李儒风,立即把方夫人抛诸脑后,飞快做鸟兽状散。 李儒风见这些人逃跑,也没有什么表示,依然袖着手站在原地。 李澄晞有些着急,往李儒风跟前跑,边跑边问道:“你怎么不追他们?他们磕了我的脑袋,还打我。不,我说的是他们大闹了你的国师府。” 他跑近了,才见着李儒风的脸上恹恹,眼里偏偏有故作冷淡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可疑。 李澄晞失声叫道:“李儒风,你怎么了!难不成他们对你用了宫刑?” 李儒风凉凉瞥了他一眼,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补充道:“我意思是宫里的刑罚,简称、简称。” 李儒风张了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真的用了什么刑吗。 李澄晞慌忙去扶李儒风,却被李儒风往边上推了推。 “他们知道我吃的是什么药了,在宫里焚了催发药性的药引。” 李澄晞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李儒风话里是什么意思,抓住李儒风的袖子,傻傻问道:“然后呢?” 李儒风的袖子湿漉漉的,李澄晞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上头竟然是殷殷血迹。 “原本那药和我的病可以相互牵制,现在药性被催动,毒发了。” 李澄晞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他害怕之余,用力抓住李儒风的袖子,李儒风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点点掰开李澄晞的手指,把袍袖抽了出来,声线平稳。 “我记得,你动过我的药。” 李澄晞愣了一下,心大地解释道:“我只偷了一颗,都被你混在粥里喝了。” 李儒风淡淡牵扯了一下嘴角。 李澄晞又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生出一丝无力感。 如果他偷了那粒药被李儒风发现后,全须全尾地将那粒药还给李儒风,李儒风只需要点一下数便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可他偏偏自作聪明,把那粒药扔进了热粥,化了后,粥里的是一粒药还是半粒药,谁也说不清楚了。 李澄晞痛心疾首道:“李儒风,你要相信我。” 李儒风默然片刻,又道:“我把你护在屋里,你怎么出来了。你可曾相信过我?” 李澄晞心中一沉:这又是一桩说不清楚的事情了好不好啊!!! 李儒风不相信他了,想哭。 但他是个大度的人。 “你先别管了,你的毒要怎么办才好?” 李儒风没有回应,径直越过他,走入了国师府,两扇门板慢腾腾地闭上,将李儒风的身影隔绝在内。 李澄晞十分伤心,李儒风相信不相信他暂且不论,李儒风现在毒发,身上还有血迹,很可能在宫里进行了一场恶斗——万一李儒风死了可怎么办? 李澄晞在原地站了刹那,下一瞬,他拔腿就跑,飞奔去了药铺,将铺子里的千年老参百年灵芝都抢了出来,叫药铺掌柜去杏花春雨楼去银子,便又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国师府门口。 他疯狂拍门,李儒风也没有理会他。 他琢磨着,李儒风应该是误会了,生了他的气,过了那个劲头想明白就好了,便将那些珍贵的药材一块块都顺着墙根扔进了国师府。 李儒风坐在庭下的案几前,不停地咳血,血色黝黑,显然是中毒很深。 外头李澄晞的喊声在他耳朵里一点点弱了下去,接着视线也有些模糊。外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扔了进来,落在水塘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他抬头看了眼,看不太清楚,接着又是一个东西扔过了院墙,落在水塘里。 他抬了抬手,一个小纸人将那叠东西取了过来,原来是人参和灵芝。 李儒风禁不住笑了笑,并没有去拿,也没有再操纵纸人,那纸人便一直保持着手捧药材的姿势。 他铺开纸,伏案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一拂手,那张纸便化作一直纸鹤,不晓得飞去哪里了。 外头李澄晞一直没有听见动静,心中更加不安,再度大喊起来。 他今回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群众。 李儒风到底死没死,好绝望,想哭。 李澄晞只好对围观的人哀求道:“你们帮我喊国师大人,喊一天,晚上去杏花春雨楼领十两银子。” 原本围观的只不过十来个人,他这话刚一出口,不知从天上还是地下,愣是多出了百十口人。 李澄晞有些发怔,还没来得及赶走一部分,这些人便统统开始排山倒海地喊“国师大人”,国师府的屋檐都开始簌簌往下头抖灰。 李儒风耳力再不济,也听见了这么大的动静,又咳了几口血,勉强将一旁的琴扯了过来,开始抚琴。 李澄晞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听见了一丝琴声,心头一喜,想叫这群人安静些,仔细听听李儒风的琴声,但不管他怎么喊,都盖不住这些人的疯狂喊叫声。 他无奈,叹了口气,轻声道:“跟我走,领钱了。” 大喊声戛然而止,四周安静得让人绝望,只有李儒风的琴声还在响。 李澄晞最后看了眼国师府的牌匾,垂头丧气地往杏花春雨楼走。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李澄晞来到杏花春雨楼,见到绿桃、易寻烟和姜子禄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小堂正中央。 小二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而掌柜的在柜台后头,中风一样瘫坐着。 他被人劫走,这些人竟然这么担心他。 李澄晞有些愧疚,轻声道:“我回来了。” 小二止住哭声,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加厉害了,直拍大腿。 “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想将李儒风负伤救他的英雄事迹说出,小二继续哭嚎道:“为什么药铺掌柜会找我们要这么多银子啊?” 李澄晞默了默,将希望寄托于绿桃三人。 绿桃红着眼眶,看着李澄晞,道:“主人,绿桃是真心对你的,让你跟他们去,也是权宜之计,绿桃紧接着就找了易姑娘和令人讨厌的姜少侠。你被他们劫走,立马就去买吊命的药给他们吃,必定是被他们洗脑了吧?我们都知道了,现在我们不会相信你的。” 易寻烟这个叛徒也肃然点了点头,唯独姜子禄不怎么配合,一拍桌子,怒道:“什么叫‘令人讨厌的姜少侠’?” 绿桃不甘示弱,也摔了茶杯,道:“说的就是你!这种关头你为什么还要和我针锋相对,你真的好讨厌啊!” 李澄晞犹豫了一下,插话道:“那个……” “闭嘴!” “闭嘴!” 李澄晞鼓起勇气,道:“你们冷静点,我有一句话必须要说——外头都是要领银子的人,一人十两,你们谁帮忙发一下?” 一直中风的掌柜的忽然站起身,发疯似的跑入了外头的浩瀚人群里。 第77章 都有玲珑塔了还要什么秘籍 李澄晞艰难地说完发银子的话,万分释然,忽然冲到绿桃身边,一把揪住了绿桃的领口。 绿桃惊讶地瞪大了眼,呆呆看着李澄晞。 “绿桃。”李澄晞将脸凑近了一些。 绿桃忸怩了一下,也回望着李澄晞,低低唤道:“主人!” 一边的易寻烟和姜子禄都默默捂住了眼。 “教我玄术。” 绿桃眼睛睁得更大了,半晌没有回过神。 姜子禄痛心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 李澄晞没有理会他,揪着绿桃,放风筝似的跑进了房间里头。 他将绿桃重重往地上一放,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道:“绿桃,玲珑高阁的门主,肯定有些独有的玄术秘籍什么的,对不对?” 绿桃不可思议道:“都有玲珑塔了还要什么秘籍?” …… 李澄晞半扭脖子,虚虚往自己的后背瞥了一眼。 这玲珑塔有什么用啊!!! 就是一个刺青,看得费劲、摸得费劲,还刺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连装饰作用都没有。 好失望哦。 绿桃想了想,眼睛一亮,道:“主人,要不,你跟我回门里吧,我教你玄术,然后我们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好啊,他跟绿桃一统天下千秋万代了,那他的皇帝老子干啥去?绿桃怕是想把他坑死吧? 李澄晞的内心十分抗拒,但……由于掌柜的散完财,正站在外头,看着他疯疯癫癫地笑,他有点害怕,只好同意了绿桃的提议。 姜子禄和易寻烟有些不太高兴,他们刚刚才接了绿桃的通知,飞奔过来救李澄晞,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李澄晞这就要走,弄得他们像是跑龙套的。 李澄晞寻思了一下,试探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等我,咱们待会儿喝花酒去。要不……咱们先来计较一下把我劫持去易家山庄的事情?” 姜子禄脸色有些绿,易寻烟脸色有点红,两人都老实了不少,李澄晞这才笑眯眯地出了门。 两人飞快避开掌柜的凝视,一路来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所在。 这里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外头是一堵石头墙围着,和邻家相比的唯一区别,就是这边关了门,邻居家没有关门。但是这门也是聊胜于无,不过是几根破树枝绑的,漏了脑袋大的缝,往门里窥探十分方便。 …… 李澄晞有些疑惑,无奈地问道:“你不是要带我去什么玲珑高阁么?” 绿桃郑重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小院,道:“这里就是咱们玲珑高阁。” “高在哪里?” 绿桃沉默了一下,叹息道:“主人,这里曾经可是有百尺高!” “嗯?” “后来大地动,楼塌了,前主人又入了狱,玲珑高阁也被打成了邪魔外道,呜呜呜……” 所以能不能先说完再追忆往事啊?而且……玲珑高阁本来就是邪魔外道好不好,哪有只看信物不看人的,还有没有人类应有的情感了。 “……呜呜呜,我们为了不被牵连,不是,我们为了保存实力,就没有翻盖玲珑高阁,拾掇了一下,就只有这一层还算完好。我们中愿意跟方夫人走的,就去了海岛,不愿意走的,就继续留在这里。之前来救主人的,全是留在这里的旧部。” 李澄晞摸了摸下巴,理顺因果,一脸尴尬地看向绿桃。 “我记得你是跟方夫人走的?你这根墙头草!” “主人,我是去当卧底的。” 李澄晞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推开破柴门,农家小院好像很冷清的样子,他们穿过小院,走到破草屋里。这屋子很大,里头是昏暗的一片,再往里走,光线照不过来,就有些看不清楚了。 李澄晞有些焦心,偷偷问绿桃。 “你不是说要教我玄术么?不在门里行不行?” 绿桃一咧嘴,黑乎乎的,只能看见他皎白的牙齿。 “不行啊,主人,刚刚讨厌鬼和小烟烟在,我没敢说。门主当然是有秘籍的啦,还刻在墙上!哈哈哈!” 哈哈哈,绿桃好机智哦,呵呵呵。 李澄晞脑补了一下刻了秘籍的墙,这种东西,多半是在什么禁地之类的地方,然后,旁人都进不去,只有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战胜了七七四十九只妖魔鬼怪……数目好像不太对得上,哎哟这不重要……才能走进禁地,取得无上秘籍。 李澄晞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悄默默道:“我能不能带点干粮?” 作为一个身无长物又即将获取绝世秘籍的废柴,他有些局促,脚下挪动了一下,忽然踩空,坠了下去。 绿桃在上头也跟着跳了下来,惊喜道:“主人,你竟然知道下去的方法,好厉害哦。一定是前主人在冥冥之中指引你!绿桃真的没有选错人呢……” 放……放屁。现在是方渊的媳妇要搞他的事情,就算方渊真的在天有灵,也不会指引他学习秘籍跟自家老婆作对的吧? 李澄晞绝望中怒吼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随着他的话语,他扑通一下掉在地上,险些没摔死,抽搐了一下,愣是没有爬起来。 周围慢腾腾围了一圈人过来,用这么不堪的形象和群众见面,真的很糟心。 李澄晞心中难过万分,喃喃道:“救救我……” 绿桃轻盈落在他跟前,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和大家热火朝天地介绍起来。 李澄晞的耳朵里一直嗡嗡嗡,并没有听见大家在说些什么。 众人觉得李澄晞很高冷,颇具门主风范,听绿桃说李澄晞是来巡视秘籍的,便又主动让开一条道,让李澄晞过去。 绿桃领着李澄晞往里走了两步,还没走远,群众中有一个少年站了出来,鼓起勇气道:“门主!其实你不必亲自去岩壁看了。我这还有一本玲珑塔心法的拓本。” 少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殷勤地递给李澄晞。四下的门众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少年。 李澄晞结果小册子,随便翻了一把,便发现这小册子的装帧很专业啊,是专门的书局出的也说不定…… 李澄晞呆了呆,半晌没回过神来——秘籍都公开了,还出了拓本,那还是秘籍吗? 绿桃想把事情糊过去,但见着李澄晞坚定的目光,只好交代出实情。 原来玲珑高阁四分五裂之后,驻守旧址的这一帮人又要避人耳目,又为生计所迫,只好挖地三尺……躲了进去。 结果无意之间发现了门主的秘籍,外头玲珑高阁的传说越来越神,他们便想出了一个点子:把秘籍拓下来,装订成册子售卖。 于是大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第78章 做人不可以这么坏的 李澄晞福至心灵,问道:“所以这拓本是假的对吗?你们改了改其中的一招半式,这样既拥有了美好生活,又不至于出卖门主。” 门众都十分诧异地看着李澄晞,一时间安静如鸡。 最后,还是刚刚的那个耿直少年搭了话。 “门主,你怎么可以做这么恶劣的事情?买拓本的可是我们的金主啊,如果改了一招半式,他们练功走火入魔了怎么办?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不可以这么坏的。” ??? 所以这帮忠心耿耿的门徒把玲珑高阁的最高机密公开售卖啦? 绿桃看不过眼李澄晞这么大惊小怪,帮着解释道:“其实也没卖给多少人啦。姜丞相啦,韩秋思啦,易寻情啦,李儒风啦……那个,可能都有一本吧。” …… “绿桃,我记得你找我的时候,好像知道我身上有玲珑塔……” “是啊,我的病只有玲珑塔才能治好嘛!”绿桃匆匆点头,他响应得太过积极,反而叫人觉得分外可疑。 “其实你也修习了玲珑塔心法,是不是?看!我!的!眼!睛!” 绿桃往他身边凑了凑,娇声娇气地说道:“主人,你的眼睛好美哦。哎呀,主人你别介意,天下间玲珑塔只有一个,能操纵玲珑塔的人再多,没有玲珑塔也是白搭呀。”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群表面上对他掏心掏肺的人背叛了,更要命的是,与此同时,他还觉得,绿桃说的有点道理…… 算了,就这么着吧。 李澄晞屈辱地主动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咳了咳,冷下一张面孔,严肃地做出了决断。 “既然你带头偷学了,我就罚你——” 绿桃泪眼汪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罚你教会我……” 有求于人,李澄晞的口气只好弱了下来。 好气哦,他刚刚随手翻看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上面的小人和鬼画符他一个都看不懂。 他一个废柴,因为身份特殊,要肩负这么多使命,真的好累好疲倦。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希望他不要当什么废柴皇子了,就当废柴好不好? 绿桃欣然答应下来,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教他。 学了两天,李澄晞有些后悔了。 因为绿桃老师的教习十分严格,虽然他很废柴,绿桃也很有耐心,从来不骂他,但绿桃会打他。 李澄晞眼泪汪汪地站在一旁,绿桃笑容满面道:“主人,今天再学一章啦。快坐好。” 不要……他屁股上昨天被藤条打的伤还肿着呢。 他终于明白李儒风为啥忽然不肯教他玄术了。学习好苦,有出息好苦,真的好苦,想念李儒风。 绿桃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继续笑眯眯。 “主人,不要想国师大人啦,你看看他的性子,想想他的名声,肯定对你更凶残哦。” 呵呵,他宁愿直面惨淡的人生,也不想屈从于笑面虎的淫威。 李澄晞在绿桃手下学了半个月的玲珑塔心法,终于磕磕巴巴记了下来。绿桃欢欣鼓舞,玲珑高阁的教众欢欣鼓舞,唯独李澄晞十分惆怅。 李儒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入宫的时候,竟然有人敢催发他体内的毒性,那帮人该不会先下手为强,趁着李儒风身体不好做出什么动作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李儒风坟头的草也该有人高了。 李澄晞想了想,背后一凉,便趁着一帮人载歌载舞的空当,溜了出去,去国师府找李儒风。 国师府离城郊很远,李澄晞去隔壁农家小院借了一头驴,颠颠上路了。 那驴很神勇,载着他驰骋在夜色中,过了两个时辰,走了十里路,终于到了国师府。 只见国师府的牌匾依旧,大门关着,也是寂静。 李澄晞上前敲门,和上次一样,没有什么动静。半夜三更,他不太敢大吵大闹,只好扣扣索索的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只见里头也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叫人心中不安。 李澄晞想了想,决定不能像上次一样懦弱,他和李儒风之间的误会必须解开才是。 李儒风不见他?他有的是办法进去好不好。 他将拴驴的绳子解了下来,套了个圈圈,扔了十来回,终于挂住了国师府外头的歪脖树。他拽着绳子沿着墙爬了上去,心中暗暗得意。 李儒风真是笨,在府外头留了这么一棵树,不是故意叫蟊贼半夜闯进去的节奏么? 他爬上墙头,美滋滋地跳了下去。随着“扑通”一声,他落进了国师府的水塘里。 “救——咕嘟——命——咕嘟——咕嘟!” 姜子禄和易寻烟正在国师府里偷偷摸索,易寻烟警惕地四下望了望。 “国师府怎么那么安静?不是说李儒风不在家吗?” 姜子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易寻烟的脑回路,奇怪道:“对啊,‘李儒风不在家’等于‘国师府很安静’,没毛病啊?” 易寻烟理直气壮道:“你是不是傻?我哥说太安静的地方一定有埋伏。” 姜子禄有些无奈地抹了抹脑门,抖开扇子扇了两下。 “那易姑娘觉得国师府应该有什么动静才是安全的?” “救——咕嘟——命——咕嘟——咕嘟!” …… 两人默了默,易寻烟摸着下巴思索道:“这个动静我就觉得很安全。” “嗯,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两人一路赏花看月,慢腾腾地听着动静摸索到池塘边,看见一个黑影浮在水面上。 姜子禄“啊”了一声,下意识躲到了易寻烟的背后。 “有、有个死人?” 易寻烟不耐烦道:“什么死人,看不见他正在扑腾呢?这人怕是在这里练习游泳。” “深夜练习游泳?他不怕……不怕溺水吗?” 易寻烟叹了口气,弓起手指,踮起脚尖翘了翘姜子禄的额角,宠溺道:“你是傻的吗?旱鸭子都是这样,害怕别人嘲笑他们不会水,才会挑着避人耳目的时候练习游泳啊。” 姜子禄觉得易寻烟似乎说的也有点道理,多看了水上黑影两眼,发现不得了,那黑影往水下去了。 “他……他还练潜泳?” 第79章 这人怎么那么像李澄晞 易寻烟眉头一立,从手边的竹林里劈手折下一根粗壮的竹子,骂道:“大半夜的装神弄鬼,想搞事情?老娘不爱搭理你,你还来劲儿了?” 在她说话间,手里的竹子便捅下水面,姜子禄一阵肉紧,生怕易寻烟把那人戳透之后,再架在火上烤。 易寻烟的动作很利落,不多会儿,她手里的竹竿便挑着那人上来了。 姜子禄欣慰地发现,那竹竿只是捅进了衣服,人还是好人。 “搭把手!” “这人怎么那么像李澄晞?” 姜子禄帮着把那人拽上岸,俯身看了两眼,又拍了拍对方的脸,对方依然像条咸鱼一样,没有什么动静。 “李澄晞你都不认识了?你看他长得哪里不像……” 易寻烟哽了一下,叫了声“不好”,也蹲在姜子禄身边,发现此人果然是李澄晞,被姜子禄拍了脸,依然不省人事。 易寻烟当机立断,一扭身开始挖坑。 ??? 姜子禄总觉得这样不太好,用力按了两下李澄晞的肚子,李澄晞大概溺水溺得不怎么厉害,两口水一吐,胸口也开始起伏了。 易寻烟默默将刚刚的坑填上,回手两拳打在李澄晞的肚子上,李澄晞终于睁开了眼。 “你这个没良心的,让我和姜子禄在杏花春雨楼等你,你死哪去了?这半个月,每天都有上门讨债的,我和姜子禄给你垫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银子啊!你说,你是不是想赖账?” 李澄晞虚弱道:“我的肚子好疼啊,谁打我?” 姜子禄偷偷看了易寻烟一眼,昧着良心安抚道:“可能是灌了太多水,胀得。” 易寻烟第一个相信了姜子禄的说辞,更加理直气壮道:“别岔话题,说!你为什么要投水自尽?殉情吗?” 殉情??? 李儒风???嗝屁了??? 李澄晞脸上一白,憋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易寻烟愣了愣,悄悄问姜子禄。 “我那两下是不是太重了,把他打出毛病了?要不要继续挖坑?” “先别急……” 姜子禄略一思索,道:“你是来找李儒风的吧?皇上本来要杀他,刚刚商议好,皇城忽然下起大雨来,大家觉得不太对劲,便又将策略改成诛杀当日伺机谋害李儒风的刺客,送李儒风去温泉疗养。” 什么鬼,又让人家背锅,好缺德啊。明明就是要杀李儒风,为什么不敢直说呢? 他对他的皇帝爹很失望。 姜子禄显然对他的丞相爹也很失望,叹息道:“第二次失败了,不知道去了温泉,能不能成功伏击李儒风。” 这两个官二代沉默了一下,双双开口。 “你再说一遍?” “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李澄晞的气血在皮下乱窜,因为他学了玲珑塔的全套心法,已经不是原来的弱鸡了……好了好了,背得磕磕巴巴的事情能不能先放一放? 一千种制服姜子禄并言行逼供的方法如同璀璨的星辰,汇聚成一条浩瀚银河,在李澄晞的脑子里不断闪烁。 李澄晞还没有选定到底用什么法子,易寻烟催促道:“麻溜的,我们还要找东西呢,六皇子啊,你哪来的回哪去吧,记得还钱。” 她说完,一扯姜子禄,便往李儒风的住处去了。 李澄晞嘴角抖了抖,大喝一声:“站住!” 这两人不晓得是被吓着了,还是心中对李澄晞有愧,竟然真的双双站定在那里,背对着李澄晞。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李澄晞想了想,捏紧拳头,讪讪道:“那个……你们要找什么东西?” “快快!” 两人听了这话,竟然一阵风似的溜了。 夜探国师府,这是小事儿吗?他们这么鬼鬼祟祟,难不成……是想偷吃李儒风的毒药? 李澄晞决定追上他们,忽而,房檐上传来簌簌的纸声。 李澄晞抬头往上看去,之间一个人正从纸鸢上落下来,站定在房檐,并抬手,那纸鸢便变小落在了他的手心。 这人整套动作都流畅自然,一看便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李澄晞对他很是仰慕,且此人竟然会用纸鸢,恐怕嘛,是李儒风统辖的那个神秘的“天机不可说”的门人。 那人正在把纸鸢往怀里放,一边注视着李澄晞,缓缓开口,声音也很好听。 “请问是六皇子吗?” 为什么人家的门众是这样的,而他的门众却是那样的? 李澄晞心痛不已,表面还维持着一个皇子加一个门主应有的风度,淡淡一笑,正要说话,那人忽然将瓦片踩碎,脚下一滑,“啊”地叫了一声,从房檐上栽了下来。 ??? 嗯……好疼啊,他还是把刚刚的想法收回好了。 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责备道:“你既然接不住我,为什么还不躲远点?如果不是你站在这里碍事,我可能就不会摔得这么惨了。” 李澄晞被他砸得眼冒金星,缓了口气,弱弱道:“我没想接你。” “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坏。”那人抱起手臂,腮帮鼓了鼓,大概是有些生气的。 “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的话他还要去追踪姜子禄和易寻烟这两个坏东西呢。 “我叫青戈,”他呆了呆,不忘略略审视了两眼李澄晞,显然不相信他要找的人就是这么个蠢货,“师父算到你今天有难,让我来搭把手救你。” “你师父是谁?什么难?” “国师啊。”青戈挠了挠头,讪讪笑道,“他说得太复杂,我没记下来,大概就是说你有水灾的意思吧。” 李儒风开挂了吧?连他会在这里差点被水淹死都能算到。如果再见李儒风,他要问问自己后五十年的运数,如果实在发不了财,他就不开酒楼了,跟李儒风摆个算命摊子混吃混喝多好。 青戈想了想,似乎有些委屈,道:“我师父原本让我提前一个时辰出来,我觉得大可不必,因为那会儿正好顺风嘛。于是我掐着点儿赶过来,本来是东南风,忽然刮起了西北风,我一路上飞得好辛苦,真的好后悔没有听他的话,要不然我到了地方还能喝一杯热茶好好歇歇。哎哎,还好你没事哦。” 李澄晞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当然没事了。李儒风的卦象也不见得很准。” 青戈当即把心揣回肚子里,了然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而且我也觉得师父天天神念叨叨的,他还说我以后有一劫,会遇到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怎么可能,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不男不女的人长什么样子呢……” 李儒风的徒弟怎么那么多屁话,一点也不随李儒风。 第80章 很正经的一男一女 李澄晞催促道:“你在上头,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往暗处走了?” 青戈脸上红了红,局促地瞥了李澄晞一眼。 李澄晞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脸红什么……滚,正经点好不好? “我是说,很正经的一男一女往暗处走了。” 青戈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李澄晞颇感失望,叹了口气,正要让青戈和他一道去找姜子禄和易寻烟,青戈才后知后觉,边想边说道:“我倒是看见姜子禄和易寻烟往我师父房里去啦,还嘀嘀咕咕的,看样子的确是在找东西。” 李澄晞忍无可忍,在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那你刚刚摇什么头?你不是都认得他们吗!” “你不是问很正经的一男一女……” 李澄晞默默念了一遍消气歌,严肃道:“他们不知要偷什么东西,我去阻止他们,你在这里等我好了。” 青戈扯了扯他的袖子,青戈有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看上去很亲切。 “别管啦,师父说他们肯定会半夜过来找师父的罪证,师父光明磊落,哪有什么罪证?就算是有,也是他们捏造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索性不管了,让他们搜就是了。既然你现在没事,我可就走啦。” 李澄晞陷入沉思,青戈从怀里摸出那小纸鸢,正要放开,李澄晞一把揪住了他。 “李儒风在哪?他有没有事?” 青戈一边放纸鸢,一边拍胸脯保证道:“师父怎么会有事呢?不过他的身体岌岌可危了就是了。” 这特么还叫没事。 李澄晞心下一横,用力抓住青戈的胳膊,以免他忽然跑掉。 “带我去见李儒风。” “我不找师父啊,我要去城南给小莲花送胭脂,我上回才在洛阳买到的上好的牡丹花粉,配她的肤色正合适哦。六皇子,你以后要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也可以去那家胭脂铺子买胭脂,据说他们年后要来长安开分店的,嗯,不过也有可能不靠谱啦。他们要是不过来,你可就要千里迢迢去洛阳了。我寻思着,去洛阳的路太远,他家第二件半价,你要是当真去买,就帮我也带一瓶,没准那时候小莲花……” 李澄晞满脑子都是“嗡嗡嗡”的声音,一直转一直转,他头疼之余,还有点想吐。 “什么小莲花白莲花的,住嘴!立刻马上带我去见李儒风,不然我打碎你的胭脂!” 青戈按住衣襟,露出了委屈和惊讶的目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两人趁着夜色上了天。 李澄晞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儿一直在念“李儒风”,恨不得马上去城郊见李儒风。 到了地方,李澄晞才发现,李儒风所在的温泉别苑就挨着他的玲珑高阁旧址。 这是何等的孽缘啊。 李澄晞随着纸鸢慢慢降了下来,正好和青戈一起落在一棵大树上。 ??? 青戈脸上红扑扑的,不太好意思,解释道:“那个……我虽然擅长驾驭纸鸢,但只能落在高处,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李澄晞生平第一次出现了“撕烂一个人的嘴”这样凶残不羁的念头。 大概是他的磨牙声惊扰到了青戈,青戈缩了缩,劝道:“这里离师父的住处最近,少走两步、少走两步。” 他说着,继续操纵纸鸢,做出“我欲乘风”的姿态,缓缓往上头浮了浮。 李澄晞一把抓住他,怒道:“你想去哪里?我还没有见到李儒风呢。” “我还要去送胭脂啊。师父真的就在附近,你下去看看,我就不下去了,他老人家不喜欢被人惊扰,我才不要惹他生气呢。” 青戈往下踢了一脚,李澄晞眼看那脚就要踹到自己脸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青戈借机逃脱,飞走不见了。 李澄晞心中窝火,往下头看了两眼,只见四周水汽袅袅,应该就是别苑的温泉池子了。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李儒风,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距离皇子所太远的地方,跟别提来皇家别苑享受了。而李儒风,仿佛也没有做过什么丰功伟绩,全凭着自己的一副坏心肠,能坐稳今天的位置,真是叫人唏嘘。 若有来世,他要学习一下李儒风,当一个坏到极点的人。 李澄晞顺着树干慢慢溜了下来,踩在温泉边上一块光滑圆润的巨石上。 夏末的夜晚还算清凉,而细细蒸腾上来的水汽柔柔扑在他脸上,叫人觉得十分舒适。 李澄晞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人影,想到青戈说的话,估摸着李儒风的房间就在温泉边上,正在犹豫要不要随便推开几间进去看看,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你来做什么?” …… 李澄晞一惊,脚下一滑,再次落入水里。 李儒风算卦算得好厉害……原来他今天远不止有一次水灾。他在水里匆匆扑腾了两下,那人也没有要救他的打算,真的好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站起来吧,水不深。”那人在他头顶淡淡说。 李澄晞这才摸到身下的小石子,脸上一热,呛了水,一边咳嗽一边匆匆站起身。 水果然才到他的腰间。 为什么这么尬。 李澄晞缓过气来,抬眼看了下那人,只见对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襟口微微敞着,露出里头白皙如雪的肌肤。 李澄晞的两腮禁不住抽了抽,感觉自己的耳朵热辣辣的,仿佛被人用火烤了许久一样。 那人毫不在意地蹲下身看他,从他怀里将他的帕子掏了出来,善良地说道:“我在沐浴,没有带手帕,你若是再流鼻血,就用自己的手帕擦一下吧。” …… 李儒风这个贱人,好贱好贱。 李澄晞羞愤地将手帕揣回自己的怀里,怒气冲冲质问道:“你怎么动手动脚的?我难道不晓得自己掏?” 他说着,要从温泉池子里蹚水出来,被李儒风按住了肩头。 “你既然落了水,索性多泡会儿暖暖,别着凉了。” 呵呵,他巴不得多泡会儿,只要李儒风不来骚扰他。 不过……李儒风的心意还真是不太好猜。李澄晞不动声色地盯着李儒风看了会儿,李儒风眼里神色淡淡地同他对视,并未久留,一转身朝着旁边的茶炉去了。 茶炉上正在煮茶,李儒风信手将茶壶自炉子上摘下,倒了一杯,闲闲品茶。 第81章 通宵画画?可以可以 李澄晞放心大胆地脱了外衫,又摸索着脱了鞋子。 夜色正好,水面上映出一轮圆月,李澄晞倚在岸边一处,惬意之余,暗中观察着李儒风的动态。 李儒风偏生也不讲话,李澄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们说……” 李儒风抬眸看了他一眼,静静等着他后头的话。 李澄晞环顾左右,便朝着李儒风的方向凑了凑。两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中,相互对视,氛围有些古怪。李儒风不搭腔,他没有得到想问的答案,尴尬之余,他只好跳过这个问题,将剩下的话接上。 “他们说是要在这里埋伏你来着。你来这里多久了?万事千万当心。” 李儒风嗤声笑了一下,手里掂着杯子,姿态风流不乏从容。李澄晞心念一动,朝他伸出手去。 “皇家别苑的茶水不赖吧?也给我一杯尝尝。” 李儒风提壶给他沏了一杯,递过去,在他将要凑到嘴边时,李儒风才淡淡道:“我在这边过得还算好。这帮人没什么新意的。上回催发我身上的毒,已经是他们发挥的极限了。而今,他们也只会在茶里下下毒罢了。” 李澄晞的手抖了抖,将茶水从嘴边挪开,讪笑道:“是啊,你这样每天服毒的人,寻常的毒药怎么能奈何得了你?” 李儒风起身,将他手里的杯子重新拿回去,泼了里头的茶,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 “你倒是很机灵。” 废话,他不机灵怎么活那么大的? 李澄晞得意地往水里沉了沉,但嘴上很谦虚,道:“承让承让。不过就是耳聪目明脑子好使罢了,不值一提。” 李儒风没搭腔,开始扯自己亵衣的系带。 ??? “住手,你干什么?” 李儒风也有些奇怪,手上停了停,偏过头看他。 “你不是问我的伤?” “是啊……但……” 但他也就是问问,没要看好不好。 李儒风的语调淡淡的,李澄晞却从中听出几分理直气壮。 “我也不知道,现在看看好了没有。” 他说着把亵衣揭下,李澄晞赶紧闭上了眼,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儿很烫。 都说了他没有来过别苑啊,自然也就没有和人一起泡澡的经历,李儒风能不能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他愤愤想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见着李儒风正在低头看自己的腰腹。 李儒风好白,有点晃眼,不过看起来并不叫人赏心悦目,因为他身上的伤疤大大小小数下来,也有七八条了,严重影响美观。 李澄晞想到其中一条是他捅出来的,也就没敢吱声。 李儒风在肋下按了两下,认真抬头看着李澄晞,道:“长好了。” 李澄晞一激动,没什么好气儿,脱口而出道:“长没长好你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对方微微打了个哈欠,将亵衣穿好,从容解释道:“我伤口长得慢,久而久之就不记得了。有些乏了,我先去歇息了。” 李澄晞隐隐有些失望,夜风一过,吹得他湿漉漉的脖颈发凉,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李儒风已经走远了。 对哦,他将李儒风天生流血不凝的事情忘记了。 李儒风是骗他的吧?那天李儒风血重长衫,得是多重的伤,半条命恐怕都没了,怎么会轻易搁下? 李澄晞当即也没有了继续泡澡的兴致,爬到岸上,看见李儒风刚刚坐过的地方留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浴巾,还有一套衣服。 李澄晞心中莫名一动,抖开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迹,便将那身衣服换上,往屋里去,想找李儒风问一问他的病。 这个人毒发之后还负了伤,现在落在皇上手里,怎么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好糟心哦。 李澄晞进了房门,入目是李儒风的案几,上头搁着一幅画了一半的画。 画得是一个男人。 很遗憾,李澄晞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人不是他。 因为画中人穿着一身铠甲,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隐隐的暗沉墨迹,约莫是浩浩荡荡的三军将士,何等的威风。 而他,生在长安的太平光景里,此生没穿过甲,没骑过马,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画下一行小字,写了个“晞”。 李澄晞嘴角斜了斜,提笔在手里攥了攥,很想在那个“晞”字前头加上“李澄”,可他向来读书不怎么用功,练字就更不用功了。 他的几笔烂字衬不起这样力透纸背的思念。 李澄晞将毛笔摔在案上,往床铺上探了探头,见着李儒风合着眼皮,心情有些复杂。 李儒风睡得不怎么安稳,或者说并没有睡着,他的呼吸很轻很浅。李澄晞故意走近了,李儒风仍然没有睁眼的打算,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的眼底隐隐有些青黑色,这样的形容,李澄晞倒是有些了解的。 以往他在杏花春雨楼卖早点的时候,就经常见到这样的人过来吃早点。他们往往是最早来的一拨,要么是通宵干活,好么是通宵打桥牌,要么是通宵喝花酒……总之就是通宵了。 可李儒风是因为什么睡不好觉? 李澄晞眼皮子一抬,正看见案几上的那幅画。 嗯……通宵画画?可以可以。 李澄晞心中有两个小人在争执,一个说要他把苟晞的脸涂了,一个说要他把李儒风的脸涂了。 李澄晞犹豫了一下,拿起笔,看了看李儒风,又看了看“苟晞”,两个他都不敢涂,好痛苦。 床上发出微微的动静,李澄晞慌忙搁下毛笔,回头,看见李儒风支起半边身子,淡淡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抓小三,斗奸夫,都不是他能干的事。 但他今日心底莫名的有一股飒飒意气,可能是被李儒风的那个死徒弟给气得。 他也学了李儒风的样子,淡淡一翘嘴角,道:“你画画的不错。我听了姜子禄的说辞,以为你在这里,八成是个半死不活的形容,却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惬意。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步伐缓慢,其实是在听身后李儒风的动静。 可李儒风很安静,没有什么追过来拦住他的意思。 李儒风是死的吗!!! 李澄晞很生气,人已经跨过了门槛,只好回了头,狠狠看了李儒风一眼,冷笑道:“李儒风你信不信我……” “外头是看守的禁卫,被他们发现了,恐怕要以为你和我有什么勾结。你还是明早走吧。” 第82章 缘,妙不可言? 李澄晞赶紧借坡下驴,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回屋里。 李儒风咳嗽了两下,揭开被褥,预备下床。 李澄晞见李儒风面容憔悴,心里一软,道:“你回去吧,不就是要喝茶?我给你倒一杯就是了。” 李儒风短促“嗯”了一声,点点头,折回床上,步履间仿佛有些摸索。 李澄晞将茶水倒好,送到李儒风的手里,忽然想到这茶水都是有毒的,连忙攥住了李儒风的手。 李儒风指尖一转,从善如流地将茶杯交还给他,他有些发愁,他要去哪里弄点没有毒的茶水给李儒风喝才好呢?总不能捞点温泉水上来吧?他刚刚才在里头洗过澡…… 在他纠结的空当,李儒风忽然凑了过来,嘴唇贴着杯子,又一扶他的胳膊,就这他的手喝下了这杯茶。 …… 李澄晞情绪复杂地看了眼心满意足的李儒风,将茶杯“咚”地一声搁在床边的小柜上,缓缓道:“李儒风,你看看我。” 李儒风身形怔了一下,也没有动弹,只是笑。 “我看得见你。” “你骗人!” “你要是看得见,那幅画为什么没有画完,砚台里的墨却干了?你要是看得见,为什么借着困顿先一步离开?你要是看得见……你怎么会不敢看我?” 他说了一半,竟然把自己给感动了,扑闪了两滴眼泪下来。 李儒风没有反驳,却认真道:“我说的只是看得见你而已。” 谁能告诉他,李儒风说的到底是什么鬼啊! 李儒风一抬手,恰好抹去了他脸颊上的眼泪,淡淡道:“我不用眼睛,也能‘看’得见,你现在是何等情状。” 李澄晞呼吸一滞,李儒风又掩口咳嗽了一阵子,平过气儿后,道:“再给我一杯茶水。” 李澄晞忙不迭地去了,李儒风飞快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素白的帕子上晕开了殷殷血迹。 “你告诉我,如何能弄来无毒的茶水?” “骗你的罢了。我味觉也消退了许多,不确定这茶里有没有毒,你还是不喝为好。”李儒风垂眸喝下茶水,润了嗓子,又笑道,“你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青戈去了哪里?” 李澄晞忸怩了一下,匆匆道:“谁晓得去找了哪个白莲花了。李儒风,我学了玲珑塔心法,是不是能救你? 李儒风脸上笑意僵了刹那,不动声色道:“我正要告诉你,玲珑高阁的玲珑塔心法是假的,可不要随便乱用。” ??? 绿桃这个小贱人。 李澄晞心里信了,嘴上还是不信,追问道:“不会吧,这可是他们刻在石壁上的东西,绿桃手把手教给我的。怎么会是假的呢?而且我试了两下,感觉很厉害的。” 李儒风扬了一下头,道:“那你试给我看看?” 李儒风这么笃定,他说得一定是真的啊。李澄晞心虚之余,又有些不甘心自己竟然这么废柴,非但帮不了李儒风,还要像一个傻子一样被旁人骗。 他当即夺过李儒风手里的杯子,在小柜上摆好,然后开始念动玲珑塔心法。 在念诀的空当,他背后的刺青隐隐有些发烫,烫得有些灼人时,他抬手一指那个杯子。 上次他这么干的时候,他面前的那块拳头大的巨大磐石登时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细碎的尘埃。 但这次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那杯子纹丝不动,活得好好的。 李澄晞怔了怔,还要再次发功,李儒风撇头,有些茫然地问道:“碎了么?” …… 李儒风虽然瞎了,但他是个有节操的人,他是不会为了自己的颜面去骗李儒风的。 “碎……碎没碎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我看不见。”李儒风理直气壮道。 “上回,我上回明明把拳头大的石头打碎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绿桃。” “绿桃给了你假秘籍,自然要做一些手脚来掩盖了。你在念动玲珑塔心法的时候,绿桃可以暗地里下手,把那块石头击碎,呵。” 这揶揄的口气,这轻薄的笑声……好气哦! “太黑暗了!绿桃怎么可以这样!” 李澄晞愤愤撂下这句话,夺门而去。 他刚刚离开,小柜上的茶杯便碎裂成了一片。 李澄晞郁郁走到一片月色下,刚刚还是热血沸腾,现在只觉得好冷哦,他救不了李儒风了,现在只想再去泡泡澡暖和一点。 就在他伤心的时候,一个黑影笔直地落到了树上。 这么蠢的操作,肯定是青戈没错了。 李澄晞正要开口打招呼,忽然见着另外一个飘逸的黑影也落在了树上。 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三个念头:老鹰捉小鸡,恶狗扑食,兔子不吃窝边草。 只听得青戈“唔”了一声,另外一个细细的声音恶狠狠地逼问道:“说,我家主人去了哪里?” 这个声音,好熟悉,曾经苍蝇一样一直在他耳根绕来绕去,现在看着别人受苦,他其实还是很同情的。 李澄晞默了默,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也许青戈的劫数……来了? 青戈继续发出“唔唔”的声音,李澄晞看了眼,发现绿桃正捂着青戈的嘴巴,一边还在他耳边凶狠地逼问:“你再不说主人在哪,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一只下酒!” 说实话,不是他要拆绿桃的台,而是绿桃的这个打扮、这个声线,真的很不适合走耍狠的路线…… 李澄晞决定先隐藏起来,暗中观察。 谁知他刚刚动了一下,绿桃便喝道:“谁?” ……惹、惹祸上身了? 李澄晞怕绿桃朝自己飞刀子,只好闪了出来。 绿桃激动得满眼泪花,带着青戈一起溜下树来。 “主人!你怎么忽然消失不见了,我看见这个家伙鬼鬼祟祟的在我们头顶飞来飞去,十分可疑,就暗暗跟踪他过来,结果——果然是他把你掳走了啊!” 他仍然捂着青戈的嘴,青戈只好弱弱“唔唔”了两声以示抗议。 缘,妙不可言? 他可能要摆脱绿桃的纠缠了,好紧张好兴奋。 李澄晞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要不你俩……嗯,你好好看着青戈,我去去就回。” 第83章 徒弟孝敬的小倌儿 李澄晞心满意足地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太对劲。 他是为什么独自出来散心的来着? 好像是绿桃用假秘籍骗了他? 李澄晞当即转回去,三两步追上了绿桃,一把打落了绿桃的手,怒道:“绿桃,你骗我?” 青戈怔了怔,摆脱了绿桃的束缚,没有管太多,蹑手蹑脚往后退了两步。 绿桃一把将青戈揪了回来,一边扑闪着眼睛,楚楚可怜问道:“主人,绿桃怎么会骗你呢?在绿桃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主人了。” 骗子,最重要的是玲珑塔吧? 李澄晞脸上阴沉了一下,踱了两步,见着绿桃脸上十分诚恳,不像是在撒谎,又有些疑惑,皮笑肉不笑道:“你先去,我在这里站会儿,等下再去找你。” 等绿桃和青戈走了,李澄晞看着面前的温泉水,迟疑了一下,一抬手,念动了全套玲珑塔心法。 李儒风躺在床上,只觉得无端胸闷,咳了两下,越发难受起来,想喝点茶水压一压。他刚刚将被子掀起一角,就听得外头“轰隆”一声巨响,继而传来水声。他听觉减退,这样大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只是一声远远的闷雷罢了,但湿漉漉的水汽冲过虚掩的窗户,弄得房里也是潮湿一片,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李儒风挥了挥袖子,拂开面前的细密水雾,挪了挪身,不紧不慢的,正要继续下床,就觉出一个人疯了一样地跑进来,一直停在他的窗前。 除了李澄晞,再也没有旁人会这么无礼了吧。 李儒风默然等了会儿,李澄晞没有说话,他就也没有问询,便随手拍了拍身旁。 李澄晞是一口气跑过来的,闪电一般,站定在这里,气儿还没喘匀,见了李儒风的从容姿态,这口气更加提不上来,哽了哽。 外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多时,有人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问道:“国师大人,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可还安好?” “安好。” “窗户开了,恐怕国师大人熟睡间没有留意,可否进去查看一下,以防万一?” 李澄晞还没有讲出话,这口气就又憋了回去,拼命给李儒风使眼色,忽然想到李儒风是看不见的,便又扯了扯李儒风的袖子。 李儒风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李儒风的手掌冰凉,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一股令人无法小觑的气度,这样的举动,无非是要告诉他“放心吧我懂的”,他还有什么不安下心来的理由。 李澄晞长长出了口气,就听得李儒风说道:“进来吧。不过我要批件外袍,稍等一下。” 李澄晞脸上流下面条宽的泪水,不是说被这些禁卫抓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么,怎么忽然又把他给卖了? 李儒风一边拿过外袍披上,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群人孤陋寡闻,未必认得你,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恐怕会先斩后奏。” 他为什么非要可怜李儒风,非要跑来看他? 这时候,外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一推门走了进来。还没站稳,进来的那人就看见了李儒风床上的被衾里,还蜷缩着一个人。而李儒风懒懒散散地披了一件外袍,领口微微敞着,形容诡异。 “国师大人,这位是……” 李儒风脸不红心不跳,淡然说:“哦,徒弟孝敬的小倌儿。既然进来了,想必是你们同意的。怎么,忘了?” ??? 李儒风将看守不力的罪名甩了出来,那人当即脸上一白,连连说“不敢”,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禁卫走了,李澄晞也一直闷在被子里,没有再钻出来。 李儒风随手探了探,触碰到他的衣襟,问道:“在外头落水了么?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李儒风这幅云淡风轻的嘴脸在他这里已经不再奏效了!李澄晞抓住李儒风的手,原本想恶狠狠地咬下去,却想到李儒风流血不凝,还中了毒,的确很可怜。 万一他把李儒风的手咬破了,李儒风血里有毒,他似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里,他便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李儒风滞了滞,一抬手,将李澄晞掀了出来。 “去叫青戈来换一床被褥。” 李澄晞憋着气爬下床去,正在穿鞋,李儒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放下吧?” 鞋子不大好穿,李澄晞半天也没有把脚塞进去,顿了下,不耐烦反问道:“放下什么?” “据我所知,杏花春雨楼这些年的收入还算可观。而你一直以来都过得穷困潦倒,钱都去了哪里?” “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澄晞放弃穿鞋,絮絮叨叨地一转头,对上了李儒风。 李儒风现在病发,看不见,他是知道的,因此他并未将李儒风的眼神当一回事,可李儒风嘴角微微翘起的淡然弧度,却叫他略微有些心虚。 李儒风可能都知道了。 李澄晞不动声色道:“如果知道天机不可说这么厉害,我安安心心等遇到你就好了,让你为我查那件事情。” 李儒风笑道:“是了。有些事情,不是花银子就能打探到的。宫闱秘事,动辄就要把性命搭上,那些肯收银子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探不出来什么消息的。” 李澄晞默了默,忽然扣住了李儒风的手腕,将声调往下压了压。 “李儒风,你为什么会查我的事情?”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讲话。 他的目光不晓得为何,再度瞥到案几上的那幅画去了。 苟晞。 李儒风一直在找苟晞转世的下落,一定探听到了不少当年的事情,而他,只不过是李儒风偶然查到的一角罢了。 李澄晞慌忙松开李儒风的手腕,讪讪道:“我听你的意思,仿佛是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一部分?”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李儒风嘴角翘了翘,“不过关心则乱,我看你这么着紧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 第84章 再也不要来这个伤心的地方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 李澄晞心里很烦。 早知道李儒风是这样小气的一个人,他就不应该一时失控,去攥李儒风的手腕子。现在李儒风好像很介意刚刚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肯将他母妃的事情告诉他。 其实当初,李儒风说方渊可能是他的父亲时,他的内心十分平静。因为李儒风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早在五年前,他才刚刚自立门户的时候,就买通了一个衣锦还乡的老宫人,询问了当年母妃忽然被打入冷宫的因由。 他那时候虽然年少,也知道父皇并没有赐给母妃什么玲珑塔,全是欲加之罪。 老宫人将方渊的事情同他说了,他便晓得银子又白花了。对方说的也是假话。 方渊倒是真的借了各种名义来接近母妃,可母妃并不太瞧得上他,而且母妃深谙宫廷纷争,一举一动都怕落入旁人的圈套。因此方渊借口驱邪,母妃带他便去了隔壁宫溜达,两人秋毫无犯。 母妃到底因为什么触怒了皇上,他到现在也没有查清楚。 绿桃不晓得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坐在他身旁,长长叹了口气。 李澄晞不想搭理他,绿桃又清了清嗓子。 李澄晞只好不情不愿地瞥了他一眼。 只见绿桃两个眼圈微微凹陷,还有些发黑,整个人都有点蔫。 李澄晞十分意外,毕竟绿桃从刚刚出现的时候,便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样子,从来没有什么憔悴的形容。 “你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绿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主人不是让我看着那个叫青戈的小子么?” 他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追问道:“他怎么你了?” 绿桃又叹了口气,蔫蔫道:“他太笨了。” ??? 他一时间摸不清其中的关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笨是挺笨的,可是他笨不笨关你什么事?” 绿桃一撩袖子,露出斑斑点点的烫伤,掩面哭泣道:“我把他关在柴房,他竟然放火烧门,差点把自己搞死。我把他放出来之后,救了一夜的火,浑身上下全是烫伤。那个小崽子倒好,自己睡大头觉去了。” 李澄晞默了默,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安慰绿桃,只好弱弱道:“谁让你把人家关在柴房的?” “他非说要给什么红莲花还是绿莲花……” “是白莲花。” “对,他要给白莲花送东西,我压根儿拦不住他,为了不辱使命,只好铤而走险把他关进柴房。” 李澄晞默了默,这事确实不怨绿桃,青戈真的是太笨了。他拍了拍绿桃的肩膀,正想安慰两句,绿桃脸颊上蓦地一红。 “主人,他笨得好可爱哦。” …… 李澄晞抽搐了一下,将手从绿桃的肩膀上拿了下来,抬头望天,镇定道:“可是他可爱不可爱关你什么事?” “谁可爱?” 青戈的声音忽然传来,绿桃的脸上一惊,四处看去,没有看见青戈的声音。 “这小崽子还会传音?” “在上头呢,绿桃姐姐。我们相识了那么久,你怎么一点也不了解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有句诗,叫什么‘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的,绿桃姐姐你是不是哭了一宿啊?难不成是因为六皇子?不要哭啦,我刚刚去找小莲花了,没见着她,东西也没送出去,好伤心啊。要不就转赠给绿桃姐姐好了。” 李澄晞和绿桃双双抬头,发现青戈正潇洒站在屋檐上,不晓得从哪刚刚回来。 李澄晞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绿桃只顾着欣赏他的风姿,没有发现李澄晞的异样。 “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的,我那是通宵救火累得好不好?你赶紧下来,别攒什么坏水。还有,我是哥哥,谁要你的破东西。” 绿桃掐着腰、歪着头去看青戈,这幅形容,怎么看怎么像女人在斥责自己的儿子。 李澄晞在心里掐着数,果然,数了不过十来下的功夫,便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是绿桃的呻吟声。 “你……怎么掉下来了……” “多谢绿桃姐姐救我。” 青戈从绿桃这个倒霉的垫背身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李澄晞默然看着绿桃不屈地爬了起来。 绿桃咬牙切齿道:“这个小崽子……” “还觉得可爱么?” 绿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澄晞,悲伤说道:“还是主人好。咱们回玲珑高阁吧,再也不要来这个伤心的地方。” “不去。” 一帮骗子和神经病,他回去干什么。而且李儒风的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得多观察两天李儒风。 “哎呀,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出大事啦,主人。” 李澄晞瞥了绿桃一眼。 绿桃见他不肯相信,急忙道:“前主人,方渊,回来啦。” ??? 李澄晞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 “方渊和方夫人一起回来的,之前坚守玲珑高阁的一部分教众也开始动摇了,他们觉得吧,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李澄晞奇怪道:“那你叫我回去干什么?” 复辟一般不都是以新皇嗝屁为标志的吗?难不成绿桃也需要他回去玲珑高阁标志一下? 绿桃痛心道:“这不是还有一些没头没脑卷袖子跟你干的兄弟吗?你不回去的话,他们怎么办?” 李澄晞这才意识到,情况真的很危急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 李澄晞捂着胸口,缓缓道:“绿桃,你掏心掏肺……” “不!”绿桃也跟着捂起胸口,十分慌张。 “呸,你掏心掏肺地跟我说,你是卷袖子的,还是没卷袖子的?” 绿桃沉思了一下,严肃道:“我以前是卷袖子的……我现在还是卷袖子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上了贼船的哭腔,李澄晞听了觉得很放心,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叮嘱道:“玲珑高阁怎么说也有点密道之类的东西吧?既然老门主和老门主夫人已经回来了,那咱们偷偷回去,别被他们撞见。” 第85章 我上头有人,别出声 李澄晞穿梭在密道里,只觉得内心十分平静。 他去找李儒风辞行的时候,青戈说李儒风去后花园练功了,还有禁卫看守,不便让他靠近。谁知道李儒风在作什么妖,他无奈,只好和青戈交代一声,随着绿桃离开了皇家温泉别苑。 李澄晞和绿桃一前一后从狗洞进了密道,便开始了漫长的穿行,绿桃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灯笼吹灭。 密道一时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澄晞猝不及防,险些撞在绿桃身上。 绿桃指了指头顶,紧跟着,簌簌落下一抔土,掉在李澄晞的头上。 “我上头有人,别出声。” 李澄晞掸了掸头上的土,脸上没有半点感激的神色。 “不用你说我也能感觉出来。” 等上头的脚步声走远,绿桃才舒了口气,扯了扯李澄晞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继续前行。 李澄晞恨得牙痒痒,上头有人,他吹灯做什么?难不成大白天的,底下的光还能透到上边去,被人发现么。真不知道绿桃脑子里揣的是浆糊还是浆糊。 绿桃大概也知道李澄晞在暗暗骂自己,讪笑道:“反正灯已经灭了,主人怪我也没用。下次咱们吸取教训,借灯的同时,还要借一双打火石才对。” 忽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澄晞屏住呼吸听了会儿,小声问道:“这动静不像是从上头传来的,好像是在正前方有什么异动。难不成,这是什么坟墓之类的东西,有人……诈尸了?” 绿桃不以为然,若有所思地慢慢道来。 “这边虽然埋着几位门主长老,可墓穴很结实,就是诈尸了,也跑不出来。” 李澄晞说话时牙都打颤,伸手在头顶接了一点仍然在簌簌往下落的土,洒在绿桃头上,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跟我说这个很结实?” 绿桃讪讪笑了两声,还没说出话来,前头黑乎乎的地方,忽然传来陌生男子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夫人,刚刚叽叽咯咯的是什么动静?难不成诈尸了?” …… “什么人!” 绿桃大喝一声,将手里的灯朝着前方扔了过去。 半晌没有听见灯落地的声音,绿桃有些心虚,本来是将李澄晞拉住前头挡着的,想了想不太好,又把李澄晞护到了身后,两人开始有秩序倒退。 火花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只见绿桃扔出去的那盏灯慢悠悠地亮了起来,透出淡黄色的光亮,把密道照得一片温暖。 “绿桃?你这个小蹄子,我就晓得你会带李澄晞走密道进来!可巧我只带了打火石,没有带灯。谢了啊。” 提灯的人正是方夫人,灯芯一跳一跳,方夫人脸上的阴影也是一跳一跳,衬得她的面部表情多姿多彩,吓死个人了。 李澄晞想到自己学了玲珑塔心法,今非昔比,但他也知道,方夫人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她三番五次想杀李澄晞,三番五次都差那么一丝丝就得手,可见实力有了,运气真的不咋地。有方夫人这个倒霉蛋一起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没准真的会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澄晞定了定神,握紧拳头,抖着嗓子问道:“你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我?” 方夫人显然也没想到李澄晞会这么问,一时间有些发愣,反问道:“我等你干什么?” 方夫人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子,小声解释说:“夫人,当然是等他过来,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啊。” 方夫人看着瘦弱男子,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赏。 李澄晞赶紧和绿桃耳语道:“那个死瘦子难不成就是方渊?” 绿桃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道:“不是,前主人还是有点发福的。” 李澄晞沉默了一下,对着方夫人抱拳道:“方夫人,我和绿桃没看见什么姘夫,这就走,这就走,告辞。” 方夫人脸上一黑,当即冲过来,拉住了李澄晞。 “你先别走,我有话要同你说。” “啥?” “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玲珑高阁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方夫人不让他走,让他听她说,然后又要威胁他答应条件否则就不说……爱特么说不说! 李澄晞一甩袖子,潇洒转身,便听见方夫人补充道:“你可想好了,是关于姬夜如的事情。” 李澄晞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姬夜如”说得正是他的母妃如妃娘娘。 他定了定,回头看向方夫人。 见着方夫人一脸讨好的笑容,他便料定了方夫人必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他当即继续往回走,还顺带扯了绿桃一把。 “姬夜如当年被打入冷宫,真正的原因是李儒风陷害!” 李澄晞冷笑了一声。 李儒风?别说李儒风和他母妃没有什么瓜葛,就是有瓜葛,李儒风入朝为官才几年的功夫,之前的几十年,他都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能陷害得了皇帝的宠妃? 这群人,胡说八道之前,也不晓得开个小规模会议查查漏洞,张口就敢把屎盆子往李儒风头上扣?他们是不是以为他傻哦。 方夫人似乎也很绝望,紧盯着李澄晞,弱弱道:“你别不信,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 李澄晞一转头,恶劣说道:“那我说你相公方渊的骨灰是假的你信不信?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啊。”他说着挥了挥手,“既然我们扯平了,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绿桃也恋恋不舍地朝着方夫人挥了挥手。 “夫人啊,咱们虽然曾经势不两立过,但好歹也更远的曾经也是一起并肩战斗的。你不如就留在小岛,好好人过日子吧,啊。” 方夫人自知无望说动李澄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绿桃的背影,淡淡道:“绿桃,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跟了李澄晞,身上的毒一点都没有好转么?” 绿桃僵了僵,回头看了看方夫人。 方夫人露出一抹自得的笑意,一抬手,掌心出现一团雾气,笼罩在那瘦小男子脸上,紧跟着,雾气散去,瘦小男子便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绿桃腮边的肌肉抽了抽,无奈道:“夫人,方渊已经死了,你用玄术弄一个假方渊出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啊。玲珑塔在主人这里,你就认命吧。主人这么善良,不会怎么你的。” 方夫人挑了挑眉,压根儿没听见绿桃的话似的,继续道:“你现在继续跟着方渊,你身上的毒一样能被压制住。因为能缓解你身上毒的不是玲珑塔,而是我的解药。” 第86章 今后要守望相助 李澄晞后知后觉想到了绿桃的病来。他以前质疑过绿桃为什么要对他忠心耿耿,绿桃说他身上有什么恶疾,方夫人说他必须要和玲珑塔挨得近一些才能缓解。而今方夫人说出了实情,绿桃还会义无反顾地帮他吗? 李澄晞看了看一脸震惊的绿桃,想了想,觉得应该不至于。方夫人有解药,恰恰说明了给绿桃下毒的人就是方夫人没跑了。绿桃要是背叛他,转而投奔方夫人,岂不是没有脑子吗? 绿桃脸上的惊愕慢慢消退,李澄晞知道绿桃是时候要做出决断了,朝着绿桃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绿桃见了,果然受到了他的鼓舞,犹豫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李澄晞一时间十分安心。绿桃虽然有点变态有点讨厌,但终归是个分得清是非曲直的好女……好男儿的,他果然没有看错绿桃! 他内心受了极大的触动,决定以后要好好对绿桃,不要再胡乱嫌弃绿桃。 这时候,绿桃踮着脚尖,一路跑到方夫人身边,亲切地挽起方夫人的手臂,热乎道:“夫人,我给您提灯。” ??? 变脸变得这么自然而毫不尴尬的,可能就只有绿桃了。李澄晞感到深深的绝望,可事到如今,他仿佛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他磨磨蹭蹭走到了方夫人跟前,刚刚憋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牵强的话语还没说出口,方夫人便冷哼了一声。 “带走!” 绿桃看着那个冒牌方渊,迟疑了一下,也冷哼一声。 “带走!” 方渊并没有搭理他,转身就离开了。 绿桃只好悻悻过来,抓住李澄晞的胳膊。李澄晞有些幸灾乐祸,一边跟着绿桃走,一边挑眉道:“怎么样,你再也不是方夫人身边的小绿桃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绿桃黑着一张脸,白了李澄晞一眼,道:“夫人这是对我的磨砺,你懂什么。” 一行人走了会儿,终于出了密道,见着了头顶的苍天。 李澄晞刚一在地面上站稳,就见着韩秋思领着一群人,密密匝匝站了一片。除了韩秋思,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朝着方夫人身后的死瘦子拱手。 “见过门主!” 死瘦子很受用,还不忘说几句场面话。 “这次能平安回来,多亏了韩门主鼎力相助。玲珑高阁以后和何处相思今后要守望相助!” 李澄晞趁着绿桃不备,往方夫人跟前凑了凑,低声道:“你让韩秋思来帮你收复玲珑高阁,不就是与虎谋皮么?那何处相思不知道有多想吞并玲珑高阁呢,再加上朝廷的势力,到时候一翻脸,你可怎么办?” 方夫人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句“绿桃”,李澄晞又被揪回了绿桃身边。 紧跟着,这群乌合之众不晓得要商讨什么事情,方夫人便让绿桃把李澄晞带回去,好生看押起来。 李澄晞便和绿桃大眼瞪小眼,双双坐在一间囚室的柴草垛上。 李澄晞十分痛心,道:“我这辈子什么鬼地方都去过,唯独没有去过囚室。绿桃,你好……” 绿桃也很哀伤,道:“我也是,我这辈子什么鬼地方都去过,唯独没有去过囚室——谁让玲珑高阁忽然爆满,各处都是人,除了囚室没有半个空地儿?” “绿桃,你忽然背叛我,良心会不会痛?” 绿桃思索了一下,叹息道:“我只知道不背叛你,浑身都痛。” 李澄晞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憋过去。但他从小饱经沧桑,这点糟心事儿还搞不死他,他缓了会儿,觉得不能白白被绿桃背叛,总要做出一些深层次的幻想才是。 “其实,你并没有真正背叛我,是有什么计策的吧?先虚与委蛇,再借机带我一统玲珑高阁。” 绿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主人,你为什么总爱多想。” 李澄晞沉吟了一会儿,并没有气馁,平静问道:“那你之前屡屡暗杀李儒风,到底为了什么?” “因为我要玲珑塔治病,李儒风总霸着你。我把他杀了,就可以常常和你在一起了啊。” 绿桃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回望着李澄晞,脸上神色悲戚。李澄晞则是以为绿桃忽然良心发现,满怀希望地和他对视。 “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背叛夫人。” 李澄晞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原本还想打一打友情牌,让绿桃帮忙通风报信的……现在看来,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两人开始相对无言,李澄晞泪千行。 过了好些时候,李澄晞险些要无聊得睡着之际,韩秋思才缓步踱了过来。 绿桃瞥了瞥韩秋思,又瞥了瞥李澄晞,无动于衷。李澄晞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他不用单独面对韩秋思这么一个和方夫人差不多变态的女人。 “绿桃,方夫人叫你过去。” “好嘞。” 他对绿桃很失望,真的。 韩秋思笑吟吟地看着李澄晞,道:“六皇子可还安好?” 李澄晞从她的笑容里寻觅出一丝不怀好意来,含糊应了一声。 “听说你背后有玲珑塔符箓。” 有什么都不会给她的,问了也是白问好吗。李澄晞心中不屑,打算继续装傻。 “别这样,我不抢你们的玲珑塔。放心好了,那是方夫人喜欢的东西,我不感兴趣。”韩秋思蹲下身,强行占据了李澄晞的视线,“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李儒风要想活命,就只能靠玲珑塔了。” 李澄晞心里一紧,头脑里蓦地冒出方夫人的那句话——“姬夜如当年被打入冷宫,真正的原因是李儒风陷害”。 真是阴魂不散……李澄晞慌忙摇了摇头,本意是想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落在韩秋思眼里,则是以为李澄晞表示不知道她说的事儿,以为李澄晞十分配合,露出了欣慰而悲怆的笑容。 “李儒风没几天好活了。” 李澄晞愣了会儿,才慢慢缓过来,才觉得这个囚室里又阴又冷,寒意一股股往上升腾,惹得他手脚冰凉,很是难受。 “为什么?因为中毒吗?” “他活的时间太久了,又惹了一身的伤病,现在全是靠玄术硬撑着,且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吃了毒丹才能勉强压制。” 李澄晞有些困惑:韩秋思不是和李儒风关系不好么?为什么比他知道的还多? 韩秋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李儒风入宫,毒丹被催发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的?” 李澄晞张了张口,一句“你这个坏女人”还没说出来,就听得韩秋思继续忧心忡忡地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这么苦苦挣扎,非要找那个什么苟晞,还不如死了算了。两人百年之后阴间相会,也是一桩美事。” 第87章 人海战术怎么样 韩秋思和李澄晞会晤完毕,起身,步履轻快地走了。她快要走到转角的时候,李澄晞还沉浸在震惊中,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为什么韩秋思这样无关紧要的人都那么了解李儒风,而他却对李儒风一无所知?如果只有玲珑塔才能救李儒风的话…… “等等!韩秋思!既然玲珑塔可以就李儒风,你又那么关心他,你为什么不放我出去?我出去了才能救李儒风啊。” 韩秋思顿住脚步,回头遥遥一笑,道:“我要的是玲珑塔,关你什么事?你想好怎么把玲珑塔送给我再说吧。要救李儒风还是得靠我。” 李澄晞十分颓废地坐在草垛上,抬眼望天。头顶是黑乎乎的一片,给人的感觉……略脏。 他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便开始默默背诵绿桃之前教给他的玲珑塔心法。背诵了一遍又一遍,他心里还是难过得紧,禁不住朝着头顶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不要紧,那片黑乎乎的东西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往下落土。 李澄晞有所警觉,站起身来,跑去了墙角。 紧跟着,他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下一瞬,整间囚室都塌了。 李澄晞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被半埋在墙角,一头一脸的灰。 “姜子禄,旁边的破屋怎么忽然塌了?” “不清楚哦,”紧跟着“啪”的一声抖扇子的声音,“易姑娘,难道是我们潜伏在这里,被人发现了?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禽……禽兽。 李澄晞拼命从土堆里伸出一只手来,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招了招。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迎风摆动的破树枝。” 李澄晞耳听着两人越走越远,并不把他当回事,只好自救,拼命从土里露了个头。 他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总是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越狱逃跑哦。 他挣扎了好些时候,可能是一炷香的功夫,也可能是两个时辰,终于从地下钻了上来,长长呼了口气。 周围十分静谧,连风声都没有,叫人有一种被包围的错觉。 李澄晞凭借着自己的错觉,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四下里真的站了一圈细细密密的人墙。 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么多人围观,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是他们就这么看他挣扎出来,一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方夫人一脸警惕地看着李澄晞,质问道:“是不是李儒风来了?他在哪里?” 神经病啊,李儒风来了,会不管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蠕动出来? 李澄晞没好气地回嘴说:“没有!” 方夫人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信任。方夫人身后的一群人,也看了他数眼,满眼的不信任。 李澄晞默了默,头脑开始飞快转动。 方夫人笃定是李儒风来了,那么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能够彰显李儒风实力的事情。四下看来,最惊天动地的,莫过于这个小破囚室坍圮。 李澄晞想了半天,忽然回忆起来自己在囚室里背诵了一边玲珑塔心法后,朝着头顶叹了口气的事情。他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得到几分李儒风的风采;悲的是他刚刚差点无意间把自己搞死了。 李澄晞放眼望去,忽然看见姜子禄和易寻烟手拉手混在群众里看热闹,胸口一闷。 这对弃他不顾的狗男狗女,竟然还有脸谈情说爱。 李澄晞忽而抬头,仰天大笑起来。 “李儒风确实没有过来,不过救我的另有其人。”他说着指了指易寻烟和姜子禄的位置,继续大笑,“他们就是我的小伙伴,姜子禄和易寻烟。” 易寻烟一瞪眼睛,张口要骂,却被姜子禄及时拦住。 李澄晞惊讶地发现,四周围观的教众竟然没有一个听他的话,去看姜子禄和易寻烟的。 ??? 方夫人冷笑道:“六皇子,你的智慧可不怎么样啊,看来李儒风没有教好你。如果你真的有同伙,岂会指出来给我们看?太小瞧我们玲珑高阁了。” 周围很配合地传来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憨笑声,听得李澄晞一身鸡皮疙瘩。 是是是,他是小瞧了玲珑高阁了还不成么。 要知道这帮教众这个德行,他死也不会答应绿桃,来当什么玲珑高阁扛把子的,真·太跌份儿了。 在这群人笑的空当,站在方夫人身旁的韩秋思却是抚了抚胸口,长长松了口气:毕竟她家少主真的在那里杵着呢,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太恶心了,不比喻了,为什么要乱喷唾沫星子…… 李澄晞默默转身,脚下却很麻利,原本是计划着趁乱离开的,方夫人却没有被震天的笑声迷失心智,身形一闪,转眼间到了李澄晞的身畔,紧紧抓住李澄晞的胳膊。 李澄晞吓得脸上一白,定了定神,勉强和方夫人耳语道:“李儒风可就在我身旁。” 方夫人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当即大喊道:“李儒风在这里!” 玲珑高阁的群众有往这边冲的,有往外头逃跑的,由于两方的选择不一样,方向也不一样,难免有磕磕绊绊碰碰撞撞的,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像极了万人斗殴的史诗级大事件。 李澄晞和方夫人便在这股强劲的人流中被生生冲散,双双长长伸出手去,也未能抓住对方,只能隔着越来越宽广的人山人海相互对望。 李澄晞因此谜一样地逃脱了。 一帮将他冲散的教众此时正围着他,李澄晞默然看着大家,发现之前给他拓本的那个少年也在列,恍如隔世,禁不住诸多感慨。 少年很淳朴地朝着他笑了笑。 李澄晞也很纯粹地冲着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本玲珑塔心法,上去就是一本心法爆了他的头。 少年懵懂的大眼睛也未能刺痛李澄晞的良心。 太过分了。 先是救他于遍布沉渣烂滓的污浊世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又背叛了他,一脚把他踢回遍布沉渣烂滓的污浊世间。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拉他! 李澄晞想,他先打这个少年……那个,后头,等他厉害一些,再去揍绿桃好了。 就在少年眼里徐徐攒聚出泪花的时候,一个亲切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主人,我的人海战术怎么样?” …… 有个人把灰蒙蒙的外衣脱了下来,露出了一抹风骚的绿色。 第88章 九九八十一种杀死李儒风的手法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诚恳道:“很厉害。绿桃,我就知道你没有真的背叛我,驻守在玲珑高阁的教众也没有背叛我,我刚刚就看出了你们的‘人海战术’,还以为是这个孩子想的主意,才打了他的头,正要夸他聪明,你就出来抢功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将手放在少年头上的大包上,拼命往下压了压,语调也越来越温和。 四周的群众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不过笑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尴尬。 “方夫人忽然杀过来,她有了韩秋思做外援,人多势众的,我们硬拼也不是对手,只好虚与委蛇。原本是想着你回来了,能用玲珑塔心法打败方夫人,没想到,唉……” 什么?绿桃说了半天,意思是怪他废柴咯? 绿桃说到这里,自己把自己感动了,狠狠擦了两下眼角,感叹道:“主人,方夫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不敢提前和你通气儿。没想到你竟然从始至终都这么信任我,我那样对你你也没有怀疑我。绿桃今生今世也要跟着你哦!” 李澄晞从牙缝里微笑着挤出几个字来:“那你很棒棒哦。” 就在绿桃将要给李澄晞献上爱的抱抱的时候,方夫人忽然大喊起来。 “绿桃!绿桃在哪里?快把李澄晞给我抓回来!” 绿桃整个人僵了僵,朝着李澄晞投去一个“不好意思了,哥们儿,叙旧太久耽误你逃跑了”的目光,尔后挥了挥手,这群人忽然停止傻笑,如同大风过境,吹散一盆散沙一样散开队形。 李澄晞就像沙子里的石头,没有搞懂大家的队形,当即暴露出来。 绿桃当即朝着方夫人回应道:“夫人,六皇子在这里呢,我把他骗来了,看我马上把他抓回去献给您!” 说完,绿桃继续朝着李澄晞展开双臂。 李澄晞心中憋着一股气,猛地推了一把绿桃。 绿桃竟然被他推出一丈开外去了,好容易才被两个围观的教众架住。 方夫人呆了呆,冷下脸来。 “绿桃,你的演技还是那么浮夸。说,你是不是又背叛了我!” 绿桃这回真心实意的委屈,看着方夫人,抽着鼻子,娇里娇气地说道:“真没有啊——夫——人——” 李澄晞冷笑道:“方夫人,不管你带来的那个死瘦子,是真方渊还是假方渊,玲珑塔都在我这里。我现在已经修习了玲珑塔心法,不再是以前的六皇子了。” 方夫人看了李澄晞两眼,先是怔了怔,尔后露出了谜一样的微笑。 绿桃凑到李澄晞耳边,小声道:“方夫人有韩秋思帮忙,肯定是胜券在握啦。主人,我继续和她虚与委蛇,有生之年,你要来救我哦!” 绿桃说完,飞快跑到了方夫人身边。 原本坚定站在李澄晞身后的一帮乌合之众……不,忠心死士,看见绿桃的反应,当即也毫不犹豫地跑去了方夫人阵营,换了一个人继续忠心。 李澄晞孤独地站在一群人面前,大脑一片空白,只好竭尽全力,瞎编了一个还算霸气的起手式。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又要回小黑屋去了。 方夫人冷哼一声,当即也做了一个起手式。她的起手式仿佛更加霸气花哨,先是整个人转了一个圈圈。光是这个圈圈,就说明了一切,方夫人一出手,肯定就是杀招,毁天灭地的那种。 李澄晞看得心痛,这场比试有什么悬念吗? 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夏天的风冬天的雪从此都要再见了朋友们。 就在李澄晞闭眼等死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人自空中落下,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起来,高高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李澄晞一睁眼,看见这两人正是易寻烟和姜子禄。 他一把搂住姜子禄的肩膀,将头埋在姜子禄的脖颈,默默流下眼泪来。 姜子禄大度地拍了拍李澄晞的后背,安慰道:“哭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安心啦,你刚刚暴露我和烟烟的账,等会儿再算啦。” 李澄晞一把推开姜子禄,把脸转向易寻烟,冷静问道:“你不是天生废柴不能修习玄术么?” 易寻烟“呸”了一声,怒道:“天生废柴是你,我只是天生娇弱罢了!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你竟然不知道老娘的轻功独步天下?” 李澄晞十分费解。 “你又不学玄术,学轻功干什么?” 易寻烟一翻眼睛,一脸看白痴的神情。 “就是因为不学玄术打不过旁人,所以才要跑得快啊。” 那边方夫人刚刚转完她的华丽圈圈,再看对面,李澄晞已经不见了。她身后的吃瓜群众得了绿桃的暗示,也没有什么表示,奇怪的是,韩秋思也选择了暂时性失明。 方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命令两个人去李澄晞刚刚站立的地方寻找,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李澄晞。她自己则带着乌压压的一片人,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那两个厚道人真的拿了铁锹,哼哧哼哧地挖坑。 李澄晞忽然间逃过一劫,十分兴奋,当即拍了拍袖子,朝着姜子禄和易寻烟拱了拱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啥?” 李澄晞溜下树,还没迈开腿,就被两人抓了回去。 易寻烟大骂道:“李澄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姜子禄别扭了一下,道:“烟烟,你这么说会引起误会的。” 李澄晞镇定地搓了搓手,指着刚刚囚室遗留下的那片废墟,清了清嗓子。 “你们看好了,这里可是我打塌的。你们俩要是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就尽管来吧!” 易寻烟自觉退后一步,把姜子禄闪了出来。 姜子禄连忙按住李澄晞的手,问道:“你先别急,且说一说,你既然这么厉害,刚刚方夫人要打你,你闭眼做什么?” 李澄晞继续指着地上的废墟。 “你没看见我的本事这样大么?” “此话怎讲?” “方夫人背后站着的都是我的门人,我一招过去,他们全部灰飞烟灭了,我自己不就成了孤身一人?” 易寻烟深信不疑,当即上来拍了拍李澄晞的肩膀,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脑子。”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夸他仁义么? 李澄晞沉吟一下,还是选择离开。他朝着两人挥了挥衣袖,打算沿着来时的密道回去。 姜子禄有些不太高兴,道:“你要走的话,我不拦你,可你不要后悔。” 李澄晞“嗖”地转过身来,握住姜子禄的手。 姜子禄抿了抿嘴,凑到了李澄晞耳边。 “我来的时候,听我爹说了九九八十一种杀死李儒风的手法。” …… 多大仇多大恨啊这是…… “然后呢?” “不过他有所顾虑,暂时都没有实施。” 李澄晞沉吟了一下,叹道:“其实我就想知道温泉别苑的水有没有毒,我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有喝过一滴水了,你能明白这种泡在水里却不能喝水的痛苦吗?” 第89章 奇遇型弱鸡 姜子禄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能明白你的痛苦。我从小体质弱,每天都要喝各种各样的补汤炖盅,真的经常喝不到水,很苦的。” …… 尴尬,李澄晞发现他和姜子禄真的没有什么好聊的。 他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他想问姜子禄“补汤炖盅好吃吗”,但是……他爹是皇帝,姜子禄他爹是丞相,要是让姜子禄知道他这么悲催,岂不是很没面子。 李澄晞一路深沉地走到了来时的洞口前。 姜子禄觉得李澄晞是想诱他深入,易寻烟也觉得李澄晞是想诱她深入。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意互通,双贱合璧,一脚把李澄晞踢了下去,听见李澄晞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下头传来,两人才放心大胆地跟下去。 这个密道不同寻常。 李澄晞三人在里头转悠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姜子禄欲哭无泪,拽着李澄晞,不停数落道:“你要是不清楚路线的话,我们好歹也找一个清楚的人来带路啊。我们这样在里面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万一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怎么办?况且咱们连个亮都没有。” 易寻烟一拍姜子禄的后脑勺,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李澄晞关心道:“怎么了?” “姜子禄是个乌鸦嘴。”易寻烟语调很是平静。 李澄晞往后退了退。 “要不还是你们两个一起走吧啊?” “别别,三个人好办事。” 李澄晞又被两人捞了回去,他垂死挣扎,抓住密道的岩壁,被他抓住的东西也跟着来了。他摸索了一下,发现圆圆的,里头还有根细线。 这东西钉在墙上,还有灯芯,铁定是一盏灯。 李澄晞大喜过望,姜子禄难得靠谱一次,从兜里摸出打火石,三个人围成一圈,将灯点亮后,发现这个灯有点奇怪。 像是人的头盖骨,被削开的那种。 …… 扔了还是扔了,这是一个问题。 姜子禄率先放弃了人头灯的享有权。易寻烟也跟着放弃了。 李澄晞也打算弃明投暗,正要放弃,看见两个人逼视的目光,只好抖着手把人头灯捡了起来。 三人一灯,寂静得可怕。 李澄晞提着灯,一脚深一脚浅地摸索回刚刚捞灯的地方,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小门。他灵光一现,朝着易寻烟和姜子禄招了招手,便往门里去了。 如果一个人在遭遇鬼打墙的时候,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去走,那他可能会真的永远和我们说再见。 易寻烟和姜子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李澄晞在自己眼前消失了。两人跟过去,发现李澄晞走入了一片厚实的墙壁中。 姜子禄愕了愕,问道:“玲珑塔还能穿墙?” “可能吧。那咱们怎么办?”易寻烟有些漫不经心。 李澄晞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头看,发现并没有人跟上来,他背后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想返回来时的路,却发现刚刚他经过的墙壁上,画满了凶神恶煞的人像。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 李澄晞欲哭无泪,腿有点软,还是坚持往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他跑了不多时,来到了一排棺材前。 李澄晞觉得,棺材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以前还曾把棺材抬到杏花春雨楼的大堂里放着,也不过就是被长安府尹罚了点小钱钱,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 但这排棺材有点点不一样。它们有的是钉了盖子的,有的是……空的。 李澄晞看到空棺材,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腿就是软的,现在索性瘫倒在地。 他,一个来自长安大都市的少年,为什么偏偏要受这样的委屈? 在他瘫倒的同时,他瞧见了棺材侧面画着的小人。 这玩意为什么和玲珑塔心法上面的小人长得差不多。 李澄晞心里暗暗分析了一波,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捡到宝了。 古往今来,多少弱鸡,都是要么跌入悬崖大难不死,要么偶遇高人完成考验,然后完成逆袭,成就事业,走向人生巅峰的。 显然,他是第一种奇遇型弱鸡。 李澄晞忽然想到,李儒风说过,他的玲珑塔心法是假的。也许李儒风并没有骗他也说不定?如果学好了全套玲珑塔心法…… 李澄晞当即挑着人头灯凑过去,拼命去读那些小人。他认真读了半天,看得眼快要瞎了,偶然一抬头,瞥见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人头灯。 他大着胆子把所有人头灯都点亮了,这间诡异的墓室便如同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样明亮了。 李澄晞这才发现,人头灯并不是真的人头灯,而是一件工艺品。 他越来越放心,不多会儿,十具棺材上头的心法他都能磕磕巴巴地背下来了。 其实并不是他太厉害,而是一个棺材上头压根儿没几个字儿,背起来很有成就感。 他晃悠到第十一个棺材前,发现上头什么都没有。 他又用手摸索了一遍,也没找到暗纹,只好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 这时候,他才发觉了这个棺材和其他棺材的差别——这是一具空棺材。 李澄晞福至心灵,终于明白过来:并不是棺材里的朋友跑出来了,而是棺材还没有等到它的伴侣。 这些人恐怕就是玲珑高阁的历届阁主,死后停棺在这里。为了给下一届阁主造一点贡献,多受一点香火,每人都在修炼的时候,多悟出来一些心法,刻在自己的棺材上。 方渊是横死的,多半还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而第二个空棺材……李澄晞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默默看了眼,心情复杂。 如果非要他留点什么的话,就写“预知后事如何,留待下人分解”吧。又谦卑又客气。 心法学完了,李澄晞提起人头灯,想往外走,却见着人头灯已经熄灭了。他看了眼墙上,随手挑了一盏扯下来,便听见沙土细微摩擦的声音传来。 他的运气真的好好哦,误打误撞开了出去的门。 李澄晞兴高采烈地沿着原路走了出去。 姜子禄和易寻烟依然在研究李澄晞的穿墙术,还未研究出来一二,就见着黑窟一开,李澄晞志得意满地奔跑出来。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第90章 重伤落入温泉不知所踪 李澄晞并没有体会到自己的无助境地,热情地抱了抱姜子禄,要抱易寻烟的时候,被姜子禄拦下,只好再次热情地抱了抱姜子禄。 “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们去找李儒风。” 两人都变了脸色。 李澄晞兴味不减,絮絮叨叨说出他的计划来。 经过青戈的事情,他发现温泉别苑虽然戒备森严,但空防不行。而姜子禄和易寻烟两人如果能带着他跃入温泉别苑,他就可以顺利见到李儒风了。 易寻烟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姜子禄紧跟着追问:“你见李儒风做什么?我可把你当兄弟,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不要……” 不要暴露他爹姜相研发出来的九九八十一种杀死李儒风的手法吗? 他不会告诉李儒风的。 才怪。 不过李儒风病得厉害,估计也不会和姜子禄计较了。 李澄晞握紧了姜子禄的双手,镇定道:“你放心。我见到李儒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带我进来的恩情同他说说。” 姜子禄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三人一拍即合,在密道里横冲直撞,因为有了一盏人头灯,路途顺当了许多,终于摸索出了密道。 李澄晞才刚一站稳,就见着韩秋思倚着一棵大树,好像在出口等了多时了。 “韩姐姐,你怎么从玲珑高阁跑出来了?” 韩秋思不动声色道:“少主,这件事等会再说。你是不是先跟我回门里一遭?” “干什么?” 姜子禄的警惕性很高,可见他在外头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向来被叫回去都没什么好事。 韩秋思微微瞥了一眼姜子禄身旁的易寻烟,李澄晞当即明白过来——看样子韩秋思是吃醋了? 不对啊,韩秋思不是对李儒风有什么非分之想,还心心念念要去救李儒风来着,怎么一转脸就换人了?难不成她瞅着李儒风半死不活,另觅高枝去了? 李澄晞越来越糟心,当即一拉易寻烟的手腕,催促道:“人家姐姐弟弟卿卿我我的,你在这里捣什么乱?赶紧走吧。” 易寻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听见李澄晞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正要一拂手把李澄晞挥开,却觉得李澄晞的力气大得出奇,便只好不动声色地跟着。 这两人一走,韩秋思管不得许多,吹了声口哨,便从四处飞下来许多白衣飘飘的美少女,把姜子禄架走了。 李澄晞一边拖着易寻烟,一边回头看着这样的场景,啧啧羡艳道:“我要是何处相思的少主就好了。好幸福哦。” 易寻烟黑着一张脸,冷笑道:“要不你来我易家山庄也成。有很多黑衣飒飒手持大刀的小哥哥。” 神特么小哥哥,当他没去过易家山庄么,都是彪形大汉好吗。 两人越过高山越过高墙,一路来到温泉别苑。李澄晞去李儒风的房间看了两眼,四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是住了人的。不知道李儒风去了哪里。 他只好站在温泉边上的那棵大树上,四处观望了一会儿,没有见着青戈的身影,又学了两声猫叫,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心里有些不安。 易寻烟在旁边的小几上摸了两把,发现茶盘里头也没有什么可吃的,很是扫兴,催促起李澄晞来。 “你像只猴子一样,在树上上蹿下跳的做什么?难不成在狩猎?” 她话音刚落,远远飞来一个不明形状的怪物,速度极快,看上去极具攻击性。 还不等她看清楚,那怪物就朝着大树落了下来。 李澄晞还在四处观望,便有一个人“砰”地落在他身边,还狠狠挤了他一把。他脚下不稳,当即斜着落下树去。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青戈一个小鹰展翅捞住了李澄晞。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易寻烟在树下咳嗽两声,两人才各自站稳,环顾左右,拍了拍衣襟。 “青戈少侠,你师父在哪?” 青戈神色一肃,反问道:“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李澄晞见着他的反应不同寻常,呆了呆,一把揪住青戈的衣襟。 “李儒风他……是不是死了!” “放……”青戈一瞪眼,下意识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睛忽然转了一下,当即做出了泫然欲泣的神色,道,“是啊。” 青戈的演技还是很到位的,如果撇开他的转折太生硬不谈的话。 李澄晞安下心来,抬手拍了一下青戈的后脑勺,催促道:“你连我和你师父是一拨的都不知道,还来防我,你怎么那么笨啊?” 青戈垮下脸来,凑到李澄晞耳边,小声说:“现在谁也不能相信。” …… 李澄晞只好指了指下头的易寻烟,低声回应。 “瞧见下头那个没有?她才是不能相信的人。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李儒风。” “前夜师父遇刺了,人受了伤落入温泉水里,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青戈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真诚,李澄晞也觉得青戈没有再骗他一次的必要,心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头皮微微有些发凉,那股凉意一直往下,蔓延到四肢百骸去了。 姜子禄说他爹准备了九九八十一种方案,誓要杀死李儒风,只怕现在是开始实行了? 他失神,下意识问道:“那你回来干什么?” “师父要喝茶,让我把他的杯子带过去。” ??? 李澄晞痛哭流涕,抱紧了青戈。这么傻的孩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啊。 易寻烟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他两人下来。 青戈看着易寻烟,有点紧张,毕竟他以前都是砸在男人身上的,大不了被骂一顿,再大不了被打一顿……如果砸在这么一个美貌如花脾气火爆的女子身上,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决定先和易寻烟搞好关系,让她对自己有一个好一些的印象。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深情地看着易寻烟。 李澄晞犹豫了两下,正要让易寻烟避开,易寻烟忽而在树干上踹了一脚,骂道:“还不下来我可走了,两个人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大老爷们儿了?” 青戈一慌,带着李澄晞一起下去了。 易寻烟眼疾手快,一脚踢在李澄晞背上,把迎头砸下的李澄晞踢到一旁,又是一振臂,将青戈的领口拉住,徒手提住了青戈。 略略看一看从树上落下来的这两个人,仿佛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澄晞想,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一定要当一个好人,让易寻烟避开,赶紧避开。 青戈对易寻烟却是很崇拜,一边啪啪啪鼓掌,一边从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漂亮姐姐你好厉害哦。” 易寻烟嘴角得意地一扬,李澄晞连忙弱弱提醒道:“他之前也管绿桃叫漂亮姐姐。” 第91章 带刀杀猪 李澄晞和青戈双双受伤,相互扶持,并肩而行,易寻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像是个赶驴的。 李澄晞悄摸摸问青戈,道:“是不是有人来行刺李儒风,李儒风就将计就计,跌入温泉里头,借机逃出别苑?然后他还叮嘱你,让你不要泄露他的行踪?” 青戈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李澄晞一眼。 “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跟我没关系。那……易寻烟怎么办,她也跟来的话,师父的位置不就暴露了么?” 这个小贼,李澄晞记得他明明就是认得易寻烟的,之前还装傻管易寻烟叫什么漂亮姐姐。 李澄晞沉吟一下,抬起手掌,在自己脖子前抹了一把。青戈抖了抖,朝着李澄晞竖起一根大拇指,又忧心忡忡道:“可是我没有带刀啊。” 易寻烟凑过来,冷不丁问道:“带刀做什么?” 青戈被吓得跳起,李澄晞镇定道:“杀猪。” 易寻烟将信将疑地看了青戈一眼,道:“真的么?” 青戈谨慎地一直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们密谋要杀我呢。” 三人翻山越岭,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山林里。李澄晞脑补了一下李儒风坐在山洞里,落了一头一脸灰的情境,觉得李儒风真的好可怜哦。 堂堂国师位高权重,竟然被四处追杀,还诈死。 他惋惜的同时,禁不止又有些得意。 终于到了他来拯救李儒风的时候,他要好好表现一番,展示他和李儒风感天动地不离不弃的情谊。 万万没想到,青戈却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竹屋。这小屋修整得干净利落,外头非但修了竹篱笆,甚至还种了一圈驱蚊草。 想到他在玲珑高阁的囚室里、土洞里穿梭的场景,李儒风未免过得也太幸福了吧? 李澄晞心中不太平衡,一推门走进竹屋,发现李儒风正坐在桌子前煮茶。他眼里一派平和安详,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李澄晞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李儒风听到动静,问道:“茶杯可拿回来了?” “没有。” 李儒风怔了一下,还是没有去看李澄晞。 李澄晞抬手,去摸他的眼睛。 “还没好吗?” 他的指尖刚刚碰到李儒风的眉骨,就被李儒风拦了下来。 “姜相现在已经做大,我这一派的官员,多半都获罪入狱,你知道么?” 李澄晞真诚地摇了摇头。 “我命不久矣,恐怕会连累你。” 李澄晞闻言,没有讲话,腮边的肌肉微微凸起一点,衬得颧骨孤高清绝。 半晌,李澄晞将茶壶从小炉上拿了下来,轻声问道:“你害怕连累的,是苟晞还是我?” 李儒风诧异非常,虽然自己看不见,还是抬头,匆匆望了李澄晞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时平静无波,一时暗潮汹涌。 末了,他轻声道:“苟晞。我来到大胤,要找的只是苟晞而已。不管你是不是苟晞的转世,没有苟晞这个人,你在我眼里谁也不是。话已说明白,你……” 如果搁在以前,李儒风说出这番话,他还是要伤情一番的。可现在,李儒风在这样的境地,这么说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阴谋诡计,心机深沉,说的就是李儒风。 李澄晞猛地站起身,他原本是想把桌子掀了的,可左右看看,室内逼仄,桌上还有一壶滚茶,这一掀桌,不是李儒风被烫伤,就是他自己被烫伤,实在不划算,只好作罢。 “是啊,你从来画的都是苟晞,找的也是苟晞——你管连累不连累我做什么?我是李澄晞,你可看明白了。我不怕你连累我,你也不用怕连累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道:“我确实不怕连累你,可你和我混作一堆,又能起什么作用?” 李澄晞更加生气,走到李儒风身旁,端端坐了下来。 “你上次骗我,说我的玲珑塔心法是假的。我现在告诉你,我学了整套的玲珑塔心法,真的,就问你怕不怕?” ……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李儒风默默从桌上摸了个空茶杯,又去摸茶壶的时候,李澄晞抄起茶壶,给他沏了一杯。 李儒风将滚烫的茶杯在手里团了又团,才道:“真的玲珑塔心法?说给我听听。” 表现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澄晞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一气呵成,却见到门外有两个支棱起来的耳朵。 “你们俩滚远点!” 易寻烟和青戈只好悻悻离开了。 李澄晞便凑着李儒风的耳朵,将玲珑塔心法全部背了出来,还将自己在密道里的奇遇也说了,又补充背诵了棺材上的那几句。 李儒风翘了翘嘴角,神情落在李澄晞眼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我可是有入耳不忘的本事,你就不怕我窃取了你玲珑高阁的机密?” 李澄晞心中鄙夷,李儒风现在又瞎又病,窃取了又能如何,还能上天了不成?况且……他辛辛苦苦学这个鬼东西,不就是为了救李儒风么,李儒风想要,就拿去好了,他巴不得当个废柴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呢。 李澄晞说着,抓起李儒风的手腕,道:“我听绿桃说,一边念玲珑塔心法,一边给人传输功力,可以压下去一些病痛。” 李儒风顿了一下,淡淡道:“说白了还是用玄术压制,你那方法对不修玄术的普通人有用,对我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澄晞有点受伤,默默蹲去了墙角。 “而且,你的玲珑塔心法不全。后面没有了么?” ??? 李儒风这也太狂了吧。他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从棺材上背下来的东西,再往后,就是他给玲珑高阁贡献的部分了,用小脚趾想想,也知道以他的学习素养,他是什么也贡献不出来的。 李澄晞自然是不服气的,挨着李儒风,讪讪笑道:“要不,国师大人露两手?” 李儒风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排小人。 李澄晞胸口闷闷一滞。这小人真的和心法对得上,并且……好像更厉害一些。 “你既然知道后头的……想必也知道前头的咯?” 李儒风刚刚写完,正拿了手帕擦手指,深沉地“嗯”了一声。 太过分了吧! 他上天下地才凑了这么点心法,他容易么?李儒风一张口就往后续了一些,简直开挂啊。 更重要的是,在他学习心法的时候,中间李儒风早就和他见过无数次面了嘤嘤嘤……李儒风为什么不肯给他开小灶,为什么! 第92章 这世界上会有千千万万对你好的人 李澄晞一口气憋在心里,险些憋过去。 李儒风不咸不淡道:“所以别想着救我了。我在玄术里修得最好的就是算卦,晓得自己是个什么结局。你不管如何救我,都是白费力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无话可说,微笑。 李澄晞只好拍了拍李儒风的肩膀,虚情假意道:“那我不救你了,跟你出去走走总是可以的吧?” 李儒风好像又清减了,他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李儒风的骨头。 李儒风站起身来,算是同意了。两人出了小竹屋,往林子里头走去。 现在是初秋,竹色幽深,林间风来风往,竹叶飒飒清寒。 “这地方真不错,是你买的山头?” 李儒风点了下头,也笑道:“是吧,我以前无事,就会来这里住上两天,却不想成了藏身之所。我带你去看一些我置办的东西。” 李澄晞还沉浸在李儒风的山头里,觉得就是这边的人少了一点,不然闲来无事,收收过往村民的保护费还是不错的。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李儒风能在这里置办个什么东西,直到跟着李儒风走近了,才看见一块石碑。 上头写着“李儒风之墓”。 李澄晞看到这几个字之后,有点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他一心想救李儒风,李儒风却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他从一开始就不信李儒风没有法子续命,但李儒风偏偏要骗他,让他相信他必死无疑。李儒风越是这样,他就越生疑,就越害怕,就越生气。 太过分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人。仿佛是怕他喜欢待在这里,刻意挑了他不愿意瞧见的东西带他去看。 他看见墓碑,连杀了李儒风的心都有了。 李澄晞脑子一热,一把扯住李儒风的领口,喘着粗气问道:“你既然想死,我不拦着你。只是你不该来招惹我,你死了,我怎么办?” 李儒风淡淡道:“青戈会照顾好你。玲珑高阁也会照顾好你。这世界上会有千千万万对你好的人,已经出现的,还未来及出现的……” “那又怎样?”李澄晞红着眼打断了李儒风的话,他抓紧李儒风衣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青筋一根根凌厉地绷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李儒风不再说话,似叹非叹地翘了翘嘴角,抬起一只手,在李澄晞的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 李澄晞骤然间被点醒一般,缓缓松开手,无力垂在身侧。 手背上有一点寒凉,李澄晞低头,看见李儒风的手指正点在他的手背上,凉意便是通过那苍白的手指传过来的。 李澄晞垂目静静看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一呼一吸会惊扰到什么,打破这一瞬的温存。 李儒风的手掌一点点合在他手背上。 “你若是信我,我来世继续找你。” 李澄晞一撇头,发现李儒风说这话时,眼睛微微弯起。 这一刻他便晓得李儒风在骗他。 李儒风何时这样笑过。因为撒了这么大的谎,所以不得不努力笑出来,才能不露破绽吧? 这个死瞎子。 李澄晞也笑了起来,道:“好,李儒风,我顺你的意思。但你告诉我实话,除了我背后的玲珑塔符箓,你还有别的法子能证明我就是苟晞么?” “没有。” 李澄晞微微松了口气,却听李儒风徐徐道:“从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是你。可后来重重疑点,让我难以确认,反反复复后,我以为谁是苟晞已经不重要了。” 李澄晞“哈”地笑了一声,道:“好绝情。” “是啊,我找了他一个甲子,也是时候……” 李儒风忽然顿住,眉心蹙了蹙。 李澄晞在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功力便顺着他的手腕涌入四肢百骸。 李澄晞略微有些落寞,道:“你不能忘了苟晞,你还要找他。” 李儒风忽然一抽手,一掌打在李澄晞后心,李澄晞猝不及防,摔倒在松软的竹叶上。 ??? 什么情况,李儒风不是快死了,怎么还这么凶。李澄晞计划败露,心中拔凉拔凉。 李儒风咳了两声,才走过来,朝着李澄晞递出一只手。 李澄晞不肯起来,坐在地上,似乎生了气。 “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他们都拿不出解药来。你吃的毒药里有一味药百色花只有皇宫里才有,我父皇在设计害你之前,已经用大鼎把药全部都炖烂倒进护城河了。要有解药,要明年春天新的花长出来才行。” 李儒风“嗯”了一声,手依然停留在半空。 “我一早就发现,你虽然玄术盖世,却不肯轻易使用,后来知道你能长生不老,便开始怀疑,你在用玄术维持自己的性命,而你用毒药压制内伤、为父王炼药,都在消耗你的功力。你不肯让我用玲珑塔,是因为——玲珑塔确实可以救你,只是救你的人要输出许多功力,多半要一命换一命。” “你说得不错,不过……你就算是为我耗尽功力而死,也救不了我。因为你的玲珑塔心法根本就是不全的。” 李澄晞听了这话,脑子动得飞快。李儒风知道玲珑塔心法不全,那他肯定知道全套咯? 李澄晞猛地站起身,飞奔回李儒风的小竹屋,找青戈拿了短刀,又飞奔回竹林里去。 李儒风还在原地站着等他,一袭黑袍在秋风里上下起伏。 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李儒风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他故作镇定走到李儒风边上,矜持问道:“我刚刚跑了,忘记让你等我,你怎么不走?” 李儒风也镇定道:“我看不见,等你带我回去。” 彼时李澄晞正在往外拔短刀,听了这话,一时间有点不太忍心动手。但想了想,无毒不丈夫,做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该出手时就出手。 他当即站在李儒风面前,将短刀往自己脖子上抹了一把,割破了一丝丝皮肉,流了点血出来。 “既然你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吧。”李儒风抬步绕开他,顺顺当当往前走去。 瞧瞧李儒风这个样子,就算他不回来带李儒风,李儒风也能轻轻松松地摸回住处吧? “你……站住!” 李儒风微微侧了侧脸,问道:“怎么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全套玲珑塔心法,我就死给你看!” 李儒风不以为然道:“我告诉你了,你还不是要死给我看?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这么费事,请便吧六皇子。” …… 第93章 不用美人计什么都好说 怎么可以这样。 李澄晞想起了曾经被李儒风支配的恐惧,哭兮兮收起了短刀,一路跟在李儒风身后。 李儒风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朝李澄晞递去一只手。 李澄晞脸上红了红,镇定地抓住了。 两人并肩走在积了树叶的小道上,李澄晞有很多话想问李儒风,一时间又不知道先问哪一件,见李儒风面容宁静,又将话一点点咽了回去。 两人回到竹屋,易寻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拨弄手里的一朵菊花。 李澄晞凑过去,问道:“你拔花瓣做什么?” 易寻烟心不在焉地叹息道:“我在计算能不能从李澄晞这里拿走玲珑塔。”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难怪易寻烟和姜子禄这么积极地来玲珑高阁找他,原来也在打玲珑塔的主意。其实也怪不得这两人,玲珑塔被传得太神奇了,什么一呼百应、上天入地的,已经是基础的用途了,还有人说它能治病救人、起死回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虽然他是相信玲珑塔能救李儒风的。 易寻烟堪堪回过味来,看着李澄晞,嘴角抽了抽。 李澄晞朝她投去了智慧的凝视。 易寻烟冷不丁跳起来,一把攥住李澄晞的手,一脸威胁。 “你千万别告诉我哥我已经暴露了。他还满怀希望我能使用美人计,为家族添光彩呢。” 李澄晞也攥紧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只要你不使用美人计,什么都好说。” 易寻烟冷冷一笑,道:“其实你不把玲珑塔给姜子禄就成。我哥主要怕韩秋思忽然壮大,把我们家族给打击了,才这么着紧玲珑塔的事情。毕竟是一块不要白不要的肥肉,谁也不想送给对家。” ??? 玲珑塔符箓在他背上啊。 怎么就是不要白不要了,好过分,到底有没有把他当盘菜哦。 李澄晞脸色沉了沉,正要发作,忽然听见耳畔传来李儒风的声音。 “我先回房了,你等会来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李澄晞的背后有点发凉。他正不明所以,忽然一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是易寻烟的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不经意间把李儒风扔了。还好李儒风看不见他和易寻烟执手相望的场景,肉体的无意背叛应该不算背叛…… 李澄晞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继续冷着脸,打算批评易寻烟,易寻烟却难得窝心了一次。 “两个月前,朝廷征集百色花,我哥以为朝廷要协助皇商炒百色花的物价,就暗地里藏了不少百色花的种子。” 易寻情真是个机智的少年。可惜他的智慧也是有局限性的,藏起来的只是种子,并不是花。种子有屁用啊,当柴火烧也用不着。 易寻烟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我之前听我哥说,你在找百色花,就偷了点种子给你。如果百色花真的涨价,你也可以多赚点钱了。” 虽然种子对李儒风的毒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但是…… 李澄晞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看着易寻烟,心里暖暖的。这么多年,他总算是没有白被人欺负那么久。 易寻烟在李澄晞脑门上弹了一下,大咧咧道:“李儒风不是找你?你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她说着顿了顿,挑眉补充道:“李儒风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心点儿。” 住口!放肆!不准说李儒风! 李澄晞嘴上答应下来,却去了厨房,趁青戈不注意偷了个小罐子,装上土,把种子磕出来几粒种在小罐子里,又浇了水揣在怀中,尔后才去找李儒风。 李儒风正在床畔坐着。李澄晞心里有些同情。 李儒风现在看不见,不能读书,不能配药,也不能装腔作势地吓唬他。 好可怜哦。 等他走近了,李儒风才发觉,开口问道:“易寻烟找你做什么?” 李澄晞原本想如实相告,见着李儒风淡淡的神色,心念一转,坐在李儒风身旁,凑在他耳边道:“那次我被易寻情绑到易家山庄,被迫和易寻烟签了婚约……” “嗯?” 李澄晞见着李儒风神色如常,有些悻悻的,显然并没有中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觉得十分没有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强撑道:“那个……未婚夫妇么,总是有很多不能和外人道的体己话的……不过你找我,我就没和她多聊。你找我什么事?” “原来六皇子还会说体己话。” “那是——” 他正要列举出他和小桃花小百合小蝴蝶之间的风流韵事,下一瞬间,视线便来了个天翻地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儒风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凑近了问:“不知是什么体己话,说给本座听听?” 好气哦。凭什么不让人吹牛。而且……能不能不要压他,李儒风的骨头硌得他好疼。 “我和小莲花的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李儒风怔了一下,指腹在他嘴唇上摩挲,笑道:“小莲花不是青戈的小情人么。你要抢本座徒弟的人,本座不准。” 特么的,他一直都记不住那个女的叫啥,怎么关键时刻反而脱口而出了,太丢人了。 李儒风的手指太冷了,李澄晞被他摩挲得头皮发麻,抬手去推李儒风,却有一股寒气贴着他的衣襟透过来。 住、住手! 李澄晞连忙去抓李儒风的手,李儒风却皱了皱眉。 “你怀里揣的什么东西。蛐蛐?” 不等他反应过来,李儒风便将那小罐子拿在手里,掂了两下,拨开了盖子。 …… 李澄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襟上洒了一层土,有些发呆。 “李儒风,你刚刚……就是为了抢我的罐子?” 李儒风怔了一会儿,反问道:“不然呢?” 他还以为李儒风对他……好了,他什么也没以为,好烦哦,尴尬,不要再说了! 他连忙转开话题,一时间也想不到旁的什么可说,只好主动介绍道:“这个是我养的花。” 李儒风十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深入问道:“捂在怀里等它开么?” “是、是。就是这样。” 好了,刚刚的尴尬顺利化解了。他想个什么理由溜出去冷静一下好呢? “百色花?” …… 李澄晞没有回答,李儒风默了默,忽然抬手,在李澄晞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嗤声笑了。 “你怎么那么笨。” 第94章 仗着自己看不见欺负他 笨就笨,那么宠溺又自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李澄晞没好气地瞪了李儒风一眼。 李儒风仗着自己看不见别人的颜色,不识好歹地继续道:“比太子差了许多,比李澄云也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不喜欢你。” …… 心痛。 李儒风说的都对,不过李澄晞在长安市井混了多年,早已学会了厚颜无耻的本领,没有打算反驳,反倒顺着李儒风的话,镇定道:“我要他喜欢我做什么?我自己活得好好的,能逃出那座牢笼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你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要是有人觉得我和你勾结,想治我的罪,我就隐姓埋名,跟你一起躲到深山里去。” 李儒风笑了起来,将手里的小罐子搁在床边的小柜上。 “跟我一起?你说的就是躲在这里吧。不要总想着赖我的地方。” 什、什么? 他难道不是因为李儒风才不得不“躲到深山里去”的吗?为什么对他这么无情。 李澄晞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担上了身家性命,还遇见了一个随时抛锚打算驾鹤西去的船长。 一失足成千古恨。 失足少年李澄晞默默看着李儒风,后者十分坦然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花就养在这吧,我尽量等它开花。” 尽量……等它? 李澄晞屏住呼吸思索李儒风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没有想清楚,就听李儒风又说:“你暂时也不用躲了,李儒风不死,没人敢动你。” 李儒风本来是拒绝他帮忙、打算坦然赴死的,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这么说,李儒风同意他相救,要传授给他全套的玲珑塔心法了? 李澄晞激动不已,攥住李儒风的手,久久无言,想了想,朝着李儒风鞠了一躬。 李儒风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异样,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澄晞继续激动着,大声道:“我要拜你为师!” “磕过头了?” ??? 李儒风将身体坐正,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个处处爱占人便宜的瞎子……李澄晞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如果自己真的磕头拜师,李儒风便不能再反悔,当即也消了气,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他跪了一半,将跪未跪的时候,下巴忽然被人抬住,整个人便半悬在那里。打断他的人正是李儒风,他不晓得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正挡在他面前。他蓦然被这么一托,一时间也不太方便站直身,只能面对着李儒风胸口的位置。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徒弟有青戈一个就很烦心了。况且,本座也不缺徒弟。” 青戈冷不丁从门外探进头来。 “师父您叫我?啊!你们在干什么?” ……确实很烦心啊! 算了,不当徒弟了。 李澄晞好不容易站直身,气势汹汹问道:“那你缺什么?我可以给你打水扫地洗衣做饭带青戈!” 李儒风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色,摇了摇头。 哈!李儒风是缺心缺肺吧!什么都不缺还要寻他开心。等他骗来了心法,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老狐狸。 在他心中暗骂的时候,李儒风扯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几个小人和鬼画符。 李儒风笔画很轻,弄得他掌心痒痒的。记得上一会,李儒风在他掌心写的是自己的本名,当时他就想,李儒风本名单一个“曜”字,和他的“晞”好像很相配。 “你把这句默念熟了,然后气沉丹田,后心如果微微发热,记得告诉我。” 好简单哦。 李澄晞愉快地按照李儒风说的做了,刚将劳动成果告诉李儒风,便有一只黑手落在他的后心。 他浑身像是决堤一般,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力气顺着后心符箓的位置源源不断往外涌去。 杀人了…… 直到李澄晞浑身出了一层薄汗,那股痛意才消失不见。 他一回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见着李儒风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宝塔。 他缓了缓,才问:“这就是玲珑塔?” 李儒风点了点头,淡淡道:“玲珑塔原本是实物,后来大概是功力折损,才变成了符箓附在你身上。我现在把它提出来,也不过是你身上的玄术暂时凝成的。等我修炼两天,再还给你。” 还给他? 李澄晞小心翼翼问道:“还给我之后,你还用吗?” “用啊。” 啥啥,疯了吗?他是不知道把那东西提出来有多痛苦吗?还修炼两天之后就要还一次。 李澄晞讪讪笑道:“那个,你不用这么客气,你留着用好了,不还给我也没关系的。” 李儒风淡淡道:“不换给你的话,两天之后这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想哭。 李儒风嘴角翘了翘,问:“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拿了之后不给你?” 重点错了好嘛。 而且他要这个破玩意干什么,到处都在追杀他,想要玲珑塔,他留着真是折磨自己的身心玩哦。 李澄晞弱弱摇了摇头,才想起李儒风看不见。 李儒风发觉异样,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脉象,眉头登时蹙起,张口就是叫人……异常愤怒的话语。 “绿桃怎么教的你,比我想象得还弱。” 没心没肺缺心缺肺!!! 李澄晞很想骂人,可他实在太累,动了动嘴皮子,发现难度太大,又将嘴皮子合上了。 李儒风随手放下玲珑塔,走过来,将李澄晞抱起,搁在床上。 李澄晞万万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这样的待遇,惊讶地睁大了眼,紧盯着李儒风的一举一动,生怕一眨眼间,这段记忆便会缺失分毫。李儒风的身上有薄薄的香气,顺着他的领口一点点氤氲开来,李澄晞呆了呆,早已忘记刚刚李儒风取他玲珑塔的痛苦,现在脑子里只有大大的几个字:李儒风真好啊。 李儒风还是很稳的。只是李澄晞躺在床上,觉得背后好疼。 他下手一摸,发现李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玲珑塔放在了床榻上,还好是躺着放的,不然这玩意儿非得在他身上戳个窟窿不可。 好过分,好气啊!怎么可以仗着自己看不见欺负他。 第95章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李儒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刚刚到手的玲珑塔来。 随手在李澄晞身上摸了两把,一本正经问道:“你可见到玲珑塔了?” …… 他本来不想责备李儒风的。 可是现在看来,李儒风好像是故意的。 李澄晞弱弱将玲珑塔从身底下摸出来,递到李儒风手里,李儒风没有接,在怀里摸摸索索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直到李澄晞咳嗽了一声示意,李儒风才从怀里摸了手帕出来,放在李澄晞手心。 “刚刚你好像流了不少汗。擦一下别着凉了。” 李儒风好贴心哦。 李澄晞因为玲珑塔早已脱力,别说抬手擦汗,就是动一动手指尖都很费力。李儒风大概也觉得不太合适,又把手帕拿回来,亲自给李澄晞擦了把脸。 李澄晞这回是相信李儒风真的看不见了。 那张手帕在他脸上糊来糊去,就是擦不到流着汗滴的脑门上去。还好李儒风的手不重,不然他好端端的一张帅脸可就毁了。 “行了么?” 李澄晞深吸一口气,弱弱道:“可以了,你能不能先用玲珑塔把眼睛治好?” 李儒风略一沉思,揭过一旁的被子盖在李澄晞身上,拿着玲珑塔去了一旁练功。 李澄晞这才松了口气,想去看李儒风,奈何李儒风故意躲着他似的,他扭了两下没有看见,只好放弃。也是,李儒风无所不能,都已经把玲珑塔从他后心提出来了,这会儿补上一身伤病想必也不在话下。 有李儒风在,他觉得很放心。并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安心心做个废柴了,心神一驰,眨眼间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外头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李澄晞唤了两声“李儒风”,没有听见回应,心里有点发慌,匆匆忙忙下床,去找李儒风。还未走两步,忽然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他俯身一摸,瘦巴巴的,可不就是李儒风。 李澄晞慌里慌张地去拉李儒风,结果又被绊了一下,跌倒在李儒风身上。 …… 人要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李澄晞心里骂骂咧咧地试图爬起来,却听见外头有人进来了。 那人还飞快地把灯点上了。 他还抽了一声凉气。 李澄晞抬头,看见青戈正僵硬地站在门口。 看什么看,神经病啊,还不快点来帮忙。 李澄晞愤怒地瞪了青戈一眼。青戈却没有一点自觉性,呆呆问道:“六皇子,你在对我师父做什么?” 李澄晞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李儒风,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缓缓爬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竭力用平稳温和和蔼可亲的语调教育道:“满脑子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做什么,你还是不是李儒风的亲徒弟了,你、你看不见你师父晕过去了吗?” 他话音刚落,李儒风淡淡的声音传来。 “青戈,你先下去吧。嗯,打点水来,为师要沐浴。” 青戈十分听话地退了下去。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拼命摇晃李儒风的肩膀——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醒过来,为什么要说什么洗澡这么容易误会的话!为什么! 李澄晞自然不会对李儒风这么粗暴的,只有放缓了语调,平静问道:“为什么不解释一下?”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像……也是。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哦? 两人都默了默,在安静的空当,李澄晞清晰地听见青戈在外面和易寻烟撒娇。 “漂亮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抬一下水,我还在长身体,压弯了身板就不能长高高了。” 易寻烟被这声“漂亮姐姐”迷了心窍,当即将胸脯拍得轰隆作响,一点也不含糊地作保。 “好,包在我身上了。” 看样子……李儒风有一个很贱的徒弟,挺随他的。 但看到易寻烟吃瘪,李澄晞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禁不住哧地笑了一声,就差叉会儿腰哼会儿歌了。 却不想,青戈压低了声音,继续口蜜腹剑,把烧水的活也摊派给了易寻烟。 “漂亮姐姐,你真好,我太喜欢你了,水一定要抬满一点哦,我师父他怕冷,水要烧得热热的才好。对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六皇子他、他刚刚在我师父晕过去的时候欲行不轨,结果没想到我师父他根本就没晕过去。唉,我师父总是喜欢这样装糊涂装傻装晕……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啧……” 易寻烟“啊”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 “没想到六皇子是这么放荡不羁的人,连国师都不放过。他以前总是宣扬说他和这个花那个菜有什么风月之事,我还以为他是吹牛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真的哦。” 李澄晞有些凌乱。 先不说这两人嗓门都不小,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见,就说他们紧贴着人家的窗户说话,是故意要人听见还是故意要人听见啊!!! 李儒风竟然也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问:“嗯,他们说的是真的?” 李澄晞感觉自己没有什么颜面去看他,好容易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 “你装晕大概是真的,我那些什么风月之事当然不是真的了。” 李儒风认真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欲行不轨是真的么?” 李澄晞默了默,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神经病啊! 忽然,有一只冰冷的爪子放在他脸上,李澄晞一偏头,看见李儒风黑沉的目光。 “你脸这么红,难不成是生病了?” 废话,他为什么脸红李儒风心里就没点数吗! 等等…… 李澄晞一激动,反手盖住李儒风的手背,欣喜道:“你能看见了?” “嗯,修了会儿玄术,感觉好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哈李儒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就在这时,青戈带着易寻烟走进来送热水,看见李儒风和李澄晞的情状,两人都匆匆低下了头。 等这两人出去后,李澄晞又听见他俩在窗户下头道:“啊啊啊六皇子竟然强行拉着别人的手让人家摸他的脸,好变态哦!” ???死猪精。 李澄晞匆忙松开盖在李儒风手背上的手,很想把那两个人揪回来,看看到底是谁比较变态一点。 李儒风淡淡笑道:“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第96章 好好督促别人学习 李儒风是第二次说这种话了。 他有点生气,凭李儒风话里的意思,好像他特别小气特别害羞特别心存邪念特别不爷们儿似的。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可以没羞没臊没皮没脸吗? 不存在的。 李澄晞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一浴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当即一振衣袖,爽快地脱下了外袍和中衣,尔后挑衅一般回头看了一眼李儒风,大步翻进浴桶里。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和形象。 真是要多英勇有多英勇,要多帅气有多帅气。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块刺青。长安城扛把子的必备标志好吗? 李澄晞再次挑衅地看了一眼李儒风,嘴角斜斜一勾,刻意学了李儒风的口气,漫不经心道:“你过来。” 李儒风没有挪动半分,大概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间不敢动作。 李澄晞心中一阵窃喜。他就知道李儒风不会跟他一起洗澡的。因为根据他的社会经验,那种叫嚣得越凶狠的人,内心就越脆弱,李儒风刚刚三番五次强调“都是男人不要害羞”,恰恰说明了李儒风他自己心虚……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心虚的,那是为什么? 李澄晞这一波内心分析把自己分析倒了,头有点疼,他需要冷静一下。 就在这时,李儒风淡淡问道:“来做什么?” 废话,洗澡啊。但他并不想和李儒风洗澡,还是先唬住李儒风为好。 他往桶壁上一仰,洋洋得意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一起洗的?” “我深以为然。” ??? 李儒风说啥,能不能通俗一点告诉他……李澄晞呆呆看着李儒风跟着脱掉了衣服,露出了苍白得可怕的胸膛,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他在浴桶边站了站,从容迈了进来。 呵呵哒。 为什么事情总是和他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 是他厚估了自己的脸皮,还是薄估了李儒风的脸皮? 李澄晞闷闷看着李儒风,好巧不巧,青戈又推门带着易寻烟来加水了。两人谈笑风生,丝毫不顾及屏风后头的人的感受。 青戈道:“师父和六皇子怎么不在外头,难不成正洗着呢?” “可能吧。他俩为什么要一起洗,不挤吗?”易寻烟抬手要撩开帘子。 “住手!”李儒风和李澄晞同时喝道。 易寻烟僵了僵,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 青戈噎了噎,愣愣道:“可能是为了……省水……吧。” 李儒风把李澄晞一把拉到身后挡着,从容道:“青戈进来。” 青戈急忙道:“不了师父,你慢慢洗。” 添水啊猪! 真是笨得惊天泣地。 青戈大概也意识到了李儒风的意图,慢腾腾进来,瞥了两眼,只看见李儒风背后的一抹小细胳膊,才放心大胆地添了水。 李澄晞对此很不满,他明明有一身很好的皮肉,为什么青戈一副害怕见到他、害怕辣眼睛的模样? 不过青戈的洗澡水烧得还是不错的。他往下沉了沉,闭上眼睛,惬意地叹息了一声,尔后忽然想起什么,又去看李儒风。 “你找徒弟难不成就是为了伺候你洗澡。我看青戈学艺不精,你也没怎么教过他吧?你可真是老奸巨猾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等我有空了,也收几个徒弟。一个伺候我宽衣,一个伺候我沐浴,再来几个在杏花春雨楼跑堂算账,小二和掌柜的都可以不要了。” “你本来也没给他俩开工钱。”李儒风冷冷道。 “说的也是。不过……” “没什么不过,不准收。” 真是莫名其妙哟。 李澄晞抬手拿了浴巾,李儒风顺势接过,语气有些僵硬,道:“本座给你擦背。” 怎么了这是,李儒风不是不高兴的时候才自称“本座”么,不收徒弟就不收,他又没非要收,生什么气啊。真不知道是给谁惯出来的,无法无天。 李澄晞见状,也没打算给李儒风什么好气,一转身,坦荡道:“擦就擦吧。” 擦就擦吧,好好擦,小疯子。 李儒风有些发凉的手指刚一碰到李澄晞的后背,李澄晞便被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李儒风好像也有点紧张,手指上微微发颤。 “你手怎么这么冷?” 李儒风镇定道:“多泡泡就好了吧。” 青戈和易寻烟等在外头,苦苦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两个人出来。 易寻烟禁不住数落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把钱袋子落在里头了,咱们怎么出去吃宵夜。哎,你就不能刷脸赊账吗?” 青戈十分沮丧。因为山脚下只有一个元宵摊子,摊主脾气还很臭,对谁都是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他这回要是不给钱的话,下次人家还给不给他的元宵里多放桂花了! 易寻烟也不太忍心为难小孩,大咧咧道:“再等等,实在不行,我就冲进去再冲出来。” 青戈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里略微有些怀疑——偷窥他师父洗澡的话……冲进去还能再冲出来吗? 易寻烟仿佛没有想这么多,神色照旧,摩拳擦掌地卷起了袖子,真的打算冲进去了。她大概觉得很刺激哦,没心没肺没脑子。 就在这时,李儒风救了易寻烟一命。 “青戈,加水。” 青戈连忙提着小木桶冲了进去,只见屋里水汽氤氲,他在茫茫水汽中见着他师父苍白的脸上有一丝发红,倍感欣慰。李儒风向来体弱,面无血色,多泡泡澡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青戈乖巧地把热水倒进浴桶,趁着退出去的机会,捡了地上掉落的钱袋子,正要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李儒风忽然开口。 “吃夜宵的话给六皇子也带一碗。” 青戈出去后,李澄晞才微微动了动,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李儒风!” 这三个字的腔调和“去死吧”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晓得这两人是什么仇什么怨。 李儒风的反应却很温和,道:“你不想吃的话,我替你吃就是了,生什么气呢。” 李澄晞没了脾气,他以前没想到李儒风这么贱,现在看来,以前遇到的那些贱人也不过尔尔。他的万千咒骂,到了嘴边,也就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可不能死啊。好好修炼听到没有。” 他真的是变了,他以前自己都不学习,怎么会督促别人学习呢??? 第97章 科班出身,张弛有度 青戈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好孩子,他给李澄晞和李儒风一人带了一碗桂花元宵,每一碗上头都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桂花。 李澄晞不喜欢吃桂花,用勺子把桂花通通舀了起来,正准备扔掉,李儒风忽然探了碗过来。 “你喜欢吃这个?”李澄晞一边将桂花漂在他碗里,一边瞥了李儒风一眼。 不是吧,为什么?桂花的香味都留在汤里了,这东西吃着像枯草,有什么美感吗?况且,李儒风一个男人,吃花花像什么话。 李儒风在他心里的人设可能要崩了,不,刚刚就崩了。 “青戈喜欢吃桂花。他特地给我们也加了,若是叫他瞧见你把这东西扔了,指不定要伤心。” 李澄晞默了默,李儒风竟然还有一颗温柔的心,肯为了旁人开心委屈自己。或者说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他略微有些感动,眼眶湿了湿,就见到李儒风将元宵吃了,随手把碗里的桂花从窗户倒到外头去了。 ??? 他错了,李儒风是一个不需要表扬的人。 两人吃完元宵,时候不早,李儒风也不管李澄晞,自己铺好床就睡了。李澄晞想不到李儒风是这样做主人的,只好去看看青戈和易寻烟那边,发现左右两间小屋也都是门窗紧闭,唯有他在秋风瑟瑟的庭院里纳凉,很是寂寞。 李澄晞关好李儒风的房门,便蹑手蹑脚往山下走去。 之前姜子禄和韩秋思走的时候,曾经偷偷转过头来,对李澄晞挤眉弄眼。李澄晞本来觉得辣眼睛,不想弄懂他这种奇怪的暗示的,可姜子禄很执着,拼命做着“杏花”的口型,李澄晞唯恐他把他的杏花春雨楼给暴露了,惹来什么祸端,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 现在他就要去杏花春雨楼和姜子禄汇合,问问之前拜托姜子禄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走了好些时候,进城的城门都关了,不禁暗骂姜子禄没有脑子。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队人马从他面前走过,李澄晞看了眼,发现带队的人好像是他三哥李澄云的小舅子的表亲家的二儿子。 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便跟在这队人马后头,大摇大摆混了进去。 不得不说,平安盛世,那啥夜不闭户,大家心思单纯,对彼此都很放心,不太愿意相信会有宵小混进人家队伍的这种事情。 李澄晞顺利混进城,正要找机会开溜,他旁边的一个哥们儿忽然捣了捣他的胳膊。 李澄晞后脊一凉,对方却将手里的大刀交给了他,道:“小王,你帮我拿着,我要上茅厕。” 李澄晞便老老实实地给他拿着大刀,过了好些时候,也不见茅厕君回来,而他都快要走到他三哥的府上了。 在他决定抛弃对方的时候,前头的车马缓缓停下,他一抬眼皮,“王府”两个金光奕奕的大字就在他头顶,被悬挂的灯笼照得直反贼光。 这回,盘查得可要严格许多了,李澄晞当即被领队的人救了出来。 那人恶声恶气,步步紧逼。 “你是什么人,怎么混进我们队伍里来的?说,你有什么目的!” 路边遇到……随便混进来的啊……目的是进城,还有还给茅厕君大刀。 李澄晞情急之下,舌头打结道:“我……我是小王啊。大哥你忘记我了么?” “放屁,我们都是三皇子的亲信,都姓李,这里哪有姓王的!” ??? 他……他也姓李啊呜呜呜。那个递大刀的你给我出来。 领队步步紧逼过来,当然也看见了李澄晞手里紧握着的大刀。 “好啊,你还是有备而来的?兄弟们给我上,抓住这个人!” 李澄晞无奈之下,只好拔出了大刀,用尽平生的力气大喝道:“你们不要乱来,不然我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他身形单薄,底气不足,自然是没有人瞧得起他的。在他拔刀的时候,已经有人疯狂地朝他扑了过来。 李澄晞害怕之余,只能闭眼甩刀。可能他三哥的人身手也不咋滴,他甩着甩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砍了人,连忙睁眼看了下,发现被砍的那人正是领队,他脸色惨白惨白的,用力捂着自己的胳膊,用一种垂死之际才有的、无比震惊怨恨的眼神死盯着李澄晞。 李澄晞被他盯得身后凉飕飕的,再看自己的刀,上头干干净净,啥也没有。 李澄晞大着胆子在刀上摸了一把,发现刀子没有开刃。 那个递大刀的你给我出来!!! 对面的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次疯狂地朝李澄晞冲来,还没跑出李澄晞他三哥家门口的小巷子,这阵喧闹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巡夜的一队官差,官差可能也没什么事情,闲得无聊,自由散漫地过来盘问,纯粹走个过场。 看样子,八成又要罚银子了。 李澄晞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福至心灵,大声喊道:“这帮人要劫持三皇子的王府!快来帮忙!” 李澄云和李澄晞不一样,李澄云的亲朋好友遍布朝野,自己又是最受皇上喜欢的皇子,自己也争气,圈子也争气,如果抓了想要夜袭李澄云的江洋大盗,功劳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带队的官差当即一个激灵,一抬手,刚刚还在逛大街的官差们在一瞬间列队整齐,将那群人紧紧围住。不单如此,还余下了两个人去盘查车马。 果然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张弛有度。 李澄晞在这个圈子外头,转来转去,好像没他什么事,就掸掸袖子走了。 他走到亮处,才发现自己的这把大刀制作得十分粗劣,就是地摊上十文钱一把的那种,都没有多掏点钱去开刃。那个上厕所的哥们儿,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刀拿回去,他可能全程目睹了李澄晞混进来的经过,故意给李澄晞的。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可能落进了什么人布置的什么圈套,然后又从圈套里跑了出来?还是对方一开始就不打算对付他,只是借了他的手? 第98章 精致舒适而且骚包 李澄晞想不通这么奇怪的事情,只觉得有点后怕,便一路小跑,往杏花春雨楼去了。 姜子禄果然已经等在那里,正在吃掌柜的刚炸出来的花生米,就见李澄晞扛着大刀跑进来,慌忙把花生米往前推了推,看李澄晞并没有放下大刀的意思,只好站起来道:“我给了钱的。” 李澄晞把刀递给小二,吩咐收好,一边拉着姜子禄坐下,问道:“你查到了没有?” 姜子禄一脸高深地吃了两粒花生米,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查到还好意思坐在这里又吃又喝的,官宦人家的孩子脸皮都这么厚的么?李澄晞在鄙视姜子禄的同时,自觉将自己从官宦人家的行列里排除出去。也是,他爹是皇帝,他家自然超越了普通的官宦,而是极致。 李澄晞当即没给什么好脸色,起身就走,姜子禄动作很快,一把捞住李澄晞。 李澄晞僵了一下,愤怒地推开姜子禄,就差甩姜子禄一个耳光了。 “有话快说,别动手动脚的。” 姜子禄被凶得一头雾水,小声言语道:“都是男人怕什么。” 啊啊啊滚!别再跟他提什么都是男人了,都是骗子还差不多! 李澄晞捂着胸口,心痛不已。姜子禄只好老实巴交地解释道:“我摇头,不是没查到,是不敢将查到的事情告诉你。” 李澄晞瞥了他一眼,站直了身子。 “当年如妃娘娘的确是被人陷害的,我这里有那个人的手书。他在心里指明了叫人引如妃、皇上和另外一个侍卫去后花园,制造如妃娘娘勾三搭四的假象。” 李澄晞喉结抽动了一下,姜子禄从话里掏出那封书信,看见李澄晞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清白。 “你看信就知道了,信上的计划很周密,不太可能是伪造的。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为什么要骗你?” 李澄晞继续斜眼看他,慢腾腾道:“我没说你骗我,你心虚什么?” 姜子禄好像也有些烦,一把将书信揣到李澄晞怀里,无比愤怒地撩开后厨的帘子,找掌柜的吐槽去了。 他的愤怒来得太奇怪,李澄晞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李澄晞站在原地,捏着那封被姜子禄捂得热乎乎的书信,打开看了一眼,鼻子有些酸涩,当即冲出了杏花春雨楼。他怀里的那封书信像是老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他心里是乱糟糟的一团麻,只能顺着柳堤一直跑,跑到尽头,是城墙根,他就沿着城墙根继续跑,一直跑到天色蒙蒙亮,城门开了,守城的人站了一排围观他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出了城。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去找李儒风。 到了李儒风隐居的山头,李澄晞又有些害怕,磨蹭了会儿,在卖汤圆的摊子前转来转去,看摊子的老爷子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他才继续往山上走。 如果昨天,他知道卖元宵的老爷子是这么凶的人,他的宵夜吃得还会那么香吗? 如果昨天,他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仇人就是李儒风,他…… 原来方夫人没有骗他,也没有用离间计,害死他母亲如妃的就是李儒风。十恶不赦毁天灭地的李儒风、他吃尽苦头也要救下的李儒风。 李澄晞走到竹屋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三个人谁也没起床。 这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是应该和李儒风决裂了吗? 可现在,李儒风还没有起床,如果他走进门里,去把李儒风叫起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奇怪。他站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刚刚跑圈圈的疲倦疯狂袭来,他向来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这一晚下来真是他脑力和体力的极大消耗了。 他想了想,还是推门走进了李儒风的卧房。 李儒风躺在床上,面容宁静,直到李澄晞走近了,李儒风的眼皮才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李澄晞知道他醒了,便将鞋子除了,越过李儒风,在床里头大一些的地方合衣躺下。 有什么好装睡的,他迟早要面对他。 李澄晞不温不火地躺在那里,静静等李儒风醒过来。 …… 但是他竟然睡着了。李儒风还给他盖了被子。 尽管很丢脸,但好在李儒风比较贴心,他还躺在那里,不过是睁着眼睛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一脸心事,有话对我说?” 李澄晞噎了噎,犹豫了一下,摇头。 李儒风一侧身,面朝着他,黑黢黢的眼睛里起了一丝波动。 李澄晞慌忙别开目光,却觉得被褥下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李澄晞激灵了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听见李儒风叹了口气。 “有的事闷在心里无济于事,还不如说出来。” …… 道理他都懂,可是吧……他身上的衣服去哪了? 他明明是穿得整整齐齐躺在李儒风身边的,为什么现在?就剩了一件?薄薄的中衣??? 李澄晞整个人都不好了。李儒风这个变态。 他蹙眉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各处,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才略略安下心来。 李儒风等他摸完,才开了尊口。 “你身上流了汗,我帮你换了身衣服,免得着凉。” 哦。哈哈哈,早说……啊? 李澄晞一把从李儒风手底抽出手,掀开被子看了眼,发现他身上穿的果然不是自己的中衣。衣襟上有股淡淡的清香,还绣了白色的暗花,精致舒适而且骚包。 这难道是…… “是我的衣服。”李儒风淡淡道。 “我的衣服在哪?” “你衣服里什么都没有,找它做什么。” 李澄晞稍稍松了口气,李儒风却不紧不慢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泛黄的字纸。 “除了这个。” “你看了吗?”李澄晞开口,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问李儒风这件事,李儒风却把关键性的证据拿到手了。事情到这里,已经变得棘手起来——如果李儒风不认,他是相信李儒风还是相信姜子禄?如果李儒风选择一挥手,毁灭证据,他到哪里再去找一份来指证李儒风? “我看了。” 第99章 演技可以啊 李澄晞的头里“嗡”地一声炸开。 “你……你怎么能偷看别人的信件?” 李儒风却很镇定,道:“这是我写给别人的信件,偷看的人是你。” ??? 为什么嫌疑人会倒打一耙指控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逆转? 李澄晞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李儒风认了。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这么顺理成章。他用重金打通关系也一直没有找到的线索,忽然被姜子禄找到了,还指向的是李儒风。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方夫人也不会对他掏心掏肺地说话。自始至终他都被无情地轻视了。 以为他是猪吗。 瞧不起他的智慧吗。 李澄晞默了默,缓缓问道:“李儒风,你自编自演了一出戏给我看是么?你是不是看从我体内幻化出玲珑塔我会太辛苦,你才千方百计地要站到我的对立面去,想让我不再管你?” 没门。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一回来就会拔刀杀我。” 李澄晞也松了口气,面容一肃,警告道:“以后你若是再开这么恶劣的玩笑,我……” 李儒风冷不丁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问:“你就怎么?” “我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气氛凝滞了几息的功夫,李儒风一掀被子下了床,背对着他披上了外袍。 他的身条很好看,虽然有些瘦的可怜,但轮廓还是好的,细腰细胳膊,长腿长颈。穿什么都好看。 “我没开玩笑,当年是我设计陷害了姬夜如。因为方渊不知死活,竟然对她有意,我想先一步除掉她,保住方渊。” 李澄晞巴巴地继续看着李儒风的背影,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李儒风攥紧了拳头,缓缓侧过脸,轻声道:“对不起,李澄晞。” 他被叫到名字,才猛然回过神来,踉踉跄跄下了床,推开李儒风往门外走去。 青戈正端了热水进来,看见他出门,顿了一下,疑惑道:“六皇子,你怎么不穿外袍,现在天气凉,别冻着了。” 他没有什么反应,越过青戈,浑浑噩噩往外走。易寻烟正在劈柴,听见青戈的话语,也奇怪地望过来,喊了两声“李澄晞”,没见到回应,有些犹豫地往这边挪。 她挪了一半,不知道见到什么,又定住不动了。 李澄晞没有心思管这个烟那个青的反应,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一丈远,便有一件外袍兜头罩下。 李澄晞的心弦终于崩断,狠狠推了一把身后的人,那人脚跟扎得很稳,没有什么反应。李澄晞恨恨一回头,看见李儒风脸色沉寂,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这算什么? 他一生的悲惨际遇,全是从母妃蒙冤开始的。李儒风既然做了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什么还有脸来接近他,为什么还要跟他产生羁绊,为什么现在还要给他送袍子? 更讽刺的是,李儒风明明知道他在查当年的事情,却一直按下不表。 又或者说,陷害也好,利用也好,李儒风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打自己的算盘,不论让谁做出何等牺牲,经历怎样的痛苦,在李儒风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 李澄晞一把扯下袍子,狠狠扔在地上,紧跟着,他飞快夺过易寻烟手里的斧子,朝着李儒风脖颈劈去。 李儒风不闪不避,笔直地站在那里。 如果李儒风看他一眼,他大概会有些犹豫吧,可李儒风并没有抬眸,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李澄晞因而没有半点犹豫,随着易寻烟抽了口冷气,斧头稳稳地落在李儒风的肩头,顿了会儿,李澄晞才一抬手,将斧头拿下来,恶狠狠扔向远方。斧头打了个旋儿,劈在林中一棵竹子上头,将竹子劈得四分五裂。 李澄晞一步未停,飞快地走了。 青戈这才像回过神一般,跑到李儒风身边,失声叫道:“师父,你没事吧?” 李儒风这才缓缓抬起眸子,一路盯着李澄晞的背影。 在这个时候,青戈已经火急火燎地扒李儒风的衣服了,李儒风也不拦他,直到雪白的肩膀露出,青戈才松了口气。 上头不过是一道压出的血痕罢了,皮儿都没破,只是有些肿而已。 易寻烟见了,也舒了口气,感叹道:“李澄晞的演技可以啊。看他那架势,我还以为你师父头要被砍下来了。” 青戈担惊受怕,给李儒风又揉又捏,寻了个空子批评道:“漂亮姐姐,不准你看我师父身上。” 易寻烟翻了个白眼,去林子里找斧头去了。 李澄晞呆呆地一路走,四下里也没有去处,只好重新往城里走。好歹他还有一家酒楼,随时随地可以收留他自己。 李澄晞穿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大冷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身中衣,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他,都扎堆儿围观起来,多半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已经疯了。还有更糟心的,急着赶路,没有注意到晃晃悠悠的他,不小心将他撞倒在地肇事逃逸。他也不理会,爬起来继续往杏花春雨楼走。 一进门,掌柜的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试了试他的额头,见他没病,才舒了口气,拉了张椅子给他坐下,言辞里有几分小心翼翼。 “老板,你去赌了?” 好烦啊。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总有这些假装关心他的人出现。 李澄晞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掌柜的仍然不太安心,摸了摸他身上薄薄的中衣,感叹道:“这衣服料子还可以。好像不是老板你的吧?” 李澄晞这才想起什么,一低头,便看见领口的素色花纹。 这特么是李儒风的衣服。 李澄晞当即一扯,团花纽扣掉了一地,他便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件中衣脱了下来。 李澄晞光着膀子,声音也是一片岑寂。 “当然不是我的。我绝不穿他的衣服!” “谁?那裤子也是他的?” “是!”李澄晞愤愤说完,才觉出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裤子,又看了看不胜惶恐的掌柜。 掌柜的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喉结,恳求道:“老板,这儿还有客人呢,能不能忍一忍,先不脱?” 满堂的食客已经寂静多时了,听了这话,登时“哗啦”一声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 李澄晞黑着一张脸,最后的尊严支撑着他大步往二楼走去。还没上几节台阶,就听见小二从外头兴冲冲地跑进来。 第100章 时常上天的一把好手 “掌柜的!我刚刚买菜的时候,听卖菜的老头说有个滥赌鬼赌了一夜回来,浑身上下输得就剩一身中衣了。哈哈哈哈哈哈。他还说那人长得不错,有点像咱老板。” 掌柜的呵呵干笑了两声,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 李澄晞趴在床上,泪流满面。 明明他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承受被舆论压垮的痛苦,硬生生地被传成“黄赌毒”三样占了两样的危险分子? 在他伤情的时候,瓦片被揭开一块,一片小纸飘飘荡荡落了下来。 李澄晞听见动静,呆呆看着那片纸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李澄晞冷冷偏过脸,不肯去看那个小孩,小孩却很固执,不断随着他头的摆动绕到他面前,李澄晞实在无法躲避这个已经挨到自己眼皮子下头的孩子,只好淡淡道:“你回去吧,我劈伤了你,也不想见你。” 小孩没有讲话,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李澄晞。李澄晞不肯拿他的东西,小孩便一直双手捧着册子,站得时间久了,瑟瑟发抖,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李澄晞心烦意乱,只好迟疑地接过册子,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小孩手上忽然幻化出玲珑塔来,一掌拍在他后背,那玲珑塔便被拍回了李澄晞后心。李澄晞冷不丁被拍了一下,只觉得后心热乎乎的,还未来及动作,那小孩子又变回了一张纸人。 李澄晞蹙了蹙眉,原来李儒风是还他玲珑塔的,并没有旁的意思。他缓步走到窗户前,给小纸人推开了窗户,方便他离开。却不想,再回头时,那张纸已经燃起一簇火花,自行烧了起来。 李澄晞攥了攥拳头,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纸烧成了灰烬,又看着灰烬被窗外的风卷起,碎成一块块的黑灰,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烧了,不再联络了吗? 李澄晞讷讷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上头是“玲珑塔心法”几个端正的小楷,字迹一眼就知道是谁写出来的。 他从拿到李儒风陷害如妃的那封书信开始,就知道上头是李儒风的字迹,行事也是李儒风的风格。可他不知为何,始终不愿意相信。而那个人,竟然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爽爽快快地承认了。 李澄晞漠然翻开心法最后一页,心中陡然一惊。 李儒风写给他的心法,比他在墓穴里找到的内容还要多出许多。 ……这是全套玲珑塔心法吧? 给他干啥?不能吃不能穿的,拿着有什么用? 李澄晞随手将心法搁在床榻上,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心法上头。 他是玲珑高阁的阁主,玲珑塔心法是玲珑高阁的秘宝,他总有理由守护好这玩意儿不让人知道吧?李澄晞权衡利弊,一把抄起心法,放在了怀里。 他刚刚揣好东西,头顶的瓦片又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澄晞抬头静静等着,豁出来的那块冷不丁冒出一张脸来。 李澄晞漠然看着对方,对方显然吓了一跳,立马将脸从豁口拿出去,又放了回来,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主人啊,绿桃找你找得好苦哦。” 李澄晞有些不耐烦,绿桃这个墙头草又来了。 苦,他知道什么是苦么? 绿桃从来不知道自己讨厌,从房檐上溜下来,抱紧了李澄晞的手臂,叹了口气,道:“主人,方夫人实在是太蠢了,可怜我竟然跟了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女人这么多年。” 李澄晞脑补了一下绿桃在方夫人面前的表现,觉得绿桃应该也和方夫人说过“可怜我竟然跟了这样一个没脑子的皇子这么多天”,神色渐渐冷淡了下来。 绿桃无所察觉,继续道:“她本来是和韩秋思串通在一起,要对付你的,可是吧……唉,她哪有能力控制韩秋思啊,何处相思的势力不容小觑,才几天,方夫人就只有被韩秋思溜着的份儿了。” 李澄晞郑重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我都……” 绿桃兴奋地一拍手,两眼冒光地替李澄晞补充道:“主人都料到了?” “我都不感兴趣。” 绿桃眼里的小火苗“哗啦”熄灭,哀恸地望着李澄晞。 “什么劳什子玲珑高阁,从一开始你和我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想让我主持玲珑高阁的大局,我想让你带我变强给我力量。结果呢?咱俩谁也没捡到谁的便宜,一对弱鸡,还有什么好说的?” 绿桃听了这话,眼里涌现出星星点点的泪水。 李澄晞原本还要再说,见着绿桃仿佛有些伤情,便闭上了嘴,静静看着绿桃。 哪知道,绿桃因为太过感动,声线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主人,你终于承认我和你是一对了。” ???一对弱鸡也是一对? 李澄晞有些迷糊,怔怔看着绿桃,绿桃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慷慨激昂道:“主人,绿桃和你同生共死生死与共一心一意同心同德!” 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 李澄晞被他握着手,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抽回手,却听绿桃继续慷慨陈词。 “我帮你去把玲珑高阁收复回来!我们!在一起!”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一人一匹马,奔赴在去玲珑高阁的路上。 李澄晞的头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明明看到小纸人被烧毁后,心中万念俱灰。这才过去多久,他为什么忽然要收复玲珑高阁,为什么要绿桃一起跟着帮忙,为什么还生怕没人揍他似的、二话不说“哒哒哒”地往玲珑高阁跑去找人撕逼打架?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哦。 绿桃却很乐观,也很繁忙,他要不断抽自己胯下的骏马,使其不断狂奔,还要腾出空来给李澄晞胯下的骏马也来两下,以免正在痴想的李澄晞落后太远。 两人没有注意的是,在他们头顶,有一个乘着纸鸢的人在不断变换出一系列高难度的姿势追赶他们,此人还要在沿途偶尔隐蔽以免被他们发现,明明很危险很刺激的事情,这人却都能游刃有余地进行,一看就是时常上天的一把好手。 第101章 疯狂洗衣的癖好 两人一路来到玲珑高阁门前,李澄晞正万念俱灰地卷了袖子要冲进去,便被绿桃及时拦住。 “等等哦,主人,我们好像被什么人跟踪了。可别被他们给前后夹击了。” 李澄晞回头看了两眼,啥也没有,估摸着是绿桃太过害怕方夫人,才会出现什么幻觉,当即冷淡道:“被前后夹击才能死得壮烈。” 绿桃默默往后缩了缩,给李澄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迈上一步。 李澄晞心里很烦,劈手去揪他的耳朵,忽而听见一旁的树上有人小声道:“不可以欺负绿桃姐姐哦。他好可爱的。” 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 李澄晞一抬头,那人仿佛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急忙往树冠里头躲去。李澄晞看见树冠外头挂着的半拉纸鸢,想到了一种遇到危险时喜欢把头埋在沙坑里的热带鸟类,只好无奈道:“青戈,你来做什么?我们可是要大打一架的,你躲远点,别溅你一身血。” 青戈这才后知后觉地从树叶子后头露出脸来,诚恳请教道:“六皇子,我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小狐狸尾巴。” 绿桃站在一旁,嗤声笑道:“主人,他那么笨怎么会是小狐狸呢。国师才是狐狸,还是老狐狸哦。” 滚,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澄晞沉下脸色,绿桃忙着去把青戈救下来,正好转过身去,没有看到他的不悦。 青戈刚一下树,还在抱着绿桃的脖颈,就开始哭嚎着控诉起来。 “六皇子,你用斧子把我师父的脖子给……呜呜呜……” 绿桃大大地吃了一惊,看了看李澄晞,小声问:“主人,你竟然把李儒风的脖子砍断了?也太凶残了吧?” 放屁,神经病啊!李儒风脖子断了还能操纵小纸人来给他送玲珑塔心法么? 李澄晞虽然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点不太安生。毕竟那个小纸人自焚了。玲珑塔心法也是一整套。总有一种诀别的不祥意味。李澄晞腮边的肌肉抽了抽,一巴掌打在青戈的后脑勺,口气前所未有的冷硬。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说,你师父怎么了?” 青戈当即哭得更加厉害,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绿桃被他坠得无奈,只好抚了抚青戈的后背,哄了两句。青戈这才缓过气来,从绿桃脖颈上溜到地上。 “师父的脖子都被你砍红了呜呜呜……” 李儒风的脖子怎样他现在不管,他要把青戈的脖子砍肿!谁教出来的奇葩,他要被气死了。 几人在门口吵吵闹闹,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绿桃一开始没怎么当回事,后头想起来,看着人群,奇怪道:“方夫人呢?” 这群人没有搭理他的,绿桃有些生气,掐着腰大声又问了一遍。 “你们这群白眼狼哦,怎么可以不理我?我问你们,方夫人在哪里?” 青戈看不过去,扯了扯绿桃的袖子,叹息道:“绿桃姐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们好像不是你的人吧……嗯,背后都拿着武器呢。” 绿桃老实地闭上了嘴,看了看青戈和李澄晞,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澄晞有些糟心,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是打算念出玲珑塔心法的,可他又有些忐忑,毕竟没有人一上来就放大招的,他只好顿住,又偏过头看了看青戈。 青戈一个激灵,弱弱道:“我其实……是……是……” 不等他“是”完,对面的人山人海已经包围了他们。 李澄晞叹了口气,板下面孔,清了清嗓子。 “我是李澄晞,你们的方夫人何在?” 不远处传来泠泠的笑声。 李澄晞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往高处看去,发现一层高的破瓦房上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肆意飘荡,身姿曼妙可人。 好白的衣服,不知道平日里都用什么洗涤剂清洁来维持的,韩秋思的衣服都是白色的,不知道每天要花多长时间来洗衣服哦。李澄晞觉得除了韩秋思,可能也没有旁的什么人有这种疯狂洗衣的癖好了。 韩秋思高声问道:“你不是去救李儒风么。我听说他失踪了,你可找到他了?” 呸,怎么又是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青戈小心翼翼捣了捣李澄晞的胳膊,韩秋思一眼看见,哧地笑了。 “瞧你那脸黑的,李儒风怕是又另寻新欢了。旁边这个是谁?” 青戈眨巴眨巴眼睛,正要和韩秋思介绍自己,李澄晞骤然张口暴喝道:“你这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让我拿玲珑塔去救李儒风,你自己却一点劲儿也不想使。现在好了,李儒风已经死了,你可以安心了。” 韩秋思从房檐上跳下来,身形飘转,便来到了李澄晞面前,抬手挑了一把李澄晞的下巴,自顾自地开始揣测,声调妩媚。 “你用玲珑塔试过了,没有救活李儒风?一定是方法不对,你把玲珑塔给我,我让李儒风起死回生。” 呵呵呵。李儒风谱这么大的一个人,他要是真的死了,魂归太虚,还能再复活回来?谁请的动他? 李澄晞脑子难得转了转,一把拍掉韩秋思的手,淡定道:“我把玲珑塔给你,你真的可以救活李儒风?” “自然了。” 绿桃本来听得很紧张,听到这里,也看穿了李澄晞的心思,大声喊道:“都听见了吧,玲珑塔在主人手里,你们这群白眼狼哦,跟什么方夫人,方夫人一直在骗你们,她才没有玲珑塔呢。” 四周传来“唰唰”的声音,原来是玲珑高阁的群众正在放下武器。 李澄晞头疼不已。韩秋思这个劲敌还站在他面前,这群人竟然就把武器扔了,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位阁主放在心上啊?真是愁死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韩秋思手腕子忽然一转,眨眼间,一柄匕首就架在了李澄晞的脖子上。 韩秋思得意笑道:“你们玲珑高阁的恩恩怨怨我今天不管。听说你们玲珑高阁谁拿了玲珑塔谁就是老大,好,你们的玲珑塔我今天带走定了,改日再见,你们说不定就要尊称我一声‘主人’。各位,失陪了。” 这个女人真的好狂妄啊。 在她说话的时候,李澄晞悄悄扣住了她手腕上的脉门。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韩秋思既然将话说得这么满,上天又安排了他在她身边,就是来打她的脸的! 李澄晞在心里默默念动玲珑塔心法,念了一半,有些乏力,甚至忘词了。 第102章 早日找到嫁给李儒风的方法 四下里出奇的安静。 他抬头去看韩秋思,发现韩秋思的脸上红彤彤的,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七窍流血五脏爆裂肝肠寸断……的惨烈反应。 好像还很精神,像刚吃了二斤大力丸。 ??? 为什么事情总是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在李澄晞不知所措的时候,韩秋思缓缓撩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白皙的胳膊。李澄晞连忙撇开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因为韩秋思的胳膊真的很白啊,难怪人家总是喜欢穿得这么素淡。肌肤胜雪白衣胜雪,想想都很美很勾人。 李澄晞在偷看到韩秋思的胳膊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秋思的胳膊上,纹着一个和他后心同款的纹身。李澄晞心中再清楚不过,韩秋思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他俩怎么会有情侣纹身? 韩秋思满意地仰天长笑起来。 李澄晞怔了怔,细思极恐,终于反应过来后,疯狂地去脱自己的衣服。他背后的纹身是玲珑塔符箓啊!!!韩秋思身上也有,难不成他刚刚的举动,并不是要攻击韩秋思……而是把玲珑塔送给了韩秋思??? 绿桃见了吓坏了,连忙去抱住他的腰,声嘶力竭道:“主人,你冷静一点,你打不过她是正常的,你不要想不开啊。这么多人看着你呢,你当众乱脱衣服名节还要不要了?” 李澄晞来不及解释,一边踹绿桃,一边继续脱衣服,可惜他连续两下都没有踹到,人已经承受不住绿桃的重量,往后仰倒了。 韩秋思很得意,摇着自己的手腕子,笑眯眯开始炫富道:“六皇子呀,这就是他们说的玲珑塔符箓吧?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愿意把玲珑塔符箓转赠给我,还什么条件都没有开。多谢你哦。我还以为六皇子不爱美色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扎心了。 不光是玲珑塔符箓的事,什么叫美色啊,有这样说自己的吗,这脸皮也太厚了。他以前还以为韩秋思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人生四处是辣鸡,就看爱演不爱演。 绿桃当即石化,反应过来,跟着去扒李澄晞的衣服。 李澄晞的背终于露了出来,李澄晞紧张地问道:“快,我背后有没有刺青?” 绿桃也很紧张,就差把眼珠子糊上去了。 “有啊。” “啊?什么样的?” “一笔上去,往上三下往下三下往左四下往右六下……” 还好他曾经利用镜子看过自己的后背,不然打死他也想不出绿桃在描述什么鬼东西。 李澄晞现在没有镜子,无法看到背后的情况,更加焦灼,催促道:“什么形状的?” “半圆形。” 李澄晞大惊失色,又去看青戈,青戈不明所以,但他是个很有担当的少年,自觉地分享了李澄晞的心情,做出沉痛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不好了。 他背上的玲珑塔符箓应该是圆形的才对,现在只剩下了一半,说明另外一半真的给了韩秋思。 还好他背到一半忘词了哦。可是玲珑塔只剩下一半,要他怎么才能帮着绿桃收回玲珑高阁? 李澄晞默默看着韩秋思,韩秋思也在默默看着他。 还是李澄晞率先开口。 “你知道玲珑塔心法么?” “知道。” …… 李澄晞赶紧强调道:“你那个是不完整的玲珑塔心法,而我脑子里的这个是完整的。你既然知道心法,就快点把玲珑塔还给我,我把另外一半心法告诉你。” 韩秋思认真请教道:“那我就没有玲珑塔了,要全套的玲珑塔心法有什么用呢?” 没事写下来练练字儿,修身养性吧。 李澄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拉着韩秋思的手臂,状若亲昵,情同姐妹。 “要不我把这半玲珑塔给你,你……你不是说要救李儒风?你去吧!我为你加油。” 韩秋思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李澄晞,而李澄晞一心想着这可是把韩秋思的性命也谋划进来了,此事非同小他搞不好就是杀人凶手可巴拉巴拉,额角紧张地冒出了冷汗,眼神也游离飘荡,时不时看韩秋思两眼。 韩秋思冷笑一声,一把抓住李澄晞的手腕子,微笑道:“说,你是不是想害我的性命?” 李澄晞的一身冷汗被吓了回去,呆呆看着韩秋思。 “六皇子,”韩秋思直勾勾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了一句千古名句,“你好狠的心啊。” 李澄晞有些炫目,他的第二个计策又失败了。他无计可施,只好打出感情牌。 “你把玲珑塔扣下一半儿,李儒风可就真死了。你不想他死的,对吧?”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李儒风害了他母妃,也间接害了他。两人现在算是两清了,他干嘛还拿李儒风说事儿,真是太没意思了。他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韩秋思答应救李儒风,他也绝不配合,把玲珑塔弄到手就走。 韩秋思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全是不想让他死。我想先嫁给他,再害死他,这样就可以继承他的天机不可说了。天机不可说这个门派么,神神秘秘的,里头什么人都有,不知道隐匿在什么地方,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我得到了天机不可说,什么易家山庄,什么玲珑高阁,都不放在我眼里。所以我不用再想怎么害死他了,只要想好怎么嫁给他就是了。” 四下里一片静默,唯有韩秋思的话语显得格外悠长。 李澄晞惋惜地看了看默立着的玲珑高阁门众,挑拨道:“她虽然有一半的玲珑塔,却并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大家闻言,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李澄晞本来想说“别怕,我还要你们”,话语却被淹没在了汹涌澎湃的哭声中。 李澄晞心情复杂,只好道:“那祝愿你早日找到嫁给李儒风的方法。我还是捡你不要的,照料好玲珑高阁的门众好了。对了,方夫人在哪里?” 韩秋思得了半截玲珑塔,还得了祝福,心情大好,随手指了指一边塌了一半的囚室废墟,道:“我把那个女人关在避风处了,待她还不错。那个女人做了不少坏事,你要是想报仇,就去找她吧。” 第103章 就去看看他死没死 韩秋思说完,一转身走了。 李澄晞便缓缓往避风处走去,一脸忧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绿桃大概觉得李澄晞确实要搞方夫人的事情,有些不忍直视,捂着眼睛,推了青戈一把。青戈只好跟在李澄晞后头,一齐往废墟走去。 方夫人被捆得像个粽子,只留下一对怨恨的眼睛望着李澄晞。 什么仇什么怨啊,处处坑他还这么恨他。做好人真难。 李澄晞往方夫人跟前凑了凑,原本是要拿下她嘴上塞着的破布的,青戈及时拦住,警告说:“六皇子,你看她的眼神,好恐怖的,你要是拿了下来,她轻则咬你、朝你吐口水,重则骂你挑拨你。” 这孩子好像不怎么分轻重的。 李澄晞摆了摆手,学着李儒风,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飞快把破布从方夫人口中拿了出来。 “方夫人,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死之后,我将入主玲珑高阁,属于你和方渊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话?” 李澄晞一口气笑了许久,胸口奇痛无比才停下来,一脸满足。原来当坏人这么爽啊,难怪李儒风总是一副志得意满的从容神态,如果可以选择,再强调一下,他要当坏人,特别特别坏才好,最好一天不做坏事就会暴毙而亡的那种……算了,压力也太大了。 方夫人白了李澄晞一眼,冷冷道:“我没有什么善言要说。” “那恶言呢?” “也没有。” 李澄晞眼看着自己的算盘落空,有些着急,只能继续漫不经心的样子,使用激将法试探方夫人。 “你看你这个前辈当得,太没有风度了。连一二句话都不舍得提点,信不信我不给你收尸哦。” 方夫人心志坚定,继续冷淡。 绿桃远远的看着有些着急,“喵喵”叫了两声作为提示。 李澄晞原本没怎么在意,忽然瞥见方夫人脸色大变,这才明白其中有什么关窍。 “原来方夫人怕猫啊。” 方夫人的表情又换成了冷淡。 李澄晞没有说到点上,正要转身去问绿桃,青戈一敲掌心,试探道:“方夫人可能是喜欢猫哦。我们把她放到一群猫中间,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方夫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怒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心眼竟然这么坏,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混世魔王。你究竟是什么人教出来的?” “当然是我师父了!”青戈十分自豪。 李澄晞只好帮着说明了一下。 “他师父就是大国师李儒风,你们天天算计来算计去,彼此之间应该比较熟悉哦?” 方夫人万念俱灰地望着天,李澄晞便让青戈去隔壁农舍借了两只猫过来。青戈这孩子有的时候还是比较机灵的,他挑了一只白色毛绒绒的猫崽,一只英姿勃发的玳瑁猫,让它们一左一右蹲在方夫人身边。 一开始方夫人的神态还比较自然,后来猫对环境渐渐熟悉了一些,便开始在她面前扭来扭去迈着小碎步,喵呜喵呜撒娇。方夫人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到了后头濒临崩溃,一边叫嚣着要杀死李澄晞,一边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原来方夫人有见猫不摸肝肠寸断的怪癖,以前在做门主夫人的时候,养了大大小小十几只猫,因为每天摸猫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至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耽误了许多事情,玲珑高阁的人就禁止她养猫了,把猫全部送去了长安城的收养机构,听说其中一只因为表现不错,颜值又高,还送去宫里当了御猫。 李澄晞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继续逼问方夫人。 “快说点有用的事儿。” 方夫人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层层束缚,只好认命。 “玲珑高阁哪里有什么秘密?一穷二白的,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李澄晞寻摸了一阵,取下青戈的短刀,叹息道:“既然没有什么秘密,我——” “就把你放了吧”六个字还没说出来,方夫人大惊失色,打断了李澄晞的话语。 “等等,你先别动手,我知道李儒风的秘密。” 青戈愣了一下,一把抢过李澄晞手里的短刀,有些不太好意思。 “六皇子,你先听她说,没准能救我师父啦。” 滚蛋,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李儒风身上。李儒风这个坏事做绝的家伙。 李澄晞翻了一下眼皮,没有讲话。 “如妃娘娘是李儒风害死的!” 李澄晞面无表情地问:“没了?” 方夫人大惊失色地答:“没了。” 李澄晞拔腿就走,青戈挥舞短刀,怒道:“你这个挑拨离间的坏人。我要划烂你的脸,泼上糖水让蚂蚁咬你!” 方夫人冷冷道:“你那都是别人玩剩下的招数,我不怕。” 太黑暗了。青戈愣了愣,一脸被欺负的模样赶回李澄晞身边。 身后传来方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李澄晞你这个禽兽,我要把你千刀万剐!你快把我松开!要不把猫拿走也行!!!” 青戈忧心忡忡地看了李澄晞好几眼。 “六皇子,你……师父……” 李澄晞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安排事务道:“绿桃,你在这里料理玲珑高阁的事情,韩秋思得了半个玲珑塔,已经不在乎这个烂摊子了,她八成要去找李儒风。” 绿桃娇滴滴道了声“是”,抬手在青戈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别管你师父了,跟我在这里做个管事儿的多好呀。” 青戈可怜巴巴地望着绿桃,摇了摇头。 李澄晞冷淡道:“我去看看他。” 青戈登时换脸,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芒,绿桃则气得跺脚。 “你愿意原谅师父啦?” “韩秋思应该是去找他了,我看看他死没死。易寻烟是在照顾他么?” 青戈扭扭捏捏,磨蹭了半晌才道:“师父说玲珑高阁的局势凶险,你可能有了玲珑塔也不是韩秋思的对手。让我过来看看你,易寻烟她哥找她,她就跟我一起下山回家了。” 李儒风这个变态,竟然掐得这么准。 他当然不是韩秋思的对手了,他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一半的玲珑塔都给了韩秋思好不好!这把赔大了! 李澄晞一脚踢在青戈屁股上,骂道:“你师父一个人在那边,半死不活的还有对头寻上门去,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青戈有些莫名其妙,小声嘀咕道:“你不是就去看看他死没死吗,急什么?” 第104章 刺青好得很 两人来到竹屋,李澄晞往门缝里瞥了一眼,发现韩秋思果然已经到了。而且和李儒风挨得很近。 青戈正要张口,李澄晞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瞪了他一眼以示威胁。青戈对李澄晞的偷窥行径很不服气,伸手去掰李澄晞的手,正在两人斗法之际,李儒风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两人都赶紧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继续偷看。 韩秋思笑吟吟道:“李澄晞说你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他竟然咒我。”李儒风声调平平,抬手喝了口茶水。 还有没有点道德了,竟然趁他不在挑拨离间。 李澄晞抬脚要往里头冲,青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往后拖了两步,瞪了他一眼以示威胁。 “是啊,你也是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等死。先前,你体质弱,又中了剧毒,但丹元起码是好的,现在么……啧啧,李儒风,现在可真的只有玲珑塔能救你了。” 李儒风淡淡笑道:“多说无益。我听你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有玲珑塔?” 韩秋思顺势抬手,摸了摸李儒风的脸。 “国师大人,不知道你的玄术还剩下几分?” 两人原本就坐得很近,李澄晞在外头看着,这两个人都快要叠到一起去了。 他琢磨了一下,韩秋思好像一直都对李儒风十分关心,只是他之前觉得韩秋思是个老江湖,想利用李儒风的权势。而老江湖未必没有情义,韩秋思现在看到李儒风病得快死了,且没人救他,多半是要伤一点心,和李儒风叙叙旧的。 看这个情形,多半是没他什么事儿了。 李澄晞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青戈原本正看得津津有味,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李澄晞一起往竹屋外头挪去。 李儒风形容慵懒,又喝了一杯茶,淡淡道:“自然是不剩多少了,一刻不喝茶提神便要犯困。我若是还有点功力,他们又怎么会丢下我不管?” 韩秋思嗤笑一声,语调缠绵柔软。 “我要是天机不可说的人,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我会杀了你。” 李儒风漫不经心地抬手在韩秋思的小臂上摩挲了一下,动作极其暧昧,人却缓缓打了个呵欠,道:“你不是弄到玲珑塔了么,为什么不救我?” 韩秋思脸上还带着笑意,拇指却微微一动,扣在掌心。 “我倒是想救你,只可惜,你是我控制不了的人,只能除掉。” 随着她的话语,她掌心的机关被触发,一排绿莹莹的细针朝着李儒风发了出去。 李儒风叹了口气,大袖一拂,那排针便被他纳入袖中。 韩秋思自然料到李儒风不会被一击绝杀,身形一转,袖中箭紧跟着甩了出来。 “行走江湖还是少用暗器,尤其是淬了‘绿帽’这种阴损毒药的暗器。”李儒风一挥手,之前被他拢在袖中的细针悉数被放出,朝着那枚袖中箭袭去,碰撞之后,细针和袖中箭都落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韩秋思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扎了一根细针,脸色当即大变。 “你回去和姜丞相说一声,李儒风还想回朝做国师,请他看在姜公子的份儿上帮帮李儒风。” “你……少主在你手上?” 李儒风嘴角含笑,抬眸,眼里却是冷淡而凛冽的光芒。 “我不会亏待他,放心。” 李澄晞蹲在李儒风的墓碑前,忽而想到,不知多少年前,李儒风兴许也是这么蹲在苟晞的坟前,可能呆呆傻傻,也可能哭哭啼啼。 这么一想,他心里平衡了许多,捣了捣一旁又呆呆傻傻又哭哭啼啼的青戈,道:“起来,我们走了。” “为什么这里有师父的墓!难道师父真的活不长了么呜呜呜……” 李澄晞原本是下意识走到这里的,没想到青戈跟了过来,现下被青戈哭得头大,只好草草糊弄道:“你问他去。可能是他的生祠?” “哪有人做这样的生祠的!” 李澄晞被这样的耿直少年逼问得没了办法,正要回答,后头传来李儒风的声音。 “当然是墓了。皇帝不是也活的时候就给自己修墓么。” 啊啊啊这个放肆的家伙。 李澄晞跳起身来,掏了掏耳朵,摆摆手道:“我可什么也没听见。如果被株连九族的话,不能算上我。” 李儒风走近了,声音含笑。 “自然不能算上你。如果你被算上,皇上自己不是也要被牵连?可如果连你都不算,又能株连到谁呢?” 什么乱七八糟绕老绕去的。李澄晞强作镇定,掩饰掉心中的不安,往李儒风身后看了看。 “韩秋思呢?” “她想杀我,没得手就跑了。” 李澄晞笑了一下,没有讲话。 这个贱人,竟然还来骗他。刚刚和韩秋思卿卿我我,难不成以为他没有看见?如果韩秋思没有得手,李儒风会轻易放她跑掉么…… “笑得这样怪。” 李儒风将手搭在李澄晞的后心,上下拂动了两下,李澄晞被他拂得头皮发麻,抬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李儒风没有收回手,撇过头对青戈道:“给为师沏杯茶过来。” 青戈当即屁颠屁颠地去了。 李儒风在李澄晞耳边道:“我看看你的刺青。” 神经病。 李澄晞面上一本正经道:“我的刺青好得很。” “是么?”李儒风指尖发力,往下按了按,“难道不是这里缺了一半?” …… 李澄晞恼羞成怒,一把打落李儒风的手,恶声恶气道:“老子不过是念在之前的交情上,过来看看你死没死,你别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你也看到了,我没死。”李儒风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 “没死我就帮忙给你胸口来上一刀。” “哦,那我该伤心了。”他语带双关,神色自然,自己仿佛无所察觉似的。 说话间,那只手又爬上了李澄晞的后背。李澄晞气得胸口疼。这人生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脸皮却很厚,叫人拿他没有办法。 李澄晞冷言冷语地再次甩开李儒风,心里隐隐难过。为什么当年陷害母妃的偏偏是李儒风?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坏人做过那么多的坏事,为什么偏偏挑中他这个不那么坏的,做了这件罪无可恕的? 第105章 看星星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 李儒风缀在大后头,淡淡道:“之前我见着了姜子禄,他同我打听你来着。” 姜子禄这个人吧,心里除了美人就是佳丽,平白无故的打听他做什么?难不成他和易寻烟一起来找李儒风的事情,给姜子禄造成了什么误会? 那的确要讲清楚了。虽然他的心里和姜子禄一样,除了美人就是佳丽,但绝不是易寻烟这么刺激的佳丽,他是不愿意为了易寻烟这样的女子影响到他和姜子禄之间的友谊的。青戈的白莲花还差不多。 为了安全起见,李澄晞“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哪知道李儒风却不往下头说了,只是颇为伤情地叹了口气。李澄晞一阵莫名其妙,正好青戈端了茶水过来,他自己心情不好,揣着心事儿,便也没太往心里去。 李儒风喝了茶水,还是困,就往竹屋去了。李澄晞原本无所事事,也想去竹屋歇歇脚,却听青戈喊了他一声。 他便凑回青戈跟前。 “姜子禄真不是个东西。”青戈语调生硬。 对呀,你说得对。 李澄晞关切道:“他怎么你了?” “他欺负师父。” 李澄晞如遭雷轰,呆了半晌,才问:“怎么欺负的?” 青戈忸怩了一会儿,表情讪讪的。 李澄晞等得心急,抓住他的肩膀上下摇晃。青戈才被晃出了几个字,磕磕巴巴的。 “在、在温泉别苑的时候,就是他带人来刺杀师父的,招招阴损毒辣……要、要不是师父急中生智落入温泉里,后果不堪设想。” 李澄晞来不及想青戈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个小结巴,便气得骂道:“这个混球!他不是向来不听他爹的话么,怎么一要做坏事就变了个模样?” 青戈继续讪讪道:“师父还中了毒。” “‘绿帽’?” 青戈一脸尴尬,一副想点头又想摇头的样子。 李澄晞自顾自分析道:“‘绿帽’的毒很快,不至于到了现在你师父还没有毒发。看样子是别的毒,我去问问他。” “来、来不及了。你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姜子禄,一来一回要折腾许多时间。别看师父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他的毒、毒很严重,六皇子,你得把姜子禄带来这边才行。” 李澄晞一拍胸口,边走边道:“包在我身上!” 青戈还在后头遥遥嘱咐,一边说,一边还偷看手心的小抄。 “你们要乔装打扮一番,不能让人认出姜子禄,否则会暴露师父的栖身之所……” 是不是有毛病,人都病入膏肓了还惦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说李儒风的栖身之所已经暴露给韩秋思了,就算是还没暴露又能如何?有他在这里,还能有人敢挖李儒风的坟头不成? 李澄晞在长安城混得很熟,不管是卖菜的巡街的还是逛窑子的,随便拎出来十个人,其中就有一个他能搭上话的。而姜子禄,浪名在外,向来招摇,啧啧啧。 因此他几乎是刚一回城,就探听到了姜子禄的位置,二话不说,飞快把姜子禄从桥牌馆提了出来。 姜子禄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问李澄晞也不说,但念在兄弟情谊的份儿上,他只好接受了李澄晞递来的披帛和纱裙。 变装完了,姜子禄才后知后觉问道:“为什么要学绿桃?” 在他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白衣飘飘侠气满溢的女子,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彩衣女子。 这群人他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他的韩姐姐及其手下?这五人清一色的紧锁眉头,四处寻觅,看样子不像有什么好事儿,八成是他爹姜丞相在找他,被找回去了少不得要挨一顿胖揍。 姜子禄当即闭上了嘴,埋头在李澄晞肩上,娇滴滴道:“相公,我们晚上要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哦。”他一边说,一边给李澄晞发射求救眼波。 毕竟刚刚才见过,李澄晞也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韩秋思这个骗子,念在姜子禄的求情,他决定先不和韩秋思计较,当即捻了捻自己垂到腮边的长眉,勉勉强强地点头答应。 两人混过去后,李澄晞用姜子禄的钱买了匹马,两人飞快回去找李儒风。 那边,韩秋思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姜子禄甩开暗中保护他的人后,去了桥牌馆。她正要往桥牌馆走,忽然顿住了脚步,觉察出不对来。 “不好,李儒风骗了我。少主刚刚还在桥牌馆,他同我说的时候,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了。少主那个时候怎么会可能被他弄到手上?” “早知道我们就不先去和主人报告了。韩姐姐,现在怎么办?” 韩秋思满脑子都是那句娇滴滴的“看星星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飞快往来时的路上找去,哪里还有李澄晞和姜子禄的身影? 李澄晞和姜子禄来到山脚下,弃了马,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半山腰,姜子禄拍着李澄晞的肩膀,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感激和倾慕。 “没想到你能在关键时候出手救我,我太感动了。” 李澄晞则是冷着一张脸,问道:“你解药都带了吧?” 姜子禄天真无邪地问:“什么解药?” 一股怒火蹿上李澄晞的脑门,他一抬手,掐住了姜子禄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处处为难李儒风?” “我没怎么他啊。” “呸,你还想怎么他?” 姜子禄“啊”了半天,终于转过弯来。 “等等,我不是跟你说了,李儒风是你的仇人吗?你这么在乎这些做什么?” 李澄晞也怔了怔,嘴唇张合间,给自己找了个缘由。 “就是因为他是我寻找多年的仇人,才只有我能折磨他,别人都不许!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 “能。”姜子禄呆呆点头。 李儒风在李澄晞身后漫不经心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 李澄晞回头看了李儒风一眼,对方神色淡淡,一门心思都在姜子禄身上。 他松了口气,和李儒风身旁的青戈对视一眼,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继而在姜子禄诧异的神色中侃侃而谈。 “姜子禄说想拜访你,毕竟是我的好哥们,我就带他过来了。我走了。” 姜子禄几次三番想要辩解,都被他肃穆的眼神制止了。他说完最后三个字,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李儒风一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会儿。” 第106章 打断他的狗腿 李儒风的手还是那么冷。 李澄晞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语调十分平静。 “我们两清了。” 那冰冷的手指还扣在他手腕上。 “我还能补偿你吗?” 李澄晞的心在胸膛里狠狠撞了一下。他这么多年,攀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财,不为旁的,只是想查清当年母妃死的真相。可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当年是李儒风陷害了如妃”,争先恐后作为筹码来告诉他。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幕后凶手想要他知道。 李儒风是故意走漏风声的。把他追查多年的事情忽然一股脑推到两人中间来,为的就是问出这句话来。 “我还能补偿你吗?” 他处心积虑要同他坦诚相待,但有的事情自发生伊始,就是无可原谅的。 李澄晞缓了缓,慢慢回头,认真道:“李儒风,那是我母亲。” 李儒风眼里原本就是暗沉一片,听了这话,里头最后一点星芒也被掐灭,彻彻底底黯淡下去。他的手随之也从李澄晞的手腕上滑落下去。 “那你恨我吗?” 李澄晞淡淡笑了一下,转身往山下走去。 他大概没有李儒风这样强的爱恨和执念,他这一生仿佛都只能做一个平庸至极的人。在宫中饱受欺凌也好,在市井摸爬滚打也好,甚至是现在也好,他都恨不起来。又或者说恨了又能怎样,在遇见李儒风之前,他也想手刃仇人。可现在,他和李儒风之间,已经不是恨或不恨就能了结的。 李澄晞刚走了两步,就见着山脚下有个穿白衣服的一闪而过。韩秋思怎么又回来了? 李澄晞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青戈便已在他身旁催促道:“六皇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啊?” 李澄晞不想再和李儒风有什么牵扯,只想赶紧把青戈打发走,遂支吾了一下,青戈指着山脚下,状若不经意道:“何处相思的人找来了,我要去避避风头。” …… 李澄晞被青戈扛在肩头,一脸疑惑。 青戈要避风头,扛着他往山上跑做什么? 青戈一边跑,一边开始按照李儒风给的剧本胡扯八道。 “那个姜子禄啊,好像是个大麻烦,他爹前几天还满长安的找他,要打断他的狗腿。你护着姜子禄来这边,八成要被何处相思的人问责。” 李澄晞已经陷入了青戈的套路,一心帮着姜子禄开脱道:“姜丞相要打断姜子禄的腿,八成是说的气话。” 青戈顿了顿,仿佛是在寻思怎么继续让李澄晞相信这件事,李澄晞便自己顺了下来。 “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姜子禄虽然浑蛋了点,还不至于闹得满长安都知道。难不成是因为姜子禄刺杀李儒风失败,叫李儒风给跑了,才惹怒了姜丞相?”李澄晞咂摸咂摸,觉得这件事很可信,“刺杀李儒风也是我父皇的意思,姜丞相肯定挨骂了,才会把怒气撒到姜子禄身上……” 青戈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喉结,歪头看了一眼李澄晞,条件所限,他没能看到李澄晞的脸。 他越发觉得自己找对了师父,李儒风将哄骗李澄晞的任务安在他头上,他还以为会很困难呢,结果……他没想到李澄晞还自带了自我哄骗的技能。 李澄晞在稀里糊涂中又折回了竹屋,算算时候,也该做晚饭了。青戈忙得窜上窜下,李澄晞只好去给他搭把手,一边又有点惦记姜子禄到底能不能解了李儒风的毒,有些心不在焉的。 那边李儒风则在悠悠闲闲地请姜子禄喝茶,两人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姜子禄喝了两盏后,还没摸清李儒风的意图,只好满脸疑惑地给李儒风相面。 姜子禄想起李儒风的恶名,把茶碗一推,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李儒风也“嗒”地一声放下茶盏,淡淡道:“急什么。如妃的事儿,你传出去的?” 姜子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 “李澄晞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了那么重要的事情,要是不告诉他,我还是人吗!” 李儒风抬眸,眼里是一片黑黢黢的深海。 “既然如此,你日后可要照看好他。若是有人欺负他,我就找你的麻烦。” 姜子禄小心翼翼问道:“你忙着留什么话,难不成你真要死了?” 李儒风嗤笑一声。 “怎么,想钻我的空子?” 姜子禄脸色有些难看,李儒风则一脸坦然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让李澄晞在这多待几日,之前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还将这片林子送给你,你可以在这里躲你父亲。” 姜子禄一听,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了,便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下来,去找李澄晞叙一叙兄弟情谊了。 姜子禄走了没多久,韩秋思便寻了过来,见着李澄晞坐在边上淡定地喝茶,又见李儒风对面放了一个杯子,抬手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的。 她料到刚刚坐在这里喝茶的就是姜子禄,她中了李儒风的计,惹出了一堆麻烦,此刻懊悔不迭,只得压着怒气道:“你骗我?” 李儒风将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韩秋思自知理亏,连忙将露了一角的刺青藏好,忍了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书信,想和你面谈。” 李儒风接了过来,书信一角忽然腾起青蓝色的火焰,转瞬间就将书信焚烧殆尽了。 韩秋思变了脸色,只听李儒风慢慢道:“我和姜相没有什么好谈的。如果他不在意姜子禄,我大约也不必在意。” “李儒风,你若是以为捏着少主,便可一再要挟我们,那是绝不可能的。逼到绝处,我们会请六皇子过府叙叙。” “拜你所赐,李澄晞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我。你把他抓起来,我反而安全许多。” 韩秋思气得转身就走,她出门时,看见李澄晞正站在墙角,颜色又和缓了许多,笑道:“六皇子,我家少主就拜托你照顾了。” 第107章 没有半点眼力见儿 李澄晞回想到不久前,姜子禄在厨房自顾自吃掉了半斤丸子的场景,只觉得韩秋思的话语颇多讽刺。 她家少主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但李澄晞听见那句“李澄晞现在最想杀的人就是我”,已经没有心思跟韩秋思掰扯了。 韩秋思走后,他也扭身要走,李儒风却一闪身拦在他面前。 “为什么听墙根。” 李澄晞脸色蓦地涨红,只道:“我看见她过来,才跟了过来罢了。” 李儒风“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随手往竹林里指了指。 “我带你去挖笋子。” 李澄晞瞥了他一眼。 “秋天没有笋子。” “那去捞鱼吧。” 搞什么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不过李澄晞正好有点事情想问他,便勉强跟他一起往溪边走。两人离竹屋稍远一些,踩在积压了厚厚一层落叶的小径上,李澄晞才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布置?” 李儒风漫不经心道:“算是吧。” 李澄晞一转身,用后背对着李儒风。 “你把玲珑塔拿去续命吧。等你办完了事,我再杀你报仇。” 过了半晌,李儒风都没有什么动静,李澄晞将要转身时,李儒风忽然按住了他的肩头,阻止了他的动作,嗤声一笑。 “你出生就带了这东西,我之前只是用了术法短暂借用,你便疼得死去活来。若是完全剥离,你的小命就没了。谈什么杀我报仇?” 李澄晞万万没想到玲珑塔对他来说这么重要,忽而意识到自己稀里糊涂中,竟然把半条命给了韩秋思,当即僵了僵,又听李儒风道:“韩秋思骗走的那半个,我帮你讨回来。” 其实这事说起来吧,还是他自己太蠢。李澄晞纠结了一下,生硬道:“用不着你来……” “该抓鱼了。”不等他说完,李儒风便打断了他的话,扯着他的袖子往林子深处走去。 李儒风对这种事很坚持,李澄晞无奈,只好跟着他一起来到小溪边。 说什么抓鱼,其实就是在溪水里支一个巴掌大的网子,然后两人无所事事地蹲在溪边。靠这种装备能抓到鱼就怪了好不好? 李澄晞蹲在一块大石头上,铁青着脸盯着渔网,李儒风则坦然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踢了两脚下头的溪水,慵懒问道:“你想做皇帝吗?” 李澄晞只觉得好笑。 “当什么皇帝?我父皇都不认为我是他的亲儿子。我太子和三哥也都比我有本事,你可不可以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李儒风并不恼火,不紧不慢道:“有件事仿佛应该叫你知情。三皇子图谋不轨,前几日,他半夜运送大量兵器入府的事败露,现在已经被看押起来了。” 李澄晞猛然间想起了那晚,他误打误撞走进他三哥的队伍里,遇见了一个让他帮拿破刀的茅厕君,还引来了官兵,产生不小的骚动。 算算时间,难不成李澄云正是因为那次才暴露的?他愣了愣,终于撇头看了眼李儒风。 “你怎么知道的?” 李儒风嘴角翘了翘,没有回答。 那天好像是有人故意引他去的。李澄晞思前想后,最可疑的人或许就是身旁的这只老狐狸。他禁不住问:“那刀是你给我的?” “不是,是我的一个小门徒。” …… 神经病啊,李儒风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啊,为什么要让他亲自暴露他的三哥?李澄云虽然经常欺负他,但他只想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做个酒楼小老板,不要让他做这么勾心斗角的恶心事儿啊! 某人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自顾自地给出了解释。 “我怕你不信李澄云想造反,才让你亲眼看看,免得你心中愧疚。” 把自己三哥亲手送进去就不愧疚吗? 李澄晞绷着脸,真·不想再理李儒风。 身边的人没有半点眼力见儿,轻轻捣了他一下,凑近他的耳边,话语轻微,伴随着一缕一缕的细风撩过来,吹得他身子麻了半边儿。 “要不要沐浴?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沐浴的时候,你……” “闭嘴!”李澄晞脸上“腾”地红了,一把推开李儒风站起身来。他这个人还要不要一点脸皮的,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敢提上次的事情,太羞耻了。 最可恶的是,他脸上的神色平平淡淡正正经经的,仿佛只是说了一句问候语。 李澄晞激愤之下,想把李儒风从石头上踢下去,脚抬了一半,忽而想起深秋水寒,这人常年手脚冰凉的,下去了可能就上不来了,还是算了。 他一路气鼓鼓地往竹屋走,一进门便找到了姜子禄,郑重道:“我要走了,你在这里待几天再走。”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对视了一眼,姜子禄率先捕捉到李澄晞话里的关窍,故作轻松道:“我为什么要待几天?我要跟你一起走。” 李澄晞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子禄手里的盘子,姜子禄来这边干什么了,就是吃吗?毒解了吗?这个混球。 他眯眼笑了笑,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姜子禄心里原本就有鬼,经他这么一说,大惊失色。 “李儒风跟你说了?不会吧?” 什么情况,李儒风威胁他,让他把李澄晞留下来,为什么还要再告诉李澄晞啊?这波操作他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李澄晞看着姜子禄脸上的神色变化,以为姜子禄真的毒害了李儒风,心里对他隐隐有些失望,怎么可以暗杀加毒害别人呢,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了?他便冷笑道:“他是跟我说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还算得上是我兄弟么?” 姜子禄一心以为李儒风将他们的约定暴露给了李澄晞,满心都是被人出卖的悲凉。 “好好好,是我错了,那你怎么才能原谅我啊?” “你留下来。”李澄晞坚定道。 “不行。我自己在这面对李儒风多可怜,你得跟我一起。”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青戈在旁边一边打蛋花,一边密切注视着两人心惊肉跳的博弈,见着他们敲定了要留下来,舒了口气,笑眯眯地朝着窗外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第108章 一个人睡惯了大床 晚饭时,几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喝一盆心事重重的蛋花汤。 姜子禄一边喝,一边偷偷拉长了舌头表示难喝,李澄晞倒觉得无所谓,怎么说,青戈的手艺也比掌柜的炒的菜要好吃一点,因此他不但喝完了这碗,还添了一碗。 李儒风倒是很矜持,一直闷声不响地吃饭。李澄晞偷偷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正抬手,从唇边取出姜丝放在桌上。这个动作触动了他,因为好优雅哦。 他回忆起以前在宫里的日子,那些嬷嬷对他严防死守,生怕他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惹得她们受罚。因此他每一顿饭都吃得战战兢兢。离宫之后,他想怎么吃饭就怎么吃饭,没人管他,当然,没饭吃的话,也同样没人管他…… 在他发怔的时候,李儒风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擦着,他心中郁郁,索性也推开碗不吃了。 下一瞬,李儒风的手帕按在了他嘴唇上,仔细擦了擦。对面两个人见了,都赶紧低头吃饭,相互夹菜,十分友爱。 李澄晞浑身一僵,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一把挥开李儒风的手。 李儒风倒也并不在意,神色如常,问道:“姜公子,东西两间房间,你想住哪间?” 青戈在姜子禄作出决定前插话道:“东边是我的房间。” 姜子禄无奈道:“那我只能住西边了。” 李澄晞当即兴致勃勃地往姜子禄身边凑了凑,道:“那我和你一起住在西边好了。” 姜子禄看上去也有点激动,刚刚点了一下头,就听李儒风缓缓道:“嗯,可以,本座准了。” 几人都沉默了一下,姜子禄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左右,拍着李澄晞的肩膀苦笑起来。 “兄弟,我一个人睡惯了大床,恐怕不习惯分一半给你了。” 李澄晞只好将目光转向青戈,青戈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已经悄默默走到了门槛边上。 李澄晞黑着脸道:“你跑哪去?我跟你睡。” 青戈的脖子好像落枕了,咔嚓咔嚓僵硬着扭过头来,谄媚笑道:“六皇子,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你还是别来了。” 说完,青戈和姜子禄双双跑出门去。 …… 李澄晞回头看了李儒风一眼,阔步往门外走去。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难不成他离了李儒风,就要喝西北风么?既然姜子禄不仗义,就怪不得他了,看他连夜抛下姜子禄下山去,让那个喜欢睡大床的二傻子体验一把一觉睡醒天翻地覆的感觉吧! 李澄晞来到小院里,却见着青戈正在院门口认认真真地摆弄什么,他凑近一看,原来是几面八卦镜。 “大半夜的弄这些做什么?你不睡觉了?” 青戈头也不抬道:“就是要大半夜才需要弄。师父说山里有山魈,挂点八卦镜去去邪气。” ??? 山魈……就是个子特别大,脸上特别花,鼻子特别长,双眼铜铃一般闪着贼光的鬼怪吗?是不是有点过分恐怖了。他还是白天再走好了,因为意气用事葬送了他这样的大好青年实在不值得。 李澄晞将步子又缩了回来,最终无处可去,只好蹲在李儒风门前、台阶下留下的一点阴暗角落里,希望不要被那两个负心汉发现才好,不然一定会遭到无情的嘲笑的。 至于李儒风么,发现就发现好了,反正他不会理他的,他如果还要点脸皮,应该也晓得他的态度,不会再来找他。 他在角落蹲了会儿,忽然觉得背后光明倾泻下来,一回头,李儒风正挑着一盏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真是低估了李儒风的脸皮。 李澄晞漠然抬头望天,听见身后人淡淡道:“你看的那颗是长庚星,也叫参星。” 无聊,他当然知道了。见他不搭话,李儒风又道:“你现在看的是启明星,也叫商星。” 李澄晞嗤声笑了,忍不住讥诮。 “你还是大国师呢,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参商不见’么?” 李儒风在他身边坐下,沉沉道:“参星和商星原本就是同一颗,见与不见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这是李儒风编的吧?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讲出来。 李澄晞怔了怔,过了半晌,才动了动嘴皮子。 “你骗我。” “我没骗你,参星不单是参星,也是商星;就像你不单是李澄晞,也是苟晞;你和我之间,不单有恨,也还有……” “你闭嘴!” 这说得都是什么浑话?不要再腐蚀他的心智了好不好…… 李澄晞猛地一抬腿,要站起身来,却被李儒风狠狠拉了一把,跌坐回原地。 好……疼……啊!话还没讲完就说一声啊,瞎拉扯个什么劲儿,哪有这样坑人的? 李澄晞泪花都被摔了出来,张口要骂,李儒风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外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将额头抵住他的,微微闭上眼,叹了口气。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深思熟虑良久,才从未后悔过。可现在,我确实是后悔了,因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我刚愎自用固执己见,因我做错了。” 李澄晞瞪着李儒风,呼吸滞住。李儒风大概有所察觉,低声问道:“我还能补偿你吗?” 这已经是李儒风第二次这么问了。李澄晞哽了半晌,摇了摇头。 李儒风捂着他嘴唇的手好像更凉了,李澄晞有些失神,那双手便借着这个时机,缓缓挪开去。 李澄晞看着李儒风转身而去的背影,忽然下意识道:“李儒风,你好好活着,直到我来取你的性命。” 李儒风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声音里带了笑意。 “好,一言为定,我等你。” 李澄晞的脑子里原本一直是混沌一片,听了这话,略微有些释然。 起码他和李儒风有了这样的约定。在这样的约定下,不管是他和李儒风说话也好,让姜子禄帮李儒风解毒也好,结局是不会改变的。这样一来,他没有背叛他母妃,也没有背叛大胤的道德和律法,也……也没有背叛他自己的心。 他轻轻舒了口气,问道:“我记得你原本是扶持我三哥的,为什么忽然让他身陷囹圄?” 李儒风最近有点怪,该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情,李儒风好像都横插了一脚,这个节奏很不好,他必须得问清楚,不能让李儒风继续祸国殃民。否则李儒风死后,万一真的有人掘李儒风的墓,他是拦还是不拦? 第109章 理解错了 李儒风顿了一下,淡淡道:“姜相扶持太子,我就只好扶持李澄云。我同他没什么情分。” …… 什么人啊。 李澄晞有些嫌弃,李儒风又道:“可能明日姜相就会来找我,后日我差不多就要回国师府。你跟我一起吧。” “不去。” 李儒风像是早已料到,眼睛难得弯了弯,道:“那你在这里安安心心等我,我每天过来看你。” “我才不要……” 李儒风似乎有些伤感,轻轻打断了他的话,道:“还好你肯不计前嫌留在这里,否则姜子禄定然不愿意留下帮我……” 为什么说一半留一半。李儒风中毒需要姜子禄帮忙解毒的事儿,如果不是青戈告诉他,他是不是就永远不知道? 李澄晞心头一跳,厉声追问道:“帮你什么?” “帮我威胁姜相助我回朝。” ??? 李澄晞呆了半天,也没能弄明白李儒风在说什么。为什么事情跟他想象的总是不太一样。 李儒风凑过来,将手搭在他后心的位置,不动声色道:“我让青戈把姜子禄找来,借此威胁姜相和何处相思,却不想你先帮了大忙。” 青戈? 想到那孩子朴实无华的笑容,李澄晞脸上一黑,冲着东边的小屋就去了。李儒风在后头扯住了他的腰带,继而他的腰带被扯落,外袍也滚到了地上。 李澄晞目瞪口呆。 “你扯哪里?” 有人拉架是……扯别人腰带上的结的? 李儒风面不改色地捡起地上的外袍,认认真真给李澄晞披上,又将腰带绕过李澄晞的腰身,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磨磨蹭蹭地打结。 李澄晞被他怪异的手法弄得烦躁,有些疑心李儒风是不是要借机占他便宜,去看李儒风的表情,却见着他脸上一派肃然和沉静,根本就不像是这样的人。 李澄晞一把推开李儒风,问道:“你说,是不是你设计让我把姜子禄骗上来的?” “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在他心里?不在他心里李儒风也是这样的人! 呵呵呵,青戈呆呆傻傻的,脑筋比他慢了不止一拍,怎么可能把他骗得团团转哦?而李儒风,他相信李儒风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李澄晞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儒风。 李儒风偏着头回望了他两眼。 李儒风刚刚提来的那盏灯笼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夜风扫过,烛火被浮动,那簇火光跳了一下,映在李儒风的眸子里,仿佛他眼里那点素来平静的神光也跳了一下似的。 下一瞬,李儒风沁着凉意的嘴唇在他唇上顿了一下。 李澄晞脸色“唰”地白了,慢慢才恢复了血色,又越变越红。 李儒风看了他一眼,冷静问道:“我理解错了?” 理解错了?岂止是错了,李儒风这是什么理解力?他抿嘴也好,对他笑也好,只是想揶揄他嘲讽他刺激他,不是……不是……滚哦! 李澄晞始觉自己仿佛从李儒风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颤音,他怔了一下,再度去看李儒风的眼睛,想从里面寻找到一丝破绽,对方却匆匆别过头,回屋去了。 李澄晞握了握拳,正要找李儒风理论,正遇上起夜的青戈。青戈睡眼惺忪,看见地上的灯,立即清醒过来,悲伤地看着李澄晞。 尿尿就尿尿,这傻孩子看他干什么啊。 青戈是李儒风的共犯,李澄晞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气,面露冷淡。 “六皇子,你又欺负师父了。他连灯都不拿就走了,肯定很伤心。” 伤……伤心个屁!他被李儒风骗,还被李儒风占了便宜才伤心好不好! 但发生了刚刚的事情,他没有什么解释的欲望,一把抄起地上的灯,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李儒风房里。 李儒风正在脱衣服,领口微敞,露出了白皙的皮肉。 李澄晞只好赶紧又把门关上,回头看着旁若无人继续脱衣服的李儒风,心底无名火起,一把抄起李儒风的衣服,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脱什么脱,你出去睡!” 要是搁在半年前,他敢对李儒风这么说话,李儒风非得把他徒手撕开不可。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儒风淡淡点头,非但没有生气,还配合地拢着袍子,慢吞吞往外走。 不得不承认,瘦子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这个场景下,李儒风弱不禁风的背影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李澄晞挠了挠手背,看到上头有个蚊子咬出来的包,满脑子都是李儒风曾经被他捅了一刀的惨状,心里也像是被捅了一刀,这会儿的秋蚊子那么毒,又是在山里,李儒风身上还不知道有几滴血,要是被吸干了怎么办。他是要杀李儒风,可不是要让他这么惨的啊。 “李儒风!”李澄晞气急败坏地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李澄晞醒过来时,李儒风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青戈做了饭端在桌子上,冷了半截。李澄晞随便吃了两口,去找青戈,才知道李儒风一大早就被姜丞相请下山去了。李澄晞环顾左右,没见着姜子禄蹦跶,青戈心有灵犀,指了指西边的房间。 李澄晞过去,屋里也是收拾得利利落落,没有半个人影。他不禁暗自佩服,姜子禄竟然还有这种休养,睡了人家的床,还整理得这么整齐,真是个很不错的少年。 青戈在一旁拿着鸡毛掸子扫灰,道:“师父一大早就让我捏了好多灰洒上,现在又要打扫干净,真的好麻烦哦。” 啥意思? 青戈飞快扫完窗户,才拧了一下一边的花瓶。 随着细微的摩擦声,西墙挪动,开出了一条缝。 原来这个西厢房还别有洞天呢?李儒风果然是个变态,他住的地方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机关,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澄晞往里走了两步,里头并不宽敞,只够一个身材苗条的人躺平了的。他往深处一看,发现姜子禄竟然被五花大绑放平在地上,睁着一双失神的大眼睛。 ??? 李澄晞大吃一惊,回头看青戈,青戈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师父的意思,他担心何处相思的人半夜来救姜子禄,就让我夜里起来,把他给绑到密室里,等何处相思的人带他离开再给姜子禄松绑。我忙着做饭和打扫,不小心忘记了。” 毒,太毒了。 这个睡惯了大床的大少爷给绑了一夜,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剩下半条,再生生气,估计也不剩啥了。 李澄晞一边给姜子禄松绑,一边诚恳地安慰他,给他顺气儿。 青戈看了姜子禄呆滞的神色,则是有点害怕,躲到李澄晞的身后去了。 李澄晞把姜子禄嘴里的布拿出来,姜子禄深深吸了口气,“哇”地一声扑进了李澄晞的怀里。 第110章 不必谢我 万万没想到,这一抱并不能了结姜子禄的委屈。姜子禄受了刺激后,竟然变成巨婴,超粘人的那种。 大概因为是李澄晞亲手将他从夹缝里解救出来,他才会对李澄晞格外依恋。就像是鸡鸭破壳,见到的第一个活动物体必将视之为生母,寸步不离。若是李澄晞远离了姜子禄几步,姜子禄便要哇哇大哭,李澄晞表示很方很害怕,不晓得如何才能甩掉他。 不单如此,姜子禄连吃饭也要李澄晞喂他,青戈掐掐时间,恐怕他师父就要回来了,如果他师父看到了这幅场景,不晓得要作什么妖。他对姜子禄的未来表示很担心,主动要帮忙喂养姜子禄,可刚一从李澄晞手里接了饭碗,姜子禄就又开始哭闹。 李澄晞无助望天,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倒霉,每每要被人拖累,还无计可施。 青戈见着他眉头紧蹙、痛不欲生的模样,急忙安慰道:“六皇子,我师父教导我,遇上有人讹你,要心平气和地承受下来。” 李儒风说的??? 他才不信好吗?李儒风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再清楚不过了,李儒风要是有这样的见地,就不是凶狠残暴的变态国师了。 却不想,青戈还有后话。 “就当是自己多养了个儿子。” 李澄晞默了默,重新拿过饭碗,猛地往姜子禄嘴里揣了一口。 好,养养养,他养! 欲当爸爸,必承其重。 姜子禄的一碗饭将将要吃完,李儒风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见了姜子禄娇娇怯怯张口吃饭的样子,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才缓缓问:“姜子禄你怎么了?” 巨婴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李澄晞只有代为解释。 “你把他关在缝里一夜,他就吓傻了。我把他放出来,他可能对我格外感激一些吧。” 李儒风沉吟一番,俯身看着姜子禄,淡淡询问道:“缝里没什么不好,好歹能躺能坐的。要不要本座送你去国师府的水牢里罚站?” 李澄晞讷讷看了李儒风一眼,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水牢里遭受的一切。 真的很变态哦。 但是李儒风这话好像真的很管用。 姜子禄抬手一推李澄晞的饭碗,瞬间回神,当即肃然站起身,问道:“国师大人、六皇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青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青戈张了张口,好像真的打算解释,姜子禄眼疾手快,没有给青戈这样的机会,一把拉住青戈,飞快往外头走去。 李儒风顺势在姜子禄之前的位置坐下,瞥了眼桌上的饭菜,神色冷淡。 “本座还没有吃饭。” 李澄晞好脾气地给他盛了一碗,摆在他手边,他却不肯动弹,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手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难不成姜相对你用刑了?” 李澄晞没有多想,只知道李儒风体质异于常人,流血不凝,不能受伤,当即慌慌张张去拉他的袖子,想将他的手露出来瞧瞧,却见他的手又往里头缩了缩,这才缓过神。 没有手就不要吃饭了好吗!爱吃不吃,撒什么娇,滚! 李儒风的嘴唇借机从他脸上擦过,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早上沐浴了么,身上好香。” …… 这人明明是很正经的样子,为什么总是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李澄晞沉下脸,默不作声,又听李儒风道:“姜子禄恐怕这两天就要走,他走后你继续留下,如何?” “没门。” “那我不让姜相接他回去,”李儒风顿了顿,神色认真道,“还打他。” 打就打,反正打的是姜子禄,又不是打他,他才不怕这样的威胁呢。 李澄晞嘴角一勾,正要撂出狠话,李儒风漫不经心道:“听说长安府尹最近和姜相走得很近,长安的保护费好像都是府尹在收?” 这其实是一个循环,还是恶性的那种。李儒风因为他打了姜子禄,姜子禄和姜相告状,姜相不敢对李儒风怎么样,只好去让长安府尹收杏花春雨楼的保护费,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如果有机会,李澄晞想把杏花春雨楼变卖了,然后去国外开一间更大更好的酒楼,倭瓜国也好,菠萝国也好,都比在长安被李儒风拿来威胁好! 李澄晞心痛不已,只好点头同意不走。 李儒风神色仍然淡淡的,唯有眼里神光流转。他抬手指了指外头,似叹非叹道:“今日阴天。” 李澄晞本来不想顺着他的话去关心他,但他的目光总在李澄晞的脸上转来转去,里头的神色叫李澄晞有些不忍,最终还是问了。 “你身上的旧伤可疼?” “不疼,”李儒风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间,“除了这里。” 那里正是李澄晞曾经用匕首刺伤的地方,记得那时候他流了许多血,昨天晚上,他见着李儒风腹部的伤口,心里着实难过。 他和李儒风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羁绊,牵扯到最后,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男子和男子,仇人和仇人,前世和今生……全是阻碍。 他没有勇气跨越这些,也不能。 李澄晞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起自己面前还没动过的那碗饭,拨动筷子就往嘴里扒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模模糊糊地说道:“净胡说,那里是皮肉,又没有骨头,怎么会痛?” 李儒风半晌没说话,李澄晞嚼了半天的饭粒子,偶偶一偏头,发现李儒风还在盯着自己,这才带了一丝笑意,声音还是一片含糊。 “你不吃饭,盯着我做什么?” 李儒风抬手,轻轻在他眼底摩挲了一下,沉声道:“怎么哭了。” “饭是苦的。” 世事皆苦。过去是苦的,前途是苦的,他和李儒风之间微末的情意也是苦的。 李儒风顿了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 “昨天晚上……” 李澄晞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有点害怕,唯恐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好在李儒风只是问:“昨天晚上你觉得苦吗?” 李澄晞缓了缓,狠狠摇了摇头。 “万事如此,总在甜和苦之间无限循环波折,”李儒风俯身,凑到他唇畔,轻轻咬了一口,“现在本座来分享你一半的苦,不必谢我。” 第111章 别弄脏了我师叔的衣服 李澄晞心中思虑万千,原本有些抵触这样亲密的接触,可李儒风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剥夺了他残存的理智。 许多年的耿耿于怀,如果有一个人的陪伴和分担,是不是就变得不一样了。 李澄晞无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抬手勾住了李儒风的脖子。李儒风得到他的回应,当即欺身上来,将手探入他的衣襟。 李儒风气血不足,手指的温度还似从前那样,但游离之间带了别样的情愫,一舒一展都包含了温情,李澄晞呢喃一声,睁开眼睛,抚了抚李儒风的鬓角,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 “师父,姜子禄还安顿在西间,用不用青戈给你盛饭哇?” 好在两人被饭桌垂下的桌布挡住,没有被青戈看见这样难堪的一幕。 李澄晞顺着垂下的桌布缝隙,看见青戈正呆呆站在门口,探头往里望着,一脸疑惑的样子,大概是奇怪里头的人并没有出去,现在到了哪里。 李儒风故意在李澄晞的脖子上吻了两下,李澄晞羞愤不已,在李儒风的腰上掐了一把,反被报复似的舔了一口,当即不敢再动。 青戈站了会儿,不见人答应,正要往门里走,李儒风才慵懒开了口。 “不用。” 青戈脸上红了红,一看就是个包含心事的少年。李澄晞以为被他撞破,浑身僵了僵,急忙推开李儒风。 李儒风看了李澄晞一眼,声调冷了下来,道:“有什么事?” 不知道青戈是读不懂空气还是和李儒风在一起时间久了,摸清了李儒风惯于虚张声势的脾性,并没有听出李儒风的情绪,继续将他的心事说了出来:“六皇子在么?” 李儒风更加不高兴了,没有理他。 青戈等了会儿,自顾自道:“因为绿桃姐姐是六皇子的人嘛。我想问问六皇子,去哪里可以见到绿桃姐姐。” 李儒风冷声道:“叫什么六皇子,记住,下次叫师……” 李澄晞急忙捂住了李儒风的嘴,脸上更加红了。这人现在脾气很怪,谁知道……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青戈后知后觉追问道:“师叔?” “对对,”李澄晞心花怒放,从桌子后头探出一只头来,“青戈,绿桃现在在玲珑高阁,他的事情应该忙完了。你去找绿桃过来陪你玩罢,我正好有事情要同绿桃说。” 青戈也是心花怒放,谢过李澄晞,蹦蹦跳跳离开了。 李澄晞这才松了口气,整理好衣衫坐回桌子旁,而某人十分不满,默然跟着也坐在桌边,淡淡道:“一个徒弟已经很烦了,再弄个形影不离的跟班,真是永无宁日。” 李澄晞连忙打了个哈哈。 “这是以毒攻毒,你不懂的。” 李儒风显然并不买账,问道:“你找绿桃什么事?” “你既然有事情要做,我让绿桃动用玲珑高阁的力量帮你,岂不是更好一些?” 李澄晞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李儒风眼里的神光明显柔和起来,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只有强撑着解释道:“我说了,帮你完成心愿,然后我再亲手杀了你。” “是啊,你说过的。”李儒风虽然这么说,手还是不安分地落到了他膝盖上,扣住了他的手。 天色快要入暮的时候,青戈才领着绿桃回来。绿桃一见到李澄晞,当即两眼泪汪汪,抱住了李澄晞。 李澄晞有些莫名其妙,问了青戈,才知道绿桃这几日过得很苦,莫名其妙遇到了一伙女山贼偷袭玲珑高阁,他也找不到李澄晞,只好带着一帮老弱病残鱼龙混杂的门众拼命抵挡,而那伙山贼却去而复返循环往复,他们被骚扰得没了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将大本营迁到了杏花春雨楼。 也巧,青戈去玲珑高阁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安排最后一批教众迁徙,没有和青戈错过。 李澄晞脑子里蹦出几个大字。 缘,妙不可言。 绿桃将头倚在李澄晞的肩头擦了擦眼泪,正要开口说话,青戈一把拉过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义正言辞道:“你别弄脏了我师叔的衣服。” …… 李澄晞忍了忍,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绿桃气得推开青戈,委屈巴巴地看着李澄晞。 “主人,那伙女山贼……” 李澄晞这才回归正题,脑内飞速运转,这样训练有素的山贼,还是女的,恐怕就是何处相思了吧……韩秋思搞什么鬼,为什么表面和李儒风和和气气的,背地里要偷袭他的玲珑高阁? “她们只怕是想抓你作为人质,换回姜子禄。” 李儒风这话一出,三双雪亮的眼角齐刷刷看向他。 李澄晞感叹之余,还有几分得意。看样子,这世间,和李儒风差不多聪明的,也就他一人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到半截,又痛苦地想到,何处相思为什么舍近求远,不去抓杏花春雨楼的掌柜和小二威胁他,反而大老远去长安郊区,动用大批人马来抓绿桃呢? 李儒风再次看透了他的想法,给他宽心道:“杏花春雨楼我已经命人好生保护,玲珑高阁的教众和杏花春雨楼的人都会没事。” 李澄晞舒了口气,朝李儒风投去感激的目光,见着李儒风嘴角那抹意有所指的笑容,急忙清了清嗓子。 “绿桃,为了感谢国师大人的救命之恩,你要带着教众好好辅佐国师哦。” 绿桃点点头,没好气地看了正在看着他傻笑的青戈一眼,同李儒风强调道:“国师大人,玲珑高阁虽然只剩下一帮老弱病残,但江湖气不那么重,容易融入社会,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废话,一帮老弱病残,可以扮成形形色色的人,混迹在长安市井,八卦当然听得多了。 这个绿桃,吹牛也不知道捡点要紧的说。李澄晞觉得有些丢面子,但李儒风听得却很认真,竟然还点了点头。 绿桃继续强调道:“我会听主人的话,帮你的忙,不过前提是……你能不能不要让青戈在我面前晃悠?” 青戈急急追问道:“绿桃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刚刚我在树上下不来的时候,还是你抱我下来的。怎么到了师父这里就变了脸呢?我很难过。” 第112章 缘起于服侍沐浴 绿桃脸上很黑,要去抱李澄晞的胳膊求救,李儒风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隔在了李澄晞和绿桃之间,同时开了尊口。 “青戈。” 青戈委屈巴巴地放过了绿桃,站在一旁,不住拿眼睛瞟李儒风。 李儒风权当没看见,继续挡着绿桃,以免李澄晞被他偷袭得手。 “绿桃,既然你还有事儿,就先走吧。” 绿桃睁大了眼睛,还未说话,青戈先打抱不平起来。 “师父,为何?绿桃姐姐才刚刚过来,你让他喘口气呀。” 李澄晞也有点看不下去,在后头拉了拉李儒风的袖子,李儒风眼中神色淡淡,语调似乎更冷了几分。 “立刻走。” 哎哟走就走吧,生什么气呢。李澄晞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绿桃扬了一下头。 绿桃明白他的意思,却迟迟不肯动弹,心灰意冷地巴望着,最后也没换得李澄晞的心软,当即生起气来。 “李儒风,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大恶人,肯定对我家主人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李澄晞僵了僵,被戳中了心事。李儒风确实对他做了丧心病狂的事,还不止一次。关键是绿桃怎么知道的?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 绿桃说着说着,从怀里摸出手帕,娇娇滴滴地开始抹眼角,道出了原因。 “主人以前都是护着我爱着我的。” 人在不应该说话的时候能不能闭嘴?非要抢戏人生才能圆满吗?任谁听了这话,估计都觉得绿桃和他有一腿。 李澄晞恨得牙根儿痒痒,想越过李儒风冲向绿桃,却被李儒风抬手拦下。 李儒风淡淡问:“什么你?” “护着我爱着我!”绿桃理直气壮地回望李儒风,“我和主人就缘起于我服侍他沐浴,关系向来亲密,常常秉烛夜谈。你有什么意见吗!” “胡说八道!”李澄晞气得掩面。所谓的“缘起于我服侍他沐浴”,不就是绿桃偷窥他洗澡被抓包么?所谓的“关系向来亲密,常常秉烛夜谈”,更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绿桃真的好不要脸哦,竟然在这个时候陷害他。他这双眼睛白生了,竟然把绿桃当成好人。 李儒风耐心等绿桃说完,才动了动手指,把他掀出门去,颤颤悠悠挂在外头的竹子上。青戈大惊失色,召唤纸鸢飞上去救绿桃,结果挂了一双,都下不来了。 掀得好。对待坏人就应该这样,感谢李儒风给他报仇。 李澄晞本来想笑,但见李儒风面若冰霜,只好憋着,胸腹一阵颤抖,十分辛苦。李儒风冷不丁回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 李澄晞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李儒风揪走,一路提溜去了卧房,这也算了,李儒风还关上了门。 李澄晞愁眉苦脸坐在床边,道:“你不信我?我和绿桃之间什么也没有。” 李儒风却不理会他那套,端端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颇有审问的架势。 “他服侍你沐浴,服侍哪儿了?” 有这么问话的? 李澄晞脸上也不太好看,没有讲话,看了看左右,就是不肯看李儒风。 李儒风一抬手,把他的脸扳正,道:“易家山庄决定和何处相思联手了。你不准乱跑。” 其实李澄晞以为,就算没有两家联手的先决条件,李儒风也会讲出这话来的。鉴于国师大人心情不好,他赶紧顺坡下驴,打了个哈哈应下来,李儒风得寸进尺,继续道:“快些把绿桃支走。” 李澄晞翻了翻眼睛,支走绿桃倒是没什么,他没什么难为的,不过,也得让绿桃自己走吧? 是谁把绿桃挂在竹子上下不来的? 李儒风目光一转,落在他的腰带上。 “你不情愿?” “情……情愿……” 彼时绿桃和青戈正挂在两根不同的竹子上,随风飘荡,像两面大旗。 绿桃很无语,怒道:“你来救我,为什么不想个聪明一些的法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只能上去不能下来么?你怎么那么蠢?” 青戈垂头丧气道:“我知道啊。可是见你有难,我很着急啊。” 绿桃怔了怔,十分不满。 “还不是你师父!我要和李儒风势不两立!他竟然霸占了我的主人,那是我!的!主!人!啊!” “那我是你的什么?” …… 绿桃气结,不再讲话,青戈唤他也不理会。青戈便在竹子上荡悠了两下,便晃荡到绿桃身边,又晃荡回去。绿桃脸色越发难看,青戈依旧看不懂人家的脸色,又晃荡过去……往复多次,绿桃终于忍无可忍撇过头对着青戈骂道:“你这个小混球!” 他这话刚刚说完,青戈的嘴唇便贴上了他的嘴唇。绿桃僵了一下,正要给青戈一下,人家青戈又弹回去了,讪讪看着他。 “绿桃姐姐,亲亲你一下,别生气啦。” 绿桃默默从怀里掏出手帕,嚎啕大哭。 他不生气,真不生气,因此也不需要被安慰,青戈为什么要强行安慰他?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李儒风、李儒风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你们一个大混球,一个小混球,太过分了,啊啊啊!!!” 青戈眨巴眨巴眼睛,宽慰道:“你别骂啦。师父人很好的,他是真心喜欢六皇子,那阵子六皇子知道是师父陷害了如妃娘娘,气得和师父恩断义绝,师父就天天闭关不出,奄奄一息差点死了。说好了互不相干,可他算到六皇子有难,又巴巴让我过去帮忙。唉,真的很可怜啊。” 绿桃愣了一下,垂下眼眸,继续骂道:“死了就死了,死了才好!” “绿桃姐姐,女孩子不可以这样啦,师父又不是坏人。” 绿桃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不是坏人,他为什么要陷害如妃娘娘?还有,老子是男人!” 青戈委屈地扁了扁嘴,默不作声了。 “好,他有苦衷,他想救下那个色令智昏的鬼方渊。可是呢?如妃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李儒风不是坏人,又是什么?他和李澄晞闹成这样,纯粹是活该,因果报应!” 绿桃一口气说完,一脸都是眼泪,在青戈的目光中,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了,深吸了两口气,叹息道:“我真的是男人。” 青戈又荡了过来,试图握住他的手,被他躲开。 “没关系的,绿桃姐姐,我不在乎。师父说过,在他眼里不分男女,我也是哦。” 第113章 恐怕不会有子嗣了 绿桃想,什么玩意儿,说得好听。不就是师徒一对都是基吗。 青戈见他陷入沉思,以为他正在考虑自己,连忙理了理衣袖。 天色渐渐晚了,两人还挂在竹子上头谈天说地。李儒风忽而从房里走出来,走到还挂着青戈的竹子跟前,一抬手将竹子斩断,青戈便栽了下来,摔在地上,泪花都出来了。 绿桃见李儒风竟然一点也不护着青戈,气愤不已,道:“你这个人真是血冷心硬丧心病狂心狠手辣!” 李儒风看也不看青戈一眼,淡淡道:“去烧水,为师要沐浴。” 青戈倒是听话,一抹眼泪,骨碌碌爬起来,颠颠去了。 绿桃瞪着眼睛,自己将被竹子勾住的衣服从竹子上解开,自己顺着竹子溜了下来,这个过程还不忘死死盯着李儒风。 李儒风漫不经心道:“教他的术法不好生学,难不成次次都有人将他抱下来?” 绿桃皱了皱眉,收回目光,还不忘给青戈辩解。 “这孩子天生怕高,你还让他整天飞来飞去的,歹毒!你若是做了父亲,难不成也会逼自己的亲儿子到这步田地?” 李儒风的目光月色一般沉静瞥过来,绿桃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 但李儒风仿佛心情很好,声音里都是浅浅淡淡的笑意。 “我恐怕不会有子嗣了。” 有这么咒自己的???还这么开心??? 绿桃脑子一懵,半晌才回过味儿来。狐疑地往李儒风闭合的房门看去,又没好气儿地看了看李儒风。 在这个剑拔弩张,即将天崩地裂一场恶斗的情况下,李儒风语调陡然放缓。 “青戈就托付给你了。” “什么意思?” 李儒风侧过脸,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我原本性命不保,唯有重入轮回。但放不下他,只有提了他身上的玲珑塔出来修炼。强行修炼玄术,现在丹元尽毁,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了。” 绿桃愣了好些时候,直到李儒风重复了一句“青戈就托付给你了”,他的双眼渐渐聚焦,重新看了李儒风一眼,缓缓道:“提了玲珑塔出来?那他该有多疼?” 李儒风没有半点恼怒,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被绿桃漠视。他回头望了一眼,似有出神。 “是我对不住他。” “你怎么不让我照顾他?” 李儒风的目光凉凉扫过绿桃脸上:“我自然会为他铺好后路。况且……我以为不用我交代,你也会待他很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来头。” 绿桃瞳子一缩,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半晌,也只有点头。 “是,我会对李澄晞很好,没有任何先决条件我也会对他很好,你可以放心。” 这时候,青戈从门里探出头来,喊道:“师父,热水备好了,快来吧!” 李儒风“嗯”了一身,转身就往房门走去。绿桃犹豫了半晌,终于叫住了他。 “李儒风,他……他也是喜欢你的吧?” 李儒风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只留下铿锵有力的四个字:“那是自然。” 等李儒风进门,绿桃呆呆坐在地上,慢腾腾地抱着膝盖。 不多会儿,一团黑影便凑了过来。绿桃被那团罩住,抬头,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满是稚气,有些哭笑不得。 “绿桃姐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当心着凉哦。师父带六皇子沐浴去啦,我多烧了好多热水,要不我也带你去洗个澡驱驱寒气好了,女孩子不可以着凉的。我会帮你搓澡哦,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还有小黄鸭可以玩的。” 好诱人的条件啊。 绿桃跳起来,狠狠“呸”了一声,骂道:“你都多大了,丢脸不丢脸,谁要玩你的小黄鸭?还有,老子是男人,你要是敢偷看我洗澡,看我不打死你!” 青戈怯生生地躲在一根细竹竿后头看绿桃,绿桃刚刚得了李儒风的嘱咐,就这么对待青戈,现在火气一下去,心里隐隐有点儿过意不去,正想着如何宽慰青戈,青戈忽然伸出手来,在绿桃头上摸了摸。 青戈还没长成,个头原本比绿桃略微矮一点,现在这么一摸,绿桃生出一股自己小巧依人的错觉,那股怒火又蹿了上来。 “你在干什么!” “摸摸就不生气了。” “滚啊,老子又不是狗!” 绿桃气得胸口疼。他本来是多有涵养的一个人,从来不和人生气,也从来不对人大喊大叫,说话都是娇滴滴的,十足的小公主仪态。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了青戈,他的人生好像变得不太一般了。以前的那个绿桃可能是假绿桃。 青戈闹腾了好些时候,才想起可怜的姜子禄还被他关在西间,端了饭过去找姜子禄,绿桃跟着去看了两眼,姜子禄被关得一脸生无可恋,很惨了。希望姜丞相能早点想到计策把姜子禄就回去,不然大好的少年就魔怔了。 青戈发现绿桃一脸怪异,连忙拉着他的手,辩解道:“师父是为了六皇子好,才关押他的,绿桃姐姐,你不要这样啦。” “李儒风想与天下为敌吗?” 青戈一脸甜蜜道:“我为了你也能。” 绿桃后脊一麻,艰难地低头看了青戈两眼,道:“你能不能把李澄晞弄出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好吧,你们说的话我能听吗?” “不能。你不准听。” 青戈肩膀耸动了两下,默默去敲李儒风的门,没有敲开,他只好无所畏惧地喊了起来。 “六皇子,我们有事情要跟你说哦。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李儒风冷淡的声音传来。 “叫什么六皇子,叫师……” 他后头的话很含糊,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捂李儒风的嘴。 不一会儿,李澄晞讪讪出来,打圆场道:“别听你师父胡说,叫师叔,师叔就好了。” 青戈一脸天真无邪:“当然是叫师叔了,难不成师父还能让我叫你师娘?” 李澄晞如遭雷轰,脸上白了白,绿桃及时过来拯救了他,把青戈往边上推了推,又将李澄晞往外头拉了拉。 这一推一拉之间,便闪开了许多距离,青戈很守信用,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没有动弹。 第114章 宁缺毋滥,有备无患 李澄晞有些疑惑,压低声音,问道:“绿桃,你大半夜找我做什么?难不成玲珑高阁出了什么问题,因李儒风在场,你才隐瞒下来?” 绿桃面色凝重,缓了好几口气,才道:“我瞒了你事情。是关于如妃娘娘的。” 李澄晞身形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定下心神,缓缓道:“我已经知道母妃被打入冷宫是李儒风做的。我也会杀了他为母妃报仇,但不是现在。” “到时候你能下得了手吗?” 李澄晞腮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嘴唇张合,很想应下来,但李儒风腹部的伤口却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一刀是他给的,险些叫李儒风流干了身上的鲜血。可不管是当时也好,后来也罢,那个人非但毫不怪他,还怕他见到他的惨状,千方百计把他支走。 如果不是他,李儒风也不会那么快倒下,到今天这样奄奄一息的地步。 李儒风并非人人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做过的坏事也不过寥寥。李儒风只是懒于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口碑,他在这世间,统共在意的也不过是一个苟晞……或者说是李澄晞而已。 现在,他要如何再为了自己害李儒风一次。可他和李儒风之间的仇恨,又不能不报。 他心痛无比,无论如何也点不了头,只好动动嘴皮子,说:“能。” 绿桃显然并不相信,叹了口气,垂目道:“风声太大,我听不见。你刚刚说‘能’还是‘不能’?” 过了半晌,李澄晞只好摇了摇头,更加艰难地给出了答复:“不能,但总有法子的。” “你不必杀他了,因为当年导致如妃打入冷宫的,根本就不是李儒风的计谋。” 李澄晞怔了一下,疑心自己听错了,喃喃道:“绿桃,你说什么?” “玲珑高阁的阁主,以前根本没有什么玲珑塔,玲珑塔早在许多年前就遗失了。姬夜如,也就是如妃,她的父亲是方渊之前那任玲珑高阁的主人,皇上为了得到玲珑塔而长生不老,娶了姬夜如。姬夜如起初只好骗他,后头事情败露才被打入冷宫。” 李澄晞心中大悲大喜,一时间不肯相信,摇头道:“我外公是玲珑高阁主人的话,怎么会把阁主的位置传给方渊这个外姓?你若是怕我糟心,大可不用这样骗我,最难的时候已经过来了。” 绿桃急得跺脚,拉紧了李澄晞的袖子。 “你啊!姬家子息单薄,姬夜如是姬家独女,并无兄弟,而她和方渊是表兄妹,方渊很得姬老阁主的喜好,姬老阁主便将阁主的位置给了方渊。” 李澄晞反应了良久,终于将事情的始末理顺出来,激动得一把抱住绿桃,使劲摇晃。 “所以方渊才会入宫的时候骚扰我母妃?他们原本就认识?” “是啊,”绿桃好不容易才将李澄晞推开,双手叠在胸前,拉长着一张脸道,“你这个傻小子。” 他话音未落,李澄晞再次犯傻。 “所以害死我母妃的人是……” “是你爹啊。” 李澄晞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往一旁歪了过去。 绿桃连忙托住他,絮絮叨叨嘟囔道:“你搞什么啊,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好尴尬的,你快点起来,我那么细的胳膊拉不动你,万一拉出肌肉来就不好看了……” 李澄晞艰难问道:“绿桃……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的?” “为什么,我是方渊的弟弟的儿子,你的表弟啊。不然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你这么好,你说啊你说啊!” 李澄晞张了张嘴,愣是回忆不起绿桃“从一开始就对他这么好”的片段,只好点了点头,又问:“你真的好好哦,绿桃,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绿桃顿了顿,把他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臭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我不喜欢李儒风!哼!!!” 青戈仍然远远站在一边观看,见着两个人一会儿搂搂抱抱一会儿摇摇晃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肯挪开目光,越盯越伤心。 身后忽然微风一动,青戈回头看去,见着李儒风穿着一身素锦袍子在他身后站定。李儒风素来着黑,外袍蓦然换了个这么淡雅的颜色,只叫人觉得眼前一亮,神清气爽了许多,似乎他周身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不再似以前那般沉郁肃杀。 “师父,”青戈亮着眼睛叫道,“你怎么穿六……师叔的袍子?真好看!” 李儒风不动声色道:“身量差不多,拿混了。没他穿得好看。” 青戈这才发现李澄晞身上穿的却是李儒风的袍子,只是黑色不太显眼,天色又暗,他刚刚才没有注意到。 青戈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太合情境的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再去看李儒风望着李澄晞的眼神,莫名其妙多了几分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意思来。 他心里一暖,娇气问道:“师父,你就这么看着他们……” “嗯?” “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亲密?在我心里,师叔他跟你才是最亲近的啊。” 李儒风听了心情似乎很好,淡淡反问:“既然他跟我才是最亲近,我为何还要阻拦他和别人接触?” 青戈觉得李儒风说得很有道理,转念一想,绿桃好像和李澄晞不太一样,绿桃跟他不是最亲近的,绿桃和李澄晞才是最亲近的啊! 想到这里,青戈再不能好好观望了,他飞奔过去,一把拉开绿桃,劝诫道:“绿桃,你不能再这样勾引我师叔了,他我是我师叔啊!” 绿桃啐道:“是你师叔又不是你师娘,况且,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是他抱我又不是我抱他!” 他生气间,脸颊上浮现出两团红晕,本该是对着李澄晞生气,却不知为何,他一直在气恼地看着青戈。 青戈忽然抬手,摸了摸绿桃的额发,安慰道:“不生气啦,跟我回去,我煮夜宵给你吃哦。” 李澄晞骤然间被青戈打断,脸上的诸多神色还未散去,迷茫间转头看向李儒风。 李儒风望了他会儿,等绿桃被青戈扯走了,才淡淡开口。 “绿桃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好像不那么喜欢我了。”李澄晞有些伤感地掸了掸袖子,他身量比李儒风矮一些,袖子略微长了那么一点,垂在手背上,再配上话语,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他八成是被什么人勾去了魂儿。” “宁缺毋滥,要那么多人喜欢你做什么?” 李儒风身形一晃,转眼间已经立在李澄晞身旁,目光沉静,似乎在认真等待李澄晞的回答。 “有备无患。你以后要是不……不喜欢我了,我不至于一个人太凄凉。” 李澄晞话刚一出口,嘴唇便被堵上,李儒风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两口,同他分开一线,睫毛相贴,沉声道:“你可要说到做到。” 第115章 为什么总是弄巧成拙? 李澄晞原本是要气李儒风的,却没想到李儒风会这么回答,他以为李儒风在生气,愣了一下,睁开眼来。 李儒风的睫毛很长。忽闪了一下,擦过他的脸颊,也跟着睁开眼。 李澄晞顿了顿,见他目色深沉,原本是想往后退一步的,却被李儒风挽住了后背,动弹不得。面对面挨得这么近说话,有点难受。他只好微微吹了口气,示意李儒风离远一点。 李儒风猛地又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声音含笑道:“怎么,真让你有备无患,又舍不得了?” 李澄晞目光一闪,只好闭上了眼睛。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和观察,好像不嫌弃他的人并没有几个吧?李儒风难不成推己及人,真的以为,备胎是那么好找的? 没想到李儒风也这么天真哦。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视力不好的,他怎么可能不珍惜,还去找别人呢。 李澄晞一笑,李儒风立即觉察到,扫了他一眼,大概是在判断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最终也跟着轻轻笑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自然道:“天气寒凉,你里头也没有穿中衣,还不快点回去?” 李澄晞脸上红了红,刚刚青戈着急忙慌的在外头大叫,他怕这孩子又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推门进来,不敢多耽搁,只好立即披衣出去。 因为聊天的内容太过惊悚,他已经忘了凉意。 两人并肩往回走的时候,李澄晞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打完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他以往觉得,这种说风就是雨,说着风寒就着风寒的事情,都是风花雪月戏文里公主病小姐才弄得出来的事儿,和他这种耿直的少年毫无关系。 可是他真的很想打喷嚏,不打喷嚏憋着很难受的。 他歉然想着,又偷眼去看李儒风,不知道李儒风遇到这种狗血的事情,会是如何处理,会不会忽然将手越过他的膝盖,把他抱回屋里? 他这么想着,一边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边拿眼给李儒风示意,盘算着等会儿李儒风若是真的将他打横抱起来,他是该勾李儒风的脖子,还是扳着李儒风的肩膀? 李儒风看过来的眼神仍然是淡淡的,李澄晞不信他没看出自己的想法,眼神示意越发凶猛。 两人已经走到廊下,稀薄的灯光透过窗扉上薰黄的窗纸映过来,照得人脸上多了一丝烟火气息。李儒风终于哧地笑道:“该早些叫你回去的。我来晚了。” 他原本是无意之言,说完最后四个字,明明还想说别的,却顿了顿,眉眼间闪过一丝黯然,握着李澄晞的手收得更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李儒风的气场越来越微弱了。他甚至有些怀念初见时那个冷淡中透露着跋扈的李儒风。至少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必担心什么。 李澄晞心里一跳,凑近李儒风耳边,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算不得晚。不过你既然知道来晚了,就该好好表现。至少,晚些走。” “先好好表现。”李儒风话音刚落,一俯身,单手绕过李澄晞的腿弯,眨眼的功夫,已经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师父,师叔,我做了夜宵要不要来吃?啊——” 李澄晞呆了呆,脸上瞬间红得滴血,掩面道:“你这个徒弟,真该好好教教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李儒风口中咬得“咯吱”一声,继而冷淡道:“不吃。” 青戈也在捂眼,见不着对面二人一黑一红的脸色,絮絮叨叨道:“好好好,师父我先走了,你们……” 为了他身为皇子的尊严,为了日后在青戈面前还能谈笑风生,为了……李澄晞眼一闭心一横,大声道:“我吃!” 他说完,像一条鱼一样,从李儒风怀里翻了下来,健步如飞,奔着青戈去了。 “那个,我的脚扭了,你师父才扶了我一下,他又嫌麻烦,就索性……哎呀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青戈看着他的步子,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师叔,我信了。” ……为什么总是弄巧成拙? “站着。”李儒风冷冰冰的话语忽然响起。 李澄晞和青戈都像是被定住一般,一脸惊恐地看着李儒风进门,又拿了一件大氅出来。 “早点回来。”李儒风面无表情地将大氅披在李澄晞身上,动作利落地系好系带,才复又走进门里,关上房门。 李澄晞看着身上的大氅,有些发怔。 青戈飞快扯了扯李澄晞的袖子,一边偷眼看李儒风的门,一边眉开眼笑地催促道:“走吧师娘,我炸了小丸子,绿桃姐姐说很好吃的。” “大半夜的吃炸品多不好,万一不消化……你叫我什么?” 青戈眨了眨眼睛,天真无邪道:“师叔啊。”他说完,又用手肘轻轻捣了捣李澄晞,继续纯真问道,“师叔,你是不是听岔了,刚刚听成什么了?”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只想把青戈一脚踢回树上挂着。 厨房传来绿桃餍足的声音。 “没想到你手艺不错嘛。” 青戈连忙赶上去几步,进了厨房,巴结道:“绿桃姐姐,我还会洗衣服打猎种小菜哦!” 谁承想,绿桃听了一点也不开心,反而有些生气。 “你把什么都干了,那我做什么?” 李澄晞默默吃下一个炸丸子,想,气氛忽然变得好诡异,这两人好像真的有一腿。 不等他继续揣度,青戈便委屈道:“绿桃姐姐,我师父教育过我,不要让媳妇做事的。” 绿桃怔了一下,脸上“唰”地红了,和一身绿衣相互映衬,十分协调。如此之下,他甚至不敢看青戈一眼,嗓子都有些发抖。 “滚!老子是男人。” 绿桃为什么和他一样,脸这么容易红,真的好不争气啊。他应该脸上一白,气壮山河地吼一声“滚”,而不是这样撒娇一般,才有点气势好不好。这么老的人了,还不如青戈有气魄,真是太丢脸了。好在绿桃是他表弟,不是他的徒弟,不然真的彻彻底底被李儒风给比下去了。 李澄晞低头拼命吃丸子,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被青戈推了一把,关切道:“师叔,丸子好吃吗?” “好……吃。” 青戈继续温和道:“既然吃好了就快点回去吧。” …… 真的很放肆哦。 李澄晞搁下筷子,笑道:“好,我回去消食,换你师父来尝尝。” 青戈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撒娇。 “师……叔啊,师父他老人家天天都吃我做的东西,早就吃腻了。改天你亲手做给他吃,他肯定很喜欢啦。别打扰他了,你们早点休息。” 屁啦,这个小狐狸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全是骗人的假话。他记得他唯一一次给李儒风做的菜是凉拌大葱,李儒风一口也没有吃。真是个负心汉。 李澄晞哼笑一声,掸了掸袍摆,心满意足道:“那我走了,你们别吃太多。” 第116章 不过是被他问烦了 绿桃“哎呀”了一声,李澄晞含笑回头看他,正要送上祝福,忽然想起自己过来并不是单纯要吃夜宵来着。他是有话想要问绿桃。 他看了看青戈,又看了看绿桃,艰难地做出了十分不仗义的决定。 “绿桃,借一步说话。” 青戈万念俱灰地看着他,然后默默走了。 绿桃舒了口气,道:“主人,你真好,我差点要被这个小崽子烦死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哈,我知道了,他有的地方和李儒风一个德行,真是有样学样,小小年纪不学好。” “青戈也不小了,你别总把他当小孩。”李澄晞随口劝了一句,绿桃好不容易变回原来颜色的脸又红了。 ……他本来想多说一句“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来刺激一下绿桃,可又怕太刺激了,于是没说,但看看绿桃这个反应,他忽然非常想知道,如果绿桃听了非常刺激的话语,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气血翻腾、鼻血喷涌、一命呜呼…… 可怕。 “主人……”绿桃艰难地叫了一声,“你变了。你竟然帮着那一老一小?” 李澄晞急忙清了清嗓子,道:“我真的是有正事问你。你之前不是说你讨厌李儒风么,为什么忽然将当年的实情告诉我,帮忙解开我和李儒风的误会?” 绿桃脸上的神色显然一僵,怔了怔,才娇娇媚媚地笑了起来。 “因为什么——主人你难道不知道么,去猜吧!” 青戈跟着也嘿嘿笑了起来。 李澄晞自己心里有鬼,经绿桃这么一说,以为绿桃看出他和李儒风之间有情,当即讷讷不讲话了。怎么可以当着绿桃的面给他难堪?他愤愤看了绿桃两眼,一挥袖子走了。 这两人果然有一腿,不然绿桃是不会这么对他的。绿桃才是帮助大小狐狸的坏人。 李澄晞溜回去,发现李儒风正坐在案边看书。 他凑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春宫。” …… 李澄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去。 李儒风抬眼淡然看他,道:“怎么了,神色好生奇怪。” 春宫,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市井晃荡那么多年,要是连这种东西都没看过,那也太傻白甜了吧?因此他的脸上没红,之所以这个反应,不过是惊讶于……咳咳,李儒风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这么坦荡。 李澄晞知道李儒风所指的奇怪自然不是现在他得知李儒风看春宫后的神色,而是他去吃夜宵回来的神色奇怪。 “那个……青戈好像知道我和你的事了。”非但如此,青戈也学坏了。 李澄晞将后半句咽下肚,毕竟么,青戈是李儒风的徒弟,他乱讲青戈的坏话,李儒风会很没面子的。 谁承想,李儒风自己揭短。 “嗯,我算到会有个不男不女的人给青戈带来一劫。由他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还是个好师父吗?如果青戈是他的徒弟,他绝对不会让绿桃靠近青戈的,他太了解绿桃了——绿桃就是个放浪不羁的男人,一个连自己的表哥都不放过的禽兽,绿桃当初是怎么纠缠他的,至今还历历在目。 而且李澄晞为了谋生,曾经跟过一个骗钱很厉害的老伯学过三天半的麻衣相术,绿桃桃花眼、薄嘴唇,虽然女子扮相看上去很美,但这是典型的轻薄花心薄情相好不好? 分析至此,李澄晞脱口而出道:“你不能这样对青戈!绿桃这种男人的面相,不宜婚配的!” 李儒风眉目一敛,将书反扣在桌上。 李澄晞暂且搁下自己的一身正气,存着对方究竟是不是同好的疑虑,飞快瞥了一眼,看见书名是《春宫批先朝玄秘集注》。 原来李儒风口中的“春宫”不是他脑子里的那个“春宫”,而是指太子殿下……也是就李澄晞他大哥。 这本书好像是太子殿下早年整理的前朝玄术集合,呕心沥血,被皇上狠狠表扬了一通。 那他直接说书名就好了嘛,为什么要擅自弄了个莫名其妙、不合礼数的简称,刻意只答“春宫”二字? 他将一双眼睛在李儒风脸上瞟来瞟去,李儒风倒是很淡定,和他对视一眼,道:“你这个师娘倒是当得很称职。” 李澄晞喉头紧了紧,一时间无话可说。 李儒风慢慢道:“既然你学过相术,不妨再看看,绿桃这种女人的面相,宜不宜婚配?” 李澄晞怔了一下,忽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只觉得李儒风棋高一着,禁不住凑近了继续八卦。 “你算到青戈命里的那一劫,到底是个怎样的劫?” 李儒风抬眸,眼里一片冷淡。李澄晞想到李儒风的门派正是叫“天机不可说”,一听就是神念叨叨的,他也许触碰了李儒风的什么禁忌,赶紧闭上了嘴。 “哪有什么劫,我不过是被他问烦了,又觉得绿桃碍眼,想看看能不能让他多多注意一些,把绿桃引走罢了。” …… 这不是真的吧。 李澄晞看向李儒风的目光里又复杂了几分,讷讷问道:“你……把绿桃引走有什么目的么?” 李儒风冷不丁探过来,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李澄晞觉得自己的脸可能又红了。他气恼地推了李儒风一把,李儒风今天的脸皮似乎格外地厚,不管不顾继续凑过来,环住了李澄晞的腰身,语调泠泠,是前所未有的好听。 “要是有来世,我还要找你。” 李澄晞莫名心中一酸,偏过头,抬手抚了抚李儒风的眉目,嗔怪道:“平白无故说这样的丧气话做什么?你我分别,是要百年后的事情。况且,你不是会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么,肯定是我先投胎。你就在这里等我,下次换我来找你。” 李儒风轻笑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续上话。 “长生不老你也相信?喝了孟婆汤,你又怎么能记得我?” 李儒风若不是能够长生不老,为什么过了一个甲子仍然是二十多岁的相貌? 李澄晞被他的较真弄得不太高兴,此刻也无心追问,扳着李儒风的肩膀,郑重强调道:“我说到做到。你也要答应我,留在这里等我。” 李儒风眸光一暗,笑道:“好。” 第117章 他甚至可以打败李儒风 第二天一早,李儒风再次早早消失。 李澄晞心说李儒风这样勤奋务实,他也要同李儒风好好学学,决心让绿桃带自己回玲珑高阁看两眼,途径西间的时候,想到姜子禄还在里头苦苦挣扎,也不知道青戈沉迷绿桃之后,有没有按时给姜大少爷送饭送水、聊天解闷。 正在他思索之际,却听见了几声奇怪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想到青戈和绿桃都在不远处,多半没有什么危险,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场景叫他大吃一惊。 一个白衣女子正躺在床上,青丝凌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澄晞呆了呆,轻声唤道:“韩秋思?” “唔唔唔!” “你怎么了?” “唔唔唔!” 李澄晞这才后知后觉,拿出塞住韩秋思嘴巴的破布。 韩秋思大喘了几口气,脸上神色微妙变化,怯怯道:“六皇子,你能不能将我放走?” 韩秋思带领何处相思叱咤风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低声下气过? 李澄晞这点门道还是能看出来的,又担心韩秋思乱甩“绿帽”毒药,决定先将她安抚下来,寻摸一番,笑眯眯问道:“你之所以会在这里,肯定和李儒风脱不开关系对不对?我把你放了,你肯定要劫持我,借此威胁李儒风,然后顺利逃走。” 韩秋思愣了一下,反问道:“你对李儒风这么重要?” 李澄晞气得想掐死她。既然他不重要,这帮人老是拿他威胁李儒风做什么?神经病啊。 韩秋思也觉出自己的话语不妥,赶紧放柔了表情,谄媚道:“好好,我不乱说话了。我韩秋思修炼玄术多年,又是何处相思的门主,声名在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李澄晞将信将疑,问:“我见着你眉眼里有一股黑气,不知道是憋了多大的委屈才这样恨哭。你让我放你离开,是有什么打算吧?” 韩秋思咬牙切齿道:“恨苦?还不是因为我的主人!” “哈?” “主人为了从李儒风手里救下少主,答应李儒风的条件,拿我来换回少主!我回去之后,一定要让主人知道,他老人家做了一个多致命的决定!” 李澄晞抖了抖,试探道:“所以,你要杀姜相?” 韩秋思斜眼看了看他,冷笑一声,其间打算不言而喻。 这还不是忘恩负义??? 李澄晞往后退了一步,郑重道:“韩姑娘,告辞!” “喂!你等等!” 韩秋思挣扎了一下,无果,只能继续保持着凌乱的睡姿,叫道:“李澄晞!你就不想知道李儒风要把我换过来,抱了什么目的么?” 李澄晞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一早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李儒风现在已经彻底得罪了姜丞相,两人的斗争每天都摆在脸上。把姜相的独子姜子禄捏在手里,显然比捏着韩秋思这个姜家外姓人加上玄术高手要好很多。 不晓得李儒风有什么深意,他本想等李儒风回来问一问他,可现在看来,韩秋思好像很想离间他和李儒风似的。 要不就给韩秋思一个机会好了,反正他都不会当真的。 李澄晞一脸勉强地转过头,问道:“什么目的?韩姑娘啊,你有话要快说,不然我叫人了。” 韩秋思脸上一黑,无奈道:“我是女人,他是男人,又都是玄术高手。你说他有什么目的?” 嘁……双修么…… 怎么可能? 李澄晞大步迈出门去,轰隆一声摔上了门。 他想,他的玲珑塔心法还可以再精进一些,最起码要到韩秋思之上的程度,不……他甚至可以打败李儒风。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回到李儒风房里,将门一锁,认认真真背诵玲珑塔心法第一百八十五式,青戈和绿桃骚扰了几回,他都没有理会。 一直到了天色入暮,他听见青戈叫了一声“师父”,才将门打开,迎面看见李儒风。 李儒风脸色好像变得更差了,嘴唇上的血色淡薄。李澄晞揪心之余,想,李儒风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差了,也许真的到了必须要和人双修来维持功力的地步了? 他刚一走出门,李儒风却一转身,朝着西间去了。 李澄晞怔怔看着李儒风的身形,只觉得有些陌生。 青戈在后头叫道:“师父!师……师叔他一天都没有吃饭哦!” 李儒风顿了一步,没有讲话,只回头朝青戈递去一个眼神,尔后便进了西间,将门合上。 青戈也有些意外,犹豫了半天,只好过去抓住李澄晞的胳膊,嗫嚅道:“师叔,师父让我带你去吃饭,你要听话哦,乖啦……” 李澄晞尽力克制自己,看了青戈一眼,用力挥开他的手,怒喝道:“走!开!!!” 绿桃将青戈拉到身后,弱弱道:“主人啊,那个……男人很容易变心的,新鲜感没了,就会喜欢上别人,新鲜感再没了,就会喜欢上第三个人……最后嘛,说不定会回来,也说不定继续四处流浪哦……” 青戈连忙表态,道:“绿桃姐姐,我和大部分的男人不太一样。我是男孩,是少年。” 绿桃向他递去微含责备的目光,道:“我也和大部分的男人不太一样。” 李澄晞心如刀割,这是安慰人的话吗?扎他心的同时,还要秀恩爱? 不多时,西间传来韩秋思痛苦的声音,继而没了声响。 绿桃和青戈也同时听见,看直了眼睛,一个捂眼,一个捂耳,要将李澄晞拖走。李澄晞咬紧嘴唇,轻声道:“你们走吧,李儒风这个变态。” “师叔……你不走吗?” 李澄晞耳膜里的血脉一跳一跳的,一时间嗡嗡的声音充斥脑海,没有什么反应。 青戈只好又喊了一声“师叔”,李澄晞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以后别这么叫了。我和李儒风从来都不是出自一门。前世是仇人,死在他手上,今世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18章 你……还真是急不可耐 李儒风在西间,李澄晞便只好躺在李儒风房里的床上,想了想,还是不妥,便又睡到地上。 他想想今日的种种,倒也不怎么记恨李儒风,要怪就怪他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不学无术,虚度光阴,即便是玲珑塔这样优越的东西凭空砸在他头上,他也摆弄不出个一二,还是不如旁人。 他想着想着,浑身难受,在地上翻了个身,这才觉出腰也疼,背也疼,人还冷,很惨了。 他看了眼李儒风温软的大床,虚弱地朝被褥伸去一只手。 介子推不食周粟,饿者不食嗟来之食,都是有骨气的铮铮汉子。 可骨气跟他有啥关系?他要是守着骨气过日子,早在刚开酒楼的时候,就被长安府尹搞死了。 李澄晞蠕动了两下,爬到床上,后背舒服了许多,总算合上了眼皮。 他刚刚想到玲珑塔时,福至心灵,意识到李儒风找韩秋思,也许是要把韩秋思抢走的帮他玲珑塔多回来。李儒风之所以这么着急去见韩秋思,八成是怕玲珑塔在韩秋思身上附着的时间太久,不好剥离,才会…… 人为什么要胡思乱想把自己陷入绝境呢? 他相信李儒风,明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李儒风肯定会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给他养胃,同时责问他为何绝食为何不自珍。 李澄晞安然睡去,他盼望的“明天一早”眨眼间就到了。 他像个刚刚醒来的睡美人一样睁开眼,看见的却满眼都是“凄凉”两个大字。 李儒风不在,也没有面条。 连口热茶都没有。 李澄晞呆了呆,打了个哆嗦,仔仔细细穿好衣裳,这才谨慎地走出门去。 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又下雪了。 有两行脚印从东间延伸出来,从足尖的方向判断,这两个人先是鬼鬼祟祟在西间门口、窗下绕了一圈儿,尔后又滴溜溜地走出了院子,去往山间了。 一阵嬉笑声从原处传来,李澄晞看到一青一绿两个身影从这个山头追逐打闹到下一个山头,只觉寒风过境,上上下下一派伤心。 李澄晞心中满是怨念地想,这两个人早上起来,不烧水、不做饭、不管他,只知道偷听和贪玩,很可以了。 他继续怨念地看了一眼西间的房门,后知后觉发现,虽然绿桃和青戈去偷窥过、留下了足迹,但里头的人根本没有出来过。 他站在想了想,这么冷的天儿,正是赖床的好时节,他做什么不好,非要一大早爬起来,先看一对儿秀恩爱,再看一对儿鸳鸯帐里度春宵? 很刺激很刺激。 李澄晞想,他是堂堂六皇子,是不能做出偷窥这样的事的。 为了自个儿的面子,他便先往东走了两步,踩上青戈和绿桃的脚印,仔细压着脚印,挪去了西间门口。 他才不是偷窥,是要捉奸掌握证据好不好?这两人,未婚未嫁,共处一室,太不要脸了。最好一起抓起来,冰天雪地浸猪笼。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李澄晞刚刚挪到西间门口,西间的门便打开了。 李儒风目光沉静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李澄晞脸上恐怕是绿的,尴尬地挪开了目光,又挪开了步子,给李儒风让出一条道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在这里做什么,问得好啊。 李澄晞憋了半天,憋出一个笑脸来,道:“我——来晨练。” 李儒风“嗯”了一声,一抬手,要去抓李澄晞的手,李澄晞却缩了缩,完美闪避。 他心碎地想,他一辈子可能也没有身手这么灵敏的时候了吧?失恋使人变帅。 李儒风默然刹那,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再次出手,这次动作快准狠,一把将李澄晞的手攥在手里。 李澄晞抬头看他,将手举到他眼前,问道:“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拉拉手没有什么,两个男人拉拉手更没有什么,他才不会在意。可是李儒风是不是有病,见谁都要拉手?昨夜他和谁执手度过一夜,今天一早就又忘记了么? 李儒风嘴唇动了动,李澄晞以为他多半会骂出一个“滚”字,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话语,却不想李儒风道:“你的手这样凉。” 李澄晞这才发觉,有一股温热从李儒风的手上传了过来。 李儒风的手向来是凉的,为何突然热了起来? 李澄晞原本还不太相信双修之说,现在只觉得眼花耳鸣,挣扎着往门里看去。天气阴森,光透不进屋里去,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和一条被撕扯在地上的白色纱袖。 李澄晞喉头滚了滚,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 “你……还真是急不可耐。” …… 李儒风顿了顿,表情有些古怪,李澄晞则像是吃了一百颗仙丹,整个人都很飘,厉声挑衅道:“李儒风,你这个变态,你说,是不是姜子禄也惨遭过你的毒手?难怪他那天如此依恋我,却又那么害怕你。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双修?亏你想得出来,不要脸,禽兽!” 李儒风镇定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双修?” 李澄晞心碎道:“你眼里不分男女。” 李儒风沉吟一番,似乎来了兴趣。 “要不尝试一下?” 尝试一下……问他作甚。 李澄晞耳朵一热,气血上涌,只想给李儒风一巴掌。 “寡廉鲜耻……寡廉鲜耻!!!” 李儒风坦然受下李澄晞的评价,又捏了一把李澄晞的手,沉下声调。 “你的手真的很冷,昨夜该不会是睡在地下的?” 李澄晞暗自心虚,此时唯有强撑颜面,看了李儒风一眼,冷淡道:“怎么可能?我虽然不喜欢你的床,但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不信你去看,床上乱着呢。” 李儒风眼眸一沉,扯住李澄晞的衣领子,便把他往自己卧房内提去。 李澄晞哀哀地想,李儒风好像又变回那个无恶不作的恐怖国师了。为什么要提他的衣领子,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尊重人啊!!! 他讨厌李儒风! 第119章 物尽其用,花式折磨 李澄晞被李儒风抬手扔在床上时,想,李儒风的床真软啊。 后背落下来一点也不疼,头也枕在枕上,安全着陆,禁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气儿才吐了出来,又抽了回去。 李澄晞见着李儒风欺身过来,往边上闪了闪,却被李儒风扯了回来,外衫被解开,扔在一旁,继而……李儒风给他盖上了被子。 李儒风的手搁在他额上,淡淡道:“受了风寒也不自知。你这么多年都过得这么糊涂么?” 李澄晞双眼冒火,挥开李儒风的手,一脸冷淡。 “糊涂又怎样,这么多年,我还不是茁壮成长,过得很好?” 李儒风哧地笑了一声,道:“你好生歇着,我上朝去了。” ??? 这么晚才去上朝的吗? 李儒风紧跟着道:“既然你不想让我走,我就不去了。我去叫青戈煎药。” 李澄晞有些无奈,李儒风这波操作,他身为男人是很能看懂的。因李儒风背叛在先,所以心中愧疚下,对他格外地好。 他其实也干过这种事,本来是给小翡翠买了胭脂,后头遇见了更好看的小芍药,就把胭脂送给小芍药来讨好。后头再碰到小翡翠,对方依然是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叫他心里愧疚难耐,当即去买了更加高级的胭脂。 由此李澄晞总结出规律,哄女人很费钱锕。后头就再也不到处风骚了。 想想李儒风的行径,大抵也是如此吧。 只是他又不是女人,要李儒风哄做什么,当然,也哄不好。 李澄晞躺在床上,发现自己果然是发烧了,膝盖处的关节酸痛难耐,好容易昏昏有了几分困意,就听有人推开门,他半张开眼睛,见着李儒风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李澄晞下意识往门口看去,没见着青戈的脑袋,有些失落。 “青戈呢?熬完药也不晓得来探视我,绿桃也是,真不仗义。” 李儒风没理他这茬,坐在床边,伸手想扶李澄晞,李澄晞却自己一股脑坐了起来。 “又不是快死的人,你别碰我,药碗给我,我自己喝。” 李儒风依言将药碗交给他,李澄晞屏住呼吸,正要一仰脖干下这碗热药,李儒风忽然探出手指,扣住了他的药碗。 他想,不好了,李儒风竟然给他下毒?是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了? 李儒风淡淡迎上他的目光,道:“烫。” 李澄晞嘴角抽了抽,将药碗搁在一旁,大喊道:“青戈?给我拿块蜜饯!” 没有人理他。 李儒风默默起身出门,过了会儿,将一碟子蜜饯端了过来。 他终于起疑,在李儒风袍子上来回打量,可惜李儒风穿着一身黑衣,他看不出来那黑袍上是否抹了脏兮兮的黑灰,只得问道:“青戈没回来?这药是你熬的?” 李儒风答非所问,道:“他和绿桃太吵了。” 李澄晞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拿眼睛偷偷瞥向那碗黑药,又偷偷瞥了一下,才伸手,小心端起,莫名有些感动。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感动的,仿佛青戈给他煎药就不是煎药是的。一滴眼泪滚到碗里,他终于想明白,青戈去煎药,那是李儒风吩咐的,师命难违,和他李澄晞没多大关系,而李儒风是自愿要给他煎药的,都没叫他知道。他一大把岁数,撇开一切的利益和身份,李儒风是唯一一个待他这般的人。 李儒风被他抒情的动作弄得不太自在,轻轻咳了一声,站起身,往门边儿转了一遭,转回来的时候,李澄晞恰好将自己的眼泪汤喝完,正在抽抽搭搭地含着蜜饯。 李儒风无奈将手帕递给他,却曲解了他的意思,道:“我不过是和她待了一夜,你至于如此?” 李澄晞原本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儒风真好啊”,冷不丁,李儒风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被冻在了当场。嘴角还是翘着的,眼角泪水还是在往下流的,人却有些不太好了。 “你……你说不过是和她待了一夜?” 一夜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啊。多少城池颠覆国家灭亡喜当爹的事情,都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 最可气的是,李儒风全然不当回事!好像他很小气哦? 李儒风高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给出旁的解释。 李澄晞嘴角抖了抖,逼问道:“你敢说你和她什么都没做?” “当然不敢。” 李澄晞捂住胸口,这个人好贱,他想给李儒风一刀,再自戕。如是两得清净,来世再……再也不见! 李儒风忽然凑到他耳畔,声音低沉,很是好听。 “我昨夜和她练功来着,”李儒风边说边轻轻撩动他鬓角的发丝,故意顿了顿,似乎是在看他的反应,“你将半个玲珑塔给了她,我刚好从她身上把玲珑塔提出来修炼,这样你就不用吃苦了,我提出玲珑塔也不用颇多顾虑,省力许多。两全其美。” 李澄晞回忆起被李儒风将玲珑塔从身体里提出的痛苦,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他记得他当初丢了半截玲珑塔,李儒风好像没有什么表示,韩秋思同他炫耀,李儒风也没有什么不悦的迹象。原来李儒风非但往心里去了,还在心里暗暗下了那么大一盘棋,物尽其用,花式折磨…… 还好他从始至终都对李儒风都敬爱有加,视李儒风为自己的师长,否则天知道得罪了李儒风,会有什么悲惨的下场? 等等,他刚刚在西间门口的时候,好像……好像痛痛快快地骂了李儒风一场,而且当时李儒风也是一脸平静,一副此等小事不必往心里去的样子,很可怕了。 以往他都只敢在肚子里骂,他早上真的好大胆哦。 感情使人盲目,他恨他自己。 李儒风面不改色地将他的一双冰手拢入自己的袍袖中,指间摩挲,淡淡道:“现在身上还发冷么?你往后生我的气,尽管骂我不要紧。但若是再敢睡在地上,我可要重重罚你了。” 李澄晞激灵了一下,急忙问道:“你怎么晓得?你偷窥我?” “怎么可能。”李儒风镇定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纸人,随手一抛,扔在地上,“忘了拿东西,让他过来取罢了。本座可什么都没有看见。” 扯淡! 李儒风的小纸人可以附身在上头,因而小纸人就是李儒风,李儒风就是小纸人……他以前吃过多少次小纸人的亏了,还以为骗得了他? 话说回来,睡觉的时候李儒风会附身小纸人来监视,那吃饭的时候呢?洗澡的时候呢? 李澄晞艰难地看了李儒风一眼。他本以为世间最变态莫过于绿桃,因为绿桃曾经偷看过他洗澡……现在看来??? 第120章 秀恩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澄晞和李儒风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看那纸人在地上铺开一张纸,蹦蹦跳跳地画画。 李澄晞看了会儿,总觉得笔法有些熟悉。他怔了一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李儒风桌上的那幅画来。画得是桃花树下,一个人身披铠甲,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题字里有个“晞”字。 三千桃花簌簌而下,相思悠长。 他当时一直记在心里,琢磨那人是李儒风念念不忘的那个苟晞,还是他李澄晞。后来觉得,不管是谁,只要李儒风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 现在看来……李儒风也在凝神观看,他的意志并没有附在纸人上,是这个小破纸画的? 李澄晞动了点小心思,装模作样地冷淡问道:“它自己还会画画?” “嗯,它会将好看都画下来。” 好的,现在那幅画画的是他还是苟晞,已经变得很重要了。 李澄晞稳定心神,尽力保持不怎么紧张的语调,问:“那它……那它画的那个骑马的人是谁?” 李儒风果然反问回来。 “什么骑马的人?”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是将那幅画描绘了一遍。因为……谁更好看一点真的很重要嘛! 李儒风回忆了半晌,目光轻飘飘地扫了过来,悠悠道:“你惦记了这么久?为何不早点问我?” 李澄晞耳根红了一片,继续顶着一张厚脸道:“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到底画的是谁?难不成就是你惦记的苟晞?” 快说不是!快说不是!!! 李儒风顿了顿,才道:“不是。” 李澄晞咧嘴,想,这小纸人真的太不写实了,竟然将他画成这样。不过……他虽然没有披过甲,但他上马的姿势,应该和画里的人差不多英挺。 “画的是我。” 李澄晞的笑容僵在嘴角,看了看李儒风,又看了看小纸人。 小纸人的眼里,李儒风最好看? 李儒风的眼里,李儒风最好看? ??? 李儒风在他嘴角冷不丁咬了一口,道:“你最好看。” “可是,题字上头写的是……写的是‘苟晞’的‘晞’字。” 李儒风走到小纸人旁边,一把拿走了它正兴致勃勃挥舞的画笔,俯身在那张纸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晞”字,尔后抬眼,看着李澄晞,问道:“好看么?” ……什么鬼,现在是李儒风卖弄自己的字儿的时候么。 但他不得不承认,好看啊,李儒风的字都很好看,刚劲有力,布局考究,一看就是从小练大的。 “我写这个字最好看。它几乎每次都画一个。” 哦,好无聊。他白白忐忑了这么久,又白白自作多情了这么久。如果有机会,他要把那个小纸人凌迟处死。 他冷静下来,转念一想,李儒风为什么偏偏写这么个字儿好看呢。 李儒风待他如此,满心满眼里都是他,写个破字儿还是他,甚至为他洗手熬药汤……他却很不厚道地怀疑李儒风把他绿了。真是羞愧,太羞愧了。 他脸上微微一红,捣了一下李儒风的腰眼,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为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从韩秋思身上提玲珑塔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扯人家的衣服。啊,她那个衣服看起来很贵的,应该是真丝的吧,我们要不要赔?” 李儒风扫了他一眼,漠然道:“她不肯把纹身露出来,只有如此。至于衣服……不赔。” 李儒风啊,真是深得他心。 李澄晞勾住李儒风的脖子,正要将嘴唇凑到李儒风的脸颊上,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 这个声音李澄晞太熟悉了,不是对说话的人熟悉,而是对那个调调熟悉。不管是赵公公还是王公公,公公都是一个调调嘛。 “国师大人,皇上请您回宫议事。” 李澄晞怔在当场,正要收回手和嘴,李儒风忽然飞快地将脸往他唇上贴了一下,才站起身,漠然道:“知道了。本座换了衣服就去。” 那太监很恭敬地退下了。 李儒风开始解外袍,李澄晞觉得有点凉,便又缩回被子里,忽而觉得这么盯着人家换衣服不太雅观,主动挪了挪窝,打算转身,面朝里。 李儒风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他便被玄术定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尔后李儒风慢腾腾地撩开了中衣。 换朝服又不用换中衣啊!神经病啊!冬天穿那么厚的谁会看到你里面? 李澄晞磨牙看完李儒风展示全程换衣,这才得以解禁。 他从牙缝里小声道:“变态。” “嗯?” 李儒风竟然听见了,朝他走了两步。 “我说你变得好看了。” 李儒风暧昧道:“哪里?” “呵呵呵,你是在谦虚吧?” “不,本座问的是哪里变得好看了。” 李儒风说话的同时,勾起手指,在李澄晞的脖颈挠了挠,又往下滑,去捏他的锁骨。 李澄晞欲哭无泪,攥住李儒风的手,认真道:“你要好好上朝,赚钱养家。” 李儒风停下动作,竟然点点头,异常听话地答应下来,在李澄晞唇畔落下一吻,举步离开,甚至和外头的那个太监客气寒暄了两句。 李澄晞只觉得不寒而栗。 李儒风变了,变得不像他了。 他只是说“赚钱养家”,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为什么李儒风会如此之高兴而懂事? 不等李澄晞想明白,青戈和绿桃终于浪回来了。 两人都在揉头。 李澄晞关心道:“你们怎么了?玩耍的时候头撞到一起了?” 绿桃愤恨道:“怎么可能,还不是因为李儒……” 青戈掐了他一把,绿桃才咽下话,转而扑到李澄晞床前,关切道:“主人,你怎么那么糊涂啊?现在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你喝过药了是么,我看看你还发烧不啦……” 绿桃正要伸手去摸李澄晞的脑袋,青戈飞快抢先,将手盖在李澄晞的额头上,绿桃的手便覆在了青戈的手背上。 绿桃急忙收回手,脸上红扑扑的,骂道:“你这个小崽子!真贼!” 李澄晞生无可恋地想:李儒风说得对,这两人好烦,秀恩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121章 既然你一定要承担,我也没办法 青戈认真道:“绿桃姐姐,这是我的师叔,你不可以摸他的脸。” 绿桃冷冷翻了个白眼,继续伏在李澄晞身边,嘟嘟囔囔道:“主人,你感觉怎么样啦?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发烧了哦?” 李澄晞一听这两人的话,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儿,扫视一番,问道:“你们……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威胁了?” 两人抱成一团,拼命摇头。 李澄晞叹了口气,李儒风怎么可以这样?好不容易下一场雪,这两人出去撒欢也是情有可原,做什么那么严厉? 青戈幽幽道:“师叔,师父对我们可温柔可好啦,一句重话都不会对我们说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李澄晞扶额,披衣下床,在青戈失望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误会的,李儒风就是很好很温柔啊。” 绿桃在李澄晞看不见的地方啐了一口。 “我去看看韩秋思,你们做点早餐过来?” 两人纷纷摇头。 “韩秋思又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什么要送到她手里去?而且李儒风不让你乱跑,更不让你去西间,多半是知道了什么。” 李儒风能知道什么……无非是怕他坏了李儒风的好事儿罢了,可这桩事情他非得管管不可,他不能让李儒风继续作恶了,这般得罪何处相思,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澄晞左右看了眼,笑道:“既然如此,我等李儒风回来要说有人不听我的话了。” 青戈承受不住压力,率先出了门,直奔厨房;绿桃怨念十足地念叨了两句,直骂青戈不仗义,跟着也跑了。 李澄晞这才去了西间,外头的雪原本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积在地上,足有三寸之厚,李澄晞不由得往下山的路上看了眼,这样的大雪天,李儒风还要走山路回长安,真是太辛苦了,希望他老人家不要滑倒,毕竟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不比他这样的小年轻。 李澄晞先透过门缝往西间里看了眼,见着一坨白白的东西躺在小榻上,稍稍安心,推门走了进去。他还没有站稳脚跟,就有一条白绸子卷上了他的脖颈。 李澄晞想,韩秋思啥时候还有这种武器,他对韩秋思太不了解了,他还以为他来救韩秋思,能轻而易举地感化她并顺理成章地提出条件。 李儒风这个老人家真的很有本事,料到了他来找韩秋思会被反杀,才叫绿桃和青戈不让他来西间。为什么他总是一个衬托旁人智慧的弱鸡角色? 李澄晞艰难道:“你……等等……我救你……” 韩秋思大概昨晚真的很痛苦,怒骂道:“你和李儒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他什么事啊,他只想做一个单纯的好少年。 就在李澄晞双腿乱蹬,即将一命呜呼的时候,脖子上的束缚忽然一松,紧跟着一声闷响。 李澄晞回头,见到韩秋思睡在地上,人已经晕倒了。 他只得连拉带拽,把韩秋思拖回小榻,小榻上那团白白的东西还在,原来就是韩秋思的外袍裹了点被褥。这个女人只怕早已听见了他在门外的动静,提前躲在门后守株待兔。 好就好在……李儒风大概没有给韩秋思吃饭,以至于韩秋思身体十分虚弱,没有坚持到把他勒死,自己就先昏过去了。 这就是生活,如此梦幻多磨。 李澄晞长出了口气,把脖颈上悬挂的白绫取下,又将韩秋思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翻过来。手臂上头的刺青宛然,李澄晞蹲下身,瞧着韩秋思,小声道:“韩姑娘,你把这半截玲珑塔还给我可好?” 韩秋思睫毛颤了颤,眸子张开一隙,伸手要去抓李澄晞,李澄晞一直在盯着她看,当即往后避了避,韩秋思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她好容易稳住身形,愤怒道:“你现在身手这么好?” 李澄晞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安抚道:“你可能是太饿了。说真的,你把玲珑塔还给我吧。” 韩秋思嗤笑一声。 “不还,死也不还。” 李澄晞压住激动窃喜的心情,做出无奈的神情,道:“好吧。我其实是担心你。把玲珑塔提出来很疼的,这本来是我应该遭的罪,却让你来承担,那怎么好意思呢?既然你一定要承担,我也没办法。告辞告辞。” 他说完,跑得很快,生怕韩秋思后悔,非要将玲珑塔还给他似的。 李澄晞表面是过意不去的沉重,心里其实美滋滋。既然这事儿是韩秋思自愿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心里就可以毫无愧疚了。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深明大义的韩秋思。 “等等!”韩秋思忽然爬起来,保住了李澄晞的大腿。 李澄晞往前走了两步,韩秋思便被他拖了两步,死活不肯撒手,心志坚定。 李澄晞叹了口气,垂头看了眼韩秋思,假模假样道:“韩姑娘,你受苦了,我去给你煮早饭……” 只见韩秋思泪流满面道:“太疼了啊,求求你拿走吧……刚刚回绝你的那个人不是我……呜呜呜……” 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弱鸡就可以随便欺负吗? 李澄晞伸手,微笑道:“韩姑娘,你起来说话。” 韩秋思将手乖乖递到李澄晞手上时,李澄晞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他手臂上一麻,意识到是韩秋思念动玲珑塔心法,把玲珑塔还回来了……这个女人的书背得很熟啊,他把玲珑塔给她的时候,用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而韩秋思只用了一瞬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 韩秋思虚弱笑道:“多谢六皇子,玲珑塔还给你,以后李儒风再提玲珑塔修炼,就不关我事了。” 她这句话正被端着粥进门的绿桃听见,绿桃怔了一下,将手里的粥一扔,便叽叽歪歪地扯住了还在发怔的李澄晞的袖子。 “主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玛丽苏白莲花的行径,很招人讨厌的呜呜呜……把玲珑塔提出来多疼呀,韩秋思昨晚鬼哭狼嚎我们都听见了……” 韩秋思抬起眼皮,弱弱道:“绿桃,你才鬼哭狼嚎,你全家都鬼哭狼嚎。” 绿桃一听,更是不得了,扑过去和韩秋思扭打成一片,很快占据上风。 青戈后头才端着糕饼小菜进来,见到李澄晞呆坐在小榻旁,绿桃在和韩秋思打架,地上还扔着一碗冒着白气儿的粥,场面十分离奇混乱。他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跑去拉架,一边拉,一边问道:“师叔,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 李澄晞心情不好,愁的不是自己后头要遭罪,而是怎么和李儒风解释。他就不应该存了嘲讽报复的心理来找韩秋思,结果弄巧成拙,先是差点被韩秋思勒死,后是把玲珑塔搞了回来。 李儒风那么聪明睿智,而他却这么智障……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因为这世界上本来就有聪明的人,也有老实的人,也有太过老实逼近弱智的人,一帮一相互匡扶,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公平和正义的体现吧。 李澄晞稍稍释怀,瞥了青戈一眼,道:“没什么,你,别拉偏架。” 青戈“哦”了一声,松开正在按住韩秋思肩膀的手,转而将她拉了起来。 三个人鸡飞狗跳出了西间,各自怀着心事蹲坐在屋檐下。 绿桃道:“主人,你心眼真好,真是个好人。” 李澄晞不说话,想,现在“好人”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吧,绿桃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他发好人卡? 青戈则捋了捋绿桃凌乱的头发,觉得还是不够,绕到了绿桃身后,为他重新梳头,一边道:“绿桃姐姐,你下次再要打谁,让青戈去就好了,你别亲自动手了。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才好。” 绿桃一挑眼角,问道:“我现在不漂亮?” 李澄晞被二人的对话吸引,偏头看去,只见绿桃原本的发型已经被青戈打散,扎成了两个朝天的羊角辫。还毛毛躁躁的。 ……很漂亮了。 街头神志不清讨饭的也不过如此了吧,因为造型再可怕的话,大家都绕道走,就要不到饭了。 绿桃可能在李澄晞异样的目光里读出了什么,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劈手在青戈头上打了一巴掌。 青戈好像没怎么挨过揍,当即眼泪汪汪。 “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 青戈一抹眼,扭身离开,绿桃眼里又出现了几分后悔之色,转头来问李澄晞。 “我是不是打重了?” 李澄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多时,青戈端着三碗稀粥回来了。 别说一巴掌,就算把青戈的头拍掉半个,恐怕他也不走吧…… 三个人吸溜吸溜地蹲着喝粥,李澄晞放下粥碗,才问道:“李儒风最近在忙什么,你们晓得么?我总觉得他有心事。” 绿桃好像被呛了一下,咳了半天,谨慎道:“他有什么心事?具体表现?” 第122章 为什么这么关爱李儒风 李澄晞想了想,觉得表达有些困难,还是坚持道:“就是……很不自然,嗯,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又比以前更珍惜似的。” 他描述得果然很渣,青戈听得一头雾水,也很渣地分析道:“你们可能有一个把另外一个绿了。” 李澄晞犹豫过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像。” 之前他也怀疑李儒风和韩秋思有点什么,可现在看来,李儒风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还有旁的什么原因。 青戈不知和什么人学来的,摸着下巴,先吸了一口气,正要吐出更深层次的见解,绿桃赶紧道:“主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李儒风要是真的有事情,到了时机自然会说嘛,难不成他还会瞒得过你?你不要瞎猜了,李儒风要是知道你这么怀疑他,他肯定会很伤心的呀。” 在他说话间,李澄晞和青戈两双眼睛在他脸上来回乱转,直到他说完了,那两双眼睛还不安分。 “看什么看啊!主人,我说的是他,你别在意。” 李澄晞狐疑地继续看他。 “绿桃,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关爱李儒风?” 绿桃嘴角抽了抽,幽幽道:“主人,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我关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青戈一直在屏住呼吸听他最后的几个字,却没想到只是一个“你”就结束了,当即一口气憋死,半天才“哇”了一声。 李澄晞被二人弄得心烦,索性将碗往脚边一放,抛下两人回到房中。 绿桃这厮,心怀鬼胎,很是可疑。 李澄晞的目光在书架上扫了几圈,也未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再转去李儒风的案几边,翻来覆去,也只是在桌子上找见了一个小小的纸人罢了。 他拨弄了两下,那纸人竟然飘飘悠悠站了起来,朝着他弯了弯腰。 李澄晞起了兴趣,问道:“李儒风写哪个字最好看?” 纸人抱起笔架上的一杆毛笔,膏了膏笔尖,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了“晞”。 大约是李儒风担心这边出什么事情,在小纸人上留了一念,因此这个纸人呆呆傻傻的,又能暴露一些李儒风的隐秘事。 “李儒风最喜欢谁?” 小纸人选择偷懒,在那个“晞”字底下画了个圈圈。 李澄晞心花怒放,又问道:“玲珑塔心法默写一遍给我看看。” 小纸人便又哼哧哼哧地上蹿下跳起来,它的笔法很快,不多时,玲珑塔心法真的默了出来。 “那……玲珑塔能不能救李儒风?除了打架还有什么用?” 小纸人站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写下了一个“能”字。李澄晞松了口气,终于安下心来,便见小纸人继续写道:“也不能。” 能也不能? 李澄晞怔了怔,追问道:“什么意思,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叫‘能也不能’啊?” 小纸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回答他刚刚提出的问题。 “可以转到下……” 忽然“噗”的一声,毛笔掉落在纸上,甩下一串墨点。李澄晞还陷在沉思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小纸人身上蹿起了蓝色的火焰,已经烧了一半。 四下无人,可能是李儒风察觉了这个小纸人在泄密,才毁去了它。 李澄晞心情沉重,从案上拿起那张被好一番乱涂乱画的纸,越看越古怪。 这个纸人究竟要写什么,才让李儒风人在宫中都为此分了神?要知道,仅仅凭借意念来焚毁这么远的一只小纸人,可是极其耗费心神的。 李澄晞将纸一点点叠起,揣在怀里收好,而那边可怜的纸人已经化成纸灰飞走了,他不禁暗自感叹李儒风真是心狠手辣。 到了晚上,李儒风才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现出一点难掩的倦色。 李澄晞一看这形容,就晓得他爹又折磨李儒风了。以前李儒风在朝中好像也曾是个奋斗的青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很得他父皇的宠信,也不是那么病怏怏的模样。 后来李儒风一夕黑化,脸色也愈发苍白,人见人怕花见花败,大家就都开始防着李儒风了。 现在想想,根据李儒风的脾性,再算算日子,那会儿可能正是李儒风得知方渊被皇上秘密处死的时候。 李澄晞得意地想,人生就是这么无常——李儒风没有早点遇见他,算李儒风倒霉;而他却因为过早认识李儒风,那会儿李儒风还没有认出来他,叫他颇受了点惊吓,也很倒霉。 不过还好最终遇见了,便不用计较什么早晚。 李澄晞露出大大的笑脸,迎了过去,李儒风却淡淡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道:“想知道什么事,大可以直接问我。” 李澄晞讪讪笑道:“有的事情,就是比较迫不及待。” 李儒风眼色一沉,反问道:“比如说?” 李澄晞连忙别开目光,尴尬一笑,没有继续讲话,李儒风却不依不饶挨近了,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坚持问道:“比如呢?” 一股热血倏忽上涌,李澄晞耳垂泛出粉色,刚要开口说话,李儒风便将他的外袍剥了下来。 李澄晞这才回神,大冷天儿的,搞什么。 “该吃晚饭了。” 在他说话间,李儒风的手已经绕到他背后,探进中衣里头,抚上了他的后背。 李澄晞脸上红得更加厉害,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李儒风的手还是有点凉的,不过比之前好太多了。 这时,李儒风却忽然僵了僵,李澄晞抬眼看了看他,只见那双黑眸里升腾起一丝猩红。 李澄晞疑惑间,被李儒风一把扔在床上,面朝下,后背朝上,下巴虽然是磕在枕头上,但还是有一点疼的。 李儒风疯了吗? 李澄晞有些气恼,正要爬起来,他的中衣便被李儒风一把撕开,后背赤裸在凉飕飕的空气中,除了凉……还很惊惧。 “怎么回事。” 李儒风的口气淡淡的,李澄晞却听出了一丝怒意。 他终于想起了玲珑塔符箓的事情,想必李儒风刚刚摸到了他背后的刺青,发现玲珑塔符箓全部回来了,这才会如此生气。 “那个……我……我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所以……” “我去杀了她。” 第123章 全部都洗得香喷喷的 李澄晞吃了一惊,急忙去拉李儒风的袖子,他这么一动作,被撕开的中衣便顺着胳膊滑了下来,露出大半个胸膛。 李儒风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淡淡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把衣服穿好。” ??? 好好,他把衣服穿好是没什么问题,可万一在他穿衣服的空当出人命了怎么办? 李澄晞单手拢了拢中衣,另一手仍然攥着李儒风的袖子,镇定道:“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李儒风倒也爽快,当即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李澄晞这才放心摆弄他那破褂,倒是李儒风的袖子被他撤出了一小片褶皱,怪过意不去的。 李儒风一把揭过床上的锦被,盖在李澄晞身上。李澄晞颇为受用,将一双脚也缩进了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个团子,大大方方做了决定。 “韩秋思的事儿你就不用计较了,想修炼从我身上提玲珑塔就是。” 李儒风神色冷淡,没有回应。 他这么冷硬的姿态,叫李澄晞有些为难,只好凑过去,进而道:“我不想你总是和她待一夜。” …… “我自己睡凉。” …… “李儒风!” 李儒风应声而来,一把将他压倒,狠狠咬了两下他的嘴角。他疼得皱紧眉头,往后缩了缩,却因裹在被子里,只是蠕动了两下,效果并不明显。他呜了两声,也被李儒风悉数吞进肚里。 李儒风喘息道:“我最喜欢谁,你自己不知道,还需要去问纸人。” 李澄晞狡黠道:“你不说我怎么晓得?要不你亲自说说看?” 李儒风轻轻笑了一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向来清冷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淡淡的柔和。 他有些得意,肆意去看李儒风的眉眼,却发现不经意间,李儒风又憔悴了。 可能是乍一回朝堂,要忙好多事情,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折腾了这么多年,本来就单薄,八成是累着了。李澄晞盯着李儒风气血全无的嘴唇,想,他明天炖个什么汤给李儒风喝好呢?什么鲫鱼汤乌鸡汤腰子汤的,都来一点好了。 李澄晞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在李儒风的手上摸了一把,还好是温热的。他责备道:“你气血太差了,眼底嘴唇都发灰。现在手脚倒是暖了,可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哪能总靠着玲珑塔吊着?你要趁着年轻多补补,否则到老都是病,我可不管你。” 先骂李儒风,为明天炖汤铺垫。虽然李儒风吧,也不能算年轻了? 李儒风嘴唇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若不是李澄晞离他太近,满眼都是他的嘴唇,恐怕目光再敏锐,也难以捕捉到这么微小的变化。他琢磨着,也许是他的口气太严肃了?而李儒风表面上血冷心硬,实际上内里是个玻璃心,经不得人说的? 他当即凑在李儒风嘴角上啄了一下,又摸了摸李儒风毫无血色的嘴唇,心疼道:“你听我的话,我就不说你了。” 李儒风将脸转开,瞥向别处,却不肯看他了。 这么严肃干嘛。 李澄晞这才老实一些,眸光一转,道:“对了。那个纸人为什么说玲珑塔能救你又……” 李儒风滞了一下,截口打断,终于肯看他了。 “该吃晚饭了。” 说完,李儒风站起身,抬步就要往外走。 ??? 李澄晞裹着被子,情急之下赤脚下床,不依不饶又唤道:“李儒风!” 李儒风顿住脚步,垂目看着他一双赤足,若有所思道:“我以前因过度调动功力,丹元受损,走火入魔。后头才不得不服用毒药抵制病情。你的玲珑塔能救得了我的命,救不了我的丹元。” 李澄晞怔了下,颤声追问道:“你丹元受损会怎样?” 这么严重的事情,李儒风一直不曾提起过,现下忽然交代出来,李澄晞不疑有假,心下凉了半截儿,沉痛中又不经意地想要责备李儒风。 “你果然在瞒我事情。你快说丹元受损到底会怎样?” 李儒风气定神闲地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眼睛里情意缱绻,仿佛对他的满脸焦急很是喜欢。 他气得骂道:“别看了。都什么时候,还要卖关子?” 李儒风依言敛起目光,慢慢道:“丹元受损,功力就会慢慢消失。以后可要你来护着我。” 李澄晞有些犯愁。 李儒风就是一团笼罩在长安上头的、会下腥风血雨的大乌云,他要想护得李儒风全须全尾,得比李儒风更令人闻风丧胆才是。 可李儒风敛着眸子的温和样子,仿佛李儒风现在就已经功力全失,叫人怎么看怎么可怜。 李澄晞当即拍胸脯答应下来。 “一言九鼎,你这是承诺,可不能负我。” 李澄晞嬉皮笑脸道:“是、是,我可不敢负你。” 李儒风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流光,眼神澄澈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柜橱里给李澄晞找了一身衣裳来换。 后来,李澄晞再回忆起李儒风这时的目光,才明白其中含义,都禁不住心间剧痛。 此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儒风卸下冷漠和防备的样子,真好。 李澄晞换了衣裳,和李儒风一起走出房门,绿桃看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只是清了清嗓子。 青戈却远不能领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奥义,他看着李澄晞,眨巴眨巴眼睛。 “师叔,你怎么换衣服了?你那身衣服很好看啊,不要老是穿我师父的衣服啦,我会认错人的哦。” 青戈不是故意的,他不信!!! 明明事情不是青戈想的那样,可李澄晞还是脸皮薄了那么一丢丢。他耳根发热,脸颊发红,呵责道:“我和你师父……身量差不多,为什么衣服不可以混穿?” 青戈被骂得缩了脖子,小声嗫嚅道:“师父的衣服要我洗,而你的不用。” 李儒风淡淡做出了决定。 “以后所有的衣服都你来洗。” 太残忍了,青戈还是个孩子,千万不能放过他。 李澄晞想,他以后要一天换两套衣服,要青戈全部都洗得香喷喷的才好。 第124章 无故撒什么娇 青戈很低落,但他也不敢跟李儒风叫板,看样子李儒风对他的教育很重视,才养出了这么个乖宝宝。 青戈蔫蔫儿地给李儒风盛饭夹菜,李儒风转手将饭递给了李澄晞,冷静地等待下一碗。 李澄晞心里一阵窃喜。被人罩着一起去欺负小孩子的感觉真好。 青戈抽了抽,继续老老实实去盛饭,绿桃忽然冷不丁道:“我的衣服不用你洗。” 青戈手下顿了一下,飞快将饭盛在碗里,公事公办地念了句“师父请吃饭”,便一把将碗塞给李儒风,继而偏过头去看绿桃,眼睛亮晶晶的。 “绿桃姐姐你真好,那我还要洗三个人的衣服哎。天寒地冻的,你看我的手都冻肿啦。” 他说着把自己一双光滑水润的小白手往绿桃怀里塞。 绿桃将他的手掉来掉去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哪里冻肿的,这才瞥见对面的李澄晞和李儒风正双双端着饭碗,不动声色地瞧着,当即将青戈的手扔开,怒道:“哪里有冻肿的地方?你无故撒什么娇?” 青戈并不气馁,又往绿桃身边凑了凑,拖长了音调,道:“就是冷——嘛——” 绿桃扁扁嘴,面无表情道:“那你的衣服也我来洗好啦,一人一半很公平。我才不要洗他们的衣服呢,哼。” 李澄晞伤心地捂住了胸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绿桃那里已经变成了“他们”??? 以前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现在都变成个屁了啊? 青戈却很快乐,将一双手指放在胸前点了点,小声提议。 “我帮你洗衣服,你帮我洗衣服,好不好,好不好嘛。” 绿桃终于禁不住他磨,只好含笑答应下来。 “好!” 李澄晞看着绿桃,慈爱地想,年轻真好啊,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皮厚。洗个衣服都要肆无忌惮地撒娇卖萌秀恩爱,真不要脸。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一边看着青戈,一边龇牙咧嘴地嚼了。 李儒风也开始默不作声地用饭,青戈才后知后觉道:“师父,那个韩秋思怎么处理?” “给口饭吃,别饿死了。” 青戈点点头,将锅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饭都扒拉到了碗里,又贴心地弄了点儿菜,统统搁在托盘上,端着往西间去了。 绿桃看着青戈的背影,感叹道:“这孩子心眼儿真好。” 李澄晞随口应了声,道:“绿桃,晚上炖点补汤吧,明天早上喝。” 绿桃轻飘飘地投来一个妩媚的眼神。 “主人想喝什么汤?补哪儿?” 好烦啊,绿桃可能是被青戈带坏了,总是往歪处想。玲珑高阁的事儿搞好了吗?可以撒手不管了吗?可以肆意浪荡了吗? 既然不能,绿桃为什么还不快滚,带着青戈一起滚最好啦。 李澄晞闷声道:“十全大补汤,哪儿都补补。” 很不开心了。 吃了饭,李澄晞走在前头,李儒风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房,李儒风看了他两眼,淡淡道:“你哪里不舒服?” …… “我好好的,”李澄晞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神色怪异地瞥了李儒风两眼,道,“就是有点冷。” 李儒风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嘴角勾了勾,却道:“我现下要出去一趟。你加件衣服。” ??? 不解风情。说的就是李儒风没跑了。 李澄晞胸口一滞,李儒风理了理衣摆,一副要走的样子。 李澄晞顺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打算目送他。 李儒风却从袖子里拿了个小纸人出来。 “有什么事情,和纸人说便是。” 李澄晞乖巧点头,将纸人接了过来,揣进袖子里。他也没打算和李儒风讲话,揣下纸人,才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件大氅,给李儒风披上。 “天冷,你穿厚点。” 他站在李儒风面前,为他颈上系带的时候,李儒风指尖微微动了动,将手抬了一半,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作罢,垂目看李澄晞将大氅系好,只道了声“走了”,便折身离开,阖上了门。 李澄晞挨着门缝看了眼,李儒风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脚程很快嘛…… 他继续回到板凳上坐着,发了会儿呆,不晓得过了多久,见着案上的蜡烛都燃了一半儿,蜡泪层层滴落在烛台上,积了颇为宽厚的一层底座。古铜色的烛台透着一股沉郁又黯淡的气息。 这烛台真是饱经沧桑了。 不晓得李儒风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一个人在案边看书。很惨了。 李澄晞站起身,往外头喊了句“绿桃”,绿桃应声过来,李澄晞才忸怩道:“说真的,你明天能不能炖点汤喝。” 绿桃拍胸脯道:“又不是什么难事。主人你想喝什么汤?” 李澄晞糟心道:“我不通医理,你看李儒风那副气血不足的鬼样子,喝个什么汤好?” 绿桃脸色僵了僵,愣了半晌,才嘿嘿笑道:“李儒风本来就是个炼药的,我医理再通,也没有李儒风通啊。主人你何不问他?” 李澄晞瞪了他一眼,带了一股幽怨而不自知。 “他要是肯好好调理自身,现在何劳我替他操心?你快想想!” 绿桃嘴唇张合,末了,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黯然道:“那就猪腰子汤如何?” 李澄晞想了想,道:“再加只母鸡。” 绿桃“唔”了一声,抹了抹眼角。 李澄晞拍了拍绿桃的肩膀,诚恳道:“你别怕,炖汤的费用,我让杏花春雨楼给你报销。” 绿桃脸色涨红,抬头去看李澄晞,委屈道:“主人!你好讨厌,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又不是易寻烟,哪有那么斤斤计较?” 李澄晞一脸看透世事的样子,咧嘴道:“不是心疼钱?” 绿桃点点头。 “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哭了?你说呀,你说呀。” …… 绿桃捂住胸口,悲痛道:“好吧,就是为了钱。” 李澄晞这才满意,又道:“玲珑高阁的事儿,你还是得去看一眼。虽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盯着,但是吧,还是要防范一些。” 绿桃惊愕道:“主人你不知道吗?” 李澄晞也吓了一跳,呆呆看着绿桃。 知道什么? 看绿桃这个反应,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 玲珑高阁不小心被一锅端了?玲珑高阁散伙了?玲珑高阁易主了? 第125章 真是怂,都很怂 绿桃等李澄晞惊吓完了,才徐徐道:“李儒风把玲珑高阁和天机不可说合并了。” ??? 谁同意的? 绿桃大约也知道李澄晞的想法,叹息道:“当时这件事是青戈去办的,就是他去玲珑高阁找我过来这边的时候。唉,主人,你也知道,我总不能拦着青戈,他毕竟是个孩子。” 李澄晞默默想,绿桃岂止是没有阻拦青戈,恐怕还热切地前呼后拥帮助青戈一起搞事吧? “然后么,青戈又拿了李儒风的手书,李儒风他……难不成你会阻拦李儒风?因为玲珑高阁和李儒风翻脸?” 李澄晞叹了口气,拍了拍绿桃的肩膀。 真是怂。 主仆都很怂。 表哥表弟都很怂。 既然他身边都没有什么热血青年,玲珑高阁又是个全是老弱病残的养老门派,那就这样吧。反正玲珑高阁也是白捡的便宜,李儒风想要就给他好了。反正李儒风也是他白捡的便宜,只要李儒风还是他的,那些你你我我的事情……什么都好说。 李澄晞安然道:“那你就别叫我‘主人’了,要对李儒风好点,不要直呼其名,听见了吗?” 绿桃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不不,主人,你想错了。门派合并了之后,还叫玲珑高阁,主人还是你。” ??? 李澄晞一头雾水,傻傻问道:“那李儒风呢?” “净身出户了。” 李澄晞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李儒风疯了? 李儒疯。 李澄晞从袖子里摸出了小纸人,在纸人头上点了点,那纸人一抬手,将他的手指抹到一边去,好像很介意他的冒犯。李澄晞现在有点想念李儒风,甚至有点想去找他。 绿桃叹息道:“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白和李儒风混得这么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不纯洁的交易。” …… 李澄晞望了望外头的月色,心事重重道:“李儒风跑了,我也忘了问他要去哪儿。” 绿桃朝着纸人努了努嘴。 “你问这个小东西不就是了。它还能不告诉你?” 李澄晞将小纸人放回袖子里,幽怨道:“他不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我就不要随便乱问嘛。这是本分,懂不?” 绿桃可能被酸到了,脸颊抽搐了几下,当即抱拳离去。 绿桃刚一走,李澄晞便将小纸人重新摸了出来,放在案上,逼问道:“李儒风他去哪啦!也不晓得跟我知会一声,是不是逛窑子去了。” 小纸人从笔搁上抱起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国师府”三个字儿。 大半夜顶着西北风回国师府睡觉? 李澄晞略一沉思——李儒风果然有蹊跷。 他从柜橱里捡了一件血牙色的大氅穿上,刚要出门,外头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那声音太细微,落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酥痒痒的,怪难受的。 李澄晞听了,心生警惕。毕竟绿桃和青戈都不会这么诡异地敲门,难不成来的是韩秋思? 韩秋思和他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严格算起来,他还是韩秋思不计前嫌乐善好施见义勇为的救命恩人。 李澄晞悄悄走到门边,正要从门缝往外看去,就听见细微的两声。外头的人好像还动了手?来了一群人??? 继而传来了男子低声的话语。 “阿烟,你把门踢开,把别人招惹来怎么办?” 女子回应道:“我就是看不惯李澄晞那个德行,仗着有李儒风罩着他,就敢在屋里装死不给人开门。” 难怪刚刚开始,他就有不祥的预感。 原来不是因为李儒风跑了,而是因为这两个货趁机找上门来了。 李澄晞猛地将门打开,姜子禄和易寻烟都怔了一下,尔后,像两个没事人儿一样,四处看了两下,才将眼睛挪到李澄晞脸上。 “啊。” “哈。” “你也在这里啊。” “好巧好巧。” ……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呢。 这两位的智力都更加低下了。 “哈,易姑娘,你哥不管你事儿了?怎么允许你大半夜的和姜子禄这样的人一起出来?” 李澄晞说完,动作飞快地想要关门,易寻烟眨眼间冲上来,将门抵住,道:“李澄晞,我们来找你,是有要紧事的。” 他才不信。 从他遇见姜子禄和易寻烟的第一天起,这两个人就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各种秀智商下限,现在的要紧事吧,肯定不是借钱就是借东西。 姜子禄黑着脸道:“李澄晞,什么叫‘姜子禄这样的人’?你给我说清楚。” “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澄晞用力想要关门,易寻烟却紧紧卡住了门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李澄晞绝望地看着易寻烟,这丫头虽然不是个修习玄术的料子,但天生蛮力,很可怕很可怕。易寻烟可以肆无忌惮地拉门,他却一面不能让易寻烟将门打开,一面又怕用力过猛夹着易寻烟的手指,顾虑重重,很快就显出颓势。 李澄晞心痛地想,不知道青戈加上绿桃两个废柴能不能搞定易寻烟。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呼救,姜子禄见机顺着渐渐扩大的门缝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李澄晞的腰。 …… 李澄晞被按到笑穴,不受控制地“嘎嘎”笑了两声,一下子没了力气。易寻烟得了空子,也趁势溜了进来。 太卑鄙了。怎么可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李澄晞一边暗骂,一边将姜子禄的指法和所按之处细细记了下来。下次有人欺负他,他也要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反击,很好用。 易寻烟忽然“喂”了一声,姜子禄和李澄晞都愣了一下,易寻烟飞快朝着两人冲了过来,拳头端起,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姜子禄也好怂啊。 易寻烟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姜子禄能不能放开他,他都能想象得到易寻烟衣衫下虬结的肌肉,这一拳要是打在他脸上,盛世美颜估计就毁了。 临死之前,李澄晞挣扎了一下,紧跟着,就听见“咚”的一声,易寻烟一拳打在了姜子禄的下巴上。 现在只能祈祷姜子禄的下巴不是垫的了。 对了,易寻烟这是什么骚操作,准头也太差了,差得可怕,他的下巴离姜子禄的下巴隔了一尺远呢。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怼到姜子禄,没谁了没谁了。 第126章 连李儒风都勾走了 姜子禄的反应其实也有点夸张。 他蹲在一边,半晌也没有起身。 易寻烟怒气不减,骂道:“姜子禄!你给我保证过的都忘了吗!” 原来是这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故事。 李澄晞默默往边上让了让,以免易寻烟盛怒之下迁怒自己。 姜子禄嗫嚅道:“可六皇子他是男人,男人啊。” …… 这兄弟很坑哦。 易寻烟一个眼神杀过来,冷笑道:“他?他连李儒风都勾走了,有什么一定不一定的。” 姜子禄哭泣道:“阿烟,我只喜欢你一个。好啦,你不要离六皇子那么近,当心他也勾引你呜呜呜。” 易寻烟:“呸。” 李澄晞开始转而反思自己。 他觉得自己,一个很正常的男人,为什么就沦落到男的女的都提防自己拐走心上人的地步呢? 他虽然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好,算得上是绝世美男遗世独立了。但他洁身自好啊。 姜子禄撒娇撒得肝肠寸断,忽然收声,肃然道:“六皇子,其实我们来找你,是有正事。” 又来了。 李澄晞随手扯了个小板凳,坐在两人面前,曼声道:“什么事儿,说吧。” 易寻烟忍了忍,好容易稳住声调,不那么生气地说道:“你能不能阻止李儒风?” “阿烟,等等。”姜子禄忽然扯了扯易寻烟的袖子。 李澄晞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姜子禄却转向他,道:“李儒风有没有给你留纸人?” 李澄晞从袖子里摸出小纸人,毫无防备地问道:“你说这个?李儒风每次走都会给我留纸人啊,你这不是……” “废话”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姜子禄忽然一把抄过纸人,指尖蹿出一股橙色的火苗,将纸人烧毁了。 李澄晞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姜子禄抬手将他按在座位上,道:“你别在意。” 这纸人特么是李儒风留给他的,说烧就烧了,他能不在意么?李儒风在国师府,这么一招,故意背着李儒风,李儒风该多伤心?说不定要脑补出上十个偷人的故事。 这回可说不清楚了。 李澄晞不说话,冷冷看着姜子禄,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桩事情最好在我看来也很重要,否则我分分钟把你砍成肉泥。” 他又吹牛了,但是这不重要。 姜子禄一脸诚恳,正要开口安抚,易寻烟插话道:“李澄晞,你就那么想当皇帝?” 啊…… 皇帝??? 李澄晞反应了一下,好笑地看了易寻烟一眼。 这天下谁不想当皇帝? 但是当皇帝对他来说有啥用吗? 姜子禄长舒一口气,道:“我就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 李澄晞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一把揪住姜子禄的衣襟,逼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子禄隐忍道:“李儒风疯了,他想推你上位,正在集结朝中势力,四处搜集罪证,想要废除太子殿下。我父亲竭力阻止,可李儒风不为所动,可能明日,也可能后日,恐怕就要在朝堂上提请此事了。” 李澄晞默了默,想,还真是李儒疯…… 姜子禄强调道:“李澄晞,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了。” 很早以前吧,他们想杀李儒风,也是对他说,只有他才能为大胤朝除去李儒风这个祸害;后来,又说他和李儒风勾结,想把他俩都搞死;现在,又要他去阻止李儒风。 李儒风只想找一个人,对旁的乱七八糟的都没有兴趣,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针对他呢? 若是他成功阻拦李儒风,功成名就,可李儒风呢,等他的太子大哥一登基,别说给李儒风收尸,只怕李儒风的骨架子都留不住。 若是他不拦李儒风……当皇帝?呵呵哒开什么玩笑。 李澄晞蹙起眉头,有些发愁。 不过话说回来,李儒风在搞什么啊? 虽然李儒风一切为他的心思可以理解,可李儒风应该知道,他当年从宫廷出来,选择经商,除了糊口外,还有点自暴自弃自我贬低的成分在里头。他的爹妈后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和别人家的都不太一样,他想和皇家离得越远越好。 李儒风到底想做什么。 姜子禄重复道:“李澄晞,现在只有你能阻止李儒风了。” 李澄晞冷冷一笑,站起身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李儒风?李儒风这么多年,独独想做成这么一件事,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要去阻止他?” 姜子禄脸上的表情渐渐灰败下来。易寻烟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缓了缓,才道:“李澄晞!我就晓得这些都是你的计谋。我一直以为你善良懦弱,可万万没想到你这么心机,利用李儒风给你打江山,你这个心机婊。” 李澄晞嘴唇颤了颤,毫不理会易寻烟,继续道:“是。姜子禄、易寻烟,这都是我的授意。当初李儒风毒发,姜相不是肃清了李儒风在朝中的余孽么,怎么没有清除干净,又叫李儒风将党羽聚集起来了?” 易寻烟恨声道:“你以为那些大人们愿意?李儒风给他们下毒下蛊,他们不想听李儒风的也没有办法!” 姜子禄抱了最后一分希望,低声铿锵道:“六皇子,李儒风一身玄术,若是能为大胤朝开疆拓土,定能成为忠臣青史留名。可现在他仗着自己的玄术天下无双,将满朝文武玩弄鼓掌……你若再不阻止他,他必将作为一代佞臣遗臭,为万万世所唾弃!” 李澄晞扯了扯嘴角,昂然笑道:“自古忠肝义胆的,有几个有好下场?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是皇上的亲儿子,我还不是混迹市井讨口饭吃?佞臣就佞臣,只要李儒风这一世安然,往后的千千万万世谁在背后说道了什么,我们的骨头都化了,更听不见,又有什么所谓?” 姜子禄呆呆看着李澄晞,哑口无言。 易寻烟也快被他说哭了,说话间带着鼻音。 “李澄晞,你变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要脸?是不是跟李儒风学的!” 李澄晞心里悲哀地想:要脸有什么用?脸面重要还是狗命重要?但他面上还是很冷静,口中道:“你往后不许带着骂李儒风,不然我也分分钟把你砍成肉泥。还有,你们快点走,不然我要叫人了。” 第127章 李儒风家的米就是我的米 姜子禄和易寻烟志得意满地过来找李澄晞,结果没想到弱鸡是个心如磐石的弱鸡,导致两人辱了使命,遭受重创,最终一前一后出了门,浑浑噩噩往外头走时,李澄晞又叫住了他们。 他手上拿着西间的钥匙,将西间打开,朝着姜子禄痞痞一笑。 “你的韩师姐还给你,不要总是吃我家的米。” 姜子禄心痛道:“李澄晞,你以前小气巴拉的,但还不至于这样小气,总体来说小气之中又透着一股风骨和人情。现在你怎么变成这样啦?我师姐吃的是李儒风的米,也不多。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澄晞邪魅一笑:“李儒风家的米就是我的米。不多是多少?一粒两粒也是有价格的,你有本事给钱啊,给钱我就让你赎回韩秋思。” 姜子禄眼泪盈眶,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出来,愤愤扔在李澄晞脚边,尔后进了西间,将韩秋思捞起来带走了。易寻烟怒瞪了李澄晞一眼,姜子禄在她身旁心碎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唤道:“阿烟,你不必骂他,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护着李儒风,和我们恩断义绝了。” 李澄晞见着两人拂身而去,心想,姜子禄倒看得通透。 他在小院里站了会儿,没有捡那锭银子,也往外走去。 他一路慢腾腾地走到山脚下,姜子禄和易寻烟脚程快,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天儿冷,才走到这里,手脚便冻得僵硬。为了安全起见,李澄晞又在元宵铺子要了一份元宵温手,没加桂花糖,也没给钱,因为没带。 吃了一半,他被卖元宵的老伯骂骂咧咧赶了出去,他让老伯去找青戈要钱,老伯也不听,依然是骂骂咧咧的,倒和青戈描述的一致,是个坏脾气老头。李澄晞只好心安理得享受了霸王元宵,扒拉在一处车队后头,到了长安近郊,才趁着守卫换班的空当偷偷跑进长安城。 他今晚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很帅了。 往前数那么多年,他什么时候敢理直气壮地拒绝旁人,什么时候敢吃霸王餐不给钱,什么时候敢正大光明地维护李儒风? 他心甚慰。 轻车熟路摸到国师府,李澄晞却见大门敞着,里头是灯火通明的一半,举行宴会也不过这么亮了。他便大摇大摆走进去,脚下还没站稳,门却在他身后合上。 李澄晞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神出鬼没的李儒风刚将手从大门上拿下来。李儒风关好门,转身,和他的目光对上,一个清冷,一个热切。 李儒风毫无意外,仿佛知道他今夜要来找自己似的。 李澄晞张了张口,却不晓得要怎么说,只好道:“山脚下的那家元宵不加桂花糖更好吃。” 李儒风“嗯”了一声,也没有再说旁的话。 两人面对面默立,李澄晞揣着心事,李儒风却了无心事,这番对峙原本就来的很不公平。 李澄晞胸口有些酸涩,和李儒风面对面站了半晌,李儒风才道:“夜晚风凉,进屋说吧。” “李儒风,”李澄晞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说百年后,史官该如何写我?” 李儒风目光淡淡,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他们去找你,我本来是拦着的,可今夜事多,总有疏漏之处,便叫两条漏网之鱼跑了出去。不过我想,你迟早要知道,与其我同你说,不如叫旁人开口,来得容易一些。” 李澄晞咧嘴笑了一下,走到李儒风身边,携住李儒风的手,只觉得他手上又变得冰凉,有些不忍,但而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心肠继续游说。 “我们不妨猜测一下。也许他们会说,六皇子李澄晞身无长物,生母是罪妃,不得先帝宠爱,后与李儒风有染,合谋废太子篡位?或者会说……” 李儒风倏忽攥紧双拳,手便从李澄晞的手心挣脱。 他语调清冷,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 “如果你在意这些,可以将史官全部杀光;如果屡禁不止,亦可将‘李儒风’这三个字列为禁忌,天下除名。三世尔后,你看谁人敢说,谁人知晓?” 李澄晞心间隐隐一痛。 “李儒风”这三个字是烧不尽除不掉的。 李儒风思念的时候,尚且会手书那个人的名字,而他呢,他能当李儒风从未出现过吗?他宁可被人耻笑唾骂。 李澄晞重新去拉李儒风的袍袖,耐心道:“我大哥是兄弟几个里,唯一一个不曾欺负过我的人。他待我虽然算不上很好,但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这么多年,他坐在储君的位置上,一不结党营私,二不铲除异己,天下百姓提到他,都逃不脱一个‘好’字。如今你废了他,让我如何心安?我真的不想再和皇家有什么牵扯,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直住在山上,天涯海角,哪座山都好。这些闲事我们还是不要再管了。” 李儒风苦笑了一下,却道:“你明明答应过我。” 答应啥了。 李澄晞顿了顿,在李儒风的目光里,终于想起,那天李儒风说,他不久变会功力尽失,届时要李澄晞罩着他。而李澄晞也拍胸脯打包票,说是要好好上进,保护李儒风。 李澄晞有些犯难,咂摸了一下,道:“我保护你的方法有千万种……” “又有哪种比这种更为直截了当?” 李澄晞哑口无言,怔怔看着李儒风。 李儒风嘴角笑意淡淡,随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道:“不要总是受人欺负了。” 李澄晞一把拂开李儒风的手,又不舍得扔开,只好攥在手里,恼怒道:“在你设计让李澄云身陷囹圄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 李儒风哧地笑了一声,抬头望了眼天空。 冬天的夜晚,月色惨白,星子稀落,无风无云,景象单调,是一场亘古不变的惨淡光景。 “李澄晞,我是为了我自己。” 李儒风很少叫他的名字,此番忽然唤出来,李澄晞只觉得惊讶之余,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太自在。 “唯有如此,将来你才能护得我周全。” 李澄晞顿了半晌,不见李儒风继续讲话,才笑了一声。 “你又在骗我。” 第128章 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李儒风默了半晌,没有讲话。 李澄晞想,他一定是戳中了李儒风的心声。李儒风果然是在骗他。 他朝着李儒风跨出一步,正要讲话,李儒风却忽然扳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一旁带了带。 借着月色,李澄晞看见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插着一排羽箭,箭簇上有绿色的幽光,是淬了毒的。李澄晞抬头,见着屋檐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原来李儒风开门等着的并不是他?难怪刚刚李儒风关门关得这么急。 李澄晞往李儒风身后缩了缩,小声问道:“咱们打算怎么溜走?” 李儒风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反问道:“为什么要溜走?” 不溜走的话……万箭穿心还是好听的,射成刺猬才是正经的状态吧? 李澄晞凉凉一笑,还是决定从李儒风身后走出来。毕竟他答应过保护李儒风的,逢事儿都这么缩在李儒风身后,难怪李儒风不信任他,要背着他瞎搞。 在他挪动脚步挺身而出的空当,李儒风微凉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 李澄晞侧脸望着李儒风,笑了一下,却见到李儒风并没有看他。 太没有默契了,太不解风情了。 李澄晞腹诽的空当,李儒风淡淡道:“怕什么。难不成我一口气在,真能叫你死了?” 李澄晞讪讪笑了一下,望着四周漫天漫地的人,并不太相信李儒风,但他觉得没有什么所谓。 他和李儒风到底是在一处的,谁也没有抛下谁,就已经很圆满了。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得跟李儒风说说,千万别做什么保护他自己去死的傻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天上地下地搭伴儿,好像干啥都挺爽的。 他想到这里,不管不顾去扯李儒风的袖子,道:“李儒风,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李儒风却不晓得在听什么,并没有回应他,忽然间,李儒风微微一偏头,望向正堂屋顶。 李澄晞被扫了兴致,只见屋顶上头,一黑一白,站了两个身影。李儒风一挥手,正堂下头的两排灯次第亮起,那一黑一白便从屋顶上下来了。 原来是姜相和韩秋思。 我的哥,姜相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追求华丽登场,对自己要求这么严格真的没谁了。还有,韩秋思是怎么回事……李澄晞看得脸都绿了。 李儒风哧地笑了一声,随手抚了抚李澄晞的头,道:“你总是这么仁慈,难怪要受人欺负。” 李澄晞刚刚见着白衣是韩秋思的时候,吓了个半死,真是纵虎归山,他放走了韩秋思,韩秋思转脸就来杀李儒风了,连个停顿都没有,叫人寒心。李儒风丹元损毁,如何能打得赢这样成堆成堆的人? 李儒风这么一摩挲,李澄晞心中不安少了,愧疚却是多了。他憋着一股辛酸,认真道:“我一直以来坑的都是自己,现在终于坑到你头上了。李儒风我……对你不起。” 李儒风冷冷淡淡地答道:“本座不怕你坑,怕你不坑。” 他说啥了,怎么又生气了??? 韩秋思冷冷道:“李儒风,我本来对你印象不错……” 李儒风折身就走,看也不看韩秋思一眼,搞得韩秋思很没面子。 李澄晞素来是个平和中庸的人,只好出来打了个圆场,道:“韩姑娘,我本来对你印象也不错,可是你在意我对你的印象吗?同理,你对李儒风印象不错,那是你的事儿,和李儒风有什么关系?所以还请你把印象揣回心里去,别动不动拿出来道德绑架……” 韩秋思脸色被一溜灯光照得难看。 李澄晞促狭一笑,也要跟着李儒风离开,姜相终于开口道:“李儒风,若不是你今日将我逼上绝路,我也不至于选择在今夜伏击你。你若是能放弃废太子的主张……” 李儒风回身,微微笑道:“姜相,你我从一开始就是对手,到了也不必容情。” 耳听着四周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李澄晞急忙道:“放弃的,放弃的。” 众多目光忽然放在李澄晞身上,李澄晞讪讪笑了一下,腰身却被李儒风狠狠一掐。 李澄晞“啊”了一声,只好愁眉苦脸道:“李儒风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姜相痛心疾首道:“李儒风,你欺负六皇子少不更事……” 李澄晞连忙道:“没有,姜相,你错怪李儒风了,是我自愿的。” 韩秋思喝道:“放箭!” 李澄晞抖了抖,当即被李儒风往身边带了带。李儒风没有回头,继续往国师府的大门走去,李澄晞跟在李儒风身边,情不自禁去望李儒风的后背。 李儒风的身姿笔挺,一袭黑袍走动起来,霍霍有风。李澄晞望着那黑袍,想到李儒风的后背也是很好看的。皮肤皎白,如玉温润,却有些陈年伤疤,嵌在皮肉里。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这样好看的背,要是没有那些伤疤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些伤害就好了。 李澄晞头脑一片空白,一个闪身,挣脱了李儒风的手,窜到李儒风的身后,紧紧抱紧了李儒风的后背。 刺猬就特么刺猬,他不想李儒风万箭穿心。 李儒风的脚步在刹那间停住。 李澄晞紧闭眼睛,却并没有听见预计的嗖嗖风声,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回头看了两眼,发现屋檐上又站了许多白衣人,将之前埋伏的黑衣人都禁锢起来。 李澄晞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知道李儒风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又是从哪弄来那么多白衣人的,难不成那些白衣人都是纸人么?想了想,还是算了,这毕竟是李儒风的事情,他问了也白问,自己又没有做什么贡献,还要去聒噪李儒风的话,简直太讨厌了。 他呆了呆,才想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可笑,咳了咳,松开了抱紧李儒风的手臂。 李儒风背对着他,脸上的神色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李澄晞咳了咳,讪讪笑了一下,却看见李儒风垂在身侧的指尖有些颤意。 李儒风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不过是质问罢了。 “你还想让我再找你一甲子么?” 李澄晞愣了愣,想到李儒风早先正是为了寻找早死的苟晞,才折腾出这么多的荒唐事,而他就是苟晞,苟晞就是他,虽然他是无意识的,这债是背定了。 说起来也是,这辈子他怎么好意思再死在李儒风前头? 他现在有些不敢去看李儒风的脸了,连忙狡辩道:“我就是想临死前抱抱你。那个……你看那群小伙这么精壮,就算我给你当肉盾,我……我们也肯定会双双被利箭射个穿心透啊!!!” “哦?”李儒风微微侧过脸,云淡风轻地问,“你觉得哪个精壮?” 第129章 图的不就是个太平 李澄晞有些发愁,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李儒风总是抓不住重点呢? 在两人讲话的时候,韩秋思白绫一闪,眨眼间朝着李儒风袭来。李儒风一侧身,轻巧闪过。 李儒风抬眼看了看被白衣人挟持的姜相,淡淡道:“你这个姜相的义女,平日里受了如此多的恩惠,紧要关头却要抛下他老人家独自奔命。委实不错。” 韩秋思眯起眼,冷笑道:“李儒风,舌灿莲花,妄图挑拨,这不像你。” 怎么可以这么说李儒风,好歹也是个起码活了一甲子的老前辈,有没有点天道人伦礼义廉耻了。 李澄晞赶紧护短道:“我教他的。” …… 韩秋思哼笑一声,说:“你莫要以为我不晓得。李儒风,你的丹元已经破碎到无可弥补的地步。就在那晚。我一望便知。” 李澄晞听了,顾不上防范韩秋思,冲到前头,追问道:“什么‘就在那晚’?” 他话一出口,无论是李儒风还是韩秋思,都没有理会他,弄得他怪没意思的。他想了想,明白过来,是李儒风从韩秋思身上提出玲珑塔修炼的那天晚上。 李儒风丹元破碎,他是知道的,因而只是讪讪闭了口,想看李儒风如何应对。 韩秋思继续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活不了几日了,所以才这样着急为六皇子谋出路?真是情真意切,这也不像你。” 李澄晞脑后一凉,今回却顾不得开玩笑了,直愣愣地转头去看李儒风。 李儒风的神色还未映入他眼,清淡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韩秋思,你到底学艺不精,看不通透。本座的丹元早就碎了,并非在那晚,修炼玲珑塔也不是头一回。至今未死,叫你失望了。” 修炼玲珑塔……是他见李儒风快要死了,他百般无措,才恳求李儒风想法子活命的。后头李儒风便开始用玲珑塔修炼。只是以李儒风当时的状态,不修炼玲珑塔就是一死。为何不能尝试? 李澄晞顾不上许多,攥住李儒风的袖子,喃喃问道:“丹元碎裂到底会不会死?” 他觑见李儒风的眉头微微蹙了蹙,终于意识到李儒风先前也在骗自己。什么丹元碎裂只会功力尽失的话,都是糊弄他的。李澄晞心底闷闷的,左右都救不了李儒风,还叫李儒风给他操了这么多的心,受了这么多的苦,又是何必呢。 李儒风抿起薄唇,不答,一抬手击落韩秋思偷袭的白绫,哧啦哧啦碎了一地。 李儒风这一招和过往比起来,狠厉了许多,心底大概有无数的恨意才会如此。只是李儒风向来淡薄,到底为何会这样恨韩秋思? 李澄晞也被吓了一跳,去看韩秋思,她大概受了伤,捂着胸口喘息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丹元碎了还这么狂妄,合该你灰飞烟灭!” 李澄晞头脑里是嗡嗡的声响,不等他反应过来,李儒风便一把将他扯了出去,将国师府的大门重重关上。 李澄晞缓了缓,才道:“你能不能别杀他们?” 李儒风没有看他,李澄晞才顿住脚步,声音尖利了些,重复道:“李儒风,你别杀他们。” 李儒风嗤笑着反问:“为什么?” 他神色冷淡不减,嗓音却是低沉,透着无限的疲惫。 他忽然有点膨胀,想保护李儒风。如果真能和李儒风双双归隐,就太好了。不论去哪个山头都行,不长毛的那种也行。到时候他种田砍柴洗衣做饭,李儒风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他一回家能看见李儒风就心满意足。 李澄晞想了想,认真道:“你要是真的死了,转世投胎,我就去找你。就像你找我那样。所以你杀业少点,还能转生成人。” 他说出这番话,一半是出于真心,一半是想和李儒风确认一些什么。这世间的阴谋诡计太多了,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虚。但有的事情,他要听李儒风亲口告诉他,他才肯相信。 李儒风嘴角还挂着那点戏谑的笑意,问:“我若不能转生成人,你当如何?” 李澄晞舒了口气,定了定心神,也跟着笑道:“你养着你。不过你可别投成王八乌龟之类的。我可等不了你。” 李儒风眉梢挑了挑,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流光,伸手在李澄晞的腮边捏了一把,平静道:“你刚刚没听她说灰飞烟灭吗?” 李澄晞僵了僵。 “不要找我了。” “李儒风!” 李儒风目光淡淡,笑道:“都灰飞烟灭了,你找我做什么?捧点浮灰搁在枕边尚且不能做到,更何况寻觅个大活人?” 李儒风说完,便安然拿目光瞟着李澄晞,眼里不是试探,是一种别样的惬意情绪,仿佛在说:事实便是如此,你想拿我怎样,又能拿我怎样? 李澄晞被李儒风这样的神色逼得喘不过气来,嘴唇迅速失去了血色,李儒风才冷不丁在他后背拍了一掌,他才缓了缓,重新恢复了呼吸。 李儒风收起一脸的悠哉,和他一起漫步在长长的朱雀街上,闲话似的,偶偶道:“人生无长乐。鹣鲽情深的夫妇都势必要面临百年后的生离死别,更何况你我。” 李澄晞不答,李儒风又道:“苟晞自私,先走一步。这次你大度点,容我一回。” 都已经这样说了,他还能怎样。 李澄晞垂着头,牙齿不经意间咬着下唇一点,李儒风等得不耐烦,唤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是漫天漫地的血腥气息,腥咸翻涌上来,化成一股苦涩。 “好。”李澄晞说。 李儒风松了口气似的,抬手拂了拂他肩头,正要开口,李澄晞便截下话头,漫不经心道:“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我这一世怎样,不要你来插手。我想将一切放下,将你葬在你那处墓里,然后便去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李儒风有些迟疑,李澄晞蓦然抬眼,紧盯着李儒风,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你还不快答应,我要反悔了。” 李儒风微微点头,李澄晞安下心来,心神一驰。两人并肩,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是散步似的往城外走,入目都是熟悉的场景,甚至路过了杏花春雨楼。小小的酒楼里一片静谧,掌柜和小二估摸还没有起床。不过就是方寸之间的小生意,难为他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年,浮浮沉沉。 李澄晞想,山河太平,就足够了。长安市井多少像他一样浮浮沉沉的人,图不了大富大贵,图的不就是个太平吗。 远处有鸡啼,一两声后,引来更多的鸡啼声,连成一片,渐起聒噪。 东方泛白,两人走到城楼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 李澄晞下意识牵住了李儒风的袍袖一角,抬眼去看李儒风的表情。他想和李儒风一起出城,明知不可能,他还是想尝试一下,说服李儒风。 李儒风也在看他,这一眼,李澄晞便晓得不太可能。李儒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论能不能善了,总归要将事情处理完。 他也不强求,低低道了声“早点回来”,便要往城外走。 李儒风却忽然拉了他一把。 第130章 李儒风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坏事 李澄晞心里一喜,想,李儒风终于有点良心,肯把他留下来陪他了,这很好。毕竟他以为李儒风这种人,血冷心硬,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他还是不能轻易改观的。 李儒风冷冷道:“既然你们是自己送上来的……” 李澄晞这才看见,城门口守了两个人,一是姜子禄,一是易寻烟。两个人都很憔悴,估摸着在这里蹲守了一夜。 李澄晞往后退了一步,纠结道:“我们都两清了,怎么还来找我?” 姜子禄无奈道:“李澄晞,我想请你放我父亲一马。” 关他什么事…… 李澄晞为难地看了李儒风一眼,只好说:“不是我不放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他想了想,补充道,“和你一样。” 易寻烟在一旁骂道:“万万没想到……” 李澄晞坦然接口:“我就是这种人。” 姜子禄忽然悲凉地给他使眼色。李澄晞本来不想看的,但见着姜子禄的目光指向李儒风,又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自己的丹田。 李澄晞想,姜子禄真是变坏了,他从韩秋思那里得知了李儒风丹元碎裂的消息,现在以此作为把柄,来和他谈条件。 再也没有比这更诱人的了。 李澄晞回头,见着李儒风正敛目候在一旁,对两人的眉眼传情毫无察觉。他放下心来,对李儒风道:“虾兵蟹将而已,你不必管了。我回家去,等你。” 李儒风点了一下头,意味深长道:“我到了这步田地,救无可救。你若是不信我,我会很伤情。” 李澄晞咧嘴笑了一下,点点头,扭身就走。 此人真的太坏了,为什么老是要挟他,扎他的心,泯灭他的希望? 他走着走着,偷偷回头看了眼,李儒风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着什么急。就不能有点守护的感觉,看着他滚远了再走吗? 姜子禄和易寻烟跟着李澄晞一路走,三人走到了城郊的农田,四下里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唯有农田里有耕耘的痕迹。满目荒芜,日子还得接着过。 李澄晞闷头走着,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还在这附近找姜子禄和易寻烟的踪迹,听说两人去看波斯人表演,还大老远跑去长安城里找。今回三人来这里,却是谈判的。 真是塑料花友情。 李澄晞瞪了姜子禄一眼,道:“你最好有点什么正经的法子。” 姜子禄肃然道:“韩姐姐不是和你们那个方夫人交情很好吗?” 是啊,可不是吗。两个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韩姐姐从方夫人那里听说,李儒风走火入魔的症状,很像是强行操纵玲珑塔导致的。你们玲珑高阁之前也有一位这样的阁主,每天研习玲珑塔心法,人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强行运功,动用玲珑塔后走火入魔,要靠吃毒药压制,险些把玲珑高阁连累了。” 李澄晞奇道:“他疯疯癫癫关他用玲珑塔什么事?” “他修习得太狂热了。好像是想改变时间,去后世寻找破解之道吧。他想学后头的心法,自己又没到那种境界,不能续写出来,只有去从后人那里抄来。结果他功力不够,也没有去成后世,一身玄术也废了。” 李澄晞默了默,问道:“从哪能找到更多的讯息?关于那个疯子的。” 他对前辈毫无敬重,姜子禄也习以为常,道:“好像是在玲珑高阁的墓里。当年似乎是怕他太疯魔,影响了其他阁主在天上清修,玲珑高阁独独为他辟了一间墓穴。多了我就不知道了。” 李澄晞略有感慨,他当初和绿桃为了安全起见潜入的那个地下通道,原来有这么多故事。现在想想,又觉得有些恐怖。他本以为密道里头不过只有一间墓穴罢了,现在想想,他竟然在死人堆里穿来穿去也不自知。 但不试白不试。那个疯子想去后世学玲珑塔心法,他未必就不能去后世救李儒风。 李澄晞当下撇下姜子禄,拔腿就跑。易寻烟一把揪住他,道:“你答应我们的事儿还没做到呢。你怎么就跑了?” 李澄晞飞快挣开易寻烟,边跑边道:“李儒风原本就没要杀你爹,姜相好着呢,不信你去国师府看。李儒风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坏事?” 后头姜子禄和易寻烟显然是不信的,还想追他,但无奈他跑得实在太快了,只得作罢。 李澄晞一溜跑到田地深处,见着一匹骡马正在垂头吃刚露头的庄稼。冬天庄稼长得容易么,这个畜生太造孽了。李澄晞心生悲悯,不能再让它作孽了,做点好事吧。他当即解开骡马的辔绳,跳上骡背,才走了几步,耳畔就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主人!” “师叔!” 李澄晞回头,看见绿桃和青戈正站在一旁的农户门口,朝着他烂漫挥手。 笑什么笑,李儒风都要死了。 李澄晞也朝着两人挥手示意,抑制不住地咧嘴问道:“好巧啊,你们怎么在这里?” “师父传信,让我来这里等你,绿桃姐姐放心不下,也跟过来了。”青戈说到这里,看了眼李澄晞胯下的骡子,提醒道,“师叔,你别骑那个骡子了,我们刚刚才将它偷来,奈何它太不听话了,现在只好又送来。当心吃亏。” 李澄晞头皮一凉,瞥见骡马含笑的目光,当即要下马背,架不住它猛地一跃而起。李澄晞当即被掀倒在地,腰背好像都不太行了。 那只骡马却快乐地离开了现场。 绿桃惋惜道:“应该宰来吃的。” 青戈摇了摇头,提醒说:“绿桃姐姐,驴肉才好吃。你见谁家要吃骡子啦,肯定不好吃。” 李澄晞在地上慢腾腾翻起来,灰心道:“既然你们来了,我就不用找它代步了。青戈,送我和绿桃去玲珑高阁。” 青戈很是勤快,二话不说便捎上了绿桃和李澄晞。 三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快要到地方,绿桃才问:“主人,你要调动玲珑高阁的人去帮助李儒风吗?” 寻思啥呢。 玲珑高阁都是些什么人,打桥牌凑人数还差不多,能帮得上忙? 李澄晞笑了笑,懒得回答这种智障问题。 这时,青戈一个停顿,三人急速往下掉。 李澄晞惊慌失措道:“你一般不都是找个高处落一落么?怎么忽然直接下去了?” 绿桃闷声道:“我教他的。总在树上不下来太丢脸了。” 这是首先要保持风度的事情吗。 李澄晞欲哭无泪,只得在下坠的空当,翻出了随身携带的玲珑塔心法,找到关键句,心中默念出来。三个人终于稳了稳,徐徐下坠。 绿桃欣慰道:“果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对的,青戈,你终于进步了。” 青戈也很快乐,娇声娇气地连连点头道:“没想到我还有学会平稳下地的这一天。” 李澄晞憋了一肚子的火,丹田因为乍一运功,也是火辣辣的。但他理智尚存,并没有出声。 希望改天,青戈和绿桃两人双宿双飞的时候,都不明真相,期盼神迹降临,然后摔下来吧!!! 辣鸡。 第131章 欺压无爱,欺负有爱 李澄晞落地后,玲珑高阁里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将三个人包围起来。这群人动作利落,身手不凡,一看就不是玲珑高阁的那帮老弱病残。 李澄晞怔了怔,寻思着是不是又有什么外族入侵之类的事情发生时,绿桃对着众人挥了挥手。众人也对他挥了挥手。 ??? 绿桃朗朗道:“这位便是我们的门主六皇子。” “见过门主。” 排山倒海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唤得人热血沸腾。李澄晞讪讪挠了挠头。原来这些都是李儒风的人啊。 李澄晞想,不是他轻薄名利富贵,而是……以前他见到的那些名利富贵,给他带来的感受没有那么好。如果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决心拿出一点气度来,免得叫李儒风的人看了笑话。 他有些庆幸自己好歹是个皇子,见过大场面的,遇到这种小场面,还不至于紧张,结巴得说不出话来什么的,不存在的。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两声,对诸人道:“你们各忙各的吧,我、我……我有点事情要做。你、你们……” 青戈偷偷捂上了眼睛,绿桃还是要贴心很多的,干脆地吩咐道:“都退下吧。” 李澄晞怀疑,绿桃平时讲话没有这么干脆的,他可能是要存心羞辱他。 众人又排山倒海地退下了。 青戈奇怪道:“师叔,你怎么忽然就结巴了?” 李澄晞咧嘴,弱弱地笑了一下。 净说废话。 那些全都是李儒风的人啊,里头好些都是神出鬼没的神话式大神,和宫里的太监们有很大的不同之处,他怎么能不紧张? 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通道入口,生怕被人看见。李澄晞觉得,李儒风治下真是不得了,说散就散,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给他们潜伏到这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在密道口,绿桃挥了挥手,道:“青戈你留在这里看守。” 青戈不服气道:“为什么?我们刚刚小心翼翼来到这里,为的不就是保密吗?我现在站在这里看守,岂不是将你们暴露了。” 李澄晞觉得青戈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绿桃却严肃道:“你终究不是玲珑高阁的老人,怎么可以窥探秘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许坏了规矩。” 李澄晞吃了一惊,没想到绿桃表面上是那样的人,实际上却是这样的人。公私分明,真是……以前没看出来。 青戈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半晌才懦懦“嗯”了一声,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规矩就连李澄晞知道得也不太清楚,不过是因为玲珑塔,才得了便宜,列入“老人”的行列。因此他也不好为青戈说情,只好在青戈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两人麻利地下到了密道。说是密道,其实是墓道。 绿桃轻车熟路,从墙上摘下一盏灯,点亮了来照明。李澄晞想着两人要找的乃是一处秘密墓穴,里头还不晓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时间心中毛毛的,一边走,一边讪讪道:“绿桃,你可要一直在我身边看护啊。你我可是表亲,亲得很,可不能相互放弃相互抛弃。” 绿桃闷闷“嗯”了一声。 李澄晞觉得绿桃反应怪异,追问道:“你……怎么了?” 绿桃却是抹了一把眼泪。 李澄晞心中一慌,一时间将恐惧抛诸脑后,忙着去安慰绿桃。 毕竟认识了那么久,毕竟是表亲,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 绿桃抽噎半晌,才道:“主人,你要找的可不是一般的墓室,你要找的是那个疯子的墓室,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呢。你我很可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刚刚青戈在一边,我不敢告诉你,现在我把青戈骗得留在上头了,终于可以……呜呜呜……” …… 哦,原来不是公私分明,是想留青戈一条狗命啊。 那他呢,他怎么办!!! 绿桃见到李澄晞满含愤怒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主人,咱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还想和青戈吃桂花元宵呢,桂花糖加得足足的那种。” 滚蛋吧,桂花糖一点都不好吃,草叶子味儿。 李澄晞深吸了口气,终于平复下心情,冷淡道:“我不走,也不后悔,你也不准走。” 绿桃怔了怔,痛心疾首,疯狂摇晃李澄晞的肩膀,道:“就为了李儒风,你值得吗?你忘了李儒风以前是怎么欺压你的?还有,你这个样子,也是跟李儒风学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澄晞回忆了一下,郑重道:“李儒风从来没有欺压过我。他只是欺负我而已。” 说完,怕不够有说服力,绿桃不信,他紧跟着补充道:“欺压无爱,欺负有爱。” 绿桃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呸”,不情不愿从怀里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来,有点像盘子。 李澄晞欣慰道:“这是罗盘吧?绿桃你很机智哦。” 绿桃将罗盘晃了晃,上头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绿桃叹了口气,将罗盘往地上用力一摔,道:“我就知道罗盘在这里没用。” …… 李澄晞琢磨了一下,道:“其实这墓穴里头都已经被勘察得七七八八了,你说还有什么更神奇的地方?” 绿桃皱眉想了想,果断摇头。 李澄晞蹲下身,看了看罗盘。这东西被绿桃扔出去的时候,因为用力太猛,正立在地上。李澄晞轻轻拨弄了一下上头的指针,转了一圈,仍然垂在地上。 “东南西北都不够隐秘,往上就挖出去了,难不成就在下头?” 绿桃斜眼看了看李澄晞,仿佛在说,你不晓得苹果是往地上砸的吗,指针当然也会往地上指了。 李澄晞也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点白痴,只好讪讪将罗盘从地上捞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罗盘质量还挺好,仍然在乱转一气。李澄晞猛然发觉,指针却是在朝着自己的身后乱晃,他当即折回了原地,坚定道:“绿桃,就挖这里!” 绿桃也受到了几分鼓舞,当即用了玄术,开始挖坑。 两人挖了一个时辰,终于将下头挖穿,露出了一处墓室。 绿桃抚着胸口,后怕道:“还好挖到了,不然挖出了这么多土,将密道阻断,大家还不晓得要怎么骂我呢。” 李澄晞自然不在意“大家”的看法,玲珑高阁数他最大,而且他长那么大,本来就没听过几句好话,无所谓骂不骂的。 两人一前一后跳入墓室,“咚咚”两声落在疯子门主的棺材上,墓穴里有回声,引发了一连串的“咚咚”。 看起来大家真的很嫌弃他。 他的棺材质量很一般,两人将棺材板砸了两个小坑,因为这俩小坑离得太近,连成了一个大坑。 第132章 可能是爱他,也可能是害他 绿桃大概是心虚,害怕得不敢看疯子门主的脸。但李澄晞不能不看,这位毕竟是他的老前辈,他还要看对方的秘籍,如此不敬,总归是要道歉的。 李澄晞郑重道:“对不起。” 然后墓室里传来无数声抑扬顿挫的“对不起”。 李澄晞吓得汗毛直立,抱紧了绿桃,就听得绿桃牙齿传来剧烈的声响。 原来绿桃也很害怕。所以他抱着绿桃也没啥用。李澄晞得到了一些安慰,松开绿桃的同时,还把他往外推了推。 李澄晞叹息道:“难怪后人要给先人许多陪葬品,不然……听见回声很怕怕哦。” 在一串乱七八糟的回声里,绿桃“咦”了一声。 李澄晞在“咦咦咦咦咦”中也跟着低头看去。 棺材板是砸出了大坑,但好在里头是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疯子门主去哪里了? 绿桃大胆推测道:“难不成他真的去了后世?” 李澄晞默默想象了一下后世在疯子阁主的带领下,掀起腥风血雨,怎么想怎么害怕。 “那我要是带李儒风回去的话,岂不是头一个要先对付他老人家?” 绿桃停顿了会儿,才回应道:“那千万别带上我和青戈。主人,对不起,我爱你。” 李澄晞有些失落,就地在棺材板上坐了下来,仰望着头顶的大窟窿,又看着脚下的大窟窿,终于咧嘴笑了一下。 绿桃十分不安,问道:“主人你笑什么?你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哦,别憋坏了。” 他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和李儒风终于不用遭到这两个人的骚扰,高兴还来不及呢。 绿桃见他不说话,沉默良久,咬牙跺脚做出牺牲来。 “你别难过了。我和青戈跟你回去还不成吗!!!” 李澄晞抬头看了绿桃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你和青戈还要留下来料理玲珑高阁,还要处理李儒风留下的烂摊子。任重道远。况且此番前途未卜,颇多凶险,你们还是别跟我们乱跑了。” 绿桃含泪握紧了李澄晞的手,拼命摇头道:“主人你不要这么见外,你我情谊深厚,千万不要这样!” 李澄晞心痛不已,什么话也不想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事事都与愿违也太邪乎了。 李儒风走在空无一人的朱雀街大道上,四下冷寂,一呼一吸都是白气。他身姿清冷,穿了一件玄色大氅,大氅领口的霜色风毛被呼出的热气一浸,变得湿漉漉的,生出几分烟火气。 到了国师府前头,李儒风抬眼看了下门上牌匾,推门进去。 国师府的众人仍然矗立在当场,李儒风平淡地道了声“辛苦了”,一抬手,制住一群人的纸人纷纷化成原型,雪片一般簌簌落地。 屋檐上的众人当即将弓箭对准李儒风,李儒风却是一脸坦然。 韩秋思冷笑道:“李儒风,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李儒风抬眼,也笑说:“你不是早已晓得我活不成了?” “不过有的人舍不得你死。” 李儒风顿了一下,冷声道:“和你无关。” 韩秋思飘然走到李儒风身边,曼声道:“若是有个法子能救你,又凑巧叫他给知道了,只怕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李儒风面无表情地看了韩秋思一眼,没有搭话。 韩秋思猜出他必定在意,不开口不过是担心乱了分寸叫人瞧出来,当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天机不可说里,未必就没有我何处相思的人。你将一拨人都送给了李澄晞,可能是爱他,也可能是害他。” “你引他回玲珑高阁,然后事先埋伏了人,想杀他?”他顿了顿,淡淡道,“难怪你今夜敢来找我。原来这些乌合之众都是摆设罢了,他才是你真正的后手。” “可不是么,谁让我和国师大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韩秋思笑了一声,见李儒风有意抽身,连忙道,“玲珑高阁这么大,这么多人,你贸然回去,未必能找得到他。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能救他。李儒风,你将朝中百官的毒解了,我自然告诉你营救李澄晞的法子。” 她话音刚落,李儒风一抬手,掌心一个黑色的东西便飞了出去。 “好。正好姜相也在,可为韩门主和本座公正。” 韩秋思吓了一跳,见那东西来势缓慢,才抬手接过,递给身边的白衣侍女,对方无声退下。 李儒风默然看着那侍女离开又回来,同韩秋思汇报完,才开口道:“你可以说了。” 李澄晞和绿桃在墓室里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李澄晞琢磨了一下,对绿桃招了招手,道:“你来帮我一下。” 绿桃挪到李澄晞身边,见他目不转睛盯着棺材板看,只好安抚道:“这个疯子门主又没有死,这也不能算是他的安身之处,砸坏了就砸坏了,主人你不用太愧疚啦。” 李澄晞摆了摆手。 “你帮我把棺材盖打开一下。” 绿桃傻乎乎地过去,跟李澄晞一起推了半天,终于将盖子打开了一半,才想起来。 “主人,你要干啥?” 李澄晞身形瘦溜,一闪身便跳了进去。 绿桃看得有些呆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到李澄晞又跳了出来。 “主人,里面有……” “什么”两个字还没问出来,李澄晞就提着灯又跳进去了。 李澄晞有点像鱼。 整个墓室的光芒都被收入了棺材里,叫外边的人有些不寒而栗。绿桃只好往棺材挪了挪,探身问:“主人,你这个行为很自私哦。” 李澄晞一抬头,灯光照在他下巴上,又映了半张脸,格外恐怖。 绿桃“哇”地大喊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紧跟着,听见头顶传来簌簌的落土声。 李澄晞惊讶道:“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当心头顶塌了。” 绿桃也很委屈,道:“我叫的声音并不大啊,我还可以再叫大声一点。你怎么不说是你弄了棺材里的什么机关?” “棺材里没有什么机关啊,就刻了点字儿,不信你来看。” 绿桃对李澄晞的说辞报以怀疑的目光,却拒绝亲证。 李澄晞不理他,继续看棺材里头的字儿,原来是用玲珑塔心法相同字符写的一封信。 大致意思是,如果后世的某个门主想念他,就念动下头的心法,去找他就好了。 神经病啦,后世的人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想念他。 李澄晞将心法看了十几遍,勉勉强强能背下来时,才从棺材里探了个头出去。绿桃满头满脸都是土,正漠然望着他。 “怎么落了这么多的土?难不成这里要塌方?” 绿桃飞快伸手,捂住了李澄晞的嘴,责备道:“主人啊,你不要乱讲,这种地方,说话都很灵的!” 第133章 他还有这样的脑子 彼时,李儒风正策马行在田间小路上,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若是以往,他从国师府去玲珑高阁,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可刚刚和韩秋思交手,他没有料到韩秋思还留了后手,一身玄术已经消磨殆尽,胸口气血翻腾,一时间缓不过来,只能骑马前往。 韩秋思方才的话语犹在耳边:“李澄晞在玲珑高阁的密道里,你现在马不停蹄赶过去,恐怕能在他被活埋前看他一眼。” 李儒风赶到玲珑高阁时,原先的天机不可说教众早已察觉,七八个人飞快围上来,有的上前给李儒风牵马,有的询问李儒风事情,十分殷勤。 但李儒风耳边一片嗡鸣,视线也是模糊,既听不清也看不清,因此一概没有理会。他往前疾行几步,才忽然想起什么,顿住步伐,问道:“六皇子何在?” 有一人回禀道:“六皇子和绿桃护法、青戈一并过来的,好像是去东南密道了。” 李儒风“嗯”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调动脚步。 “天机不可说全门都改投玲珑高阁,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之前回话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顿了一下,他身后那人解释道:“门主,不是他们偷懒,是新门主有所交代,不必这样每天劳师动众,将我们分成了几十个组。若有人来,只要一组人出去查看就是,剩余的人都养精蓄锐就好。” 李儒风哧地笑了一声,说:“他还有这样的脑子?” 几人不知道如何回答为好,只好围着李儒风,讪讪笑了起来。 李儒风一抬手,站得离他最近的人顿时往后缩了缩,李儒风在他闪身的刹那,依然稳稳将手落在他肩头,语调里已然透露出一股森寒。 “莫非你们以为,我到了这个关口,已经不济事了?” 那人奋力逃脱他的束缚,其余人纷纷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对准李儒风。 “李儒风,你和李澄晞都是死路一条,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儒风冷淡道:“青戈在哪?” 他说着,并不指望对方告诉他,拿出两只纸人卜了一卦,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刹那间夺过其中一人手里的刀,一个利落的转身,这几个人纷纷倒地,脖颈上都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东南密道口已经被人堵死,李儒风刚一走进,就觉出地下簌簌发颤,应当是什么人启动了墓内的自毁机关。 李儒风将入口的巨石挪开,信步走入了黑黢黢的墓穴里。 墙上挂着一盏长明灯,李儒风并没有取,径直往深处而去。 李澄晞正在勤勤恳恳地背书,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不似刚才那样磕磕绊绊。绿桃头顶又落了一层土,听得不耐烦了,去拉李澄晞,道:“主人啊,你都背了这么久了,就是我也学会了,你怎么还要背。” 李澄晞慎重道:“我们下来一趟不容易,这东西不比别的,万一我记错了一点儿,把李儒风坑害了,变成了什么动物,可怎么是好。” 绿桃默了默,没有再搭腔。 李澄晞决定出去时,才将灯交换给绿桃。绿桃一举灯,吓了一跳。 整间墓室里落满了厚厚的土,因两人在棺椁的筑台旁边,身上脚边落的土还算少的,筑台下头,土几乎到了小腿深。 李澄晞呆呆望着,绿桃猛地拉了李澄晞一把,催促道:“好像是有人启动了自毁机关,这墓穴估计马上就要塌了。主人,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李澄晞依旧迷糊道:“那青戈呢?青戈怎么没有知会一声?” 他不经大脑的提问引发了绿桃的崩溃。 绿桃也茫然道:“是啊,青戈明明在外头等着的。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李澄晞本着平等交流的原则,热心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就是他启动了那个机关啊。” 绿桃幽怨的目光杀了过来,李澄晞才怔了怔,补充道:“这种概率极低的事件不参与讨论。” “什么概率极低,青戈是不可能害我的!!!如果他想杀你,也会把我先救出去的!” 李澄晞默默翻了个白眼,绿桃就是喜欢白日做梦哦。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青戈要是舍不得绿桃,忽然跑下来,二话不说把绿桃救了出去,他就是傻的也该明白,这里指定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危险,也会跟着一起跑出去的。 爱情使人盲目。 李澄晞一边被绿桃拖着往上爬,一边叹了口气,想,不知道李儒风会不会很快赶来救他。 理智上不要,情感上要。 两人刚刚从疯子门主的墓里爬出来,走到了正常的墓穴道路上,不远处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绿桃当即一拦李澄晞,低声道:“此人没有提灯,十分可疑,主人,敌不动我不动……” 绿桃还未说完,头顶一阵剧烈的颤动,掉下来硕大的一兜土,将李澄晞和绿桃埋了进去。 李澄晞蹲在土里,强忍着土星拼命往口鼻里钻的不适感,镇定道:“绿桃,咱们现在动不动?” 绿桃则疯了一样,拼命往外挖土,试图从土里钻出来,摆脱被活埋的命运。他一边喊,一边道:“主人,你从我挖的通道跑出来,这样要省力一些。” 两人被埋的距离原本就不怎么近,李澄晞有些犯难,胡乱扒拉了两下,忽然感觉到头顶的压迫更重了。上头一直在往下掉土,似乎比绿桃狗刨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倍。这怎么出去? 李澄晞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李澄晞的肩膀,将他提了出来。 他上辈子也许是个萝卜,也是被人这么拔出来,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段命运。 这就很感动了。 李澄晞决定要好好报答这个人。 他一露头,看见眼前的人,怔了怔。 “李儒风?” “土里不闷么。被埋得这么浅,也懒得动弹出来?” 绿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探头,看见的就是李澄晞和李儒风对视的场景。他咳了咳,本来想着是要回避的,可他转念一想,这两人一直看着他在土里蠕动,竟然没有施以援手,很冷漠很寡情了。 李澄晞轻轻叹了口气,李儒风忽然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紧跟着,他原本站的地方,落了一座小山似的土堆。 李儒风淡淡道:“机关老旧了,土落得断断续续的。否则自毁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我曾做过一个新的,从启动到结束,不过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李澄晞颇为信服地点点头,指了指土堆的一角,道:“土落得还是很快啊。我们是不是先把绿桃救出来?” 第134章 腾不出手来救你 绿桃再度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怨念。毕竟李儒风那么嫌弃他,肯亲自去捞他,还落了一身的灰尘,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绿桃手里还攥着那盏灯,好在灯油没有弄洒,还亮着一点如豆光芒。但灯的提手上已经是脏兮兮的一片,绿桃看不见自己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只觉得提手很脏,有些嫌弃,便将灯搁在地上,照得三人驻足的地方一片黯淡光芒。 借着这点亮光,绿桃才注意到,李儒风今日不晓得怎么了,脸上的倦色难掩,嘴唇已经透出灰白,乍一看叫人有些心惊。虽说李儒风向来都不是个精神的人,可现在的他也太不精神了。 绿桃略一琢磨,正撞上了李儒风的目光,他当即满怀着感激对李儒风点了点头,刨土之恩没齿难忘,李儒风不是好人,但做了好事,也是同样叫人尊敬的。李儒风却对他的眉目传情没有什么反应,绿桃也没有多计较,低头,刚要掸自己身上的土渣,就有个人直挺挺地撞了过来。 绿桃一看,此人正是他亲爱的主人李澄晞。 李澄晞也是一脸错愕。因为绿桃要掸衣服的动作,两人看上去搂搂抱抱十分暧昧。 绿桃把双臂往回收了收,解除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搂抱姿势,有些尴尬,正要询问,李澄晞却先行看向李儒风,无奈开口道:“你推我做什么?” 李儒风却是冷静,道:“这里有能治好我的秘籍,我留下来看一眼。此地不宜久留,你跟绿桃先走。” 绿桃如释重负,正要拉李澄晞先走,李澄晞却脚下一定,稳稳停在李儒风面前。 “我跟你一起看。” 李儒风滞了滞,淡淡笑道:“好。不过我独自一人尚且容易脱身,你若是被埋了,便在这里长眠罢,我腾不出手来救你。” 绿桃晓得李儒风的身体状况,听了,当即明白李儒风的打算,只得顺着李儒风的话好心骗道:“主人,你跟我出去吧。你要是执意留在这里,反而会给国师大人帮倒忙。” 李澄晞迟疑了刹那,同李儒风对视一眼,冷不丁跑到了李儒风身畔,抓住了他的袖子,颇有一种和李儒风站一条战线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反驳绿桃。 “他都说了不会管我,我如何会给他帮倒忙?” 李儒风闻言,抚了抚李澄晞的脖颈,暧昧道:“你倒是学会了借力打力。” 李澄晞耳根一热,勉强摆出一副冷静的形容,道:“和诡计多端的国师待久了,难免要沾染点黑灰。” 李儒风轻轻哼笑了一声,问:“那你对这黑灰可还满意?” “不满意。还不够黑。” 李儒风眼色一沉,望了李澄晞许久,微微别开目光,去看绿桃。 绿桃莫名其妙被李澄晞背叛又抛弃,还要看两人秀恩爱,千般不甘,面对李儒风的目光,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后边就劳烦你了。”李儒风说完,一抬手,似乎是做了打算要敲晕李澄晞。 李澄晞今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早早看见李儒风的动作,大约是李儒风身体不适,这记手刀竟然真的叫李澄晞给拦了下来。 要说是拦了下来,也还差点火候。总是手刀还是敲在了李澄晞的脖子上,只是生了些波折,力道不够,没能将李澄晞砍晕罢了。 李澄晞被砍得热泪盈眶,还不忘回头去质问李儒风,道:“你不是同意我留下来,怎么还想把我打晕了带走。你这个人到底讲不讲信用的?” 李儒风冷漠道:“本座不讲信用也不是头一回。一不经营,二不读圣贤书,要信用何用?” 绿桃站在一旁,听了李儒风的狡辩,当即觉得十分精彩,竟然“啪啪啪”鼓起掌来。 李澄晞似乎生了气, 正色道:“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来,而你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李儒风默然看着李澄晞,李澄晞则是愤愤和他对视。过了会儿,绿桃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大喊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出去说吗?再不走真的要被活埋了。” 李儒风慢条斯理道:“青戈在上头,小命还在。只是恐怕早已被几个叛逆制服了。你去救他。” 绿桃神色一凛,当即要往外走,又惦记起李澄晞来,不晓得要不要带李澄晞走,便回头看了眼。就是这一眼,还没落到实处,他便被李儒风的掌风一路掀了出去,背上贴了个小纸人,飞快出了密道。 绿桃刚出来,还没喘上来气,身后的密道便轰然倒塌。 绿桃呆了呆,一时间有些两难,凭他一己之力,很难将密道重新挖开,青戈生死不明,虽说现在人还在,但可能青戈的小命就差在挖这个坑的空当里;可先去找青戈帮忙的话,青戈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境况,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来施救,只怕赶回来的时候,李澄晞和李儒风已经魂归天界了。 绿桃纠结了会儿,还是一狠心,往玲珑高阁的四方小楼里跑去。 在密道坍圮的刹那,李儒风一拉李澄晞,两人双双跌落回疯子门主的墓室里。头顶的土顺着缺口落进来,落了好些时候,有块大些的石头堵住了缺口,土便渐渐停息下来。 李澄晞暂时捡了一条小命,十分振奋,但低头看着脚下已经被完全踩坏的棺材板,又收敛了些,讪讪笑道:“还好这里是个空墓。否则我心中必定不安。” 李儒风倒不怎么在乎,说:“身死魂消,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你若是害怕,只管都推在我头上。” 李澄晞听了,竟然有点感动,他想到自己刚刚在棺材里偷学的东西,迫不及待拿出来和李儒风分享起来。 “如果我们去往后世,一定可以找到修补你丹元的法子。这个疯子阁主似乎就是去了后世,得到了全套的玲珑塔心法。还邀请旁人也去后世找他……” 却不想,李儒风刚听了一半儿,便蹙起眉来。 “不妥。” 李澄晞肯冒着生命危险和李儒风留在这里,一来是抱了同生共死的想法,二来,则是有点侥幸,以为凭借疯子门主的法子,觉得去往后世便可以治好李儒风。现在他听见李儒风断然否决,当即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李儒风。 第135章 如你所愿 “也许你不晓得,我也是玲珑高阁阁主之一。不过是自你往后数的许多许多代的阁主。” 李儒风就是从后世来的? 李澄晞怔了半晌,终于理顺了思绪,许多难以讲清的事情,也有了头绪。难怪李儒风的玄术在大胤朝排行第一,这么厉害的人,却没有师门,也没有什么故交,甚至知道全套的玲珑塔心法。 而真正去查他的籍贯,也查不出一二。这个人像是凭空就冒出来的。 原来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也太神奇了。掰着手指算下来,李儒风竟然要管他叫师祖。 李澄晞一想起自己竟然比李儒风辈分高出很多,心里有些得意,另一方面,想到两人的关系和实力差别,他又有点糟心。 这个师祖当得于心有愧。 李儒风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波动,徐徐道:“若是转世投胎,天下浩大,我去哪里找苟晞?苟晞死后,我倾尽毕生功力,以玲珑塔将我和他的残魂带来这里,并将玲珑塔化成符箓附在他身上。这样,只要去查和玲珑塔有关的人便可。” 李儒风真是聪明,又笨得可以。 李澄晞喃喃问道:“所以你会走火入魔,皆是因为你当初动用玲珑塔,耗费功力太大的缘故?” 李儒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李澄晞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唤了一声“李儒风”。 “本来也没什么所谓,撑过短短几十载寿元便是,不过我没有找到你,尚且不想死。”李儒风叹了口气,道,“多半是你的魂魄不全,养了许多年,才得以转世。是我贪心,和你无关。” 李澄晞无话可说,心底难受得紧,索性在棺材边上的土堆上蹲了下来,期间还不忘扯着李儒风的袖子。 他忽然想起那晚,绿桃咬牙切齿说讨厌李儒风。讨厌李儒风什么呢。讨厌他仗势欺人,讨厌他恶贯满盈,讨厌他……擅自计划好一切,将他抛下。 李儒风也不讲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他身旁。李澄晞忽然生出一丝害怕,抬头去看李儒风,试探道:“你就让我试一次。” 李儒风身形一矮,也坐在他身旁,不过是坐在土堆上的,举止自然,还有那么一点儿自暴自弃。 “现在我也倦了,就算你真的带我回到后世也救不了我,不如就这样吧。” 李澄晞久久无言,忽然有些埋怨李儒风,又始终埋怨不到心底去。 末了,他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紧李儒风袖子的手。李儒风面上神色似有和缓,轻轻出了口气。李澄晞凑过去,嘴唇在李儒风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李儒风笑了一声,没有什么动作。 下一瞬,李澄晞忽然反手抓住了李儒风的手腕。 李儒风的手腕相比一般成年男子的手腕,还是细了,不过李儒风本来就不是一个健壮的人,甚至算得上是孱弱了。走路也慢,说话也慢,全靠一袭黑袍子裹在身上,显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再宣扬一些负面言论维持自己的形象。不知道到老是个什么光景,或许他看不见李儒风老的那一天了。 “李儒风,你能用玲珑塔的话,我也可以。我带你回去,或许有人能医好你的丹元。灰飞烟灭什么的,不过是个传说,你不要太在意。” 李儒风审视地望着他,没有拒绝,反道:“你启用玲珑塔,也不是不行,不过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我尚且不想再用一次,更何况你?” 李澄晞审慎问道:“什么代价?” “七窍流血,心神俱失,功力全废。” “我不怕。” “我不许。” 李澄晞顿了顿,凑到李儒风身边,声调黏黏腻腻地蛊惑道:“李儒风,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么?” 李儒风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往一旁让了让,没有回答。 李澄晞仍然抓着李儒风的手腕,继续往他身边凑了凑,挤着李儒风道:“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刚刚你就会强迫我和绿桃一起离开。李儒风,是个人都会有私心,你为所欲为,从不在意旁人,今回何不承认了算了?” 李儒风闷声不肯开口,李澄晞觉得无趣,松开手。 他握的地方,红了一片,衬在李儒风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吓了一跳,不晓得自己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握出这样的红痕。他去问李儒风的时候,他自己何尝不害怕?他向来随波逐流,从来没有想去追逐过什么,唯一一次,他担心自己用尽浑身的力气,都不能抓住眼前的这个人。 李儒风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拢袍袖,遮住了那点红痕。 “那我的这点私心,你能成全吗?”李澄晞讪讪去看李儒风,“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灰飞烟灭,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李澄晞满眼都是怯懦,又不舍挪开目光,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形容,手笼在袖子里,带得一身袍子也在微微发颤。李儒风眉头蹙了蹙,李澄晞望见,急忙收敛了目光。 “李澄晞。” 李儒风很少喊他的名字。李澄晞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李儒风。 下一瞬,李儒风欺身过来,吻住了他。 “如你所愿。”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只是多了许多无奈和虚弱。 头顶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原本被土石堵住的缺口顷刻间崩塌,李澄晞下意识去护住李儒风,却被李儒风推开。 李儒风淡然挪到疯子门主的那处棺材里,笑道:“多半是机关老旧,之前卡住了,现在继续启动,这里迟早要崩塌。就在此处长眠吧。” 李澄晞有些惋惜之前自己踏坏了那块棺材板,但动作还是很利落,掸了掸身上的浮灰,尔后一翻身,规规整整地躺在了里头。 李儒风见了微微一笑,便躺在他身旁,空间逼仄,李儒风携住他的手,笑道:“若有机会,要给他打一副上好的棺椁。” 李澄晞刚要说话,头顶的土不断簌簌落下,时候不早,他便屏住气息,念动刚刚在棺材里学会的心法。 第136章 不晓得自己爬出来 绿桃从密道口刚一出来,便见着光天化日下,玲珑高阁占据的朴实的农家小院里直挺挺地躺着几个人。这几人脖颈上都有一道伤痕,地上流了不少血,一动不动的,看样子也死透了。 绿桃见着几人的伤口还在徐徐往外冒血,估计这群人就是天机不可说的叛徒,李儒风过来找李澄晞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现在形势还不明朗,绿桃飞快四下寻找这群人的踪迹。玲珑高阁后来在李儒风的帮助下,有了点钱,将周边的农舍也并入其中,多了不少房子,绿桃搜到其中一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干玲珑高阁的教众,并着天机不可说转来的,合在一起足足有上百人。 绿桃在上百人里一眼看见了青戈。 青戈蔫蔫坐在一群人中间,闷头掰手指玩。 绿桃顾不上关心青戈,气得骂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主人和国师还在密道里,他们马上要摧毁密道了,你们还不快点去帮忙。” 青戈闻言,身子动弹了一下,又跌坐回原地,十分沮丧。 “我在密道入口看着的时候,忽然有人偷袭我,我没有打过,然后才被人下了药带来这里。绿桃姐姐你快点去救师父和师叔啊。” “你知道那土有多厚吗?下的什么药,我去找解药!”绿桃想起过来前遇到的那几个死人,拔步要走,青戈连忙将他拦下。 “绿桃姐姐,你别去找了,这药、这药是我师父亲自研制的,没有解药。” 绿桃一听是李儒风做的药,当即脸色一白,一把扳住青戈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脉搏,又要看他的舌头,被青戈拒绝。 “无事的,中了这药只会手软脚软,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自动解开了。” 绿桃轻轻松了口气,渐渐回过神来,又是猛地一个激灵。 青戈看得胆战心惊,忐忑问道:“怎么了?绿桃姐姐,你没事吧?” “那主人和你师父怎么办?他们还在密道里,那密道恐怕就要塌了。” 四下里一片唏嘘之声,大致就是要李儒风和李澄晞好好保重的意思。 绿桃十分心痛,看了看众人,大家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玲珑高阁的余部十分伤感,道:“绿桃护法,那机关一旦启动,便无法停止,只能盼着他们能快点出来。” 绿桃心知李儒风死期已到,他巴不得找出地方藏匿起来,免除鞭尸的下场,进去之后便不会再出来,张口问道:“若是他们没有出来呢?” 四下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绿桃,气氛一时间十分压抑。 绿桃硬着头皮又问道:“没有出来会怎样?那可是你们历代阁主的坟墓,被埋了的话,你们要怎么办才好?” 有个人小心翼翼反问道:“既然是历代阁主的坟墓,不是才应该埋起来吗?” 有时候人与人的沟通就很困难。 这帮人无论是体力还是智慧,都遭到了毒药的侵蚀,要半个时辰以后才能缓过来。 绿桃放弃了挣扎,默默去墙角拿了铁锹,径直要往密道口去。 青戈在他身后一瘸一拐地追逐,喊道:“绿桃姐姐,我帮你。我中毒要轻一点,师父经常给我用这种毒药,我已经习惯啦,现在已经在慢慢恢复了。等半个时辰后,他们缓过劲儿来,再让他们帮忙好了。” 绿桃欣慰地点点头,半搀扶半提溜,带着青戈一路往密道口走去。 刚一出门,绿桃手里的铁锹轰然坠地。 密道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在地面上微微凸起的山包,现在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大坑。若非绿桃对此处十分熟悉,是不可能知道哪里是密道口的。 青戈也愣了愣,他反应倒是迅速一些,弯腰试图去捡绿桃的铁锹,并开始他的科普。 “绿桃姐姐,师父那么聪明,他肯定知道躲在哪个边边角角的,这样他们就不会被埋住啦。” 绿桃一转脸,对上一张清澈的眼眸,眉梢眼角都是少年的天真和自信。 绿桃默默点头,从青戈手里接过铁锹。 绿桃挖坑的时候,青戈便蹲坐在一旁,用小簸箕把土铲刀更远的地方。二人挖了半个时辰,也不过就是人深的一个坑。相比整个密道的工作量,还差得远。 绿桃挖红了眼,后头的玲珑高阁教众才姗姗来迟,各自拿了器具,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将整个密道挖开。 密道里的构造已经被完全破坏了。 绿桃凭借记忆,摸到了疯子门主墓穴的所在,又率人往下挖了六尺有余,终于挖到了一处棺椁。 棺椁里盛满了土,绿桃趴在棺椁前,小声唤了两句,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抖着手叫人把里头的土挖出来。 一个年轻人拿着铲子便往下狠狠铲去,绿桃疯了似的,忽然将那人推开,骂道:“你要是不会挖,就叫旁人来!” 大家不明白绿桃为何忽然发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怔怔的看着绿桃。 青戈愣了一下,盯着被泥土填得密密实实的棺材,终于明白过来,脸上的神采忽然消失,对旁边的人叮嘱道:“你们轻点挖,没准我师父和师叔就在里头。” 他说完,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一转身跑到了一棵树后,蹲了下来。 绿桃黑着脸,也寻了过来,却见青戈抱膝坐在树下,正在抽抽搭搭地啜泣。 绿桃心里一酸,正要开口,就听见青戈抽抽搭搭道:“师父死了,师叔也死了,就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绿桃想,李澄晞死了,他最后的亲人死了,就他一个人,可怎么办? 但面对青戈,他也就只能想想,不敢讲出来。于是顿了顿,拍了拍青戈的肩头,劝道:“你还有我啊。你师父临……之前交代我,要我照顾好你。玲珑高阁以后就是你的,我会好好辅佐你,也会像你师父一样对你好。” 青戈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很在乎。 “师父对我不好。” 绿桃额角青筋蹦了蹦。 “但是他就是很好啊。他怎么能死?” 绿桃咬牙道:“我对你比他对你还好,这总可以了吧?” 青戈眼角挂着泪珠,默然不肯讲话。 这时候,有个教众寻了过来,绿桃挡住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青戈,没有叫那教众看见,恶声恶气道:“你过来不晓得通报一下?” 那教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绿桃护法,我同谁通报,没有看到人在附近哇?” 绿桃一时间有些理亏,但气势上不肯认输,继续恶声恶气地催促道:“不通报就算了,有什么事儿快点说!” 教众嗫嚅道:“棺材里是空的。” 青戈脸上一喜,又黯了黯。 “那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是在墓室的转角,我们要不要再挖挖看?” 绿桃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如果他们真的死了,你……” 青戈抹了抹眼角,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别挖了,晾上三日,如果他们没死,我们都帮他们挖了那么久的坑,他们难道不晓得自己爬出来么?” “那他们要是没有出来……” 绿桃不耐烦地打断青戈道:“他们去那墓里就是为了找到去后世的秘法。主人他已经找到了秘法,难不成会眼看着自己被活埋,而不带李儒风去后世么?” 青戈被他的气势镇到,讷讷点了点头,不再讲话。 第137章 番外(1) 几年前,洛阳旧城毁于战乱,局势平稳后,新城终于重建,只是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新建的城墙根儿下,开了一家叫“杏花春雨楼”的酒楼。 这种乱世初定的关头,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出来消遣吃饭,洛阳城的百姓刚刚修缮好破损的家园,在喘口气儿的空当纷纷猜测:这个“杏花春雨楼”的老板,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杏花春雨楼的老板大概也在诽谤中明白了一点道理,他这家酒楼档次很低,除了一个牌匾还干净显眼点外,看不出哪里有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倒是有个游历四方、有点见识的人,说一路从长安来洛阳,沿途见过无数家这样的“杏花春雨楼”,倒是稀奇,不知道店老板是个怎样的人,有这般毅力。 众人不解,询问他说,这“杏花春雨楼”究竟卖的是什么菜肴,有勇气在这么不景气的时候,将自家酒楼做成连锁? 那个有见识的人面露菜色,摇头道:“只有一道招牌菜——凉拌大葱。还要一两银子一盘,吃不起,吃不起。” 众人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杏花春雨楼里,李澄晞单手支颐,坐在柜台后头,望着外头零零散散的行人,想到了自己初来后世的际遇。 二十年前,他在长安城见到了一家“杏花春雨楼”,询问得知,是百年老店,店主是位皇子,后来权臣谋反,皇子为了破解阴谋,和那佞臣一同死了。他去询问那佞臣的姓名,却只知道姓李,旁的伙计也不晓得了。 李澄晞安下心来,还好,他大哥有点良心,没有让李儒风留下千世骂名。 他和掌柜的攀谈了许久,掌柜的见他对这间店很感兴趣,当即同意将店面便宜盘给他,一边写字据,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道:“也不晓得我和小二的祖上是怎么了,偏要守着这间店铺,说是欠了老板的钱,没有赎身之前,子子孙孙都要将店面看好,等老板回来。可那老板再也没有回来,我和小二也不能逃难,这长安城,叛军眼看着打进来又打出去,过几个月恐怕还要再打进来。我们就只得留在长安等死。你说糟心不糟心?” 李澄晞嘿嘿笑着,闷头在字据上头签字画押。 掌柜的看了,一喜,接过银子,笑道:“自打我出生,就是悠悠乱世,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这店铺。你这人好怪,喜欢这么个破地儿。也巧了,你姓李,那老板也姓李,我只当你就是那老板,没坏了祖上的规矩。” 掌柜的说完,生怕李澄晞反悔似的,带着小二一溜烟跑了。 李澄晞在长安留了五年,仔仔细细寻访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朱雀街还在,杏花春雨楼也还在,只是国师府变成了一处王府,里头的池子被人填平,竹林伐尽,增了九曲回廊,添了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不晓得曾经住过多少女眷。 只是因为战乱,王府变得残破不堪,见不到当年权贵舞榭歌台的奢靡生活,这让李澄晞心里好过不少。 他想到李儒风曾经提起过,他也是玲珑高阁的一代阁主,便又跑去长安城郊,去寻玲珑高阁的旧址,想从中探寻出个一二。数百年下来,又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战乱,长安城郊早已面目全非,一棵认识的树都看不见了,更何况一个迟早要面临拆迁的、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李澄晞颇为苦恼,绕着一处塔楼,四处转悠了许多圈,迟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这时候,塔楼上的某扇窗户被人打开,探了个头出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在搞什么?” 这人讲话的语气很是防备,但眉眼间明明又是好奇的模样。 李澄晞一时间有些莫名,不晓得怎么和他解释才好,说道:“少侠,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玲珑高阁’的地方?” 那人顿了一下,不耐烦道:“不知道!别打扰我学玲珑塔心法!” 他说着要将窗户关上。 此人也是个脑子不太好的。玲珑塔心法只有玲珑高阁的门主才有研习的必要好不好。 李澄晞眼睛一亮,喊道:“喂,你等等,玲珑塔心法的最后一个字,是不是‘存’?”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神态里颇多鄙薄。 “你的版本也太老了。” 李澄晞讪讪笑道:“还可以吧,没有那么糟糕。不过我知道,你就是玲珑高阁的阁主,我有事情问你,你要是好奇,也可以问我事情。” 他因此得到了进入塔楼和此人面谈的机会,交谈的时候,李澄晞得知这位阁主姓“姬”,有些激动,道:“我娘亲也姓姬。” 姬阁主点头笑道:“幸会幸会,我不是你娘亲。” 李澄晞哽了哽,忽然觉察出一丝诡异,他和李儒风落入密道,密道塌陷,留了绿桃和青戈在玲珑高阁主持事务。按理来说,玲珑高阁不应该再度落回姬姓手中。 他禁不住奇道:“我记得,玲珑高阁的主人应该姓绿或者青才是。” 姬阁主感慨道:“谁知道那个阁主到底是姓青还是姓绿啊,不管姓什么,我都不关心。我的玲珑塔弄丢了,因此十年前才从他们手里拿回阁主的位置,很辛苦。” 这好像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搞定玲珑高阁上下那么多人。李澄晞往姬阁主跟前凑了凑,小声询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他也好好跟着姬阁主学学,没准就能很快找到那个人了。 姬阁主也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当年他们的阁主忽然带着玲珑塔失踪,偌大的门派没有人来主持。我又恰好知道玲珑塔的样子,便做了个假的来忽悠他们。谁知道,他们这么傻,都信了。” 李澄晞脸上的热切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姬阁主仿佛害怕李澄晞瞧不上他,急忙道:“我这个阁主也不是白当的,我把玲珑塔心法往后推了二十句。” 李澄晞心中一跳,问:“你当玲珑高阁的阁主,莫不是就是为了研究玲珑塔心法?” 姬阁主一时间十分激动,扳住李澄晞的肩膀,拼命上下摇晃。 “我的寂寞只有你懂!要不要和我一起研究啊?” 这个人……可能就是疯子阁主没错了。神经病啊,大千世界异彩纷呈,他才不要对着一本破心法耗费终生,对象换成李儒风除外。 李澄晞被他晃得眼冒金星,恶心欲呕,还是坚持讲道:“我是从……大胤朝……来的。” 姬阁主忽然一下停止了动作,冷不丁从腰间抽出匕首,在李澄晞的左右脸上各拍了一下。 “说,你是不是他们派来找我的?我就知道他们离不开我,但我就不回去!” 李澄晞讷讷道:“他们早早就把你埋了。” …… 姬阁主在和李澄晞的一番长谈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过他的良心还在,念在李澄晞和自己的际遇很相近,算是个莫名其妙的老乡,便告诉李澄晞,既然他要找的那个人丹元碎裂,原本是要灰飞烟灭的,但在灰飞烟灭之前,李澄晞把他带来了后世,他又是个玄术高超的人,说不定还有一线回寰的余地,运气好也能转世。李澄晞既然是和那人一起来的后世,那个人没准还残存着几分当年的记忆。 说完,他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将李澄晞叉了出去,并且禁止他再回玲珑高阁。 第138章 番外(2) 李澄晞在长安没有找到什么旁的故人,辗转打听,才听说多年前,洛阳城破时,死了一位叫做苟晞的将军。他便南下,一路往洛阳走,每到一处,便要开一间杏花春雨楼。 姬阁主说得对,就算那个人忘记了李澄晞,忘记了大胤朝,只要他记忆中还残存着一星半点儿当初的温存,他便能找过来。 当年的他是这样执着的人,到了后世,就一定也是这样的人。 李澄晞看了眼日头,时候不早,他便动身去安门板,预备打烊。 他刚刚走到门边上,正要将门板装好,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杏花春雨楼?” 李澄晞抬头,往外头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黑色衣衫,轻轻一跃,下了马。他正抬头,看牌匾上的字儿,露出洁白的下颚,温润的线条让李澄晞指尖禁不住发颤。 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如出一辙。 旁边卖糖人的老伯看见,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嘱咐道:“这位可是王府的二公子,十五岁便射过猛虎、上过战场,玄术高超,他义父极其喜欢他。但他素来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你好生招待,千万莫要得罪他。尤其是你那凉拌大葱,可莫要拿出来,他势必要以为你是捉弄他。” 嗯,在百姓中的口碑也很相近。 李澄晞兴奋道:“那这位小郡王今年多大了?” 老伯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刚刚弱冠。” 时间也刚刚好。 李澄晞紧盯着小郡王,对方却冷着一张脸,很忙似的同他擦肩而过。 竟然走了,看也没看他一眼。 李澄晞愣愣望着对方翻身上马,一脸失魂落魄。那个卖糖人的老伯却是长长舒了口气。 “你今儿个运气很好啊,躲过一劫。” 李澄晞想“呸”他,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老伯,道:“多谢老伯指点,那……你能不能捏一百个小郡王给我?” 糖人老伯乐呵呵地接了银子,手上动作飞快,刚捏了个轮廓,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险些将竹签扔出去。 “捏什么?” 李澄晞一扬下巴,指了指小郡王马上的飒爽英姿,笑道:“就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没有道理的。 糖人老伯冒着生命危险给李澄晞捏了二十个小郡王糖人,一溜烟儿跑了。 李澄晞将小郡王们一排插在柜台上,欣赏了半天,美滋滋地取下一个,一口将头咬掉。 辣鸡李儒风。 嘴里甜腻腻的,他又有点伤情。如果小郡王不是李儒风,他又该去哪里找他?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李澄晞一抬头,见着门口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他一袭黑衣,在夜风中上下浮动。 黑衣上用银线绣了万字回纹,随着衣角飞扬,如同星芒坠入九天,隐隐奢华。 “酒楼不是应该夜夜笙歌?何故这么早就关门了?” “嗯……我……” “白日里见你这里取了个有趣的名字,想进来看看,奈何公务在身,不好耽搁。如今却又关了门,怕是无缘。” 李澄晞呆呆看着小郡王,他的声音也是好听,和李儒风很像,约莫是年纪轻了一些,里头平添了少年意气。 “你……我……” “见了我,你倒像是不会说话了。”小郡王皱了皱眉,一脸嫌弃要走的样子。 李澄晞有些失落,在低头的刹那,又露出了笑容,低低道:“你能找过来,就是有缘。怎么能说是无缘呢?我给你做菜。” 还未等他抬起头,小郡王已经在杏花春雨楼里的柜台前站定,面对着他,一双冷淡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糖人上。 “很甜的,你要不要来一个……” 李澄晞热情的话刚一出口,便觉出一丝诡异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无头小郡王,又看了看满柜台的小郡王。 如果小郡王真的是李儒风转世,而不认得他的话……想想都叫人害怕。 生死关头,李澄晞只有云淡风轻地讪讪笑了两声,掩饰道:“草民对小郡王十分爱戴,因此……” “嗯?”小郡王拿下了一只糖人,端详了两眼,目光继续落在李澄晞的无头小郡王上,叫人有些害怕。 “谁给你捏的?不错,挺像。” 李澄晞想,总不能把卖糖人的老伯给出卖了,人家今天还好心提醒他不要得罪小郡王来着。 但转念一想,天大地大,手艺人四海为家,大不了他和老伯一起亡命天涯就是了。 于是痛快回答道:“就是白日里和我一起的那位老伯,他为了避风头,这几天去城东摆摊了。” 不过小郡王好像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真的要追责的意思。看他脸上的神色,估计也就是默默记在心里了。 两人双双默了默,在凝滞的氛围中,小郡王抛出了令人窒息的提问:“可有什么招牌菜色?” 终于问了关键的问题。 李澄晞急忙转过身,盯着小郡王笔直的身条,试探道:“凉拌大葱。” 如果这都不能激起他的记忆…… “大胆!” 这一声喝,叫李澄晞心下凉了半截儿。 那么美好的回忆,如果还有印象,总归不会是这个反应。 李澄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即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看看对方的后背——若是有玲珑塔符箓,此人必定就是李儒风没跑;若是没有玲珑塔符箓,他还想检查一下旁的地方。 “其实,小店真正的招牌是沐浴。可解百乏、通筋骨,但凡是修习玄术的人士,只要在小店准备的洗澡水里泡一泡,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管怎样,先骗了再说。如果小郡王不是的李儒风话,大不了他伺候完小郡王就立马收拾店铺滚蛋,在洛阳城的边边角角重新再开一家杏花春雨楼就是了。 小郡王转过身来,仍然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激动欣喜的神色。 好像没有上当。 李澄晞急忙解释道:“这是真的,公子莫要不信我。只消得去泡一泡,便可以体会到这般奇效,听说公子是修习玄术的,应该明白玄术这种东西,就是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紧张之下,说话也是絮絮叨叨的,小郡王越不表态,他就越想说服对方。说到最后,是在太尬,直到编不下去了,才讪讪住了口。 第139章 番外(3) 小郡王静静等他将话说完,才好整以暇地望过来,慢条斯理道:“左右今夜无事,既然你说得这样神奇,就泡一回澡也无妨。你去准备准备吧。” 可是……明明就没有上当啊。 不知道这个小郡王打得什么算盘。 李澄晞一一脸防备地盯着小郡王,却见后者对着他挑了挑眉。如果一直杵在这里,不去弄洗澡水的话,感觉有点怪怪的。 李澄晞只好赔笑,退了出去,跑到厨房兢兢业业地烧水。他的杏花春雨楼开了一家一家的,生火做饭还是个生手,只因生意太差,技术迟迟得不到磨炼。 他将火生好,就是一头一脸的黑灰,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李澄晞一回头,就见着小郡王在撩袖子。 小郡王也生得一副好皮囊,和那个人一样,细皮嫩肉的。 李澄晞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小郡王却就着他生好的火,架上了一口锅。 锅上水渍被烘烤,发出细微的声响,夜色凉凉,静谧之中别有一番缱绻气息流转。 李澄晞后知后觉道:“我忘记去打水了。” 他急急忙忙转身,袖子却被人一把拉住。他当即顿住身,一时间不敢去看身后的人。 与此同时,小郡王也松开了手,好整以暇道:“不急。我没有带钱,你为我准备沐浴的东西,我就做顿饭给你吃。算是扯平了。” 李澄晞诧异回头,见着小郡王正背对着他,果然从筐里捡了几样菜出来。 李澄晞眼巴巴地看他一点点将菜择干净了,正要切的时候,李澄晞才受宠若惊地夺过菜刀,道:“还是我来吧。” 小郡王漫不经心笑了下,也不和他客气,看着他将菜切好,叹道:“你这个酒楼开得忒没有良心。” 李澄晞看了看小郡王,又看了看手下大小不一的土豆丁,讪讪笑道;“凑凑合合了。” “其实开个小馆子也不错,将时间放慢下来,碌碌无为过一辈子,又何尝不快乐。” 李澄晞只当他在夸自己,谦虚道:“混日子罢了。” 小郡王一时没有讲话,径自将菜往锅里放,娴熟搁了作料进去,一股子香气便飘了出来。李澄晞这才觉得肚子饿了,去看小郡王,但见他神色认真,心中有些打鼓——万万没有想到,小郡王还有这一手。那李儒风呢,他也会做饭么? 他怔怔看着锅里翻滚的菜肴,席天盖地的思念汹涌而来。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他直到和他失散,才发觉自己竟然有那么多不了解的东西,叫人沮丧。 “我原本今日就要动身离开洛阳的。却忽然抛下事务,从城东跑来城西,你可知道为什么?” 李澄晞回过神,福至心灵,惊喜道:“你想开连锁酒楼,因而要同我问一问经验?其实身在庙堂,颇多身不由己,偶尔抽身,下海做一做生意也是很快乐的嘛。” 如果小郡王愿意和他一起开杏花春雨楼,他就有更多机会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李儒风了。 小郡王哼笑一声,没有再多的表态,手中锅铲一翻,将菜装盘。李澄晞默契地端着盘子,两人坐在杏花春雨楼的一处小窗前,默然相对。 吃了晚饭,李澄晞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间客房给小郡王,小郡王却没有看上眼,转了一遭,倒是看上了李澄晞自己住的那间。 李澄晞倒也好说话,将自己那间让了出来,继续兢兢业业地烧洗澡水。 这回小郡王没有下来帮忙,独自在李澄晞房里,不知在做什么。 李澄晞忙得腰酸背痛,上上下下十几趟,终于将洗澡水备好,见着小郡王坐在床畔,没有什么动作,好心叮嘱道:“虽说是春末,水还是凉得快。我先出去了。” 小郡王抬眼,原本冷冽的眸子里多了点流光,淡淡道:“既然水凉得快,你不留下伺候添水?” 李澄晞有些为难,只恨自己没有舍得掏钱找个小二过来。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就是要偷窥小郡王的,小郡王主动要求,正好便利了他。 他当即打消了满心的羞赧,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 “外头等着吧。不叫你的话,不要出来。” 李澄晞当即规规矩矩地退到屏风后头等待。屏风是三扇的,两两连接的地方都留有一条细缝,正好便于偷窥。 李澄晞看见小郡王在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他的额头光洁润泽,低眉的时候,卸下了冷漠,直让人觉得君子如玉,气质翩翩。他手上动作很是利落,不多时,一袭黑袍便被脱了下来,扔在一旁的椅子上。 小郡王在解开雪白中衣的系带时,忽然停顿了一下。 李澄晞紧张地挪了挪窝,换去了另一条细缝处。从这里刚好能觑见小郡王的后背。 这个小郡王虽然看起来和李儒风一样,都是个拒人千里的,但李澄晞总觉得小郡王对他的态度有些怪怪的。为了安全起见,李澄晞打定主意,如果没有看见玲珑塔符箓的刺青,他便要抛下正在沐浴的小郡王溜了溜了,以免有太多的牵扯,妨碍他找人。现在见着小郡王动作停滞,他有些焦心,只恨不能替小郡王把衣服扒下来。 大约是他的动作有些大,小郡王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李澄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看见小郡王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似的,往两边微微一展,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李澄晞,你是不是想偷看本座洗澡?”